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25-04-09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红线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似乎对辛婆婆的话,听得很开心,很入神。
  辛婆婆的话说完了。她回头看了龙飞一下。龙飞只顾在大吃大喝,他今天的食量很好,而且酒兴也很高。并没有注意她们在说什么。
  红线微笑说道:“辛婆婆说的好极了!我们是患难之交,不同平凡。如果有一天嫁人,我会邀你们去喝一杯喜酒!只不过……关山远隔,为了喝一杯喜酒,跋涉千里,总是没有道理的!”
  当她说到“关山远隔”的时候,她忍不住又看了龙飞一眼,而在这同时,田无水正是注视着红线。
  只有龙飞低着头在啃一块红焖的鸡腿。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田无水忍不住问道:“龙飞!离开长江渡头,你将往何处?”
  龙飞放下手中的鸡腿,抬起头来说道:“我回兖州老家,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虽然我是只有一只手的人,自己养活自己,应该还是没有问题。”
  红线忽然在这时候说道:“不行啊!现在还不能够回兖州。”
  龙飞有些意外地一震,问道:“为什么?长江渡头事情一了,自然可以回家了,浪迹江湖对我这种人来说,是非常不适合的!”
  红线说道:“兖州自然是要回去,但是,只是不是目前,因为田无水未过门的妻子,因为一点误会,留在慈航下院出家。必须去说服她。因为上官如雪是我的好友,我不能这样眼看着她如此抛弃掉一生的幸福!”
  田无水一直没有说话。
  龙飞脸上木然没有表情!
  红线继续说道:“等我们解决了慈航下院的事。就启程一同回兖州。”
  这种话,说得已经非常明白,回兖州不是龙飞一个人,而是“我们一同”,那是说“红线与龙飞”一起回去。
  红线时常在提醒龙飞,回兖州老家,她是龙家的媳妇,她是在认真地实践诺言。
  龙飞突然从船头上站起来,正要讲话。
  辛家老二站在船梢叫道:“飞斧帮老帮主他们一家都回来了!”
  红线忽然问辛老头:“现在可以启碇开船吗?”
  辛老望着红线,问道:“你要避开他们?”
  红线说道:“我们离开百花洲,就是为了避开他们,当他们把你当作恩人的时候,你就很难脱身,那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何况我们还急着要前往慈航下院。”
  辛老头点点头,正要喝令启碇开船。
  田无水忽然说道:“红线!不必动船了。江老帮主如果回来发觉我们是乘坐辛老的船走的,他会追,而且也会追得上。”
  红线点点头说道:“对!我们须走陆地!”
  三个人立刻起身,红线和辛老全家一告别,这一段时期的患难与共,彼此真正建立了深厚而良好的感情,一旦如此剧然分手,大家都流露出依依地感情。
  红线从身上取出一个翡翠玉镯,交给辛婆婆。
  “这一段时间,对他们的生计,是一项損失,我无法补偿。我身上只有这一只玉镯是值钱的东西……”
  辛老立即拦住说道:“不可以!姑娘!那是骂人!”
  红线微笑说道:“友谊固然要紧,生计更是重要。何况你们这条船又被那位沈又林派人烧过一次,修补要钱!我说过,我无力补偿,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辛老头望着红线那一分诚意,这才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姑娘给我们留下一件纪念物!我们收下。不过这船但请姑娘放心,江老帮主一定会替我们修的,我们的生计也不会有问题。”
  辛老二已经看到船上的灯火,逐渐接近。
  红线知道无法久留,与辛老头的家人,互道一声“珍重”,便和田无水、龙飞,一齐跃身上岸,趁着夜色正浓,展开身形,疾驰而去。
  黑夜之间,一口气奔驰了顿饭光景,停在一个小市集上。趁着快要收灯关门的前一刻,住进一家客店,难得空着楼上的三间客房,烧水冲茶,打水洗脸,大家坐定之后,田无水笑道:“江氏父子就是要追,也追赶不上了。明天正式上路,就不必象今天边样的紧赶,好在期限还早,我们可以很从容地赶到慈航下院。”
  龙飞忽然说道:“红线姐!田大哥!我感到很困乏,我要去睡觉了。明天再谈吧!”
