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4-09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这时候一见马头琴砸过来,双拐立即一并,转向拐头,迎向全力挥来的马头琴。
  霎时间只听得“砰”,“铮”,“嗡”……一阵惊人的响声,突然响起。
  马头琴荡开了!双拐也敞开了门户!
  两个人都退了两步,站在那里胸前起伏不停。
  一个很显然的现象,在方才的一震瞬间,两个人都受了很重的内伤。
  龙飞是被双拐重击马头琴,震动了内腑。
  那年轻人却是被马头琴发出的奇特尖锐弦音,震得血脉喷张,直向上涌,几乎把持不住。
  这时候立即从人丛中出来两个中年人,上前搀扶年轻人,低声问道:“师父!我们要上吗?”
  这一声“师父”叫得周围的人一楞,这个年轻人看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多岁,生就一付孩儿脸,居然会有四五十岁的人尊称师父!
  就在这一阵惊愕之际,有人低声说道:“玉面郎君!”
  这样一声低低的“玉面郎君”,就如同方才那一声“师父”一样,引起周围的一阵骚动。
  最近在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后生,具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凡是败在他手下的人,唯一的生路,便是拜在他名下为徒。
  传说中的“玉面郎君”已经击败了不少武林中的门派,收了不下五十名武林中颇有名气的高手为徒。
  有人说他要自立门户,在江湖上创立事业。
  也有人不过是替某一个节度使招揽武林高手,以为贴身警卫,当然,条件是给他一个很高的名位。
  也有人说“玉面郎君”真正的存心,是要在这沉寂的武林中,掀起一阵风暴,只有在不平静的风暴中,才能使他能够快速地出人头地,称霸江湖。
  究竟他的存心是什么?没有人真正知道?
  但是,“玉面郎君”是武林中新崛起的神秘人物,而且是一个有野心的人物,是被大家所共认的。
  因此,在这样不起眼的青河镇上,居然有他这样的人物出现,那是说明他不放弃任何扬名立蔓,震慑群雄的机会。
  “玉面郎君”没有轻视龙飞,但是,他也断没有想到龙飞的马头琴,居然能震伤他的内腑:这口气他是可忍得下去的,但是,对于龙飞这个人他有兴趣,他在受到玄音震撼的瞬间,他已经决定。
  “这个人我要收服他!”
  当他的两位门人上前搀扶的时候,他微微的笑了。
  他摆手挥退了他的门徒,先自调息了一下,默察到自己虽然震得热血沸腾,还没有伤害他的内腑。
  他再次举步上前,双拐平抬,指住龙飞微笑说道:“龙朋友!你的琴音有些邪门,我的双拐却是真正的功夫,方才全力一搏,琴音震撼了我的心脉,但是,并没有伤害到我。”
  他说着话,人向前走近了几步,每走一步,青石板砌铺的街道,都微微地陷下去几分。
  行家看得出:他是在行功,而且他有很深厚的功力。
  他一方面逼近龙飞,一方面说道:“龙朋友!你跟我不同,你没有札好内功基础,你的功夫是急就章,方才你已经熬不住我的双拐一击,如今只要再有一次震撼,你恐怕连马头琴的玄音,你都无法驱动了!要不要再以你的生命试一试?”
