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4-09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那是一位秀丽得超凡脱俗的姑娘。
一身白色的衣裙，给人有无限飘逸的感觉，如黑色丝缎般的长发，瀑布般地披在身后，头上却用一条白色的丝巾，从头前包扎下去，只露出一溜留海。
一双黑漆明亮的眼睛，深远有如深秋的潭水，明亮有如黑夜里的寒星。
宽大的衣袖，长只及肘，露出洁白如玉般的手臂，左右各有一枚翡翠玉镯。
双手捧着一面琵琶，斜斜地抱在怀里。
如果她站在那里不动，真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玉美人，如今她飘然地移动身体，使人觉得她是蟾宫谪凡的仙子那么的不带人间一点儿烟火味。
红线此时竟然禁不住脱口赞美，“她长得真美！”
田无水倒是拱拱手说道：“请问姑娘尊姓芳各？醉白居飞镖留东相邀，可就是姑娘？如今田无水已经遵约前来，有何指教，请说在当面，在下敬谨恭聆。”
那白衣姑娘柔柔地说道：“我原以为方才那一阕琵琶，就可以让你知道我是谁，原来你一点也不知道啊！”
这几句话说到最后，淡淡地幽怨，锁上眉梢。
田无水讶然望着她说道：“姑娘的意思是从方才那一阕琵琶之中，我就可以知道姑娘是谁？真抱歉！我是一个丝毫不谙音律的粗人……”
那白衣姑娘幽幽地说道：“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我是那么不值得你记忆的人吗？”
这几句话，说得盈盈欲泪，叫人见了楚楚可怜。
红线悄悄地说道：“田大哥！你是真的不认识她吗？”
田无水苦笑说道：“如果我认识她，为什么我要说不认识呢？”
红线说道：“听她的口气，她和田大哥不但是旧识，而且闻琵琶就可以知道心意，互通灵犀，彼此相印，这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么？”
田无水回头望了红线一眼。他转而向前问道：“姑娘！可否请将尊姓芳名见告？同时，姑娘约我们到紫霞山来，究竟为何事？”
白衣姑娘摇摇头，半晌没有说话，神色惨淡，有着无限的黯然。
田无水说道：“姑娘……”
白衣姑娘抬起头来，眼眶里泣着泪光，幽幽地说道：“既然你不记得琵琶曲调，我说名字还有什么意义呢？”
田无水此时有些情急，忍不住说道：“姑娘！你的一张飞东，让我们奔驰了半天，不会只是为了听你在说这姓名谜语吧！”
这句话刚一说完，就听到有人骂道：“你混帐！亏你还是头圆趾方的人！”
随着人声，只听一阵树叶簌簌作响，从高大的枫树上飘然落下一条人影。
人将落地，双腿一拳，真正是点尘不惊，显露了他的轻功到了极高的火候。
他站在白衣姑娘身旁，说道：“师妹！这种人薄幸无情，你没看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女的么？这种人你还理他干什么？……”
白衣姑娘柔柔地说道：“师兄！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不生气的！”
那位从树上飘身下来，看年龄也不过二十四五，长得极其雄壮魁梧，浓眉大眼，隆准阔口，浑身紧札，背上交叉斜插着两柄宝剑，看去英气逼人。
可是此刻他立刻变得乖驯无比，低声下气地说道：“师妹！我没有生气！一点气也没有生。我只是说象他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找他做事，尤其是找他冒险犯难，那是白费气力。我早就说过……”
白衣姑娘轻轻地叫道：“师兄！……”
这位青年武士立即后缩两步说道：“我不说！我不说！师妹！我全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你看这样好不好了”，白衣姑娘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师兄！你真好！谢谢你！”
这声“谢谢”，说得那年轻武士脸上发烧，他悄悄退到白衣姑娘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白衣姑娘抱着琵琶，望着田无水微微点着头说道：“对不起呀！说不定是我认错了人，害你们二位跑了一趟紫霞山，真是过意不去。”
她的话说得那么自然纯真，使人很自然地接受。
她缓缓转过身去，朝着枫树那边走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着；“虽然害得二位空跑了一趟，但是，能够在紫霞山如此美景，为二位留下良辰的记忆，也就稍减我的罪过了。再见了！二位！他日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的。”
她说的话，脚步逐渐加快，那位年轻的武士紧随在后面，对身后发怔的田无水和红线，连头都不回一下。
眼看着她已经走到枫树附近，田无水突然叫道：“慢着！”
这一声他叫得很大声，也叫得很突然，使这样静静地夜，震得一阵树叶簌簌。
那年轻武士倏地一个电旋回身，喝道：“你在叫谁？”
田无水拱拱手说道：“对不起，在下一日情急，说话失礼。我只是想请二位暂留脚步，我有一个问题向二位请教。”
年轻武士断喝道：“不跟你说就不跟你说，你哕嗦个什么劲儿。你要是惹翻了我，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白衣姑娘此刻停下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师兄！让他说吧！”
年轻的武士说道：“师妹！我说过，这种人少理他……”
白衣姑娘微嗔地说道：“师兄！我说让他讲下去。”
田无水抱着拳说道：“我再三请教姑娘尊姓芳名，姑娘不肯见告，既然说是认人有误，那也就罢了。不过，方才那位兄台说到，要找我做事，而且还是冒险犯难，但不知是什么事？能不能让我知道？”
白衣姑娘淡淡地说道：“既然我认错了人，一切说出来都是毫无意义了。”
田无水默然没有再说话。
红线忽然于此时接着说道：“姑娘！你能不能容许我说几句话？”
白衣姑娘缓缓地转过身来，那一对明如寒潭秋水的眼睛，望着红线，然后点点头。说道：“这位姊姊！你长得好美呀！”
这句话在别人说起来，也许会让人觉得她是虚假的奉承。或者是有意的讽刺。可是这句话由她口中说出来，使人觉得她是那么样的字字纯真，真的令人感动、真的让红线脸上一阵臊热。
红线露出微笑说道：“姑娘！我是想请问你，愿意不愿意我说几句话？”
白衣姑娘还是那样轻声细细地说道：“当然可以呀！为什么不可以呢？你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好听，我奸喜欢听你说话，有什么话请你说吧！”
红线微笑说道：“姑娘！谢谢你把我说得那么好。不过。我要说的话，恐怕不是你愿意听的。”
白衣姑娘摇着头，挺认真的说道：“不会的，我为什么不愿意听呢？”
红线说道：“好！那我就直言无隐地说了。方才姑娘的意思，一阕琵琶，我田无水田大哥就应该知道姑娘是谁。可是偏偏田大哥却说是毫无印象。姑娘的话，我绝对相信是有根据的，可是，我虽然认识田大哥不久，我相信他也不会说假话。因此，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一些误会。”
白衣姑娘怔怔地望着田无水，淡淡地说道：“误会！会是什么样的误会呢？”
“譬如说，姑娘！你认错了人……”
白衣姑娘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她没有等到红线说完便立“说来说去，还是我错了！那你把我叫住，就是要我听这句话吗？”
虽然她说话神情，是很不高兴的，但是，她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柔柔地。
那位年轻人立即跳了起来喝道：“原来你们成心要拿我们师妹寻开心，我要劈了你！”
人在说话，动作快极，一双宝剑立即掣出鞘，星光下寒光逼人。
白衣姑娘叫道：“师兄！算了吧！反正人家不认帐了，错就在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回去吧！”
那年轻的武士瞪了红线一眼，一反手腕，非常俐落地将双剑还插于鞘内，恨声说道：“看在师妹的份上，饶了你！可是，你们给我记住，只要还有下次，我就一定饶不了你！”
他一转身，大踏步赶上去，叫道：“师妹！我们走！”
他们二人转入树后，即将失去踪影，田无水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急忙赶过去几步，叫道：“二位请再留贵步！”
红线紧跟在后面，低声问道：“田大哥！是想起了什么？”
田无水黯然说道：“红线！是不是我是真的薄幸无情？我怎么会将她忘记得干干净净呢？”
