第四章
2025-04-09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青河镇高踞在青河上游一侧。
  青河不是一条很大的河流,也不是一条很有名的河流。
  浅浅的流水,常年有一半时间是干枯着的。
  在涨水的季节,偶尔也有一阵山洪涌来,挟着砂石泥桨,枯枝乱草,奔向下游。
  洪水过去之后,要不了几天,水清如旧,浅浅地流着。
  这时节会有人用竹子薰干,捆扎成筏子,运送货物到下游市镇上去卖。
  过三五天会载着几百斤下游市镇的货物,一篙一篙撑回到青河镇来。
  这时候,是青河镇最热闹的时候。
  七八十户人家的青河镇,这时候才显得有生气。
  懒洋洋的客栈伙计,才将黑漆金字的“安寓客商”大招牌,擦得亮亮的,到了晚上,灯笼上四个大红字“高升客栈”,挂在门头上,老远都看得到。
  资河镇的唯一一家酒楼,叫醉白居,名叫“酒楼”,实际上根本没有楼,进门一大间,横七竖八摆着十几付座头,斑驳的油漆,说明这家“醉白居”,是一家老店。
  醉白居的酒,方圆上百里地,没有人不知道的。
  在没有河水可供撑筏子的季节,有人骑着小毛驴,走上半天旱路,到青河镇“醉白居”沽酒回去一醉。
  提到青河镇,就自然会想到“醉白居”;同样地有人提到“醉白居”,大家都知道是青河镇。
  因此有人说,醉白居是青河镇的招牌。
  如果有一天,醉白居的老板要关门歇店,青河镇等于砸掉了招牌。
  事实上,醉白居是不会关门歇店的。
  醉白居在青河镇到底有多久的历史,没有人知道,仿佛有了青河镇的名称,就有了醉白居的酒楼。
  现在醉白居老板,已经是第四传,是个胖子,挺个肥肥的肚子,腮巴子坠着两块肉。
  他的眼睛,不笑的时候也是弯的,给人老觉得他是笑脸迎人。
  醉白居的老板姓马,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叫他马老板、或者是马掌柜的。青河镇的人,老老小小都叫他“老胖”。
  “老胖”,名传遐迩,凡是到过青河镇的,没有人不知道青河镇上醉白居“老胖”的酒,又醇又香,滴滴真不掺水。
  青河镇周围百来里,流行着一句话,“告诉你,一点也假不了,跟老胖的酒一样。”
  “老胖”目前有个令人发愁的事。
  夫妇二人已经年过四十,膝下犹虚,没有个一儿半女,这件事让“老胖”难过。
  “老胖”难过也就是那一阵,过了就算了。他照样常常消遣自己。
  “我老胖是前生缺了德,所以这辈子没儿子,没儿子不要紧,连孙子也耽误了!”
  这种话,虽然可以引起大家一阵哈哈大笑,但是,在笑声的余音里,也不难听到有一丝凄凉!
  青河镇的人同样地关心。
  “老胖百年之后,醉白居要交给谁?醉白居就要关门了吗?青河镇不能没有醉白居。”于是有人劝“老胖”娶个小,理由是“传宗接代”,好让醉白居的招牌继续维持下来。
  别看“老胖”平日挺随和,成日笑嘻嘻,象个弥陀佛。
  这次可发了火,两个腮梆子气得发抖。
  他说:“我老胖绝后,是祖上无德,自己前生做坏事。我不能再缺德去糟蹋人家闺女。那样,下辈子还要做孤老!”
  “老胖”这一气三天没开门,这一下可把青河镇的人吓慌了。
  青河镇三老四少,都来劝“老胖”,说话的人,点着丈来长的“万响鞭”,来向“老胖”请罪。
  “老胖”的气才平了,醉白居照常开门卖酒。
  青河镇平静的日子,难得有这样一点刺激,醉白居关了三天门,如今重新开门,仿佛是青河镇的大喜事。
  不管平日喝不喝酒的人,这天都到醉白居来喝上几杯。
  醉白居里面挤得水泄不通,人潮汹涌。
  “老胖”高兴,一坛又一坛的酒,不断地开封,拍开泥封的坛口,酒香四溢,全镇飘着酒香。
  “老胖”说:“诸位乡亲街坊!今天尽管喝,今天我老胖请客!”