  龙飞此时确是感到气血不顺,他闪着嘴,运用一口气,在活络开内腑的逆气而上的血脉。
  “玉面郎君”逼近他的时候,他不能退,他只有放手一搏。但是,后果只有两个,一是与“玉面郎君”两败俱伤,一是如“玉面郎君”所说的,被他震断心脉而亡。
  他没有退让的余地,这也是他当时要利用醉白居的时候能想得到的事。
  只是他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挑战的人,竟是如此的高强。
  他记得离开恩师的前夕,恩师跟他说过:“虽然你随师习艺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已经在这把马头琴上,赋予你一种神奇的功力,以你这份功力,在当今武林,可以与第一流的高手,放手一搏,立于不败之地。有一点,你要牢牢地记住,你的人已经和这把琴,结成一体不可分。琴在人在,琴碎人亡。”
  现在他开始怀疑:“恩师说我的功力,足可以与武林第一流高手相搏,而且能立于不败之地。为什么这样一个年轻的后生,竟然敌他他没有想到,这位看上去年轻的人,是武林中传奇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年龄,有人说他年龄已经超过六十以上,由于他内修功力精湛,驻颜有术;也有人说他会有奇遇,吃了一颗千载难逢的朱颜果,使他容颜永保年轻。
  总而言之,传说总归是传说,没有人能够证实,因此愈传愈离奇,离奇得不合平常情常理。
  不管如何,有两件事情是实在的,他看上去年轻,博得“玉面郎君”的绰号。另就是他的武功确实高强。
  龙飞在江湖上还只是个“雏”,他那里知道这些!因此,他开始怀疑,他开始对自己失去信心。
  在双雄对峙的时刻,失去信心的一方,是注定要失败的。
  “玉面郎君”的双拐,不但向他挑战,而且已经逐渐地逼入而来。
  龙飞不能退让,更不能逃避,只要他退缩回身,他在醉白居的设计,就全部消失了。
  他只有硬挺下去。
  但是,从玉面郎君缓缓而来的气势,早已经盖过了他,紧接而来的关键性的一击,将是生死的一击。
  而他此刻气血不顺,无法凝聚真力,作一次全力的搏斗。
  他已经处在没有选择的失败边缘,他仍然必须举起马头琴,准备迎战。
  龙飞蹲定了马步,马头琴双手紧握,斜扛在右肩。从这个架势可以看出两点;他已经失去了战胜的把握。
  他在做最后一击的力拼,这一击如果能打败对方,当然一切没有问题,如果被对方击败,那就是琴毁人亡。
  “玉面郎君”从容地逼近,当他走近龙飞只有几尺的地方,那一步落地,薄底牛皮靴,竟然绽线。
  他双手举起拐子流星剑,凝神以待。
  这种情形的变化,是彼此没有想到的,包括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
  因为当前的情形,已经不是比武,而是拼命。
  突然间,龙飞双手挥舞起马头琴,顿然发出风雷杀伐之声,呼啸惊人,迎头砸下。
  与龙飞发动攻击的同时,“玉面郎君”手中的拐子流星剑,既没有出剑,又没有发拐,只是他的双手一个扭动,从拐头蓦地飞出两个流星锤,直迎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得铮然一阵响亮,双方兵刃收回,脚下都晃动了一下,接着崩吭了一声巨响,使得在场的人,耳朵里震得嗡嗡直响。
  “玉面郎君”双拐拄地,胸前起伏不定,面色通红。
  龙飞站在那里摇晃了几下,终于腿一软,人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眼睛合上,双手一松,马头琴掉在地上,那根主弦还在颤动不已,断了!
  在场的人都看得呆了。
  只仅仅如此一击,分明已经超越了武功技击的境界,大家也都看得出,龙飞如果不是受损在先,这一击的结果,胜负在谁,当难预料。
  如今,胜负分明,是“玉面郎君”胜了。
  虽然胜得很艰苦,毕竟是胜了,换过别人恐怕难逃这一震之劫。
  “玉面郎君”已经达到他预期要达到的目的。他立即赢得在场大多数人的敬意。
  他缓缓提起双拐,说道:“诸位!醉白居立即恢复卖酒,今天全部由我作东,请大家开怀畅饮!”
  全场立即一阵欢呼。
  就在这时候,有人问道:“关于龙飞这小子应该如何处置?”
  玉面郎君淡淡地说道:“随他去吧!在武林中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急于要扬名立万,往往不择手段,下场多半都是这样,他如果挣扎得性命,是他命大,如果就此伤重而死,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大家又一阵附和“罪有应得!”,就开始涌向醉白居。
  突然,从醉白居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拦门而立。
  站在左边的身材高大,站在右边的较为瘦小。
  两个人的一出现,大家的脚下就缓慢下来。
  那身材较高的说道:“请各位留步!醉白居目前还不能卖酒,各位要喝酒请到别的地方去!”
  大家一听怔住了。
  玉面郎君走上前问道:“尊驾贵姓?与醉白居有什么关系?”