红线一惊，忍不住问道：“田大哥！你一直在想，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那位姑娘她是……？”
田无水摇摇头说道：“红线！回来我们再说，他们已经走了！”
红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追上去吧！他们刚走不远！”
两人绕过水池，快步追到几株枫树前，早已看不见人影。
田无水很急，一个弹起，直扑向前，穿身掠过枫树之中，当前被一棵大榕树挡住去路。
这大榕树在这里是属于少见的奇树，而且长得也十分奇特。差不多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盘根错节，占了一大片地。
枝叶茂密，隔住了星光，象是一柄巨大的伞，罩在当头，树下就显得十分的幽暗。
最奇妙的是从树的老干上，垂下来许多须根，这些须根垂到地上，又钻入士中，成了另外几枝树干，也都有饭碗粗细。
这些须根长得错综复杂，须根之上又长须根，跟旁边的须根连结缠在一起，就这样，在这一大片土地上，在这如伞盖般的大榕树下，仿佛是张开了许多网，隔成了许多曲折的走道：
彼此之间，可以看到，却无法走过去。
田无水很快地走进这些攀攀扯扯的须根之中，但是，他立即绕在里面，困住了自己。
看着这样一片横七竖八的须根，居然在里面绕来绕去，走不出去。
田无水心里明白，这棵大榕树，不是普通的榕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以前，被一位高人种植在这里，细心地培植，排列成了阴阳五行的迷宫禁制，因为自己一时失察，陷入了禁制之中，一时之间，分辨不出生门和死路，转不出去了。
田无水立即停止了奔走，站定身形、收敛住心神，提足中气，朗声喝叫道：“红线！小心禁制！”
他是运用自己的功力，仿效佛门的内功“狮子吼”，可是，吼出声音，仿佛被闷在一个小屋子里，发不出去。
田无水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对于这种五行相克的道理，在师门从来没有用心学过。他觉得一个人要学的应该是真正的武功，拳，掌，腿，脚，刀剑……那才是一个仗剑行侠的人，最根本的东西，至于什么五行、八卦，相生相克之类，那不是一个侠士所必须的。
此刻他陷入了禁制，他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年在师门从师习艺之时，不在这方面多用一些工夫！
他虽然欠学这一类学问，但是，他知道：一旦身陷禁制，那怕是几百年以前留下来的，一旦触动禁制可能就有变化莫测的情况发生。
正是想时，却已经听到隐隐风雷之声。
田无水心神为主一震，自己惟一能做的，便是抱元守一，敛神屏息……
忽然，红线不知从何处而来，出现在田无水的面前。
田无水大喜叫道：“红线！你是怎么进来的？”
接着他又黯然地说道：“想必你也是陷入了这禁制之中了！”
红线微笑说道：“田大哥！请随我来。”
她伸手牵住田无水的手，很从容地缓缓地绕过几道须根的障碍，走出了大榕树的伞盖，弦月正由浮云中露出来，将紫霞山镀上一层乳色。
田无水叹道：“红线！多亏了你。”
红线说道：“没有什么。这棵榕树至少有两三百年的年纪，想必是位高人隐士移植到紫霞山上，穷数十年的岁月，设下了天然的禁制。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五行相克的道理，因为田大哥一开始没有存戒心，误入其中，如果田大哥知道是五行禁制，就自然也难不到你了。”
田无水说道：“说来惭愧！……”
红线连忙拦住他说下去。
“田大哥实在用不着在我面前说惭愧的话，如果我不是由苎田大哥走在前面，我照样会陷入其中，不得途径而出。
现在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费心思的，那位姑娘已经走远了。”
田无水站在一块巨石之上，朝着山下眺望，没有人影，也不见有一点动静。
他忽然说道：“在这样的夜晚，要追也无从追起！”
红线说道：“可是！田大哥！今天这件事，亏欠在你。何况那位姑娘的师兄，已经说明，他们来到这里，是希望以旧日情谊，获得你助一臂之力。我们当然不会就这样算了，对不对？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
田无水望着红线，见她说话的神情，没有一点说笑的意思，倒是忍不住拱手说道：“谢谢你！红线！”
红线说道：“那么我们还是追下去吧！”
田无水说道：“我说过，夜晚路生，即使追下去，也不容易追到。万一岔了路，那就更麻烦了。我在想，如果她是真正找我助她一臂之力，虽然一时气愤离开，还可能会有两种情况发生。”
红线说道：“你是说可能会在某处等候我们追上去！”
田无水说道：“如果是我们，我们也会这么做，因为我们所要找的不是敌人，而是……而是……”
红线接着说道：“多年不见，梦魂牵萦的旧日情侣！”
田无水苦笑说道：“我该怎么说呢？”
红线神情庄严地说道：“田大哥！你是在为我而感到为难吗？那是说明你还不够深刻地了解我。”
田无水说道：“红线！你误会了！我不至于那么浅薄，你当然更不会那么流入庸俗！”
红线点点头说道：“田大哥！你说得很好！那是我要听到的。还有第二个情况，又该怎样呢？”
田无水说道：“如果她不等待，她就会回来一泄心头之愤，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我的。因为说实在话，红线！在道理上讲，我是欠她的！”
红线低声说道：“我应该可以想得到……”
田无水正色说道：“不！你绝想不到是一种什么情形欠下的人情债！”
红线说道：“如此说来，那位姑娘……”
“她叫上官如雪！”
“噢！她有一个很好的名字。”
“她不只是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她有一位很了不起的母亲。”
“每个人都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但是，在颠沛流离之中，就更显得母亲的伟大！十五年前……”
“啊！”红线禁不住惊呼，“十五年前，上官姑娘还只是个孩子。”
田无水点点头说道：“十五年前，我只是一个随师习艺的年轻人二十不到。”
红线没有说什么，只是自个倚着那块巨石，表情是在静心地听。
田无水说道：“我是奉恩师之命，到峨嵋金顶采拮一味草药，我明白那是恩师对我的一种磨练，因为那是一位极普通的草药，用不着千里迢迢去到峨嵋。当我回程的时候，绕道剑阁栈道，没有想到在那样艰险的栈道：遇到了一位带孝的妇女，携带着一位才几岁的小姑娘，艰难辛苦而且充满危险地一步一步挨行在栈道上。”
红线“啊”了一声说道：“田大哥！你动了恻隐之心。”
田无水说道：“换过任何人也都会跟我一样，尤其知道了这一对母女的身世之后，会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
红线说道：“这话怎么说？”
田无水说道：“这一对母女是一位县令的遗孤。”
红线“啊”了一声很长的惊叹，淡淡地说道：“常言道是：三年清太守，十万雪花银。那意思是说，做一任为期三年清廉自持的地方官，也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至于那些贪赃枉法的贪官，更别提了。象这两位是县今的遗孤，也不至于贫寒到如此地步，连个脚夫车马都没有啊！”
田无水说道：“上官明生前在川中任县令，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结果死在任上，他的夫人携带着孤女上官如雪，谢绝了地方上一切的餽赠，悄悄地走上跋涉千里的途程。”
红线肃然起敬，说道：“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田无水说道：“这位做母亲的携带着幼女，餐风露宿，沿途辛苦，染病在身，女儿年纪太小，也不知道母亲的病重，这样拖到剑阁栈道，已经是无法在向前行。”
红线叹道：“真是可怜！也真令人可敬！”
田无水说道：“在这种况之下，我毫不考虑地竭尽全力，帮助他们母女，服药治病……”
“山野之中，有药吗？”
“师门圣药，正好临时派上用场。除此之外，我带着干粮，更重要的是这位夫人原来是一位身具武功的武林侠女，所以她才能胆敢只身跋涉，流浪千山！”
“原来是这样！”
“护送她们走完栈道，在一处山野人家，借住了七天那位夫人……”
“她没有说出姓名？”
“没有。但是她告诉我另一个更令人感动的事。”
“哦！想必是与她有关的！”
“真实上说的就是她自己的遭遇。”
“这倒是没有想到的。”
“她说。有一位已经退出武林的江湖前辈，携着独生女儿，遨游山水，以度晚年。在通往川中的剑阁栈道上，遇见了一对母子……”
“一对母子？也是栈道？”
“川中有名的峨睸天下秀，青城天下幽，三峡天下奇，剑阁天下险，这一对父女，逍遥江湖，从没有来过川中，经历一下以险闻名于天下的剑阁栈道：那是很自然的事。”
“那另一对母子二人呢？”
“真是一位奉着母亲到川中某一县去就任县令。”