  这一天,青河镇热闹超过了迎神赛会。
  这一天,青河镇每个人都让酒染红了脸。
  直到醉白居的大灯笼,从门头上摘下来的时候,大家才慢慢地散去,懒洋洋地走回家。
  “老胖”跟他的老伴,眼看着人都走了,累了一天的俩口子,收拾残局,整理坏筷。
  忽然,门外来了一个,高大的身裁,将窄小的门堵得透不出光。
  “老胖”还没有说话,门口的人开口了。
  “老胖!可以请我喝壶吗?”
  说着话,人随着走进店里宋,坐在凳子上,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他满脸风霜,浑身尘土。
  “老胖”怔了一下,但是,他立即拿一壶酒过来,顺便带上一只碗,倒了半碗,说道:“客官请喝酒!”
  那人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只见他立即憋得透不过气来,脸都憋得通红。接着就呛得直咳,眼泪鼻涕,都咳出来,真正是涕泪交流。
  “老胖”倒是十分意外,赶忙端来了一碗茶,说道:“客官!请先喝一口茶,把酒冲一冲!”
  那人接过茶,灌了一大口,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说道:“老胖!没有想到你的酒,竟是如此的厉害。”
  “老胖”一点也没有笑,那双眯眯的眼睛,望着来人,慢慢地说道:“客官!你是第一次来到我们青河镇吧!”
  灯光下照着那张年轻的脸,两道浓眉,一张四方阔嘴,脸上稍嫌瘦了一些,颧骨高耸,仍然不脱一股英挺之气逼人。
  来人说道:“青河镇很有名,醉白居老胖更有名,所以我今天就来了。”
  “老胖”还是那么慢吞吞地说道:“客官!你不会喝酒,你绝不慕我的酒而来。”
  那人笑了。笑容只是一现即逝。他说道:“老胖!你有一双很厉害的眼睛。”
  “老胖”慢慢地说道:“客官过奖!老胖在这里开酒楼,每天总得见过不少的客人,也见过不少的事情。”
  那人说道:“你错了!我是慕名而来的。”
  “老胖”望了他一眼,问道:“客官尊姓大名,能见告吗?”
  那人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龙飞!”
  “老胖”哦了一声,迟钝滞涩地说道:“客官老远跑到青河镇,说是慕我酒名而来。可是,你却是一位滴酒不沾的人,这话叫老胖应该怎样说才好呢?”
  龙飞说道:“我不但慕名,而且特别是听到,最近你生气关了三天门……”
  “老胖”垂着眼帘,仿佛是要睡觉似的,慢慢地说道:“人总得有发脾气的时候,我老胖也不例外。客官!我不象你……”
  “象我又怎样。”
  “我说过,我看得出。客官!你是一位身具武功的高人。你如果发脾气,一怒之下,五步流血。老胖没有这份本领,所以我唯一能用的,就是酒。”
  “所以你关了三天门?”
  “我已经向大家谢过罪了。”
  “你知道吗?青河镇醉白居三天不卖酒,不止是青河镇的大事,也是方圆数百里的大事。”
  “客官!这样的夸奖,我是第一次听到。”
  “很简单,江湖豪客在青河镇喝过你的酒的,不在少数。一人传十,十人传百,我说数百里,说不定还不止。”
  “罪过。”
  “没有什么可罪过的。”
  “醉白居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四代,从来没有关过门,也从来没有断过酒,我破了例,对不起客人,也对不起祖先!我是个不肖的子孙。”
  “我倒不觉得。”
  “客官!事不关己啊!”
  “谁说的?我这次来到醉白居,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你意外吗?”
  “啊!我意外!”
  “老胖!不要意外。帮我做一件事。”
  “客官!请吩咐吧!老胖除了不会武功,我算得上是半个江湖客!”
