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08-06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云翔
那是一只喜鹊,黑色的羽毛在阳光照射下泛出紫光,很美,它的颈项间有一圈白,鼻缘处一点深红,在这几种色彩的搭配下,它显得无比的高贵与华丽。它悠闲地弯着脖子修整翅下的羽毛,然后拍拍翅膀,飞离了那棵枝叶渐老的绿杨树。
一道亮光突然穿过它的身体,就好像天上的仙女妒嫉它的美,随手摘了一颗星星向它扔来,那样亮、那样快,它的身子在半空中一翻,然后笔直地坠下。
穿过它身体的并不是仙女扔来的星星,而是一把很薄、很小、很轻、很利的刀。
云翔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那只喜鹊。在他心目中,鸟的生命,兽的生命,或者人的生命,都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有些生命是在他的刀尖所指之下。
彭双双缓慢而镇定地从绿杨树后面走出来,她蹲下,捡起已死的喜鹊,再抬头察看离她不远处的云翔,每一个动作都很慢,都很仔细。
喜鹊的身体像是一把太短的刀鞘,这边露出刀柄,那边还露出一截刀尖。
“你几岁?”她轻轻问,从她的口气中听来,在她眼里的云翔似乎是一个孩子。
“十九。”云翔很温和地回答,像个乖孩子,这与他先前和毛开源说话的态度完全不同。
“你这手刀法是跟谁学的?”
“喜鹊。”
“喜鹊?”
“嗯!我从小就用这种方法杀喜鹊,开始百无一中,到现在已经是百发百中。”
“这把刀是那里来的?”她拔出了那把沾染羽毛和鲜血的刀,在反复察看。
“买的。”
“买的?你运气真好,竟然买到这样好的刀。”她走过去,将刀和喜鹊一并交给他。“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是广东人。”
“从广东跑到这里?这么远?你又是这么年轻?为啥呀?”
“因为广东的喜鹊看见我就飞开。”
“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彭双双毫不拘泥地搂着他。“我好喜欢你。”
云翔推开她,冷冷地说:“我是一个男人。”
“你只不过是一个小男人。”
“小男人也算男人,而你是一个女人。”
“我是一个老太婆。”
云翔很认真地打量她,面上含着笑,那种笑,世故而深沉,不应该属于他这种年龄。而且他的声音也很古怪:“你恐怕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年轻的老太婆。”
“你的嘴好甜,”彭双。双又伸手在他脸颊上轻拧了一下,这佻仪的动作似无意,也似有意。“好像刚才吃了不少蜂蜜。”
“你也是一个最不规矩的老太婆。”
彭双双笑了,很娇、很媚,“见到你这个风趣的孩子,谁都会忘记年龄……你住在客栈?”
他仍然在微笑,没有回答,也没有表示。
“那么,你住在亲戚朋友家?”
他还是在笑,不过,他的目光已不是在注意她的脸,而是停留在她那丰满的胸域间。
彭双双发觉了,她挺挺胸,娇笑着说:“原来你也是一个坏孩子!”
她说得对,云翔是个坏孩子。而她却估计错了,云翔盯着她的胸域,并非情欲的需求,而是在寻求刀尖所指的正确部位,不久之后,他将在那个充满诱惑的地方刺下致命的一刀。
“你住在客栈?”他用同样的口气问。
“嗯!”彭双双立刻抓住机会,主动地提出邀请:“要不要过去坐坐?”
“方便?”
“当然方便,我方才就说过了,我是一个老太婆。”
那是女人最美的地方,对任何男人都具有强烈的诱惑。
对云翔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所感受的却不同,他从来没有机会用眼睛和手指去接触他将要下刀的部位。因此他很兴奋、很狂热,狂热如火,兴奋得浑身都在颤抖。
对于两性之间的事,彭双双自然是深懂诀窍的,从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她就掌握了绝对的主动。唯一疏漏的是,她没有摸清楚这个小男人真正的意向他所迷醉的绝不是她那成熟透顶的醉人胴体,而是只有方寸大小的下刀部位。他根本还不算是一个男人,如果勉强说他是,也不算是一个健康而正常的男人。因此当她开始以狂热迎接狂热的时候,他突然逃开了。
她开始惊愕不胜,接着又有了被羞辱的感觉。因此她气呼呼地说:“我说得不错,你只是一个孩子。”
云翔心中在冷笑,而他并没有说什么,他不希望这个女人有丝毫预感。当他的刀尖穿过她心房的那一刹那,她一定会后悔她曾经将他看成一个孩子。
他的衣服一直很整齐地穿在身上,因此很快地。走向门口,开门打算离去。却想不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对彭双双来说,可能是她此生中最尴尬的一刻,她衣,衫不整、胸域半裸,而她在不久之前还对莫俊风说过此生爱他不渝的话,而现在莫俊风所看到的又是这样一个难以解释的局面,这……
莫俊风的反应很冷淡,只是轻轻地说:“我也许来得不是时候……”
“不!我正要走。”云翔含笑以对,而且很快地从莫俊风身边溜了过去。
莫俊风进了房,掩上门,冷冷地说:“双双!你愈来愈年轻了。”
“你在挖苦我!”彭双双一面整理衣服,一面苦笑。
“他是谁?”