  那人说道:“我叫田无水,这位是舍弟。我们跟醉白居没有任何关系。”
  玉面郎君说道:“那你为什么要说醉白居目前不卖酒。”
  这两个人正是田无水和红线,他们练剑只是专练剑法与心神合一的问题。
  他们发现,最大的问题是在于能不能做到“彻底的专注”!只要能真正做到“彻底的专注”,非但可以做到“剑法与心神合一”,简直就可以“剑人合一”,意念一动,剑起人飞,可以发生意想不到的力量。
  但是,真正的,彻底的,全神贯注,是一种很不容易的精神修养,灵性修养,也是一种内力修养。需要长时间做类。似面壁的苦修,排除一切杂念。
  当人的心神意念,真正能瞬间集中于一点,只要眼神心意所及,可以让瓦罐破裂,可以让木桌贯穿。
  换句话说,意志集中于瞬间一点,剑出如虹,伤人于数十步之外,就是这种功夫。
  因为这种“瞬间意念集中于一点”的功夫太难,十年面壁,不一定成功,因此剑术之最高境界,飞剑伤人,以及一级的驭剑术,都被目为神奇,甚至于荒谬。
  人对于不可知的事,多采排斥,乃造成许多怪诞的传说。
  且说红线与田无水获得剑谱之后,合练无成,才知道那是日后长久之计,不是目前匆匆忽就,所能够有所成就的。
  既然一时还不到至高的境界,不如暂时放弃,留待他日,以全部生命投入,以达成恩师的意愿。
  两人当时决定,寻找龙飞为第一要务。
  不能让龙飞误入岐途,不能让龙飞被仇恨蒙蔽了良知,
  不能让龙飞认贼作父。
  任何一点,都让红线无颜对九泉之下的龙涛。
  转化龙飞,消除他内心的恨意,不是一件容易事。
  要找到他,要说服他,要转变他,虽然是多么的不容易,却又不能有丝毫失败。
  红线和田无水寻找了不久,就传出龙飞霸占清河镇醉白居的消息。
  田无水对红线说道:“这是龙飞放的一个饵。”
  红线说道:“是在钓我,对吗?因为他现在急欲得我杀之,用心肝祭奠龙婆婆!”
  田无水叹道:“龙飞如此仇字当头,恨字当心,自然流入偏激,不是好事。”
  红线有一分忧虑,也有一分叹息:“难怪他!换过旁人,也会一样。”
  田无水说道:“我不会责怪他,但是我为他担心。醉白居可以钓到无数的江湖好汉前去聚会,说不定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到最后无法收拾。”
  红线说道:“我们去吧!”
  田无水说道:“当然要去。但是,我们不要忘了,你红线现在是他的杀母仇人,要去必先做好心里准备。”
  红线点点头,她的心里止不住有一分悲哀。龙飞落到如今这种地步,在道义上她要负责任的。
  他们兼程赶到清河镇,正好碰上龙飞与“玉面郎君”的拼命一搏,结果是龙飞的生命垂危!
  他们两人立即接下这个场子,拦住“玉面郎君”沉稳地说出理由:“龙飞霸住醉白居,于理不合,于情可怜。他为了寻找杀母的仇人,出此下策,而引起公愤,老实说情有可原,尤其是罪不致死……我们要将龙飞暂时留在醉白居,治疗他的伤。所以醉白居今天不卖酒。只要龙飞的内伤稍有起色,醉白居还是大家的醉白居,任何人都可以喝到醉白居的酒。”
  玉面郎君微笑说道:“田兄!话虽是两句好话,但是,你扫了大家的兴。”
  田无水说道:“做人要有一份仁心,海阔天空,心安理得,龙飞伤重如此,你们留在醉白居狂欢,他的伤能好得了吗?酒何时不可喝?可是龙飞的生命若再蹉跎一段时间,就会束手无方了。”
  玉面郎君微笑依然说道:“你说的不错,何时不可以喝酒?但是,我玉面郎君要能请到这么多英雄豪杰在一起喝酒,错过今天此刻,不知何时能再喝。田兄!你看还是谁的事儿要紧?”
  田无水还没有说话,红线接过来说道:“玉面郎君!你的存心无非是趁此机会,扬名立万,拢络人心而已,要醉白居开门,只是你的一种手段而已。你这么做,为了什么?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以你这样工于心计的人来看,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她说到此处,脸色一沉,顺手拔出剑。
  所谓拔出剑,是从包裹里抖开布包,亮剑在胸,自有一股光芒,落入行家眼里,令人心惊。
  玉面郎君说道:“很好!江湖上本有一个大家遵循的传统,大家意见不能一致时,能者为是。”
  他的双拐一直没有离手,此时拐子流星剑交叉在胸前一搭,朗声说道:“为了不扫大家的酒兴,为了醉白居开门卖酒,早一刻不受阻碍,龙朋友!啊!不对,你是田兄的令弟,田小弟!我给你五招,足够解决你我之间的难题了!”
  玉面郎君这几句话,说得狂妄,而且说得轻佻!