  “好极了!老胖果然名不虚传,够得上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江湖客,我龙飞这趟没有白跑。”
  “龙爷!你还没有说出你要我老胖替你做什么?”
  “将酒楼关门!”
  “嘎!龙爷!你是说着玩的?”
  “你看我象说着玩的吗?”
  龙飞从身上解下那长长的黑布袋,放在桌上,嗡嗡作响,桌子有些震动。
  他双手撑着膝盖,欠着身子望着“老胖”说道:“老胖!醉白居已经关过门了,再关几天又有何碍。我现在是真心请求你帮我这个忙!”
  老胖的胖脸有些微颤,这回他不是生气,而是有些害怕,他并不是怕对方对他有什么不利。他害怕醉白居如果真的要关门歇业,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龙飞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老胖!你自称是半个江湖人,你应该有江湖人,你应该有江湖客的义气,你应该听到我向你请求帮忙的话了!”
  “老胖”不能不说话:“龙爷!恕我多问,醉白居关门,能帮得了你什么忙?”
  龙飞说道:“从明日早晨起,醉白居不开门,不卖酒。只要你不开门,不消一天时光,立即传遍各地,而且,比上次更能引人注意。”
  “老胖”嘴哆嗦了一会说道:“然后呢?要关几天才开门?”
  龙飞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明天早上关门,到了晚上就可以重新卖酒。也许三五天、十天半月、三五个月……”
  “老胖”哀声说道:“龙爷!我们之间没有仇,你何必要让老胖难过?”
  龙飞说道:“没有你难过的事,我说过,请你帮我这次忙,江湖上如果有任何责难,我龙飞替你承当。”
  “老胖”说道:“龙爷!你为什么要这样的做呢?”
  龙飞说道:“我在找一个人,找不到她。我要利用醉白居的名气,惊动江湖。只要这个人来到醉白居,醉白居立即就可恢复卖酒。”
  “老胖”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仇人?”
  龙飞说道:“血海深仇。”
  “老胖”摇摇头说道:“冤冤相报,永无了日。龙爷!恕老胖以老卖老。你还年轻,来日方长,为什么要为了寻仇报复,把平静已久的江湖,掀起腥风血雨?”
  龙飞变色沉声说道:“老胖!不要说风凉话。我问你,如果有人杀了你的哥野,又杀了你的母亲,你也就算了吗?”
  “老胖”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又不同。”
  龙飞说道:“这么说老胖是同意我这个方法了?”
  老胖沉声说道:“龙爷,能不能把你的事,稍微再说清楚一点?”
  龙飞说道:“我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我有一个仇。她不但杀死我的同胞哥哥,而且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婆婆,居然出刀杀死,我是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可是,我找不到她,我追寻了好几个月,没有一点消息……”
  老胖说道:“龙爷!如果他是在躲避你呢?如果他成心躲避你,恐怕你用什么方法都引不出他来。”
  龙飞说道:“不!她是在找机会除掉我的,你知道的,凡是这种人做这种事,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斩草不除根。换句话说,她也在找,只可惜她也找不到我。”
  老胖说道:“龙飞!方才我说过,我老胖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对于能够帮人忙的时候,我是毫不吝悭的。何况……”
  他的眼光落在桌上那长长布包袱。
  龙飞立即说道:“老胖!我明白你的意思,对你、我只是恳求、恳求你的帮忙、合作,绝不是威胁。”
  老胖说道:“好!龙爷!就凭你这句话,我老胖愿帮你这件事。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你龙爷真的要威胁,我老胖平时象个面团,你捏的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可是,如果你是用火把我烤干了,我成了干锅魁,你要是咬一口,还会崩断你的牙齿!”
  龙飞上前握住老胖的双手,诚恳地说道:“老胖!谢谢你!”
  老胖也真诚地说道:“龙爷!谈不上谢,不过老胖有一句话,请龙爷多斟酌斟酌!”
