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08-06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女侍们穿着一色的衣服，煞像几只彩蝶，她们手中高举着托盘，在彭双双的指示下练习走路、献茶、斟酒……等等动作，每一个动作都有一定的尺寸，若有谁错，彭双双立刻叱会纠正。
　　她们一共是六个人，彭双双发现萧韵红几乎从不出错，她不禁暗暗感叹：一个多么聪明的女孩子！可惜她是个对头……
　　“彭姑娘！”厅口传来一声叫唤，毛开源随声出现。
　　彭双双迎过去，很不带劲地问：“有什么事？”
　　“豪客明晚到，一切行动我都开在单子上了。”毛开源随手递给彭双双一张大红纸。“行动时间一概以大厅中的德国自鸣钟为准。”
　　六个女侍无不垂手而立，而毛开源瞧都没有瞧她们一眼，就走了。
　　彭双双向萧韵红点了一下：“你！过来，看看单子上写些什么，念给我听。”
　　萧韵红接过那张大红纸，展开，一本正经地朗朗诵出：
　　“六时正，贵客进门，坐大厅，奉茶，献果。六时半，客移花厅，开席。须留四人席边侍酒，另二人负责上菜，严格控制时间，在八时前用席完毕。八时十分前客移旁厅，再奉茶、献果。八时半入密室，开局，留灵巧女侍一人随侍，余不准入。”
　　“念完了么？”彭双双平静地问。
　　“完了。”
　　“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大家齐声回答：“听清楚了。”
　　“你！”彭双双向萧韵红一指：“留在赌局旁边侍候。”
　　“是！”萧韵红毕恭毕敬地回答。
　　“好！休息去吧！”彭双双挥手将她们遣散。
　　她抬手理理鬓边的散发，走出了这间屋子，再走过静寂的长廊，夹到书斋的门口。
　　她弹指敲门，房内响起毛开源的喝问：“谁？”
　　“双双！”
　　门打开，毛开源笑脸相迎，轻道一声：“辛苦！”
　　彭双双大模大样地落了座，冷冷地说：“赌王！这跟我们早先约定的不合。”
　　“又有什么不对劲啦？”
　　“我们说好了的，一入局，我就走人。”
　　“没错。”
　　“只是，你还要留下一个女侍……”
　　“双双！”毛开源笑了，很豪爽的笑。“论我们的交情，一个女侍就算送给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呀！”
　　“人家也是人，可不能随便送来送去的。”
　　“借用行不行？”
　　“我要顾及她的安全。”
　　“只怕哪位豪客吃了她？”
　　“赌王！你也知道赌局进行的时候可能发生什么事，我不希望一个小女孩受惊。”
　　“双双！你手底下的小女孩可不是普通小女孩，想必不至于大惊小怪吧？”
　　其实，彭双双使用的是以退为进的战略，得松口时她也就松了口，“好吧！人借用，行，但不能白借。”
　　“难道又是钱？”
　　“我不想做钱鬼。”
　　“那么，你要什么？”
　　“事成之后，别忘了我也曾助你一臂。”
　　“哈哈哈哈……”毛开源以一阵豪笑掩饰过去。他明白彭双双所说的“事成”二字是指什么，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就在他狂放的笑声中，彭双双已经走出了书斋。
　　彭双双很快就找到了萧韵红，将她带到花园里，轻声细语地说：“第一步总算站稳了，我已经将你作了最好的安排，只是，我很耽心。”
　　“不必耽心。”萧韵红倒是非常镇定。
　　“姑娘！你只有一个人，那五个人任何一个都比魔王还厉害，也许你老子到时可以接应，只怕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那就糟了。”
　　“那没有你的事，你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姑娘！我实在服了你，可是，你知道你的对手都是些什么人么？”
　　“管他什么人，反正邪不胜正。”
　　“邪不胜正，是有这句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听说过吗？”
　　“彭姑娘！”萧韵红很缓慢地说：“我父亲对付过很多：很多的坏人，从来没有哪个能够赢过他，所以我一点都不怕。”
　　彭双双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她只有笑笑。
　　“这座花园真大，”萧韵红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我能在这里随便走走么？”
　　“可以的。但你要早睡觉，明天有得忙的。”
　　“我蹭一圈就回去睡了。”
　　萧韵红当然不是真的欣赏这座花园，她只不过在暗暗侦查环境罢了。她循着花径走去，月光如银，夜凉如水，若是心中无事，倒不失为人生一大享受。
　　突然，一个人影从紫竹林中穿了出来。
　　萧韵红吓了一大跳，但她表面上仍很镇静。
　　这个人是云翔，他怔怔地站在花径中，像是鼓了半天气，才终于开了口，“你是彭双双带来的人么？”
　　“是……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红。”
　　“小红？这个名字蛮好听的。”
　　萧韵红发现这个年轻人挺和气，胆子壮了，竟也提出反问：“你管这座花园么？”
　　“嗯！”云翔也在含糊地答应。“我管很多事。”
　　“那你一定很了不起！”
　　“你在散步是不是？我陪你好不好？”云翔走：到她身边，又接着说下去：“我从来不喜欢任何女孩子，发现你倒是蛮逗人喜欢的。”
　　“你从来不喜欢女孩子，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
　　“也许你从来没有和女孩子接触过。”
　　“是吧？”云翔自己也没有肯定的答案。
　　“我能不能问你贵姓？”萧韵红虽然年纪轻，在这一方面却很老练。她很想借机会抓住这个年轻人。她早晚都可能落水，而这个年轻人正好是一块浮木。
