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5-04-09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小市集已经有人醒了，有人敲着钟，有人在呐喊。
“起火了！快起来救火！”
人们需要活下去，就需要互助与团结。因为人们都知道，除了互助与团结，在这个小市集上，个人是非常脆弱不堪一击的。任何一次洪水、任何一次火灾，任何一只山上下来的猛兽，任何一个横行的恶人，都可以令人倒下去，但是，当小市集上的人团结起来以后，那是一股很可观的力量！
他们懂得守望相助的真理，所以他们团结得十分的紧密。
钟声响起，所有的人，都纷纷地从自己的屋子里冲出来，带出来所有可能运用的器具。
一桶一桶的河水，很快地而且是很有秩序地，从河里传递到失火的现场。
是那么的有秩序，是那么的熟练。失火的地点正是红线他们投宿的小客栈。
红线一冲到现场，她立即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因为她闻到了一般人不容察觉的硫磺火药味。那是有人故意纵火的证明。
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红线心里暗暗地在咀咒着。
“飞斧帮！我从来没有恨过人，现在我要向自己说。我最恨的人是飞斧帮，除了流血，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洗去我心里的恨意！”
她和龙飞很快地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龙飞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是他的勇敢，他的臂力，发挥了众人所比不上的力量。
当他提着一桶水，泼在最后一堆烟火堆上。
店主人过来掘住龙飞的手，很感动地说道：“客官！你是我见到最富有同情勇气的人，只有我们连累了你！”
红线上前说道：“店家！也许说抱歉的是我们，因为说不定连累你的正是我们！”
这场火，只是把这家客店烧掉了后进。
火是从红线龙飞住的地方烧起来的，她们的包裹行囊烧掉了，两匹马也烧死了。
使红线意外地是院子里那一伤二死三个人都不见了。
这一场忙乱，已经不觉得东方破晓。
邻居不知何时煮了一大锅稀饭，抬到了现场，忙了半夜的人，每个人舀着稀饭，暖暖地喝下去。
人散了！天亮了！
红线对店主人拱拱手说道：“我们要告辞了！只是我现在身上分文没有，不但没有法帮助你重新整顿家业，连住店的钱都付不出。”
店东连忙说道：“二位快别说客气话。我们都是遇难人。这间房子重新盖起来不是难事，只是这是间祖传老屋，烧掉了，真有些可惜！只是如今也说不上了。倒是二位身五分文，要到那里去？这以后如何过生活？”
红线说道：“我们是到长江渡头白鹭洲……”
店东一听连忙说道：“这就容易丁！我们寨外这条河，一直下去就到了长江渡头，至于白鹭洲，到了那边自然就能找到。我为你们二位准备一张竹筏。顺流放下去，不要一天时间，就可以到达长江渡头。只是不知道二位客官长江渡头是访友还是投亲？”
红线说道：“店家！你可曾听说飞斧帮么？”
店东想了一下说道：“不瞒二位说，我们这里叫黄龛集，住在这里的人，世代相传守着这块土地，很少有人离开家乡去到外地。不过我是个开客店的，总有些客人路过，在聊天闲谈之中，多少听到一些外面的事，飞斧帮我听过。”
红线“啊”了一声。
店东说道：“听说飞斧帮是沿江一带的大帮派，帮众不少，靠着渡口木排、码头过日子，很有势力。”
红线问道：“飞斧帮是不是很坏的一个帮派？”
店东沉吟了一会说道：“黄龛集是个小地方，大家也都念过几天书，拉帮结派本来就不是正派人所应该做的事。不过，象沿江码头这等地方，人多品杂，要活下去也不容易！自然就有人为着自己的生活，拉在一起！”
红线点点头说道：“店家！你很有见解！”
店东笑笑说道：“惭愧得很！我在市集上算是个读书之家，如今流落成市井之徒，还说什么有见解！”
红线问道：“飞斧帮的一般风评到底如何？”
店东说道：“一般听到的话，都还不算坏！人多品杂嘛！难免有不肖的徒众，不过听说主其事的人，算是一个江湖上的正派人！”
红线倒是十分地意外了！