  龙飞说道:“说吧!老胖!现在你是我最重要的伙伴,跟我说话不要客气,更用不着拐弯抹角。”
  老胖说道:“醉白居这样一关门,而且明白地宣出去,是你龙某人用暴力霸占了醉白居,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很快地,就会在江湖上造成轰动,到那时候……”
  龙飞说道:“到那时候就会有许多人来找我算帐。”
  老胖说道:“龙爷!这些找你的人,倒也并非全是为了我老胖的酒丽来找你,而是想借此机会,为自己闯出名号。你想,只要把你龙爷击败了,这个人的名气,自然就会传诵江湖,这是成名的好机会。”
  龙飞冷冷地说道:“那就让他们来试试看。”
  老胖说道:“我知道:老胖不会武功,但是我还可以看得出,龙爷你有很高的武功。问题就出在这里!”
  龙飞说道:“说下去!”
  老胖说道:“江湖客连系不断地来找你,当然不会仅仅找你说话。
  而是要找你比武。龙爷!这时候你要多保存一份仁心。”
  龙飞冷峻地说道:“壮士比武,非死即伤,谈什么仁心?要谈仁心,还比什么武?”
  老胖说道:“龙飞!你的目的只是钓出你的杀母仇人,并不是与所有的江湖客为敌,况且,如果真的将醉白居门前,变成一片腥风血雨,如此有悖上天好生之德,对你龙爷,对我老胖,都不是好事。”
  龙飞皱了眉峰,脸色非常凝重。
  他的双手互相捏搓着,骨节吱吱直响。
  终于他说道:“老胖!从我恩师所受的教诲当中,我只知道人间不平太多,唯有挥刀流血,才能铲尽不平!……”
  老胖惊问道:“龙爷!令师是谁?”
  龙飞冷冷地说道:“老胖!你问的话太多!我现在答应你,只要对方不为已甚,我会放给他一条生路。”
  老胖说道:“龙爷!我现在也答应你,在你留在醉白居一天,老胖让你过得饮食不缺,我把百年老店的令誉,当作你的钓饵,毫不后悔。”
  龙飞说道:“我很感谢!到了我报仇心愿一了,我会向江湖上有所交代!”
  老胖又说道:“龙爷!恕我老胖饶舌,如果你龙爷不守诺言,杀戮太重,我老胖就不是好的伙伴了!”
  龙飞的眼睛瞬间泛出一种可怕的眼神,但是,他又缓缓地平静下来。
  他对老胖点点头说道:“老胖!我希望我们之间,永远都是很好的合作者,永远让我感激你!”
  就这样,醉白居关了门。
  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醉白居仍然没有开门。
  青河镇是勤劳成风的地方,每天太阳还没有起山,镇上已经一片忙碌,该下田的下田,该做买卖的做买卖,他们常说的一句话:“早起三日当一工!”
  要搁在平时,醉白居的胖掌柜,早已开了店门,清扫门里门外。
  今天醉白居不但没有开门,而且连胖老板娘也没有看到她的踪影。
  虽然,有人在奇怪,还没有引起青河镇太大的注意。有人认为:“老胖昨日个太忙、太高兴,忙累倒了,夫妻俩要多休息一会。”
  事实上除了这个解释,再也没有理由让醉白居关着门不开店,难道不成老胖又要三天不做生意?
  一直到了中午,醉白居的门仍然关得紧紧地,没有一点动静。
  青河镇有人注意了,因为这是太不寻常了。
  记得上次老胖赌气不买酒,门也关上了,但是,他的人还是跟大家见面了。
  今天不同,醉白居成了杳无人烟的样子,丝毫没有一点动静。
  对面是一家生药铺。
  少掌柜的平时就喜欢到醉白居喝上两杯,他跟老胖有交情,平时有事无事,隔着那条窄窄的石板街道,闲扯谈一番。
  今天一看,快到中午了,醉白居的老胖,连人影也没有看到。他感到十分奇怪,忍不住走过来敲敲门。
  门里没有一点声音。
  他便大声叫道:“胖爷!该起来了,日头都晒到屁股了,你们老俩口还在那儿舒坦呐!”