“一个孩子。”
“所以我说你愈来愈年轻了。”
“俊风!”彭双双很严肃地说:“你很可能弄错了。他到我这里来,并不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我约他到这儿来,也并不因为他是一个男人。”
“你的话太深奥。”
“俊风!”彭双双一个大步冲到他面前,气咻咻地吼着:“你将你的轻视与冷漠收起来行不行?你可以骂我,鞭打我,但不要冷言冷语地讽刺我。”
“双双,”莫俊风仍在冷笑。“你以前从不会这样无理取闹,你怎么变得这样泼辣?哦!我明白了,这叫做恼羞成怒?”
“俊风!”彭双双突然怒气全消,反而嘻嘻笑了起来。“其实我应该很高兴才对,你说话如此刻薄是因为你在妒忌,那证明你仍然爱我。”
“爱?”莫俊风耸肩一笑。“你在不久之前曾经对我说过这个字,刚才跟那位想必也说过。你一天要说多少遍?你这一生中对多少男人说过?嗯?你还记得清楚吗?”
“俊风!”彭双双倒是真有涵养,她已经被莫俊风的冷言冷语刺得心房淌血了,而她的语气还是挺温和的,她甚至为了刚才那一阵子控制不住情绪的吼叫而深深后悔。“我们好久不见了,不要一见面就说气话……你可知道刚才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我不想动这种无谓的脑筋。”
“俊风,他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刀客。”她的语气非常凝重,尤其最后那两个字,她说得非常用力,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莫俊风脸上那股轻鄙、冷漠的神色突然一扫而空,他的眼睛中再又射出锐利逼人的光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也是一个刀客?”
语气中只有惊诧,而没有怀疑。这表示他虽然狂傲,却不敢对一个不知其底细的人轻视。
“他比你更可怕。”
“哼!”莫俊风冷笑了一声,这是很自然的,他可以去重视对方,而不容许第三者来将他贬低。“你是说,他比我更厉害?”
彭双双自然了解莫俊风的性格,因此回答起来,格外婉转而谨慎:“他的刀法也许不比你高明,经验自然也没有你丰富。但是他生性残忍、冷漠无情,作为一个职业刀客,这应该是必须具备的条件。他完全是为钱而杀人,出道不过两年,已经放倒了不少成名多年的高手。”
莫俊风此刻又心平气和了,他声音轻缓地说:“我刚才已见过他的目光,我能从一个人的目光去了解他的性格,尤其是一个刀客的目光,他的确是生性残忍、冷漠无情他叫什么名字?”
“云翔。才十九岁。”
莫俊风想想,轻缓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他是广东人,一直就在那边混。”
“他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谁请他来的?”
“赌王。”
“毛开源?”
“嗯!”
“对付谁?”
“我。”彭双双指着自己的鼻尖,声音很轻,脸上没有一丝恐惧的神色。
“你?”莫俊风却显得非常吃惊。“为什么?”
“为什么?”彭双双那两道修长的眉毛挑动了一下,说得直截了当:“还不是为了那块飞龙璧。”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因此莫俊风也不再深入地问。只是以关怀的语气问了一句:“双双!你怎么会卷进去的呢?”
彭双双避过了他的问题,反问,“俊风!来谈谈你,怎么和小蔷混到一起去的?”
“别以为我和她已经混了多久,我跟她是在这里碰上的,见面还不到半天。”
“那么,你到小镇来的目的又何在呢?”
“来找仇子玉。”
“那个铁匠?”
“嗯!”
“对!我曾经听到一些传言,说你那七把与性命同等重要的刀丢了……”
“有这回事。”莫俊风直承这件事,也许他对掩饰、隐瞒已经感到厌烦了。
“我记得你的刀囊是从不离身的,怎么会丢了呢?”