照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事来看，飞斧帮说什么也谈不上是“正派”两个字。他们下流、卑鄙、残忍、暴虐！为什么店东听来的飞斧帮，居然还颇有好评？
店东说道：“二位是要到飞斧帮吗？”
红线含糊地说道：“去看一位朋友，多年不见的朋友！”
店东说道：“黄龛有一位掌筏的高手，只有他的竹筏到过累流河。再出去就是长江，我们请他掌筏载二位去，在路途上准保出不了错！就这么决定了。”
一张十五根削了皮、用烟火熏黑过的粗竹子，扎在一起的竹篙，中间有一个芦席蓬。
篙上除了那位掌篙的高手之外，还有两个助手。因为放篙下去容易，逆流回来，那就难了。
红线和龙飞坐在芦席蓬的外面铺着两块木板，上面铺着两张草席，上有火炉，沏了一壶茶。
沿途偶尔也有青山夹岸，水流湍急，顺流而下，在两山之间，风景十分宜人。
大部分时间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只是深秋，沿岸的景色多少带有一些藐杀之气。
不过，无论是沿山或者是平流，坐在竹篙上，那是红线和龙飞从未有的一种享受，竹篙在河流中飘流，微有寒意的风，轻拂着人，有一种意外的舒畅。
龙飞突然说道：“红线姐！我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闯荡江湖的人，险恶处处，时时提心吊胆，那里有耕渎为生那样的逍遥自在？”
红线正端着一碗茶，微笑看着他。
龙飞继续说道：“兖州老家虽然贫瘠，没有江南水乡这样的美丽风光，在老家有时候为了一桶水，要跑十來里地，种庄稼那真是苦日子，不知怎么地我对老家，还是有一份怀念！”
红线说道：“我能了解你的心情，而且十分了解。我也这样想，这次能报得伯母的血仇，我陪你回到衰州，守着那块一亩三分田地……”
龙飞急着说道：“不，红线姐！你是一条游龙，你是属于海阔天空的，那守着一亩三分地，那绝不是你的事。”
红线淡淡地说道：“这些话都说得早了，到了长江渡头，面对着飞斧帮，还不知道凶吉如何。如果老天能从人愿，报得血仇，到那时候再说吧！现在急什么呢？”
到了中午，那位撑筏的高手送上来简单的午饭。
吊锅里黄粮饭，亮晶晶的透出香味。一碟子老盐菜，几根腌辣椒，吃得十分香甜。
红线自己蹲在竹筏旁边洗碗。
突然，龙飞高叫道：“红线姐小心！”
红线一抬头，一道闪光，直飞而来。
她放下碗一抬臂，抓在手里，又是一柄小斧头。
再看岸上，两匹马绝尘而去，消失在远处树林里。
竹筏正走到较窄的江岸，在这个地方埋伏，那真是算计好了的。
撑筏的高手姓李，上筏之前，就听到人家管他叫铁篙小李，粗壮黑黝，站在筏上有如半截黑塔。
红线叫道：“李大哥！可以请过来说句话吗？”
铁篙李的竹篙拖在水里，从前面三步两步跳到芦蓬旁问道：“姑娘有事吗？”
红线说道：“听说李大哥到过长江渡头，自然是跟飞斧帮的徒众见过？”
铁篙李微微一笑说道：“靠水吃饭的人，很少没有跟飞斧帮打过交道：“
他索性收起竹篙，坐了下来，因为这一段河流，没有急流，也没有险滩，让那两个助手照管着竹筏，是足够有余。
他说道：“象我们这种浅河里的竹筏。在飞斧帮是算不上买卖的，只不过是有时候要从累流河转包盐跟糖，运回到黄龛，所以，每年总要到长江渡头一两次。”
红线说道：“飞斧帮控制了水路买卖？”
铁篙李说道：“也谈不上控制，地面上他们熟，找他们办事方便，减少很多麻烦。象我们黄龛来买盐跟糖，最多也不过两三百包罢了。对他们来说，是小数字。我们找他，算是请他们帮忙。”
红线啊了一声，点点头。
铁篙李说道：“从方才飞来那一斧头，我可知道姑娘跟这位大哥，前往白鹭洲飞斧帮，恐怕不是访友，而是去寻仇。”
龙飞说道：“李大哥你怎么知道？”
铁篙笑笑说道：“从方才那一斧头，我就可以了解得差不多了！”
红线问道：“李大哥对这件享，可有什么指教？”
铁篙李说道：“我是个粗人，而且长在黄龛这种小地方，见不多、识不广，谈不上指教。不过，我也可以看得两位是正派人，要不然我也不曾送二位这一趟！”
红线拱拱手说道：“多谢！多谢！我们现在身上是一文不名，谢你们的酬劳，都拿不来，真是惭愧！”
铁篙李说道：“那都不是要紧的事。反正我要到界流河办事，也算是顺便，二位也不必放在心上。”
红线说道：“这份感激之心，会永志不忘的！”