  嗓门不小,可就是没有人答理。
  这位少掌柜的平日也爱管闲事,一见敲门没人应,叫门没人理。心里就有几分奇怪。
  他心里这么一盘算:“莫非是老胖家里出了事?就算是老胖发疯,今天不卖酒,胖老板娘也会开门的。为什么没有人出来应一声?难道昨天夜里,他们夫妻二人有什么事想不开……”他一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惊恐,立即到左右邻居去吆喝:“各位街坊!可了不得啦!醉白居出了事啦!”
  左邻右舍涌上来几个人,一听这位少掌柜的一嚷嚷,便有人主张撞开门,进去看看。
  里面比较老成的,便说道:“不好吧!胖哥心宽体胖,没有什么事会让他想不开的,我们不要太鲁莽,还是先敲敲门看看,如果实在没有回音,我们再想想旁的办法。”
  于是就有两三个人开始敲门,一面敲,一面叫:“老胖!老胖!开门啦!”
  捶了半天门,没有声音,大家正要准备撞门,突然这时候大门拉开。
  大家一涌上前,这“老胖”二字还没有叫出来,大家的脚步又退了回来。
  醉白居的大门是开了,门口站的不是老胖,也没有看到老胖那张笑嘻嘻的脸。
  门口站的是一个高大身材,堵在那里象是一堵墙。
  两道浓眉皱在一起,令人看起来有杀气。
  脸上扳得纹风不透,叫人看到要倒抽一口冷气。
  门前围的左邻右舍,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敲门的人此时缩住了手。
  呼叫“老胖”的人此时闭上了口。
  只有生药铺里少掌柜的,远远地站住一抱拳,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你是……?”
  那人脸上扳得没有丝毫表情,硬梆梆地说道:“我姓龙,名叫龙飞!各位来敲门有什么事吗?”
  少掌柜的陪着笑脸说道:“原来是龙大哥!失敬!失敬!”
  龙飞冷峻而又不耐烦地说道:“你们敲门就是为了跟我说失敬的?”
  大家当时一怔,怎么这个人说话这么“冲”?
  常言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家前来敲门敲的是“老胖”的门,并没有敲你姓龙的大门,你凭什么要这么狠?再说大家都是不认识的新朋友,也没有深仇血恨,为什么要这么怒目相视?青河镇的人虽然不喜欢耍狠打斗。但是,他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打熬力气,练刀耍棍,也不是好欺侮的。
  少掌柜的姓任,能耍得了刀,也舞得了三截棍,很有几分功力。
  当时他也收起笑脸,说道:“这位龙大哥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龙飞寒着脸说道:“我要怎样说话?”
  任少掌柜的说道:“我们都是醉白居掌柜的老胖的邻居,看到这般时分,醉白居还没有开门,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我们怕是出了什么事,所以特地来看看。”
  龙飞说道:“看过了又怎么样?你们可以离开了。”
  任少掌柜的说道:“龙大哥!老胖在吗?”
  “在!当然在。”
  “我们要跟他说话。”
  “不必了!”
  “龙兄!你的面孔很生,请问你是老胖的什么人?”
  “朋友!”
  “那你凭什么不让我们看看老胖?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醉白居从今天起,关门不卖酒了,你们要看老胖有什么用?”
  任少掌柜的顿时大声说道:“绝不可能!醉白居是百年老店,是青河镇的活招牌,周围百里以内,都喝醉白居的酒。醉白居绝不会如此平白无故地关门。这件事一定是你捣的鬼。龙兄!一个人做人最重要的是不能引起公愤。一个人犯了众怒,是非常不幸的事。”
  龙飞笑笑说道:“你这几句话,听起来有威胁的味道:很好,很对我的味口。告诉你吧!”
  他忽然把话停住,眼神向四下里一扫,那冷峻的表情、凌厉的眼神,使人觉得这个人好生可怕。
  “现在,你们几个给我好好的听到着,醉白居现在已经被我龙飞占住了,醉白居的好酒多的是,只有我一个人喝,你们要喝酒吗?只要你们有本领打倒我。”
  门前邻居当中有人咒骂道:“岂有此理!混帐!”