“的确丢得很离奇,”莫俊风皱着眉头说:“就好像这七把刀突然在空气中消失了。”
“在什么地方丢的?”
“戏园子里。”
“你一点都没有感觉?”
“散戏的时候人挤人,突然之间腰里的刀囊不见了,我很快地搜查了靠近我的人,却没有下落。”
“这个偷刀的人真是手法高明。”
“我真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样一双空空妙手。”
彭双双笑了,笑得很诡秘,只是莫俊风此刻正懊恼地低着头,没有注意到。
失刀的事就此打住,她又拉回了最先谈的话题:“你打算找仇子玉再给你打造七把刀,他答应了么?”
莫俊风气呼呼地说:“他要是答应了,我也不会和小蔷混在一起了。”
如果彭双双是个饶舌的妇人,抓住这句话她又可以提出不少问题,但她却不愿多发问而令莫俊风憎厌。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不愿和小蔷混在一起,你就可以不和她在一起。”
“说来容易。”莫俊风自嘲地耸耸肩。
“你是被她的横财梦引诱了?”
“这只是原因的一半。”
“另一半呢?”
“因为我身上没有刀。”
“将生命与荣誉掌握在自己手里远比交托给别人可靠。”
“在目前来说,交托给小蔷要好得多。”
“如果你一定要交托给别人,不如交托给我。”
莫俊风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讽刺的笑,而是苦笑。他缓缓地摇着头说:“双双!你还是那样天真,我要再说一次:你真是愈来愈年轻了。你目前唯一要做的事,是仔细地想想该如何去对付云翔。”
“我有办法对付他。”
“我无意使你难堪,但我又不得不说实话。我方才就看到了,你用了最可怜的办法。对一个职业刀客来说,那几乎毫无用处。如果他稍有怜悯之心,也不过是在下手的时候快一点、准一点,使你少受一点痛苦而已。”
彭双双很平静地说:“俊风,我不怪你说这种话,因为你对整个情况完全不了解……”
莫俊风似乎已没有耐性听完她的话,他站起来,打断她的话:“双双!在来此之前,我的确抱了很大的希望,因为我感到空虚、恐惧,和一个老朋友聊聊,即使不能解决实际上的问题,最少也可以得到安慰和鼓励。但是我失望了,再待下去,我们可能会吵架,所以,我告辞了。”
“俊风,”彭双双两手攀住他的肩头,以诚挚的眼光望着他。“请相信,我是唯一可以帮助你的人。”
“你有心,却无力。”
“我有……”
“双双!”莫俊风很痛苦地叫着她。
“俊风!你听我说,我可以替你找回那七把失去的刀。”
这对莫俊风来说,远比小蔷的横财梦还要诱惑,他自然心动了。而且,他对彭双双认识之深远超过对自己的认识,她最大的长处是能够和任何人打交道,能够与各式各样的人相处,也因此认识和交结了各种人。她如果说有办法找回那七把刀,就一定有把握。
“真的,俊风,”她重复:“我可以为你找回那七把刀。”
“上那儿去找?”莫俊风的语气淡然,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心中愈是关心的事,在嘴上就愈淡薄。
“我刚才就想过了,能够在戏园子里偷走你腰间刀囊的人并不多,恐怕只有他才办得到。”
“谁?”
“神偷崔妙手。”
莫俊风的眼睛先是眯成一条线,接着是愈睁愈大,突然,他右手握拳,重重地在左掌心里敲了一下:“对!就是他。”
“当时你在戏园子里曾经见到过他?”
“我并不,人识这个老小子,他是不是有六十来岁?”
“不错。”
“一绺山羊胡子,半黑半黄?”
“不错。”
“喜欢吃糖葫芦,对不对?”
“这倒不知道。”
“就是他,一定是他,这个老小子!”莫俊风咬牙切齿地说:“当时他好像在我身边蹭了一下,真是空空妙手,这一蹭,刀囊就叫他‘蹭’走了。”
“放心!”彭双双胸有成竹地说:“只要是他,我就有办法将你的刀囊找回来。”
“你上哪儿去找?”
“那是我的事,”彭双双神秘地笑着。“不过,有一个条件。”
“说吧!”莫俊风打算接受敲炸。
“不究既往。”
“可以。”莫俊风回答得很快,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任何条件他都会接受。“只要刀囊重挂腰间,我会永远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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