  人在得意的时候,往往就会忘形。
  醉白居的事件,截至目前,以玉面郎君的估计,只有两个人受惠最多。一个是醉白居的酒店,知道醉白居的人更多了。一个就是他玉面郎君,毫不费力地创下了蔓儿,震慑了不少同道的心。
  因此,他在面对瘦小的红线男装,他觉得打从内心就有一种看不起的意思。
  他犯了一项大错。
  凡是外表弱小、奇特、古怪、不同于常的对手,要多加小心。例如:僧、道、尼、丐女、小孩、残疾者,因为这等人,如果没有最卓越的功夫,不敢在江湖上闯。
  玉面郎君他当然明白道理,但是,人在得意的时候。易忘记最简单的道理。
  红线冷笑说道:“玉面郎君!原来你是一个浅薄不堪的人!我看五招对你来说,已经是太多了!我替你列出数目可好?三招!三招来解决一切!”
  田无水已经看出红线的怒意,低声说道:“犯得上跟这般人一样见识吗?”
  红线说道:“除了用这个方法,我不知道应如何才能驱散这些自命不凡的人!”
  她说着话,突然一个闪身,以奇快的速度,逼近玉面郎君,左手从胸前一划,宝剑贴着左臂一挥而出。口中并且喝道:“第一剑!”
  玉面郎君双拐一伸,左右插花,从宝剑刃风之下,抢攻一招。
  红线更不稍停,人似旋风猛地一旋,宝剑从下而上,只见她手中宝剑向上一兜,剑出得真快,对方双拐左右插来的劲道仍在,宝剑真的是“贴”上去了。
  宝剑真的是“贴”上去,没有一点声音,用的是一个“粘”字诀。
  玉面郎君大惊,因为他没有想到对方一个不起眼的瘦小子,内力已经练到收发自如的地步。
  他已经收不回双拐,只有蓄力向下一沉双腕。
  一双拐子流星剑在上,一柄宝剑在下。
  在形势上,红线分明吃了大亏。拐子流星剑份量沉,而且又是以二对一、以上对下。
  事实上双方兵刃一粘上,僵在那里,动不得分毫。
  玉面郎君闭住气,双臂使出八成真力,向下压去。
  红线微蹲马步,右肘横抬,一柄单剑,横架在双拐之下,脸上没有丝毫一点表情。
  行家一上眼,就可以看出,双方在较上了内劲,而且红线占了绝对的上风。
  玉面郎君知道如此僵持下去,对他也没有好处。
  他用右臂贯注全力,倏地一抽左手单拐,身子前倾全力刺出。
  但是,他迟了一刹。
  只是那样瞬间一刹,红线手中的宝剑,以一种难以相信的速度,抽剑腾空,人正好从玉面郎君的拐子流星剑上纵过去。
  玉面郎君以一刹的落后,一击落空,心里便知不妙,人向前一伏,疾转回身……
  已经迟了,只见眼角余光瞥见光芒一闪,红线的宝剑从他的背脊划下。
  玉面郎君人在地上,双拐回头,发出流星,再挺身鱼跃而起时,鲜血已经从背脊衣裳的裂隙中,汨汨渗出。
  红线已经回到醉白居门前,宝剑捧在手里。
  她缓缓地说道:“我们之间没有深仇。犯不上以死相拼,除死方休,就如同你跟龙飞一样,都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她从地上拾起那方旧布,一面裹着宝剑,一面说道:“我弟兄不是爱寻事的人,老实说,也惹不起武林中的公愤。如果各位认为这一场比武彼此扯平,那就到此为止,醉白居暂时不能开门应市,等我弟兄救回了龙飞的命,醉白居隆重开张,我弟兄二人请各位尽情的喝酒。”
  在这一群武林人士当中,不乏比玉面郎君还要高的高人,但是,他们的修养比玉面郎君也要高。
  大家听到红线心平气和、入情入理的说话,也看到了红线那种超乎寻常的剑招,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头。
  因为,玉面郎君就是前车之鉴。
  大家默默地走开了,包括青河镇的街坊邻居。
  最后走的是玉面郎君和四个佩剑的中年人,他们的动作都很熟练,很快地为玉面郎君敷药包伤。
  两个人上前搀扶,却被玉面郎君挥退。
  他将双拐交给另一个人,自己却站得挺直的说道:“我输得很服气!请问田兄大名是……”
  红线看了田无水一眼说道:“你要报仇,只要记住田无水的弟弟就可以了。”
  玉面郎君点点头说道:“仇,当然是要报仇的,但是方才你剑下留情,我也不能忘记。大丈夫恩仇分明。而且点滴分明。方才你的宝剑只要下沉一分,玉面郎君就会背天大开膛。这一分的恩情,不会忘记。但是,当着天下武林,我受辱挫败,这也是毕生难忘之仇,我也会记得。”
  他站直着在那里说话,鲜血已经湿透了衣衫,滴到地上。
  说完话,点点头说声,“再见!后会有期。”
  转身走了几步,那四个中年汉子随待在两侧,就是不敢上前扶搀。
  一直走到镇外转角不见处,红线才松了一口气。
  她说道:“这个人还不失为是条汉子!”