  他的话还没有骂完,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啪”地一声,他的左脸颊重重地挨了一个耳光,脸都打肿了,嘴里在流血。
  龙飞指着说道:“不要骂人,下次有人挨得比这个更重。你看不惯,可以拿刀来剁我。”
  任少掌柜的横身上前,厉声说道:“姓龙的!你太猖狂了!青河镇是个讲理的地方,但是并不怕事。你想在这里找渣,那是找错了地方。”
  他上前一步,身子微微一蹲,出手就是一拳。
  龙飞微微一笑,他不闪不让,只见他一伸手,刁住任少掌柜的右腕,用力一带,左手一托,听他一声叱喝:“去吧!”
  任少掌柜的身体平空飞了起来,摔到七八尺以外。
  在地上掼起一阵灰尘,人是昏过去了。
  龙飞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可把这些左邻右舍吓住了。
  任少掌柜的是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位,如今一伸手就被人摔到好几尺以外,连怎么摔的都不知道:其他的人还能做仟么?
  大家纷纷退后,转眼就做鸟兽散。
  龙飞突然厉声喝道:“你们都给我站住,谁也不能离开!”
  大家没有人敢离开,站在那里,心里七上八下。
  龙飞说道:“借你们的口,传我的话。告诉江湖上的朋友,醉白居现在是被我占用了,谁要是不服气,尽管来找我。谁要是想喝酒,也尽管来找我。不过,我得把话说清楚,要来的人,自己先掂斤两,要是自觉得不够,最好少来出丑。”
  这时候在许多围观的街坊当中,有一个年纪很老的人越众而出,柱着拐杖上前说道:“这位姓龙的朋友z青河镇一向平静善良,他们都是不会武功的人,你要杀他们,要羞辱他们,都只是一举手之间,对你讲算不了英雄。”
  龙飞说道:“你出面说话,你要做英雄?”
  老头子张着瘪嘴呵呵笑道:“我老人已经行将就木,任何荣辱都无关紧要,小伙子,你寻隙滋事,找错了人。”
  龙飞问道:“那你要做什么?”
  老者说道:“我要看看老胖,我们毕竟是街坊,我们很关心老胖夫妻的安全。”
  龙飞点头说道:“可以,这不是难事。”
  他将身子让开一点,老胖那张胖脸,就在龙飞的肋下露脸了。
  老者一见,便焦急地问道:“老胖!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老胖的一张胖脸,脸上的肉似乎是在往下搭拉着,笑也笑不出来,说道:“余老爷子!多谢大家镇坊的关怀,我很好。”
  这位余老爷子大概是青河街的人物,说话很有份量,用手拈着胡子,沉吟着说道:“老胖!你跟这位龙朋友有过节?”
  老胖摇着头说道:“没有。”
  他紧接着又说道:“老爷子!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到尔后再跟老爷子说清楚。不过,现在我可以说的就是。一切事我老胖要负责,如果没有我负气停三天,又何至于现在要停上十个三天、甚至于一百个三天?”
  余老爷子惊讶无比地问道:“要关门一天就已经不得了呐,还要停一百个三天?为什么要停那么久?”
  老胖把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龙飞喝道:“好了!老胖已经说得很清楚。从现在起,醉白居关门,有人不服气,我在醉白居等着领教!”
  余老爷子顿着拐杖说道:“龙朋友!你这样做是何苦呢?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是与天下人为敌,是划不来的。”
  龙飞冷冷地说道:“你的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告诉你,天下闲事多得很,与己无关的少管,除非你有那份能耐,知道了吧!”