“啊！县令！”
“这位即将就任的县太爷，看上去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书生，自己徒步行走。老太太坐在一辆孔明车上，在栈道上走起来，令人提心吊胆，人间少见的情景。”
“说到这里，你又该说是巧了！”
“想必是那位老太太身体不舒服？”
“红线！你真是聪明绝顶的人，我刚说了一个‘巧’字，你就想到了那位老太太身体不舒服。”
“因为你提示得好！”
“是真的那位老太太不舒服。老人家身体原本就不是十分的硬朗，连月来的跋涉劳累，又在剑阁栈道上，受到惊吓，老太太病了。”
“想必是那位老侠士或者是他的女儿救了这位老太太！”
“不止是救了老太太的性命，那位清廉孝顺的县太爷，那样端方不苟、温文有礼的言行，深深获得那位老侠士的赞赏……”
“于是他父女就护送那位县令和他的老太太，到了任上。”
“对！”
“于是，那位老侠士就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那位县令。虽然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十多岁！”
“对！没错！”
“那位县令的大名叫做上官明！”
“对！一点也没有错！
“也就是今天我们谈的上官如雪的父亲！”
田无水点点头。说道：“上官夫人当时把这段美得有几分凄凉的故事，告诉了我，着实使我感动。”
红线说道：“上官明呢？”
田无水说道：“做了六年县令，老侠士隐走了，老太太过世了，而且自己也因为劳瘁不堪，死在任上。”
红线叹道：“在这个世上，好人往往下场都是这么的凄凉，苍天有眼，为什么这样没有事非？”
田无水说道：“红线！不要怨天，做人只要能求得心安，也就够了。
在这个世上，好人看似凄凉，实则他们都能心安。能心安，尚有何求？”
红线点点头，眼神里流露着同意又钦佩的感情。
田无水说道：“六年偏远县令，死在任上，只剩下两袖清风。上宫夫人唯一获得的只有她六岁大的女儿上官如雪。在病恹途中，上宫夫人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女儿。”
红线以询问的眼光，望着田无水。她没有问下去。如果她问，应该问的是；“田大哥！上官夫人把女儿托付给了你吗？”
她当然不能问，那里有把六岁的女儿托付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是做女儿呢？还是做妻子？
病滞途中，她可以一死了之，唯一使她不能瞑目的，便是女儿。
上官夫人在病情稍好一些之后，坚持要赶路。
她没有对田无水说任何一个“谢”字。
这种心情红线在听说之后，最能了解，因为她所感受到的恩情，已经不是一句“谢谢”所能概括得了的。
既然不能谢得了，又何必空说“谢谢！”
不仅如此，上官夫人在收拾行装的时候，没有对田无水提出任何请求。
六岁的上官如雪紧紧地闭着嘴，眼睛只在田无水身上溜转，也没有喊“田大哥”一声，只是在帮着娘收拾行装的时刻，在低声哼着一首歌。不知道歌的名字是什么，很幽怨，也很好听。
说到这里，田无水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没有想到，十五年以后，再遇到这位姑娘所弹的琵琶，就是这首曲子。”
红线点点头，忽然问道：“田大哥！你在那一时，就和她们分了手吗？”田无水很沉重，缅怀在往昔里的点滴，缓缓地说道：“没有。我觉得当时我如果离开她们，那是一种残忍。而且，侠义自居的人，都讲的是敬重忠良，象上官夫人这样的清官之后、孤寡母女、我不为她们尽一分力，良心上说不过去。”
红线连声称是。
田无水说道：“我违背了师父的期限，一直送她们母女回到故里浏阳名居集。”
红线“啊”了一声说道：“那已经不止是千里之遥了！田大哥！那真是亏了你，如果让她母女二人走下去。虽然上官夫人身具武功，恐怕也没办法平安地到达故乡！”
田无水笑笑说道：“在我，只是尽一份心力而已，我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人，不识世道艰辛，未知江湖险阻，对她们母女又真的能有多少帮助？”
红线立即说道：“不！那种精神上的鼓舞，是无与伦比的。”
田无水说道：“在漫长的路途中，我雇了一辆大车，让上官夫人母女乘坐，我自己随在车把式一起，因此，相处了两个多月，大家很少交谈。”
红线说道：“那是因为上官如雪年纪太小，上官夫人又不便交谈，新寡之人，不能不有所顾忌。”
田无水说道：“旅途的寂寥，唯一的调剂便是上官如雪姑娘常常低唱着那首歌，那首不知名的歌！”
红线忽然问道：“没有弹琵琶？”
田无水说道：“只有唯一的一次，那是送上官夫人母女到达浏阳故里名居集之后，我向她们母女告辞。因为师命难违，能早一日回去，就要早一日回去。”
红线说道：“上官夫人没有留你？”
田无水说道：“没有。上官夫人当时只是说，寡居主人，不便相留。她很沉重的说：先天在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红线说道：“没有再说别的话？”
田无水想了想，摇摇头，但是他立即又问红线。
“红线！你说这话是何用意？”
红线说道：“因为我发觉上官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因此我也想起当年上官夫人有没有什么交代或者是承诺。”
田无水想了一下说道：“临行之时，上官夫人吩咐上官如雪说，送你田哥哥一程，将来你的前程，要寄托在你田哥哥的身上。”
红线问道：“仅此一句话吗？”
田无水说道：“仅此一句。六岁的上官如雪送我走了一程，她也只说了一句话，她说：田哥哥！不要忘记我娘的付托。”
红线叹了口气说道：“这不象是一个六岁孩子所说的话啊！苦难的生活，可以使得人成熟得早，这样幼小的心灵，她已经懂得母亲托付之意，真是令人心酸！”
田无水说道：“说实在的，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这句话，我只是看到她怀里抱着一面琵琶。这面琵琶一直是在上官夫人身边，如今抱在上官如雪的怀里，人小就显得琵琶大，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红线问道：“上官姑娘当时只不过六岁，她能弹吗？”
田无水说道：“能弹！正如你方才所说的，苦难的岁月，容易使人成熟，长大！上官如雪，态度与言谈，已经看不出六岁的稚嫩，就如同她弹的琵琶一样，熟练而自如。”
田无水的话，是带有感伤的，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种凄凉苦难的生活。
红线很能了解他的心情，没有再问下去。
可是田无水却在停顿一下之后，又接着说道：“上官如雪弹的就是今天晚上所弹的曲调。她弹完之后，望着我说：田哥哥！请你不要忘记娘的话。”
“可是结果你忘记了。”红线有些抱不平的意思。
“我走的匆忙，再说，我没有理由记得一个六岁孩子所讲的话。一个六岁孩子所说的话，能在我们这些已经长大成一人的心中，能代表什么呢？”
“田大哥！孩子也会长大的啊！十五年以后，六岁的孩子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姑娘。田大哥！你不是女人，你也许不懂得女人的心，只要是她认为是诺言，就可能是生死不渝的。十五年岁月不但不能磨灭她的印象，岁月愈久，印象愈鲜明！这就是女人！”
“可是，当年我的确是……”
“当年你可能是没有体会到上官夫人说话付托的意思，是含有终身在内……”
“那是很荒谬的，一个二十岁的人，要订下六岁孩子的终身。”
“十五年以后呢？田大哥！上官夫人她是有用意的。她和上官明之间，相差当不止十五岁。同时，母女连心，上官夫人的心意，做女儿的立刻了解得很深刻。这就是十五年后造成你的负心薄幸……”
“红线！我……”
红线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他，她伸手过去，握住田无水，款款地说道：“田大哥！别在想我们之间的问题，一切都是缘份，在没有得到未来之先，要对得起既有的！上官明是清官，上官夫人是节妇，上官如雪的一点痴心，无论从何处来看，你不能让上官姑娘伤心，而且。你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田无水低着头说道：“正因为我不是……”
红线立刻拦住他再说下去。
“田大哥！现在这些已经都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赶快追上上官如雪，问清楚她找你帮忙的是什么？万一是件重要的事，耽误了那就遗憾终身了。”
田无水点点头，站了起来，正色对红线说道s“红线！我可以不说这些，但是，象这种事最好的安排，但凭天意……
红线没有立即回答，她松开双手，只轻轻地自语着，“天意！”
这两个字，结束了田无水和红线之间不同意见。
两个人离开了那丛树林，向紫霞山下奔去。
弦月，寒星，照在迷濛的大地上，紫霞山已经隐在身后了。