　　“我姓云。”他望着晴朗的夜空。
　　“云？”
　　“就是浮云掩月的云，我是一朵流浪的云。
　　“这儿不是你的家？”
　　“当然不是。”云翔耸耸肩，比月亮还要明亮的目光突然从她的脸上掠过。“有一天我可能会有这样一个家，不过，那一天还很遥远，我要不停地赚钱，直到……唉！我说这些干舍，也许不等我赚到足够的钱，我就已经死了。”
　　“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她伸出手去封住他的嘴。
　　云翔捉住她的手，却又很快地放掉，眼睛里射出敬畏的目光，似乎接触她的手简直就是亵凟。
　　萧韵红是有目的有用心的，在这一瞬间却也难免羞涩地低下了头。
　　“小红！你是不是生气了？”他轻轻地问。这个剽悍的少年在萧韵红的面前竟然变成了一头驯服的绵羊。
　　“没有。”
　　“我总以为彭双双手下的女孩子都是坏人，却想不到你是纯洁无邪的……”
　　“你为什么有那种想法呢？”
　　“因为彭双双不是好女人。”
　　“谁说的？”
　　“好多、好多人都这么说。”
　　“别人说她坏，你也跟着说她坏，这是不公平的，你必须自己去看。”
　　“那么，你认为她是好人了？”
　　“我并不敢说她是天下最好的人，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各人有各人的理想抱负……”
　　“好啦！我们别老是谈她。”云翔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谈谈你吧！”
　　“我？”
　　“嗯！你是那里人？”
　　“保定。”
　　“怎么认识彭双双的呢？”
　　“我从小被她养大的。”萧韵红不得不撒谎。
　　“你没有你自己的家？”
　　“嗯！”
　　“原来你也是一朵流浪的云。”
　　“不！我没有云彩那样绚烂、飘逸。”
　　“那么，你是一朵流浪的小红花。”
　　两人相对而笑，尽管萧韵红笑得有几分假，却和云翔笑得非常融洽。
　　她突然问：“你靠什么讨生活呢？”
　　云翔最少有一万种回答可以运用，然而面对这个在他心目中觉得纯洁无邪的女孩子，他第一次感到说谎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踌躇再三，始终没有开口。
　　“你可以不说。”萧韵红故意以退为进，她已经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小男孩颇不简单。
　　“我说出来会吓倒你。”
　　“不会。”萧韵红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我胆子很大，你看，我敢抓你的手。”
　　云翔突然感到无比的悸动，白天，他曾经看到了彭双双光裸的胴体，都不曾如此悸动过，这只小小的手上似乎蕴藏着无比的魅力，足以改变他的一切。
　　他让自己的手停留在萧韵红温暖的手掌里，以极为平静的声音说：“我是一个杀手。”
　　“杀手？”她心头暗暗一惊，表面上却装出迷惑的样子：“杀手是干什么的？”
　　“专门为别人杀人的。”
　　“哦！”她转过身来，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凝注着他，好久之后，才说：“你一定很勇敢，也一定很有本事，真想不到，你这样年轻……”
　　“小红！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是一个坏人。”
　　“不！”萧韵红坚定地摇头。“我方才就说过了，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我不认为你是一个坏人。”
　　“唉！你真是一个傻丫头。”
　　“嗳！”她嘟起了嘴，同时将他的手摔开。“我要生气了。”
　　“为什么？”
　　“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傻丫头。”
　　“好！对不起，我错。”
　　萧韵红又笑了。她在得意之余也有几分歉疚，这个年轻人干的是最凶残的行当，然而感情方面却是纯正的，她却在欺骗、玩弄这分纯真的感情。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狮子山’？”
　　“你呢？”
　　“小红，你知不知道明晚这里将有一场豪赌？”
　　“当然知道。”
　　“当赌客一入局，我就要走了。”
　　“她们也是……”
　　“你难道不跟他们一起走？”
　　“不！我留下来在赌局中侍候客人。”
　　“小红！你听我说。”云翔的语气很急迫。“去找彭双双，要她换别人去侍候。”
　　“为什么？”
　　“那是几个恶客，你侍候不了。”
　　“我侍候不了，换别人更不行。而且，彭大姊一经决定的事，别人是无法更改的。”
　　“我去找她……”
　　“我不喜欢这样，”萧韵红很严厉地说：“她已经够累了，别再去啰嗦她。”
　　“唉！”云翔又叹气，又踩脚。“你真是个乖女孩，什么都不懂，如果你不在赌局开始之前离开这里，你可能就永远离不开了。”
　　“哦？”萧韵红不得不故作惊色。
　　“说得更严重一点，你可能会死。”
　　“真的？”她大惊。
　　“我绝不骗你。”
　　“彭大姊对我太好，众姊妹对我也好，就让我去死吧！算我报答了他们。”萧韵红说来非常平静。
　　“可是我不要你死。”
　　“你”
　　“真的。”云翔显得非常激动。“为了我，你绝对不能死。”
　　“那我就活着。”
　　“你绝对活不了。”
　　“那……那可叫我为难了。”
　　“只有一个办法，”云翔似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让我留下来在暗中保护你。”
　　“谢谢。”她轻盈而又满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