  田无水带着一点忧虑的意味说道:“也是一位强劲的敌人!”
  红线深沉地说道:“现在我才知道:在人的一生当中,有朋友、也少不了敌人。好朋友固然值得珍惜,狠敌人也不必胆怯,要来的终归要来,因为那本是人生的一部份。”
  田无水接着说道:“就如同龙飞一样,是朋友!也是敌人!应该是最要好的朋友,结果是最要命的敌人。”
  如今是在最是敌对的环境里,要以最好的朋友的心情,为他疗伤,这样的情形,除了说是命中注定,找不出最恰当的理由。”
  红线缓缓地走向龙飞,却回头向田无水问道:“无水!你对龙飞有一份不能凉解的心情?”
  田无水没有说话,默默地抱起龙飞,走回醉白居。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红线,意味深长地说道:“就冲着你这句话,红线!我今天必须救活龙飞的性命!对不?”
  红线跟上来,拉住田无水的衣襟,柔柔地说:“田大哥!你在意了!”
  田无水摇摇头。
  红线说道:“可是你并不是医生,除了你是在赔气说话。”
  田无水说道:“龙飞受的是内伤,他并不是在生病。生病,我束手无策,病理脉案,那岂是我这种人所能乱说的。可是内伤不同,习武的人随身有药,疗伤比治病容易。我只是在耽心,红线!……”
  “是为我耽心吗?”
  “我为龙飞耽心,伤药只能疗伤,却不能怯恨!他现在内心充满了恨意。”
  “田大哥!除恨唯一的良方是爱!你抱他进店,诚心为他疗伤,这是崇高的君子之爱,也是为他疗伤的开始。”
  田无水望着红线那充满圣洁光辉的脸庞,内心已经有一种被溶化的感受。
  他只是虔诚地对红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抱着气息濒临断绝的龙飞,走进醉白居。
  红线随后进来,立即关上排门,放下横杠。
  老胖登登地跑过来,满脸惶悚不安地说道:“这位龙爷人并不坏,并不是像他们所说的。可是为什么落得这般下场?”
  田无水微笑说道:“老胖!别在这里听评书掉泪,快去拿一壶酒,要烫热的。”
  他将龙飞平放在地上,从容地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布包,解开之后,从四五个瓷瓶当中,挑出一个小乳白色的,倾出一小撮白色的粉末,并且从瓷瓶当中,转了许久,倒出一粒红色梧桐子大小的药丸。
  老胖右手拿着酒壶,左手拿着一只碗。
  田无水点点头,颇有赞许之意。
  红线立即接过酒壶,倒酒入碗。
  田无水将掌心的白色粉末,倾倒于小半碗酒中,望着红线说道:“帮我扶起他的头。”
  他用左手捏着龙飞的两腮,右手持碗顺势把半碗调着药的酒,灌了下去。
  趁着龙飞咽喉一动,他将那颗红色小丸药,食指一弹,顺溜下咽喉。
  红线问道:“没有问题吗?”
  田无水站起来伸直腰,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说过,他不是病,他是伤。我这瓶白药是师门疗伤的圣药,曾经在你身上发生过效力,说明药效神速,我想这次大概也不会有意外。”
  红线也站起身来,轻轻地说道:“谢谢你!无水!”
  田无水望她一眼说道:“红线!我很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在耽心我施出师门圣药,是对还是错?”
  红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田无水叹口气说道:“也许是由于我的一点私心。红线!我们不要忘了,我们所救活的人,极可能是我们最尖锐的敌人。”
  红线上前搀住田无水的手,柔柔地说道:“无水!别为这件事耽心好吗?是敌人也好!是朋友也好!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好吗?”