  他随手将醉白居的大门一关,将那些惊愕的街坊邻居,隔在外面。
  正如老胖说的,也正如龙飞所说的,醉白居关门,就同一个巨大的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水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向远处扩大、扩大……
  还没等到第二天,方圆数十百里,江湖传遍了这个消息。
  引起的反应,是想象不到的强烈。
  有人以为:龙飞是向整个武林叫阵,因为醉白居是江湖朋友都知道、都喜欢的地方,龙飞霸占醉白居,那只是一个借口,目的是从这个易以引起众人注意的事件上,传播自己的名声。这是很大胆的挑战。
  有人以为:武林中平静得太久了……
  因为平静太久了,因此,这几年没有听到有人才新出,耒尝不是武林的损失。
  醉白居的事件正是引发大家聚一聚的兴趣,因此而掀起一次武林盛会,那就是意外收获了。
  醉白居关门的第三天,青河镇从各地来了许多人。
  青河镇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外路人。给青河镇带来热闹。也为青河镇带来不安。
  因为,这次来到青河镇的人,都不是普通的客商,而是三山五狱、五湖四海的江湖人物。
  这些人大部分都嗜酒、好斗,火爆脾气,这些都不是老实安份的青河镇上的居民所欢迎的。
  青河镇只有两家客栈,兼卖酒菜,如今醉白居关了门。
  唯一有帮助的就是这两家客栈,因为,有醉白居在,他们的酒,就少人照顾了。
  外客多,没有地方可以歇脚,大家只有转到镇外一座黄公庙里借住。
  黄公庙是供奉黄公的,黄公是何许神只,没有人知道:
  可是在青河镇的人来说,黄公是灵验无比的神只,每年唱戏酬神,是青河镇的大事。
  因此,黄公庙有一座很大的戏台,有并排而列的厢房,有锅有灶,那是专为招待大戏班子而设置的。
  江湖朋友来多了,黄公庙成了唯一可以住宿的地方。
  醉白居的关门,使得青河镇整个失去了常轨,甚至于做生意买卖的,都歇了业,排门只留着一块没上,人等在门里看热闹。
  真正说来,没有什么热闲可看。
  醉白居的大门,仍然是紧闭着的,没有任何一点动静,也没有一点消息。
  只有从后面屋顶上,飘动炊烟,知道里面的人,他们还在正常的生活。
  当天,也就是醉白居关门的第三天晚上,醉白居门前有许多人在走动。
  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敲门。
  大家仿佛在心里都有一个默契。一切等在明天。
  第四天早晨,醉白居的门前,散立着许多人,青河镇等于已经是歇市了,窄窄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剩下都是看热闹的。
  这时候,有一个年纪很轻,身背一双拐子流星剑,越众而出,站到醉白居的门前,举手敲门。
  他这样一出现,很引起大家的注意。
  在兵器上,拐子流星剑是一种很难使用,但是一旦使用纯熟,又是一种很难对付的兵器。
  拐子流星剑从名称上了解,是三种兵刃的组合,而且都是以发挥其中的长处为主。
  首先是三尺八寸长的一对拐子,一旦出手,最容易绞落对方的兵刃,最厉害的是回手倒钩,是拐子的特点。
  而在拐子当中,藏有一双宝剑,只要一旦甩落外面的鞘,立即就变成一对剑,还可以收到奇袭之效。
  在拐子的头上,另藏有一对流星锤。
  只要一按卡簧,立即可飞出流星锤,链长两尺,十分厉害。
  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了解,凡是手拿奇形兵刃的人,多半都具有超人的奇功,要特别注意。
  醉白居的门,应声而开。
  龙飞当门而立,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布包袱。最使人注目的是他的装束。
  额前用一条白布包扎着,浑身白衣白裳,足登麻鞋,腰系麻绳,如果将手里长布包改成哭丧棒,那就是孝子的打扮。
  敲门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走。
  可是他刚走了两步,又立定脚,转回身来,说道:“你就是用暴力霸住醉白居的龙飞?”
  龙飞冷冷地回答道:“多此一问!你到这里来,就应该知道我是谁。”
  年轻人说道:“你这身穿着装束,是……”
  龙飞朗声说道:“母丧戴孝。因为我无法找到我的仇人,所以我才利用醉白居作为一个钓饵。我要让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我在醉白居寻找仇人,希望能有一位仗义的仁人君子,告诉我的仇人下落。龙飞为此下策,向天下武林认罪。”
  那年轻人一付不以为然的表情,摇头笑道:“朋友!你犯了武林中的大忌,你惹起了公愤。你知道吗?你惹起了公愤。要报仇是你的事,你可以千山万水地去寻找,你不能戏耍大家,作为你寻找仇人的钓饵!龙朋友!易地而处,你能容忍别人拿你作为钓饵吗?”