突然，红线停下脚步，叫道：“田大哥！你听！”
田无水停下身形，凝神细听，在他们的身后，隐约听到有刀剑相击的声音。
田无水心里一震，立即说道：“红线！我们跑过了头。上官如雪他们没有离开紫霞山，她分明还是在等我们。现在，一定是遇到了敌人！”
红线点点头。
她没有表示什么，旋身一纵，转向紫霞山飞奔而去。
这次他们是倾力飞奔，直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奔紫霞山之右侧，刀剑的声音，正是来自那边。
愈是接近，刀剑相击的声音，愈是惊人。这种硬拚硬接的打法，是以性命相搏的。
田无水扑到紫霞山麓，心里一急，正待挺身上拔，扑向树林之内，却被红线一把拉住。
红线低声说到；“田大哥！稍安毋躁，让我们先了解情形再说。别忘了，谋定而后动！”
田无水望着红线，眼神里流露出钦服的光芒；红线蓦地一展双臂，凌空飞起，悠然落在一棵树上，停身在树叶之中。
田无水悄悄地紧跟而上，并肩蹲在树丫之上。
树下相隔三五丈之间。有一块方圆数丈的空地，空地的
右边，上官如雪姑娘文静地坐在石头上，怀里斜抱着琵琶，还是那一种忧郁在胸的样子，有些令人看来，愈发的楚楚可怜。
那位年轻的武士，正挥舞着双剑，和一个老道人拚斗着。
老道人的剑术一看就知道是高人，长剑挥动之际，冷风飕飕，剑气纵横。
那年轻的武士显然也不是弱者，双剑舞动之际，光芒耀眼，每在互相硬接一招之后，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或震撼！那是说明他的内力修为，不在老道人之下，天赋良好。
照眼前的情形看来，这一老一少，一时很难分出胜负来。至少在五六十招之内，还难断定，谁胜谁负！
可是，再看老道人的另一边，田无水和红线心里顿时压下了一块石头！
站在老道人这边，一排有三个人。
两个瘦子，长得面貌十分相象。手里各捧着一柄锯刀，刀背上各有一个铜环。
田无水让得出，那是江湖上传说的一对凶煞：太行二鬼。
这两个人心狠手辣，而且联手合斗，自成一套搏击绝招。他们不但出手很毒，让不少的武林高手，伤在他们的手下，而且贪财好色，是两个下流的杀手。
在好几年以前，曾经被一位神龙一现的高人，独力击败，当时严予训斥，要他们改过自新，革心洗面，做个好人。自从那以后，太行二鬼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如今突然又出现在这里，分明是受了别人的重金礼聘，再度充当杀手。
从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窃窃私语，眼睛盯在上官如雪的情形看来，分明是不怀好意。
站在太行二鬼左侧的是一位彪形大汉，右手里拄着一柄白蜡杆子，鼓着一双暴眼，注视着场里的变化。
这个人使田无水心情为之紧张。
这个人的本名叫朱成龙，人家都叫他的外号。追魂杆子。一丈二尺长的白蜡杆子，没有人能在他手底下走十招，最后都是一杆毙命。太行二鬼不足为惧，追魂杆子值得小心。
田无水在红线耳边悄悄说道：“除了那个老道：这三个人都是难惹的高手。”
红线说道：“我在奇怪！这些人年龄都是属于上一辈的人，上官姑娘跟这些人谈不上仇恨。可是眼前分明是在追杀，为什么会这样？”
田无水说道：“这四个人都不是一伙的人物，如今都集中在一起，分明是听命于另外的人。这件事看起来不简单，我们等着瞧吧！”
就在这样的一会工夫，场子里有了变化。
那位老道人的剑法，愈来愈是凌历，一剑跟着一剑，每一招都是以一瞬的机先，化解开那位年轻人的反击之后，灵巧地抢攻。
正好年轻人劈来一剑，削向老道人的左肩。
老道人突然一仰身，半仰的身形，脚下行云流水，退后五尺的同时，手中宝剑力走一招“断情绝义”，他是使出十成真力，下切年轻人的宝剑。
这是年轻人无论如何所没有想到的，收剑化招、撤步回身……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迟了一瞬。
只听得“铮”地一声，接着“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龙吟不止，并且溅出一刹间的火花。
年轻人手腕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么强震动。
他的虎口一热，手掌一麻，手中的宝剑，落到地上。
他正要一俯身，拾剑再战。
眼前一闪光芒，老道人的剑尖，已经指在他的眉心二寸不到的地方。
老道人显然有几分得意，呵呵两声说道：“大人太过于高估了他们两个人，其实有贫道一人，已经足够对付他们，何必要劳动三位的大驾！”
他对上官如雪姑娘点点头说道：“姑娘！请你快将那幅图拿出来吧！要不然，你这位同伴，就要死在当场了。”
上官如雪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老道人，在星光之下，她那双大眼睛，如夜空宝石，闪着光芒，似乎看不出有任何一点妥协或者是畏惧之意。
老道人一见姑娘没有反应，他的剑尖又逼近了年轻人的面门，提高了语调说道：“贫道是个出家人，不愿随意杀人，只要你交出那份图，保证你没有事。你和你的同伴，可以平安的离开。否则，贫道奉命行事，就休怪我没有慈悲心了。”
那年轻人突然叫道：“师妹！绝不可以将图交给这个牛鼻子，那是关系着多少人的生命，师妹！你不要管我，你走吧！他们还没有办法拦得住你的！”
上官如雪这时候突然说道：“道爷！你要跟我谈问题，请你先将剑放下好吗？”
她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激动，仍然是那么柔，那么样的悦耳动听。
老道顿了一下，他摇摇头说道：“姑娘！拿开宝剑可以，你先将图拿出来。”
就在这时刻，突然一缕破风嘶嘶，直袭老道的右耳和太阳穴。
老道人一惊，一偏头、一缩头，脚下向后退了一步。
说是迟，那时快，年轻人一伏身形，以闪电的速度，从地上抓起宝剑，就地一个滚翻，滚到上官如雪姑娘的附近。
就在这个同时。只见两条人影，疾如鹰隼，从高高的树上，疾扑而下。
一个人取代了年轻人的位置，站在老道人的对面。
另一个人掠至上官如雪姑娘的身边，说了一句。
“上官姑娘！十五年的时间，对你来说，变化得太大了！叫我如何能在一时想起了，原谅我啊！”
上官如雪姑娘意外地一惊，当然也意外的一喜。
她仍然是那么柔柔地说道：“田哥哥！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田无水点点头叫了一声：“如雪！”
上官如雪说道：“田哥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那种……”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她的眼神被场子里的情形吸引住了。
场子取代年轻人位置的是红线姑娘。
她的手里持的是田无水的宝剑，站在那里用不疾不徐地声音说道：“老道爷！我看了半天，你不象是坏人，因此，方才那根树枝暗袭你的时候，我手上留了分寸。现在我还是这么说，你是个正派人，不应该参与这个行列，你请吧！”
老道人说道：“姑娘！看来你是个局外人，你何必要来插手其间！”
红线说道：“难道老道爷不是局外人？一个出家人与世无争，为什么要缠上这些江湖俗事？”
老道人突然说道：“姑娘！你我闲话少说吧！如果你硬要插手，就请你出招吧！”
红线说道：“刀剑无情，难保不伤到人，老道爷！万一失手，伤到了老道爷，以后就不好见面了。”
老道人笑笑说道：“姑娘？不知你的剑术，是不是也象你的言词这样犀利！”
红线说道：“看样子除了动手过招，别的也无法说服老道爷了。请吧！”
她起手宝剑直竖在眉心，双手握住剑把，左腿微曲，右腿后收……
老道人一惊，正待说话。
红线突然双手握剑向前探身，疾刺一剑，剑身刚刚刺出，人象风车一般，脚上交互绞动，一连三转，每转一次人向前进了一步。
转得快，剑出得更快，如此一连三转，向前疾刺三剑，正好罩住了对方的上中下三盘。
老道人大惊，一连三闪，躲开红线的三击。
“姑娘！请住手！”
红线正好一个转身过来，收剑停身问道：“老道爷！你有指教吗？”
老道人问道：“姑娘！你这套剑术，是从何处学到的？”
红线说道：“老道爷认识这套剑术？”
老道人说道：“朝天拜斗的起式，一气三清的功击，只有太乙神府才有这种剑法。”
红线也为之吃惊说道：“老道爷与太乙神府有旧？”
老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怪不得姑娘劝我收剑放手，原来姑娘是太乙神府的门人，这就难怪了。贫道如果不识进退，日后如何跟令师见面？”
红线收剑垂手，躬身为礼说道：“老道爷！既然与太乙神府有旧，红线应当执弟子礼。老道爷看来另有隐衷，回头再向你请教！”
老道人回身看了后面一眼，再向红线低声说道：“姑娘！太乙神府的剑法无双，但是，后面的对手太强，姑娘要多加小心！”