  田无水默然地点点头。
  红线招招手,叫来老胖:“胖老板!真对不起呀!让你搅入了一场江湖风波,连累了你做生意。”
  老胖从来没有听过一位江湖上的高手,是这样的跟他说话。是他亲眼看到玉面郎君如何在一震之下,震飞了那孝衣孝服的龙爷。
  老胖也亲眼看到了这位弱瘦的“田爷”,如何轻而易举的杀伤了玉面郎君。
  这样的一位高人,是如此平易亲切跟他说话,使他受宠若惊。
  老胖哈着腰、搓着手,哆嗦着那两块胖腮肉,眯着肉缝眼睛说道:“二爷……”
  红线一怔,不觉脱口说道:“你叫我二爷?”
  田无水笑笑说道:“可不是,我是田大爷,你自然是田二爷了!”
  红线长长地“哦”了一声,露出会心的微笑。
  老胖巴结地说道:“二爷!你这话就说外了。我老胖一向被大家公认是半个江湖人,至少我还有那么一点义气。龙爷要利用小店醉白居钓仇人,老胖不能不帮忙……”
  红线点点头说道:“很好!就凭这一点,你胖老板不是半个江湖客,你简直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标准江湖客。够义气!有担当!”
  红线这几句话一说,老胖打从心窝里乐出来。颠着屁股,哈着腰、直说道:“二爷!你说的我老胖承当不起。你要喝点什么?是来壶酒?还是来碗汤?你还是要吃点什么?你尽管吩咐,老胖伺候着。”
  红线忍住要笑出来的笑容,拍拍老胖的肥肩膀。
  “胖老板!你不要尽在张罗我。现在有两件事,请你帮个忙!”
  老胖连忙说道:“二爷!有事尽管吩咐,别说帮忙的话。”
  红线说道:“你去收拾一间干净的房,招呼我们田大爷去歇一会,注意不要让人吵着他。”
  田无水说道:“红线!一定要赶我走吗?”
  红线有些嗔意地说道:“大哥!你不觉用词造句欠考虑吗?你怎么能用‘赶’字呢?昨天为了兼程赶路,通霄没睡,此刻没事,你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歇一会呢?”
  田无水说道:“红线!别介意,我是不愿意让你单独一人留在这里。”
  红线说道:“这不是打仗拼命,人多不见得有用。大哥!你歇着,补足精神,也许可以应付更大的局面。”
  她用手轻轻推了田无水一把,看他跟在老胖身盾,走进里间。
  她再回来,半蹲半跪在龙飞的身旁。
  她不明白龙飞为何在双方一震之下,伤到这种地步,这是有些超乎比武的常情。
  她注意到龙飞的气息,已经慢慢地恢复正常,果然灵药有效,令她放心不少。
  这时候她才站起来,走过一边,拿起那把断了主弦的马头琴。
  红线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琴,但是,她曾经听说过。那是大漠里的骑士,在奔驰了一天之后,幕天席地,倚靠着自己的战马,在夜凉如水的月光下,弹着自己编的曲调。
  这种曲调,多半是充满了流浪的凄凉,也流露出大汉生存旋律的悲壮!
  可是龙飞这把马头琴很沉重,通体是用一种很罕见的铁打造而成的。所用的弦,也看不出是用什么搓制的。
  最令人奇异的是马头琴的琴梁上,贴着一张符绿,朱笔写的符录,不祇有天干地支、日月风露,还有生辰八字,这是任何兵刃上所没有的。
  在马头琴的琴梁上,有一个虚痕印迹。
  红线用手一按,琴梁突然陷下去,从琴里翻出来三支长约两寸有余的小箭。并排嵌列,正好搭在弦上。
  红线想起田无水的话。马头琴有三种攻击人的威力,马头琴挥舞的招式,专破各种兵器,琴弦藏有三支短箭,见血封喉,另就是琴音可以推毁人的精神意念。
  龙飞败在玉面郎君之手,显然是功力还不到火候。
  红线在想:“如果龙飞真的习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又满怀恨意的闯荡江湖,那真是武林的极大不幸。”
  一向以仁慈为怀的红线姑娘,她越发觉得自己有责任要化解龙飞心中的恨意,那已经不止是对龙涛的一项承诺,而且也是对武林的一项无名贡献。
  正是她心意已定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把琴放下!”
  红线一回头,只见龙飞坐起来,眼睛盯在那把马头琴上,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动我的琴!而且还掀开琴梁的暗箭盒!”
  红线立即将琴梁上那暗盖子掀回原状,双手将马头琴递给龙飞。充满歉意地说道:“对不起!龙兄!我不是有意的。”
  龙飞皱着眉,接过马头琴,看了一看,仍然沉着声音问道:“你是谁?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姓龙?