  龙飞说道:“如果帮助旁人报复杀母之仇,我愿意。”
  年轻人说道:“那是你,你代表不了别人。何况你又犯了另一项错误,你不该挟持醉白居的胖老板,更不该霸占醉白居不让他卖酒。醉白居是爱酒人的宠儿,谁也不能侵犯他,你又犯了众怒。”
  龙飞说道:“我曾经对老胖有承诺,在醉白居店门前,我不能伤人。你不要撩拨我,等我撩着了怒火,我会忘记对老胖的承诺。”
  年轻人笑笑说道:“你说的对极了!我是在撩拨你,我是要你发怒,只有你发怒了,你才有勇气走出大门,拔出兵器。”
  龙飞睁着眼睛,那神情向极了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他是要一跃而出,扑杀猎物的。
  终于,他大踏步地跨出,站在门前五尺的地方,将那年轻人逼到对街屋沿附近。
  街心腾出了一块空地。
  周围的人,都以一种期待的心情,等待这一场拚斗的开始。
  只要一个开始,那就将是一场延续到很久的腥风血雨。
  有人会倒下去,有人会残废在一旁呻吟。
  不论是龙飞赢了,或者年轻人赢了,都不会结束这场拚斗。
  因为,醉白居的被霸占,老胖的被挟持,到了目前这个地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场持续的拚斗当中,谁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
  武林太平静了,平静的岁月,使得江湖上的好汉有一种难耐的寂寞。往日的热闹:论剑、比武、打擂台……都是人们记忆中的事。
  没有人会记得自己习武的初衷,似乎“斗胜”才是打熬气力、锻炼筋骨的真正目的。
  这就是醉白居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事,吸引来了这么多江湖上的人物,真正的原因。
  任何一个愚蠢,或者是卑劣的事,往往都是制造一个美丽而动听的理由。历朝历代的战争,正是如此在绵绵不断递嫔着。
  龙飞的理由之不能被大家所接受,是必然的事,而不能接受的结果,就只有诉诸手中的兵刃。
  这是龙飞早已料到的事。
  他不再多言,缓缓地从手中那个长长的布袋里,取出那把形象奇特的马头琴,布袋一甩,马头琴在右手里一震,发出一阵嗡嗡的弦声。
  年轻人“哦”了一声,眼睛盯住龙飞的马头琴,点点头,沉声说道:“能持有这样一种兵器,想必手底下不错。”
  龙飞此时完全变了一个人,眼睛里暴露着凶光,脸色也渐渐地变红,咧着一嘴的白牙,寒森森的有些吓人。
  年轻人不再说话,手中拐子流星剑“哨”地一声,轻轻地交叉搭在胸前,突然向前一个抢步,双拐倏分双点,插向龙飞的双肩。
  龙飞马头琴立即上探一抬。
  年轻人双拐一缩,仿佛是一条灵蛇,蓦地收尾翘首。那一双拐子头反倒超越过马头琴,直砸下来。
  这是拐子流星剑的灵活处。
  龙飞一闪身,马头琴二次斜拨,横扫了过去。
  年轻人的拐子更快,回收,再出,这回是欲刺还钩,一招双式,挑向马头琴的弦。
  一上手,仅仅三招,龙飞立即落入缚手缚脚的地步。
  这一双拐子流星剑是变化灵活无比的招式,是他所想象不到的。
  龙飞勉力招架闪躲七八招,已经败象环生。
  年轻人突然哈哈一声笑道:“就凭你这等脚色,也要来惹事生非?”
  龙飞借他说话的机会,缓了一口气,立即将马头琴顺手回收,沉椿落步,全力挥出一招。
  年轻人虽在讥笑,他并没有轻视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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