红线抱剑一拱说道：“多谢老道爷的提醒，太行二鬼已经也算是上一辈的江湖名人，如果他们不珍视自己已经获得的经验，机会就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一身白色的衣裙，给人有无限飘逸的感觉，如黑色丝缎般的长发，瀑布般地披在身后，头上却用一条白色的丝巾，从头前包扎下去，只露出一溜留海。
一双黑漆明亮的眼睛，深远有如深秋的潭水，明亮有如黑夜里的寒星。
宽大的衣袖，长只及肘，露出洁白如玉般的手臂，左右各有一枚翡翠玉镯。
双手捧着一面琵琶，斜斜地抱在怀里。
如果她站在那里不动，真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玉美人，如今她飘然地移动身体，使人觉得她是蟾宫谪凡的仙子那么的不带人间一点儿烟火味。
红线此时竟然禁不住脱口赞美，“她长得真美！”
田无水倒是拱拱手说道：“请问姑娘尊姓芳各？醉白居飞镖留东相邀，可就是姑娘？如今田无水已经遵约前来，有何指教，请说在当面，在下敬谨恭聆。”
那白衣姑娘柔柔地说道：“我原以为方才那一阕琵琶，就可以让你知道我是谁，原来你一点也不知道啊！”
这几句话说到最后，淡淡地幽怨，锁上眉梢。
田无水讶然望着她说道：“姑娘的意思是从方才那一阕琵琶之中，我就可以知道姑娘是谁？真抱歉！我是一个丝毫不谙音律的粗人……”
那白衣姑娘幽幽地说道：“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我是那么不值得你记忆的人吗？”
这几句话，说得盈盈欲泪，叫人见了楚楚可怜。
红线悄悄地说道：“田大哥！你是真的不认识她吗？”
田无水苦笑说道：“如果我认识她，为什么我要说不认识呢？”
红线说道：“听她的口气，她和田大哥不但是旧识，而且闻琵琶就可以知道心意，互通灵犀，彼此相印，这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么？”
田无水回头望了红线一眼。他转而向前问道：“姑娘！可否请将尊姓芳名见告？同时，姑娘约我们到紫霞山来，究竟为何事？”
白衣姑娘摇摇头，半晌没有说话，神色惨淡，有着无限的黯然。
田无水说道：“姑娘……”
白衣姑娘抬起头来，眼眶里泣着泪光，幽幽地说道：“既然你不记得琵琶曲调，我说名字还有什么意义呢？”
田无水此时有些情急，忍不住说道：“姑娘！你的一张飞东，让我们奔驰了半天，不会只是为了听你在说这姓名谜语吧！”
这句话刚一说完，就听到有人骂道：“你混帐！亏你还是头圆趾方的人！”
随着人声，只听一阵树叶簌簌作响，从高大的枫树上飘然落下一条人影。
人将落地，双腿一拳，真正是点尘不惊，显露了他的轻功到了极高的火候。
他站在白衣姑娘身旁，说道：“师妹！这种人薄幸无情，你没看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女的么？这种人你还理他干什么？……”
白衣姑娘柔柔地说道：“师兄！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不生气的！”
那位从树上飘身下来，看年龄也不过二十四五，长得极其雄壮魁梧，浓眉大眼，隆准阔口，浑身紧札，背上交叉斜插着两柄宝剑，看去英气逼人。
可是此刻他立刻变得乖驯无比，低声下气地说道：“师妹！我没有生气！一点气也没有生。我只是说象他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找他做事，尤其是找他冒险犯难，那是白费气力。我早就说过……”
白衣姑娘轻轻地叫道：“师兄！……”
这位青年武士立即后缩两步说道：“我不说！我不说！师妹！我全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你看这样好不好了”，白衣姑娘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师兄！你真好！谢谢你！”
这声“谢谢”，说得那年轻武士脸上发烧，他悄悄退到白衣姑娘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白衣姑娘抱着琵琶，望着田无水微微点着头说道：“对不起呀！说不定是我认错了人，害你们二位跑了一趟紫霞山，真是过意不去。”
她的话说得那么自然纯真，使人很自然地接受。
她缓缓转过身去，朝着枫树那边走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着；“虽然害得二位空跑了一趟，但是，能够在紫霞山如此美景，为二位留下良辰的记忆，也就稍减我的罪过了。再见了！二位！他日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的。”
她说的话，脚步逐渐加快，那位年轻的武士紧随在后面，对身后发怔的田无水和红线，连头都不回一下。
眼看着她已经走到枫树附近，田无水突然叫道：“慢着！”
这一声他叫得很大声，也叫得很突然，使这样静静地夜，震得一阵树叶簌簌。
那年轻武士倏地一个电旋回身，喝道：“你在叫谁？”
田无水拱拱手说道：“对不起，在下一日情急，说话失礼。我只是想请二位暂留脚步，我有一个问题向二位请教。”
年轻武士断喝道：“不跟你说就不跟你说，你哕嗦个什么劲儿。你要是惹翻了我，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白衣姑娘此刻停下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师兄！让他说吧！”
年轻的武士说道：“师妹！我说过，这种人少理他……”
白衣姑娘微嗔地说道：“师兄！我说让他讲下去。”
田无水抱着拳说道：“我再三请教姑娘尊姓芳名，姑娘不肯见告，既然说是认人有误，那也就罢了。不过，方才那位兄台说到，要找我做事，而且还是冒险犯难，但不知是什么事？能不能让我知道？”
白衣姑娘淡淡地说道：“既然我认错了人，一切说出来都是毫无意义了。”
田无水默然没有再说话。
红线忽然于此时接着说道：“姑娘！你能不能容许我说几句话？”
白衣姑娘缓缓地转过身来，那一对明如寒潭秋水的眼睛，望着红线，然后点点头。说道：“这位姊姊！你长得好美呀！”
这句话在别人说起来，也许会让人觉得她是虚假的奉承。或者是有意的讽刺。可是这句话由她口中说出来，使人觉得她是那么样的字字纯真，真的令人感动、真的让红线脸上一阵臊热。
红线露出微笑说道：“姑娘！我是想请问你，愿意不愿意我说几句话？”
白衣姑娘还是那样轻声细细地说道：“当然可以呀！为什么不可以呢？你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好听，我奸喜欢听你说话，有什么话请你说吧！”
红线微笑说道：“姑娘！谢谢你把我说得那么好。不过。我要说的话，恐怕不是你愿意听的。”
白衣姑娘摇着头，挺认真的说道：“不会的，我为什么不愿意听呢？”
红线说道：“好！那我就直言无隐地说了。方才姑娘的意思，一阕琵琶，我田无水田大哥就应该知道姑娘是谁。可是偏偏田大哥却说是毫无印象。姑娘的话，我绝对相信是有根据的，可是，我虽然认识田大哥不久，我相信他也不会说假话。因此，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一些误会。”
白衣姑娘怔怔地望着田无水，淡淡地说道：“误会！会是什么样的误会呢？”
“譬如说，姑娘！你认错了人……”
白衣姑娘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她没有等到红线说完便立“说来说去，还是我错了！那你把我叫住，就是要我听这句话吗？”
虽然她说话神情，是很不高兴的，但是，她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柔柔地。
那位年轻人立即跳了起来喝道：“原来你们成心要拿我们师妹寻开心，我要劈了你！”
人在说话，动作快极，一双宝剑立即掣出鞘，星光下寒光逼人。
白衣姑娘叫道：“师兄！算了吧！反正人家不认帐了，错就在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回去吧！”
那年轻的武士瞪了红线一眼，一反手腕，非常俐落地将双剑还插于鞘内，恨声说道：“看在师妹的份上，饶了你！可是，你们给我记住，只要还有下次，我就一定饶不了你！”
他一转身，大踏步赶上去，叫道：“师妹！我们走！”
他们二人转入树后，即将失去踪影，田无水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急忙赶过去几步，叫道：“二位请再留贵步！”
红线紧跟在后面，低声问道：“田大哥！是想起了什么？”
田无水黯然说道：“红线！是不是我是真的薄幸无情？我怎么会将她忘记得干干净净呢？”
红线一惊，忍不住问道：“田大哥！你一直在想，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那位姑娘她是……？”
田无水摇摇头说道：“红线！回来我们再说，他们已经走了！”