  他这一连串的询问,态度非常的激烈,对红线抱持着高度的敌意。
  红线微笑还没有说话。
  老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过来,站在旁边,说道:“龙爷!你不能这么对田二爷讲话……”
  龙飞讶然问道:“田二爷?”
  他的眼神在红线身上溜了几转,充满了疑惑。
  老胖说道:“对呀!这位是田二爷,还有一位田大爷,现在里面歇着。龙爷!我老胖可是有一句说一句,不怕你听了不高兴。要不是这两位田爷,今天你的性命就难保了。”
  龙飞听说之后,便要站起来。
  红线上前伸手按住,温言劝慰着说道:“龙兄!你因为和玉面郎君互较了一招内力,双方兵器震透了内腑,都有气血不顺的现象。因为你服药没有多久,还不宜于多作活动。”
  龙飞自己坐在地上,调息了一阵,脸上变了颜色。
  再看看断了弦的马头琴,他低头沉默不语。
  这时候老胖递上碗来,说道:“龙飞!喝下这碗人参炖鸡汤吧!田二爷说的对,你现在还不能多作活动。”
  龙飞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老胖的手,那一碗人参炖鸡汤,几乎洒泼了一半。
  慌得老胖赶紧换手端住,说道:“龙爷……”
  龙飞问道:“老胖!我们是朋友对不对?告诉我实话,他……”
  他指着红线说道:“他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了”
  老胖将鸡汤送上去说道:“承你龙爷把我老胖当朋友,我是有一句说一句。这样吧!这碗人参炖鸡汤,你老兄喝下去,回头我一五一十全部老实告诉你。”
  龙飞松下老胖的手,接过鸡汤,停了一会,很深沉地说道:“老胖!谢谢你!”
  一仰头,很快地将一碗鸡汤喝得干干净净。
  老胖接过碗,这才说道:“说真的!田二爷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龙飞忍不住“啊”了一声,眼光从红线身上扫过,又冷冷地哼了一下。
  老胖说道:“龙爷!他是怕你不好意思,留着许多话没有实说。我老胖觉得,不向你说实话,会让你辜负别人的好意的。尤爷!你不在意老胖说实话吧!”
  龙飞说道:“我要听的就是实话。”
  老胖说道:“龙爷!老胖躲在门缝里看到玉面郎君跟你对一招,你们双方看上去都受了伤,但是,玉面郎君伤得轻……”
  龙飞点点头说道:“因为开始几招他占了上风。而且互较了一招硬接,双方已经使内腑受到了震动,因此,最后一击,我是拚命的打法,结果我伤得比他重。”
  老胖说道:“龙爷!你昏过去了,看样子你的内腑已经移位,气血逆行……”
  “老胖!你懂得不少。”
  “龙爷!半个江湖客嘛!这时候,玉面郎君率领着大家进来要喝酒庆贺!”
  “可恶!”
  “玉面郎君是应该庆贺的,他那一击,赢得了在场的高手尊敬!这时候田家大爷和二爷出面了。”
  “他们拦住了玉面郎君的气焰!”
  “不止压住了玉面郎君的气焰,简直让玉面郎君输掉了老本。三招不到,剑锋划背,若不是手下留情,当场就有人要开肠破肚。”
  “啊!”
  龙飞的眼神由诧异而转变为敬佩。他还没有说话,老胖又接着说道:“醉白居前一场风暴,就这样过去了。田家大爷二爷将龙爷你抱进店来,喂了灵药,疗你龙爷的伤势,一直到现在,整个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龙飞挣扎着要起来,却被红线搀住站起来,他惭愧地说道:“龙飞愚昧无知,不知道田二爷是我的救命恩人,真是该死。”
  红线赶忙说道:“龙兄!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千万避免讲这些俗套。”
  龙飞说道:“田二爷!请教你的大名?”
  红线说道:“我大哥叫田无水,我叫田……有心。龙兄!如果你不见外,就请你不要这样大爷二爷,请用兄弟相称可好。”
  龙飞拱手说道:“恭敬不如从命!二哥!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能让你救我的性命,是我的命大。大哥现在那里?我要去向他当面谢救命之恩。”
  红线此刻心里很快乐。
  她觉得龙飞并不是所想的那样充满了恨意的。听他的谈吐,还是一个真性情的人。
  看样子解开这个误会死结,不是一件难事,真是值得令人高兴。
  红线关心地问道:“龙兄!你此刻感觉如何?”