铁篙李说道：“因为我跟飞斧帮打过交道，当然都是小人物。但是我知道，他们对于仇恨是丝毫不放过的……”
红线点点头。
铁篙李继续说道：“我虽然是个粗人，也看得二位不是等闲，武功是了不得的高人。不过，听说飞斧帮主，少帮主都是有极高的武功……”
红线说道：“李大哥的意思是说……”
铁篙李说道：“常言道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二位如粟深入飞斧帮寻仇，这份危险不小。我不会说话，这样说是出自对二位的一番好意……”
红线立即说道：“李大哥说那里话，我们再愚蠢，也能分辨出李大哥的一番好意。到了白鹭洲，我们自会小心，说实话，如果真的动辄不得，我们会以自己的生死为重。”
铁篙李点点头。
红线又问道：“请问李大哥！依你的看法，飞斧帮除了人多势众之外，他们的所做所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铁篙李说道：“江湖上的帮会，能好到那里去？不过，依我的看法，象飞斧这样大的帮会，能维持着目前，不扰民，不犯律法，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红线长长地“啊”了一声。
铁篙李又说道：“当然，徒众一多，难免有好有坏！少数徒众在乡里横行，仗势欺人，甚至比这还要坏的事，一定是有的。不过听说飞斧帮的帮规很严，如果发现了这等人，处置是很残酷的！”
红线点点头，没有说话。
竹筏快到一处急流浅滩，铁篙李站起来拖着竹篙，跑到前面去指挥。
红线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她是在沉思，但是她在沉思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这一路下去，河水都逐渐地加深，这种竹筏走起来就慢了，因为当竹篙下去撑不到底，或者使不上力的时候，只有任其向下飘流了。
到了黄昏时分，竹筏到了界流河。
界流河是一个大集。因为界临另一条污河，又紧接着长江，所以就叫做界流河。
界流河大约有四五百户人家，是个大市集，入夜以后，灯火不绝。
红线告别了铁篙李。谢了他的送来界流河。
铁篙李索性送他们到一位熟朋友那里，正好有一条船去长江渡头，半天的水路，午后就可以到达。
铁篙李很有人缘，他郑重拜托之后，把红线和龙飞安顿好了以后，才告辞离去。
他在走以前，对红线郑重地说道：“姑娘！你可以看得出，我这个人好管闲事。你们这趟白鹭洲，如果看看情势不对，悄悄走开算了！这个地方是他们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就是地头蛇！”
红线真心地谢他说道：“谢谢你！我会记在心里的！李大哥！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黄龛集上每一个人都是好人，老天保祐你们！”
上船以后，红线就对龙飞说道：“从黄龛到界流河，很显然飞斧帮一直派人盯着我们，尤其现在到了他们的地盘，恐怕到处都有他们的人。我们来报仇，不怕明枪，小心的是暗箭。所以，我们从现在起，要特别小心。等我们见到了他们的总帮主，挑明着我们的来意，到那时候就不必象现在这样处处防备了！”
龙飞自然是唯命是从。
但是，他也有一点意见。
“红线姐！从李大哥的说明中，似乎对飞斧帮的批评，不是很坏。可是，照我们的经验，他们不止是杀人放火，简直卑鄙下流。这种情形，与李大哥说的，有很大的出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线说道：“你的心很细！能注意到这些细节，是很好的事。你说的一些也不错，李大哥所说的，和我们所经历的，完全不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想，可是，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她叹了口气，很沉重地说道：“等到明天下午，到了总坛之后，我们就应该知道事情的真象了。”
船是半夜开的，船很大，走得很稳，高高的桅杆，在夜空里矗着，令人有一种肃然！
这一夜，红线和龙飞都没有睡。
但是，这一夜，却是平静无事，除了摇橹声，还有就是河水摩擦着船身的声音。