红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追上去吧！他们刚走不远！”
两人绕过水池，快步追到几株枫树前，早已看不见人影。
田无水很急，一个弹起，直扑向前，穿身掠过枫树之中，当前被一棵大榕树挡住去路。
这大榕树在这里是属于少见的奇树，而且长得也十分奇特。差不多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盘根错节，占了一大片地。
枝叶茂密，隔住了星光，象是一柄巨大的伞，罩在当头，树下就显得十分的幽暗。
最奇妙的是从树的老干上，垂下来许多须根，这些须根垂到地上，又钻入士中，成了另外几枝树干，也都有饭碗粗细。
这些须根长得错综复杂，须根之上又长须根，跟旁边的须根连结缠在一起，就这样，在这一大片土地上，在这如伞盖般的大榕树下，仿佛是张开了许多网，隔成了许多曲折的走道：
彼此之间，可以看到，却无法走过去。
田无水很快地走进这些攀攀扯扯的须根之中，但是，他立即绕在里面，困住了自己。
看着这样一片横七竖八的须根，居然在里面绕来绕去，走不出去。
田无水心里明白，这棵大榕树，不是普通的榕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以前，被一位高人种植在这里，细心地培植，排列成了阴阳五行的迷宫禁制，因为自己一时失察，陷入了禁制之中，一时之间，分辨不出生门和死路，转不出去了。
田无水立即停止了奔走，站定身形、收敛住心神，提足中气，朗声喝叫道：“红线！小心禁制！”
他是运用自己的功力，仿效佛门的内功“狮子吼”，可是，吼出声音，仿佛被闷在一个小屋子里，发不出去。
田无水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对于这种五行相克的道理，在师门从来没有用心学过。他觉得一个人要学的应该是真正的武功，拳，掌，腿，脚，刀剑……那才是一个仗剑行侠的人，最根本的东西，至于什么五行、八卦，相生相克之类，那不是一个侠士所必须的。
此刻他陷入了禁制，他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年在师门从师习艺之时，不在这方面多用一些工夫！
他虽然欠学这一类学问，但是，他知道：一旦身陷禁制，那怕是几百年以前留下来的，一旦触动禁制可能就有变化莫测的情况发生。
正是想时，却已经听到隐隐风雷之声。
田无水心神为主一震，自己惟一能做的，便是抱元守一，敛神屏息……
忽然，红线不知从何处而来，出现在田无水的面前。
田无水大喜叫道：“红线！你是怎么进来的？”
接着他又黯然地说道：“想必你也是陷入了这禁制之中了！”
红线微笑说道：“田大哥！请随我来。”
她伸手牵住田无水的手，很从容地缓缓地绕过几道须根的障碍，走出了大榕树的伞盖，弦月正由浮云中露出来，将紫霞山镀上一层乳色。
田无水叹道：“红线！多亏了你。”
红线说道：“没有什么。这棵榕树至少有两三百年的年纪，想必是位高人隐士移植到紫霞山上，穷数十年的岁月，设下了天然的禁制。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五行相克的道理，因为田大哥一开始没有存戒心，误入其中，如果田大哥知道是五行禁制，就自然也难不到你了。”
田无水说道：“说来惭愧！……”
红线连忙拦住他说下去。
“田大哥实在用不着在我面前说惭愧的话，如果我不是由苎田大哥走在前面，我照样会陷入其中，不得途径而出。
现在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费心思的，那位姑娘已经走远了。”
田无水站在一块巨石之上，朝着山下眺望，没有人影，也不见有一点动静。
他忽然说道：“在这样的夜晚，要追也无从追起！”
红线说道：“可是！田大哥！今天这件事，亏欠在你。何况那位姑娘的师兄，已经说明，他们来到这里，是希望以旧日情谊，获得你助一臂之力。我们当然不会就这样算了，对不对？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
田无水望着红线，见她说话的神情，没有一点说笑的意思，倒是忍不住拱手说道：“谢谢你！红线！”
红线说道：“那么我们还是追下去吧！”
田无水说道：“我说过，夜晚路生，即使追下去，也不容易追到。万一岔了路，那就更麻烦了。我在想，如果她是真正找我助她一臂之力，虽然一时气愤离开，还可能会有两种情况发生。”
红线说道：“你是说可能会在某处等候我们追上去！”
田无水说道：“如果是我们，我们也会这么做，因为我们所要找的不是敌人，而是……而是……”
红线接着说道：“多年不见，梦魂牵萦的旧日情侣！”
田无水苦笑说道：“我该怎么说呢？”
红线神情庄严地说道：“田大哥！你是在为我而感到为难吗？那是说明你还不够深刻地了解我。”
田无水说道：“红线！你误会了！我不至于那么浅薄，你当然更不会那么流入庸俗！”
红线点点头说道：“田大哥！你说得很好！那是我要听到的。还有第二个情况，又该怎样呢？”
田无水说道：“如果她不等待，她就会回来一泄心头之愤，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我的。因为说实在话，红线！在道理上讲，我是欠她的！”
红线低声说道：“我应该可以想得到……”
田无水正色说道：“不！你绝想不到是一种什么情形欠下的人情债！”
红线说道：“如此说来，那位姑娘……”
“她叫上官如雪！”
“噢！她有一个很好的名字。”
“她不只是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她有一位很了不起的母亲。”
“每个人都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但是，在颠沛流离之中，就更显得母亲的伟大！十五年前……”
“啊！”红线禁不住惊呼，“十五年前，上官姑娘还只是个孩子。”
田无水点点头说道：“十五年前，我只是一个随师习艺的年轻人二十不到。”
红线没有说什么，只是自个倚着那块巨石，表情是在静心地听。
田无水说道：“我是奉恩师之命，到峨嵋金顶采拮一味草药，我明白那是恩师对我的一种磨练，因为那是一位极普通的草药，用不着千里迢迢去到峨嵋。当我回程的时候，绕道剑阁栈道，没有想到在那样艰险的栈道：遇到了一位带孝的妇女，携带着一位才几岁的小姑娘，艰难辛苦而且充满危险地一步一步挨行在栈道上。”
红线“啊”了一声说道：“田大哥！你动了恻隐之心。”
田无水说道：“换过任何人也都会跟我一样，尤其知道了这一对母女的身世之后，会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
红线说道：“这话怎么说？”
田无水说道：“这一对母女是一位县令的遗孤。”
红线“啊”了一声很长的惊叹，淡淡地说道：“常言道是：三年清太守，十万雪花银。那意思是说，做一任为期三年清廉自持的地方官，也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至于那些贪赃枉法的贪官，更别提了。象这两位是县今的遗孤，也不至于贫寒到如此地步，连个脚夫车马都没有啊！”
田无水说道：“上官明生前在川中任县令，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结果死在任上，他的夫人携带着孤女上官如雪，谢绝了地方上一切的餽赠，悄悄地走上跋涉千里的途程。”
红线肃然起敬，说道：“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田无水说道：“这位做母亲的携带着幼女，餐风露宿，沿途辛苦，染病在身，女儿年纪太小，也不知道母亲的病重，这样拖到剑阁栈道，已经是无法在向前行。”
红线叹道：“真是可怜！也真令人可敬！”
田无水说道：“在这种况之下，我毫不考虑地竭尽全力，帮助他们母女，服药治病……”
“山野之中，有药吗？”
“师门圣药，正好临时派上用场。除此之外，我带着干粮，更重要的是这位夫人原来是一位身具武功的武林侠女，所以她才能胆敢只身跋涉，流浪千山！”
“原来是这样！”
“护送她们走完栈道，在一处山野人家，借住了七天那位夫人……”
“她没有说出姓名？”
“没有。但是她告诉我另一个更令人感动的事。”
“哦！想必是与她有关的！”
“真实上说的就是她自己的遭遇。”
“这倒是没有想到的。”
“她说。有一位已经退出武林的江湖前辈，携着独生女儿，遨游山水，以度晚年。在通往川中的剑阁栈道上，遇见了一对母子……”
“一对母子？也是栈道？”
“川中有名的峨睸天下秀，青城天下幽，三峡天下奇，剑阁天下险，这一对父女，逍遥江湖，从没有来过川中，经历一下以险闻名于天下的剑阁栈道：那是很自然的事。”
“那另一对母子二人呢？”
“真是一位奉着母亲到川中某一县去就任县令。”
“啊！县令！”
“这位即将就任的县太爷，看上去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书生，自己徒步行走。老太太坐在一辆孔明车上，在栈道上走起来，令人提心吊胆，人间少见的情景。”