  龙飞说道:“开始醒转来的时候,感到真气不足,提不上力,可是此刻已经感到没有任何不适的现象。二哥!这灵药真是仙丹一样,药到病除。”
  红线笑道:“这伤药是我大哥恩师亲自调制的灵药,虽然不是仙丹,疗伤去毒,真正是药到病除。说实话,方才大哥抱你进店的时候,我真耽心,因为,你的气息非常微弱。”
  龙飞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还是要怪我自己。”
  红线啊了一声。
  龙飞说道:“我一开始太轻敌,我没有把玉面郎君……他是叫玉面君郎!我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因为,我的马头琴决不是他那样的人,所能接得三招的。”
  红线接着说道:“龙飞兄!说句不见外的话,我们习武的人,最怕的就是对敌的时候陷入一个‘骄’字,只要稍有骄意,功力就要打很大的折扣。”
  龙飞很服气地说道:“二哥!你教训的对!”
  红线很高兴龙飞这种和善而又本份的态度。
  她回头向呆在一旁的老胖说道:“胖老板!你方才那碗人参炖鸡汤还有吗?”
  老胖回过神来一个劲儿地说道:“有!有!不瞒二位爷说,我那支老山参,是一位关外江湖朋友送的,真正的野山参,就是有钱也没处买。”
  红线笑笑说道:“胖老板的人情广、面子大,我们可就沾了光了。”
  老胖胀红着脸说道:“田二爷!你千万别拿我老胖开玩笑。那是因为关外来的那位朋友,在醉白居喝酒喝高兴了,送了我这支老山参,可不是老胖的面子大。”
  红线说道:“那就麻烦你把鸡汤再端一碗来。”
  老胖连忙说道:“你看我只顾得说话,忘了端汤!”颠着屁股象是滚肉球似的,跑到伙房去了。
  龙飞望着红线,十分感激地说道:“二哥!论年龄,我自然要比你大……”
  红线说道:“不!你别看我瘦小,从小我就没长好,身子矮,骨胳瘦小,年龄并不小,至少要大你一两岁。”
  龙飞说道:“就是你年龄小,也是我龙飞的二哥。实际上你无论从那方面来看,论武艺、论处世经验、论江湖历练,你永远都是我哥哥!何况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除非你根本不愿意认我这个弟弟,因为我是个不成材的弟弟!”
  红线真有说不出的感动,更有说不出的喜悦,她诚恳地握住龙飞的手说道:“兄弟!你说这样的话,就是成心不认我这个哥哥!”
  老胖端着一大碗,笑呵呵地跑来说道:“听两位爷这么一说,老胖又要顺着竿往上爬了。干脆明天醉白居重新开张,两位爷就在小店磕头拜把子义结金兰,老胖明天先放一万响长鞭,然后大请客,请青河镇的街坊邻居喝酒。”
  龙飞笑道:“老胖!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老胖笑呵呵地说道:“龙爷!你老这句话,江湖味又嫌淡了点了!”
  红线顺手接过鸡汤,递给龙飞说道:“兄弟!药效到此为止了,剩下来的是要补补身子。胖老板这碗老山参炖鸡汤,最是适宜,你喝下去吧!”
  龙飞双手接过,望着红线,点点头,咕噜咕噜喝下鸡汤。放下碗,眼睛湿润地说道:“二哥!你我萍水相逢,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红线当时几乎鼻子也为之一酸,但是她还是笑笑说道:“人与人原本就要和睦相处,你看!胖老板不也是对你好吗?我们老祖宗有句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为什么人不能和善相处呢!你说对吗?”
  龙飞点点头说道:“二哥!你说的对!可是为什么我过去在心里充满了恨意呢?我觉得每个人仿佛都是我的仇人,每一个接近我的人,都不是怀有好意。”
  红线心里吃惊,问道:“奇怪呀!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龙飞说道:“这大概与我的身世有关系,因为我哥哥龙涛……”
  红线心里一震,人晃了一下。
  龙飞赶紧伸手扶住问道:“二哥!你怎么啦!”
  红线伸手扶头,苦笑说道:“没有什么,只是有一点头晕。兄弟!你说令兄龙涛他怎么啦?”
  龙飞此时双眼圆睁,双手捏拳,牙齿咬得吱吱直响。说道:“二哥!你不知道:我哥哥龙涛是个了不起的汉于,可惜他却死在一个阴人之手。”
  红线几乎是微颤着声音说道:“什么是阴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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