这条船是一家人，老夫妇俩，两个儿子和媳妇，一个么女儿。
满载着一船的货，趁夜航行。
老船主坐在船头上，抽着旱烟锅子，辛辣的烟味，从船头飘到船尾。
在船梢上摇橹的是老二夫妻俩。
对他们来说，那辛辣的旱烟，是那么熟悉，是一种监督，也是一种安全感觉。
后舱隔成两间，老大夫妻睡在最后，抽开半截舱门板望着迷濛的星光，可以看到老大朴实的脸，正带着微笑，想必梦中有了什么可乐之事。
红线和龙飞被安置在后舱外面，搭了一片芦席，才没有露宿。
红线一直是靠着舱板，闭着眼睛，摇橹的声音是很有规律的，容易让人睡着的。
可是红线却没有一点睡意，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她正好面对着的是老二那双肉筋怒张的腿，稳稳地踩在船舷上，表现出那股子劲，一两丈长的橹，没有一两百斤臂力，是摇不动的。
再向上看，老二的媳妇并排和老二站在一起，双手拉住牵橹的绳索，配合着老二摇橹，整个身子都在用力地晃动。
这是十分吃力的工作，夜风有着相当的凉意，可是老二媳妇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沁着汗珠，连她额前留海发梢，都是湿润的。
连她的眼睛，都含着有水意。
可是从她上翘的眼角，可以让人感觉到她的脸上正含有笑。偶尔贴近老二的耳畔，轻轻地咕噜一两句悄悄的话。
老二却调皮地用宽厚的嘴唇，去摩挲她的鬓脚。
她躲闪着，却又不敢笑出来。
行船的人，生活是苦的。可是，红线所看到的是一幅洋溢着快乐和幸福的图画。
红线闭上眼睛，她不愿意看到这种画面，因为这画面带给她太多的感触！
在她的身旁不远，曲肱而卧的龙飞，微微地发出鼾声，他那仍然保持着朴实纯真的面容，还没有刻画出江湖风雨的沧桑。断臂飘动的衣袖，使人觉得无端卷入江湖，对他是不公平的！
红线觉得，任何一位聪明而又有智慧的人，面临她这样的处境，也难以作最妥贴的选择。
万道教的绝绩问题，龙家的一脉香烟问題，甚至她觉得自己化作一股飞灰，飘向杳不可知的海天远处，那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但是，这一切都要等到飞斧帮寻仇之行：有着结果之后。然后，谁又能知道结果是什么？
她合上眼睛：勉强自己静下纷乱的心情，准备迎接明天各种不可预知的挑战。
正当她合上眼睛不久，突然船身微微向下沉了一下，但是又没有任何一点别的声音。
红线心里一动，立即起来。
面对着老二夫妻俩在摇着橹，没有任何一点异样。
就在这样一顿之际，就听到前舱船头上老船主惊慌地高叫一声：“火！”
红线更不稍停，人从船梢一个翻身，登上舱顶，看到一条人影正从船头上飘落下去，下面有一只小船，船上有人在持着桨。
红线飘身直落到前舱船头，一股冲鼻的琉磺味，说明火是有人纵的！
火苗不大，甚至可以说还没有形成火势。
老船主看来十分内行，根本没有用水，只脱下上衣连忙挥扑。
红线抢上前去，落下船板就是一个滚翻，把胜下来的余火，彻底扑灭。
她不等到老船主的惊呼出声，就在船头上一弹而起，双臂一张，有如一只夜飞的大鸟，冲天拔起，倏地一掠而下，落在那只只有一个简陋的乌蓬船上。
她落下去，屈腿吸腹，点尘不惊。
船上扳桨的人左手一使力，船身一打横，划起河水一阵浪花。
红线站在那里，如同钉在船上一样。
原先站在船梢的人，手里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刀，胸前交叉十字丝绶，右肩头露出斧头的蛇信。
他冲着红线笑道：“你的功力果然了不得！但是，现在你是无用武之地，我要请你去见海龙……”
他那个“王”字还没有说出口，红线人似电光一闪，不知道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法，掠过乌蓬，寒光一闪即逝，龙纹匕首划过那人的咽喉，身子一歪，噗咚翻身落到水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背后斜背着蛇形月斧。
本来扳桨的人，顿时双桨一丢，飞身跳向河里。
但是，他已经迟了。
几乎与他飞身扑出的同时，红线右脚闪电一挑，一声惨呼，人落水中，四仰八叉，飘在河水里。