“说到这里，你又该说是巧了！”
“想必是那位老太太身体不舒服？”
“红线！你真是聪明绝顶的人，我刚说了一个‘巧’字，你就想到了那位老太太身体不舒服。”
“因为你提示得好！”
“是真的那位老太太不舒服。老人家身体原本就不是十分的硬朗，连月来的跋涉劳累，又在剑阁栈道上，受到惊吓，老太太病了。”
“想必是那位老侠士或者是他的女儿救了这位老太太！”
“不止是救了老太太的性命，那位清廉孝顺的县太爷，那样端方不苟、温文有礼的言行，深深获得那位老侠士的赞赏……”
“于是他父女就护送那位县令和他的老太太，到了任上。”
“对！”
“于是，那位老侠士就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那位县令。虽然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十多岁！”
“对！没错！”
“那位县令的大名叫做上官明！”
“对！一点也没有错！
“也就是今天我们谈的上官如雪的父亲！”
田无水点点头。说道：“上官夫人当时把这段美得有几分凄凉的故事，告诉了我，着实使我感动。”
红线说道：“上官明呢？”
田无水说道：“做了六年县令，老侠士隐走了，老太太过世了，而且自己也因为劳瘁不堪，死在任上。”
红线叹道：“在这个世上，好人往往下场都是这么的凄凉，苍天有眼，为什么这样没有事非？”
田无水说道：“红线！不要怨天，做人只要能求得心安，也就够了。
在这个世上，好人看似凄凉，实则他们都能心安。能心安，尚有何求？”
红线点点头，眼神里流露着同意又钦佩的感情。
田无水说道：“六年偏远县令，死在任上，只剩下两袖清风。上宫夫人唯一获得的只有她六岁大的女儿上官如雪。在病恹途中，上宫夫人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女儿。”
红线以询问的眼光，望着田无水。她没有问下去。如果她问，应该问的是；“田大哥！上官夫人把女儿托付给了你吗？”
她当然不能问，那里有把六岁的女儿托付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是做女儿呢？还是做妻子？
病滞途中，她可以一死了之，唯一使她不能瞑目的，便是女儿。
上官夫人在病情稍好一些之后，坚持要赶路。
她没有对田无水说任何一个“谢”字。
这种心情红线在听说之后，最能了解，因为她所感受到的恩情，已经不是一句“谢谢”所能概括得了的。
既然不能谢得了，又何必空说“谢谢！”
不仅如此，上官夫人在收拾行装的时候，没有对田无水提出任何请求。
六岁的上官如雪紧紧地闭着嘴，眼睛只在田无水身上溜转，也没有喊“田大哥”一声，只是在帮着娘收拾行装的时刻，在低声哼着一首歌。不知道歌的名字是什么，很幽怨，也很好听。
说到这里，田无水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没有想到，十五年以后，再遇到这位姑娘所弹的琵琶，就是这首曲子。”
红线点点头，忽然问道：“田大哥！你在那一时，就和她们分了手吗？”田无水很沉重，缅怀在往昔里的点滴，缓缓地说道：“没有。我觉得当时我如果离开她们，那是一种残忍。而且，侠义自居的人，都讲的是敬重忠良，象上官夫人这样的清官之后、孤寡母女、我不为她们尽一分力，良心上说不过去。”
红线连声称是。
田无水说道：“我违背了师父的期限，一直送她们母女回到故里浏阳名居集。”
红线“啊”了一声说道：“那已经不止是千里之遥了！田大哥！那真是亏了你，如果让她母女二人走下去。虽然上官夫人身具武功，恐怕也没办法平安地到达故乡！”
田无水笑笑说道：“在我，只是尽一份心力而已，我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人，不识世道艰辛，未知江湖险阻，对她们母女又真的能有多少帮助？”
红线立即说道：“不！那种精神上的鼓舞，是无与伦比的。”
田无水说道：“在漫长的路途中，我雇了一辆大车，让上官夫人母女乘坐，我自己随在车把式一起，因此，相处了两个多月，大家很少交谈。”
红线说道：“那是因为上官如雪年纪太小，上官夫人又不便交谈，新寡之人，不能不有所顾忌。”
田无水说道：“旅途的寂寥，唯一的调剂便是上官如雪姑娘常常低唱着那首歌，那首不知名的歌！”
红线忽然问道：“没有弹琵琶？”
田无水说道：“只有唯一的一次，那是送上官夫人母女到达浏阳故里名居集之后，我向她们母女告辞。因为师命难违，能早一日回去，就要早一日回去。”
红线说道：“上官夫人没有留你？”
田无水说道：“没有。上官夫人当时只是说，寡居主人，不便相留。她很沉重的说：先天在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红线说道：“没有再说别的话？”
田无水想了想，摇摇头，但是他立即又问红线。
“红线！你说这话是何用意？”
红线说道：“因为我发觉上官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因此我也想起当年上官夫人有没有什么交代或者是承诺。”
田无水想了一下说道：“临行之时，上官夫人吩咐上官如雪说，送你田哥哥一程，将来你的前程，要寄托在你田哥哥的身上。”
红线问道：“仅此一句话吗？”
田无水说道：“仅此一句。六岁的上官如雪送我走了一程，她也只说了一句话，她说：田哥哥！不要忘记我娘的付托。”
红线叹了口气说道：“这不象是一个六岁孩子所说的话啊！苦难的生活，可以使得人成熟得早，这样幼小的心灵，她已经懂得母亲托付之意，真是令人心酸！”
田无水说道：“说实在的，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这句话，我只是看到她怀里抱着一面琵琶。这面琵琶一直是在上官夫人身边，如今抱在上官如雪的怀里，人小就显得琵琶大，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红线问道：“上官姑娘当时只不过六岁，她能弹吗？”
田无水说道：“能弹！正如你方才所说的，苦难的岁月，容易使人成熟，长大！上官如雪，态度与言谈，已经看不出六岁的稚嫩，就如同她弹的琵琶一样，熟练而自如。”
田无水的话，是带有感伤的，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种凄凉苦难的生活。
红线很能了解他的心情，没有再问下去。
可是田无水却在停顿一下之后，又接着说道：“上官如雪弹的就是今天晚上所弹的曲调。她弹完之后，望着我说：田哥哥！请你不要忘记娘的话。”
“可是结果你忘记了。”红线有些抱不平的意思。
“我走的匆忙，再说，我没有理由记得一个六岁孩子所讲的话。一个六岁孩子所说的话，能在我们这些已经长大成一人的心中，能代表什么呢？”
“田大哥！孩子也会长大的啊！十五年以后，六岁的孩子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姑娘。田大哥！你不是女人，你也许不懂得女人的心，只要是她认为是诺言，就可能是生死不渝的。十五年岁月不但不能磨灭她的印象，岁月愈久，印象愈鲜明！这就是女人！”
“可是，当年我的确是……”
“当年你可能是没有体会到上官夫人说话付托的意思，是含有终身在内……”
“那是很荒谬的，一个二十岁的人，要订下六岁孩子的终身。”
“十五年以后呢？田大哥！上官夫人她是有用意的。她和上官明之间，相差当不止十五岁。同时，母女连心，上官夫人的心意，做女儿的立刻了解得很深刻。这就是十五年后造成你的负心薄幸……”
“红线！我……”
红线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他，她伸手过去，握住田无水，款款地说道：“田大哥！别在想我们之间的问题，一切都是缘份，在没有得到未来之先，要对得起既有的！上官明是清官，上官夫人是节妇，上官如雪的一点痴心，无论从何处来看，你不能让上官姑娘伤心，而且。你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田无水低着头说道：“正因为我不是……”
红线立刻拦住他再说下去。
“田大哥！现在这些已经都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赶快追上上官如雪，问清楚她找你帮忙的是什么？万一是件重要的事，耽误了那就遗憾终身了。”
田无水点点头，站了起来，正色对红线说道s“红线！我可以不说这些，但是，象这种事最好的安排，但凭天意……
红线没有立即回答，她松开双手，只轻轻地自语着，“天意！”
这两个字，结束了田无水和红线之间不同意见。
两个人离开了那丛树林，向紫霞山下奔去。
弦月，寒星，照在迷濛的大地上，紫霞山已经隐在身后了。
突然，红线停下脚步，叫道：“田大哥！你听！”
田无水停下身形，凝神细听，在他们的身后，隐约听到有刀剑相击的声音。