  红线望着龙飞,关心地问道:“龙飞!你没事吧?”
  龙飞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说道:“只是有一点累罢了!我想许久没有练功,突然全力拚斗了这么久,人真的感到乏了。”
  红线很诚恳地说道:“百花洲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按照常情常理来说,如此千辛万苦找到了仇人,而且是普通仇人,竟然轻易放过,这是有悖情理的。龙飞!我很怕你不能谅解这件事!说真的!我很耽心!”
  龙飞低下头说道:“红线姐!我还不致于冥顽不灵到如此地步。你的决定不但导正了我今后做人的方向,而且更启发了我的爱心!对你,除了钦服之外,我只有感激!”
  田无水说道:“龙老弟在长江渡头所有的表现,充分说明他的确是今非昔比,他的内心不但不再存有一点恨意,而且是充满了仁心恕道,红线还要耽心什么?”
  红线点头说道:“果真是我多余的顾虑。”
  她望了龙飞一眼,然后对田无水说道:“说服了上官如雪,送走了你们这一双神仙眷属,我就要随龙飞回到兖州老家,是龙飞说的好,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个平静无华的日子。你知道吗?那将是还有一段好长的岁月,如果我们不能得到龙飞的谅解。往后的日子又将如何能过得去?”
  龙飞站起来叫了一声。
  “红线姐!”
  他又颓然坐下,轻轻地说道:“你为什么对我没有信心?”
  红线微笑说道:“龙飞!你知道吗?人最怕的是得失心太重,那样就会让自己灵智尽失,患得患失,进退失据,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情……,我最耽心的就是你的谅解!……”
  龙飞猛一抬头,沈重地说道:“红线姐!你并不欠我什么。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相反地,我倒是欠了你数不清的债,如果我也象你那样,我会疯!我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红线姐!不管你对我有没有信心,从现在起,我们不谈这件事,可好?”
  红线点点头说道:“我对你有信心,好!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谈这个。”
  夜已经深了,各人拿着灯火回房睡觉。
  翌日红线一早起床,她突然心里有一种预感:“龙飞会出事的!”
  她漱洗已毕,走到隔壁门前,轻轻敲了两下,没有人应声。再随手一推,应手而开,里面空无一人。
  红线心里一动,快步走进房里,只见床上被褥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移动过。再一回头,隔窗的桑子上,放置着一个巨大的信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留陈红线姐妆览。”
  巨大的信件上,另有两行小字。
  “我念过几天书,但是,这封信我怕写得辞不达意。尤其在这样的客店里,半夜深更,能找得信笺信简,那是费了不少力气,无他,诚意而已。龙飞又及。”
  红线一时心头一震,扶着桌子,站了半晌,她拿着这封信简,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里,呆坐很久,才将信简拆开,第一行字,就让她的心落了!
  “红线姐!我走了!”
  就这一句话,红线不觉双泪落胸前。
  龙飞此时此地在如此的情况之下离去,那不是代表他要离开此地,而是代表他要拒绝红线对他所说的话,包括“回到兖州老家,我们共同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红线禁不住自己轻轻地自语。
  “这是为什么呢?”
  信里面也许有答案吧。她摊开信纸,沉静下心情,仔细地看下去。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陪你往慈航下院,去为田大哥的事尽一分力,实际上我根本尽不上力。我是要尽一分心,但是,你口口声声要跟我回兖州,使我不得不及早离开你!”
  这倒是红线想不倒的事,她的心里又禁不住想到:“这是为什么呢?”
  龙飞有他的一套理由:“红线姐,你是枝头上的凤凰,我只是屋檐下的小麻雀,你应该是光照四方的明月,我连一颗微弱的小星星都不够格!总之,我们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人,如今你却要与我终生厮守,对我是一种虐待,对你是一种不公平!你说这种话,是出自什么一种心情,不管你是出自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都不能接受!”
  这更是红线想不到的事。
  红线检讨反省自己。
  “一直把龙飞当作一个不明事理的人,难怪他不能接受我!我做错了!龙飞需要的是能使他有大丈夫气概的女人,他不是需要一位老师!甚或一位督促有加的母亲!唉!我做错了!”