田无水心里一震，立即说道：“红线！我们跑过了头。上官如雪他们没有离开紫霞山，她分明还是在等我们。现在，一定是遇到了敌人！”
红线点点头。
她没有表示什么，旋身一纵，转向紫霞山飞奔而去。
这次他们是倾力飞奔，直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奔紫霞山之右侧，刀剑的声音，正是来自那边。
愈是接近，刀剑相击的声音，愈是惊人。这种硬拚硬接的打法，是以性命相搏的。
田无水扑到紫霞山麓，心里一急，正待挺身上拔，扑向树林之内，却被红线一把拉住。
红线低声说到；“田大哥！稍安毋躁，让我们先了解情形再说。别忘了，谋定而后动！”
田无水望着红线，眼神里流露出钦服的光芒；红线蓦地一展双臂，凌空飞起，悠然落在一棵树上，停身在树叶之中。
田无水悄悄地紧跟而上，并肩蹲在树丫之上。
树下相隔三五丈之间。有一块方圆数丈的空地，空地的
右边，上官如雪姑娘文静地坐在石头上，怀里斜抱着琵琶，还是那一种忧郁在胸的样子，有些令人看来，愈发的楚楚可怜。
那位年轻的武士，正挥舞着双剑，和一个老道人拚斗着。
老道人的剑术一看就知道是高人，长剑挥动之际，冷风飕飕，剑气纵横。
那年轻的武士显然也不是弱者，双剑舞动之际，光芒耀眼，每在互相硬接一招之后，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或震撼！那是说明他的内力修为，不在老道人之下，天赋良好。
照眼前的情形看来，这一老一少，一时很难分出胜负来。至少在五六十招之内，还难断定，谁胜谁负！
可是，再看老道人的另一边，田无水和红线心里顿时压下了一块石头！
站在老道人这边，一排有三个人。
两个瘦子，长得面貌十分相象。手里各捧着一柄锯刀，刀背上各有一个铜环。
田无水让得出，那是江湖上传说的一对凶煞：太行二鬼。
这两个人心狠手辣，而且联手合斗，自成一套搏击绝招。他们不但出手很毒，让不少的武林高手，伤在他们的手下，而且贪财好色，是两个下流的杀手。
在好几年以前，曾经被一位神龙一现的高人，独力击败，当时严予训斥，要他们改过自新，革心洗面，做个好人。自从那以后，太行二鬼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如今突然又出现在这里，分明是受了别人的重金礼聘，再度充当杀手。
从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窃窃私语，眼睛盯在上官如雪的情形看来，分明是不怀好意。
站在太行二鬼左侧的是一位彪形大汉，右手里拄着一柄白蜡杆子，鼓着一双暴眼，注视着场里的变化。
这个人使田无水心情为之紧张。
这个人的本名叫朱成龙，人家都叫他的外号。追魂杆子。一丈二尺长的白蜡杆子，没有人能在他手底下走十招，最后都是一杆毙命。太行二鬼不足为惧，追魂杆子值得小心。
田无水在红线耳边悄悄说道：“除了那个老道：这三个人都是难惹的高手。”
红线说道：“我在奇怪！这些人年龄都是属于上一辈的人，上官姑娘跟这些人谈不上仇恨。可是眼前分明是在追杀，为什么会这样？”
田无水说道：“这四个人都不是一伙的人物，如今都集中在一起，分明是听命于另外的人。这件事看起来不简单，我们等着瞧吧！”
就在这样的一会工夫，场子里有了变化。
那位老道人的剑法，愈来愈是凌历，一剑跟着一剑，每一招都是以一瞬的机先，化解开那位年轻人的反击之后，灵巧地抢攻。
正好年轻人劈来一剑，削向老道人的左肩。
老道人突然一仰身，半仰的身形，脚下行云流水，退后五尺的同时，手中宝剑力走一招“断情绝义”，他是使出十成真力，下切年轻人的宝剑。
这是年轻人无论如何所没有想到的，收剑化招、撤步回身……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迟了一瞬。
只听得“铮”地一声，接着“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龙吟不止，并且溅出一刹间的火花。
年轻人手腕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么强震动。
他的虎口一热，手掌一麻，手中的宝剑，落到地上。
他正要一俯身，拾剑再战。
眼前一闪光芒，老道人的剑尖，已经指在他的眉心二寸不到的地方。
老道人显然有几分得意，呵呵两声说道：“大人太过于高估了他们两个人，其实有贫道一人，已经足够对付他们，何必要劳动三位的大驾！”
他对上官如雪姑娘点点头说道：“姑娘！请你快将那幅图拿出来吧！要不然，你这位同伴，就要死在当场了。”
上官如雪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老道人，在星光之下，她那双大眼睛，如夜空宝石，闪着光芒，似乎看不出有任何一点妥协或者是畏惧之意。
老道人一见姑娘没有反应，他的剑尖又逼近了年轻人的面门，提高了语调说道：“贫道是个出家人，不愿随意杀人，只要你交出那份图，保证你没有事。你和你的同伴，可以平安的离开。否则，贫道奉命行事，就休怪我没有慈悲心了。”
那年轻人突然叫道：“师妹！绝不可以将图交给这个牛鼻子，那是关系着多少人的生命，师妹！你不要管我，你走吧！他们还没有办法拦得住你的！”
上官如雪这时候突然说道：“道爷！你要跟我谈问题，请你先将剑放下好吗？”
她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激动，仍然是那么柔，那么样的悦耳动听。
老道顿了一下，他摇摇头说道：“姑娘！拿开宝剑可以，你先将图拿出来。”
就在这时刻，突然一缕破风嘶嘶，直袭老道的右耳和太阳穴。
老道人一惊，一偏头、一缩头，脚下向后退了一步。
说是迟，那时快，年轻人一伏身形，以闪电的速度，从地上抓起宝剑，就地一个滚翻，滚到上官如雪姑娘的附近。
就在这个同时。只见两条人影，疾如鹰隼，从高高的树上，疾扑而下。
一个人取代了年轻人的位置，站在老道人的对面。
另一个人掠至上官如雪姑娘的身边，说了一句。
“上官姑娘！十五年的时间，对你来说，变化得太大了！叫我如何能在一时想起了，原谅我啊！”
上官如雪姑娘意外地一惊，当然也意外的一喜。
她仍然是那么柔柔地说道：“田哥哥！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田无水点点头叫了一声：“如雪！”
上官如雪说道：“田哥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那种……”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她的眼神被场子里的情形吸引住了。
场子取代年轻人位置的是红线姑娘。
她的手里持的是田无水的宝剑，站在那里用不疾不徐地声音说道：“老道爷！我看了半天，你不象是坏人，因此，方才那根树枝暗袭你的时候，我手上留了分寸。现在我还是这么说，你是个正派人，不应该参与这个行列，你请吧！”
老道人说道：“姑娘！看来你是个局外人，你何必要来插手其间！”
红线说道：“难道老道爷不是局外人？一个出家人与世无争，为什么要缠上这些江湖俗事？”
老道人突然说道：“姑娘！你我闲话少说吧！如果你硬要插手，就请你出招吧！”
红线说道：“刀剑无情，难保不伤到人，老道爷！万一失手，伤到了老道爷，以后就不好见面了。”
老道人笑笑说道：“姑娘？不知你的剑术，是不是也象你的言词这样犀利！”
红线说道：“看样子除了动手过招，别的也无法说服老道爷了。请吧！”
她起手宝剑直竖在眉心，双手握住剑把，左腿微曲，右腿后收……
老道人一惊，正待说话。
红线突然双手握剑向前探身，疾刺一剑，剑身刚刚刺出，人象风车一般，脚上交互绞动，一连三转，每转一次人向前进了一步。
转得快，剑出得更快，如此一连三转，向前疾刺三剑，正好罩住了对方的上中下三盘。
老道人大惊，一连三闪，躲开红线的三击。
“姑娘！请住手！”
红线正好一个转身过来，收剑停身问道：“老道爷！你有指教吗？”
老道人问道：“姑娘！你这套剑术，是从何处学到的？”
红线说道：“老道爷认识这套剑术？”
老道人说道：“朝天拜斗的起式，一气三清的功击，只有太乙神府才有这种剑法。”
红线也为之吃惊说道：“老道爷与太乙神府有旧？”
老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怪不得姑娘劝我收剑放手，原来姑娘是太乙神府的门人，这就难怪了。贫道如果不识进退，日后如何跟令师见面？”
红线收剑垂手，躬身为礼说道：“老道爷！既然与太乙神府有旧，红线应当执弟子礼。老道爷看来另有隐衷，回头再向你请教！”
老道人回身看了后面一眼，再向红线低声说道：“姑娘！太乙神府的剑法无双，但是，后面的对手太强，姑娘要多加小心！”
红线抱剑一拱说道：“多谢老道爷的提醒，太行二鬼已经也算是上一辈的江湖名人，如果他们不珍视自己已经获得的经验，机会就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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