  龙飞的留笺上继续写着。
  “红线姐!你约略地提到我龙涛哥的死,提到你曾经对他许下诺言。我不知道你的诺言是说些什么?我觉得那对我都不是很重耍的。红线姐!你并不欠我什么。相反地,我欠你的太多,至少我曾经误会过你,给你带来困扰!”
  红线又禁不住抬手来,拭着自己的眼睛,喃喃地说道:“你不欠我什么!倒是我欠龙涛的诺言,该如何是好?”
  龙飞的留笺,为她解答了这个问题:“龙涛哥留在魏博,是他招致杀身之祸,及至祸延亲娘,与你牵扯不上任何关连,你大可不必有任何歉疚。
  我不辞而别,无论如何是一种失礼,虽然我是不得已的。如果你问我有什么意见,或者说我有什么不满的事,你不能与无水哥结为良缘,是我所不能释于怀的!看来这件事变化的机会不多了!
  不要去兖州找我,相信你不会!如果你去,你也找不到我,说实话,兖州并没有我的一亩三分地。我如今是一叶无根的浮萍,浪迹萍踪,你到那里去找我?
  此刻搁笔,真有无尽依依!因为你不但是益友,亦是良师!象你这样的人。到那里去找?
  再见!红线姐!感谢你这段时期之内,给我的教诲,感谢你一再对我说要跟我同去兖州,感谢你能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一定会原谅我的,但愿再见你时,你不是目前的单身,你已经是绿树成荫子满枝!我说得冒昧了些,但是,无论多么伟大的女人,不都是要为人妻!为人母吗?想来我这话也不算唐突了!
  通宵不寐写这封留笺,还是辞难能达意!
  龙飞再拜。”
  红线将信看完,泪水已经湿透了衣襟。他觉得龙飞全文之中,充满了一种自卑。那是与他断去一条胳臂有密切关系。如果龙飞当初没有入魔,不会断臂,也就不会有今日。
  她不禁凄然长叹说道:“一个女人,不管她是多么伟大,终必要为人妻,为人母。我是准备为龙家的妻子,为龙家的母亲,为龙家留下一脉香烟。可是,我却不能!我的伟大在那里?”
  她折叠起信笺,人并没有转身问道:“是无水吗?”
  门外田无水应声说道:“红线!发生了什么事吗?听你说话的声音不对,我可以现在进来吗?”
  红线走过来,伸手拉开了房门。
  田无水一见大惊,问道:“红线!你是一个惜泪如金的人,可是今天你流了许多泪,为什么?”
  红线将桌上的留笺,指了指说道:“龙飞走了!”
  田无水闻言一惊,但是他并没有伸手去拿信,只是隔着桌子稍稍看一下,说道:“信上说出离去的原因是吗?”
  红线说道:“他拒绝了我跟他同回兖州的计划,他说……他说……”
  田无水接着说道:“他说这是对你的一项不公平的事!因为他不配!”
  红线惊讶地问道:“无水!你也这么想吗?”
  田无水沉重地说道:“红线!无论是多么聪明智慧高的人,事到自己临头,也会糊涂的,这就是所谓当局者迷!”
  红线说道:“你的意思你和龙飞已经有了默契?早就已经知道有今天的结果?”
  田无水连忙说道:“红线!你误会了,我怎么跟龙飞有这种默契?如果真的这样,那就有破坏你和龙飞情感的嫌疑,相信我再愚蠢也不会倣的。我是说,根据我平时的旁观,龙飞早就有这种念头。”
  红线啊了一声。
  田无水说道:“龙飞对你,是敬畏有加。”
  红线说道:“我是这样的令人可畏吗?还是我对龙飞的态度太过于严厉?”
  田无水说道:“两者都不是。红线,你应该知道,你的为人是如此地和蔼可亲,而你对龙飞的态度,亦师亦友,谈不上严厉,与你的态度毫无关系。”
  红线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我错了,从化雨庐开始我就错了,我不是他的老师,也不是他的朋友,我应该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红线!你可以容我说句话吗?”
  红线说道:“请说吧!”
  田无水说道:“真正的错误是你自己的这种想法,以你这样的聪明人来说,你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的,”
  红线坐了下来,大有耐心地听下去的打算。
  他问了一句。
  “我的想法错在那里?”
  田无水说道:“红线!你对龙涛的歉疚本身,就是一种错误。龙涛误入歧途,又不能毅然自拔……”
  红线垂下眼帘,有些黯然说道:“无水!对于一位已经过世的友人,我们不要批评他,这种话,你已经说过的。”
  田无水说道:“我很抱歉!因为要说明你的错误,所以只有先说明龙涛的事……”
  红线说道:“对不起!……”
  田无水立即说道:“好!我尽量地撇开不谈。红线!对于一个好友的伤亡,那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再痛苦也毋须将责任向自己身上搅,那样对自己是不公平,对已故的朋友,也不见得有补益!”
  红线没有说话。
  田无水继续说道:“将自己的终身,作为弥补内疚的一种作法,是非常欠妥的,如果将自己的终身,献给朋友的另一个人,作为弥补内疚的作法,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行为。红线!你对龙飞的一切,就是这种不可思议的行为!”
  红线抬起头来,望着田无水,眼神里流露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田无水带着歉意说道:“红线!我不是有意对你这般无礼……”
  红线微笑说道:“我们之间应该说实话。”
  田无水点点头说道:“当你有这种心的时候,对龙飞是一种无法接受的沉重压力。你可以试着想: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去看,龙飞实在是与你有云泥之别!”
  红线问道:“无水!你也有这种想法吗!”
  田无水说道:“我说过。我很抱歉!我要说实话!”
  红线说道:“你不觉得龙飞有许多优点吗?”
  田无水说道:“龙飞当然有优点,他的优点还要超出一般人许多。但是,这些优点到你面前算得了什么?红线!问题就在这里。你太高了,而不是龙飞太低!”
  红线几乎是呻吟地说道:“为什么你们都要把我看成是如此的高不可攀?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有一般人的喜怒哀乐,我有一般人的欲望与爱恶,为什么要把你们和我隔离起来!”
  田无水很沉重地说道:“红线!我们谁都不愿意和你隔离,但是,星星与月亮的隔离是自然的,小草与大树的隔离也是自然的!龙飞所感受的,就是这些,他敬你,他服你!他就是没有办法爱你!如今你再三示意,要和他同回兖州。最后他只有悄悄走开。”。
  红线痛苦地说道:“无水!我要嫁给他是真心的,他为什么不熊体会我的内心!”
  田无水说道:“他当然知道你是真心的,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悄然离去!就如同我……”
  他避开红线的眼睛。
  “从魏州出来,我就默默地爱慕上了你,但是,愈到后来我愈发觉你不是我们这种人所能拥有的,你的胸襟,你的才华,你的爱心,你的眼光,都是超越过我们一般人太多太多!我不能如此妄想,所以,我坦然地接受了你的安排,接受了上官如雪!”
  红线黯然了。
  田无水望着她,缓缓地说道:“红线!还要到慈航下院吗?”
  红线仿佛是一惊而觉,立即说道:“当然!上官如雪即使不愿意见我,我也要去一道,我不能眼看到一对美好的姻缘,最后落到如此棒打鸳鸯的地步!”
  田无水说道:“谢谢你!红线!”
  红线说道:“无论是对你,或者是对上官如雪,我都有这份责任。走吧!”
  她将龙飞的留简摺叠起来,捏在手里半晌,忽然,她拿出火石打着,点燃油灯,就着灯火,将信简烧掉。
  田无水默默地站在一旁,一直等红线将信简烧完了,他才说了一句:“兖州还是要去的!”
  红线收拾起随身的衣包,缓缓地走出房门,说道:“人不辞路,虎不辞山!不过,我希望,我祈祷,等我再到兖州的时候,龙飞能有一个属于他的家,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吧!”
  走出客店,迎面的是微寒的风,和一个阴霾的天气,还有就是一次遥远的长途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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