小船横在水里打转，老船主站在船头，手持勾镰竹篙，正要搭住小船，红线一登船身，小船去势如矢。人却飞上船头。
老船主撇下竹篙，拱手说道：“老朽照子不亮，不知姑娘是位高人，失礼！失礼！”
红线点头微笑笑说道：“惊扰了船主！实在惭愧得很！”
老船主挥走了挤在前舱门的老伴和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请红线在船头坐地。
龙飞也从船梢走过来了。
河里起了夜风，摇橹的老二扯起了两面蓬，架上櫓，放下舵，人就轻松起来。
老二的媳妇从茶壶里倒了三碗茶，放在船头，便匆匆地回到后舱。
老船主敲了敲旱烟锅子，说道：“姑娘和这位龙爷与飞斧帮有仇？”
红线沉吟了一下说道：“说实话，我和龙飞远从数千里以外来找飞斧帮，并不是为了寻仇，而是要证明一件事情。”
老船主说道：“如果这件事情证实了呢？”
红线说道：“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老船主问道：“如果这件事证明与飞斧帮无关！”
红线说道：“我们也不是多事之徒，虽然跋涉几千里，算是访友，我们没有理由伤和气……”
老船主想了想说道：“姑娘！请恕老朽放肆直言，照方才姑娘出手情形来看，每一招都是杀着，根本没有留余地，似乎与姑娘说的存心，并不相同。莫非姑娘已经证实了某件事，已经有了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出手无情，一招杀敌！请姑娘是否可以为老朽说明？”
船舱门头上，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到老船主的脸上，深刻的皱纹，满布着风霜岁月，也代表着他的历世很深。
红线点点头说道：“船主对事情观察得很深！”
老船主沉声说道：“姑娘！我不能不深处地观察。姑娘在老朽船上打死了两名飞斧帮的徒众，老朽脫不了干系。除非老朽今后永远不想吃这碗饭，实在说来，就算是我们这一家从现在起，都不吃这行饭，那也脱不了牵连，所以，我不能不对每一个环节，都了解得非常清楚！”
红线连忙拱拱手说道：“那样越发地使我们感到不安了！船主让我们搭个便船，却反而为船主带来麻烦，真的不知道要我怎么说才好！”
老船主摇摇手说道：“姑娘！你可不要误会老朽的意思，老朽虽然只是驾船为生的糟老头，但是，在这条河上跑了几十年，眼见的，耳听的，我也不致于不通人情世故！”
红线说道：“飞斧帮在这江河一带，势力无所不在，船主自然是免不了要受到牵累。”
老船主说道：“方才我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那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是飞斧帮理屈，能替姑娘出一口气，老朽这点家当，也不是拚不起！问题……”
红线说道：“船主的意思我明白，既然我是来查证事实真象，并不是来寻仇，为何在没有查明事实真象之前，对于飞斧帮的人出手为何如此狠辣？”
老船主说道：“老朽已经说过，必然是有原因。”
红线点点头，便得黄龛集沿途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隐瞒地说了一遍。
红线很沉重地说道：“船主恐怕不会相信，我不是个嗜杀的人，上天有好生之铬，没有人有这份权，可以任意将一个人的生命夺走。可是，在我一连遭遇到的种种情形，即使我是个泥人，也会有几分土性。”
老船主一直很用心地在听，连手中的旱烟袋锅子也忘掉去吸，显然他是听得很入神，而且是在思考什么。
红线说完了话，他没有回答。
红线忍不住问道：“船主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老船主一惊而觉，立即说道：“老朽当然相信姑娘所说的每一个字。老朽这把年岁，在这条水道上，跑了三十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是好人或者坏人，是君子或者是小人，自信可以分辨得清清楚楚；姑娘你不但是位好人，而且是位君子，老朽怎么会不相信姑娘说的话？”
红线说道：“如此船主有何指教？”
老船主缓缓地说道：“照姑娘的说法，在黄龛集所做所为，真正是人神共愤，江湖上最下流的贼，也不过如此，这等人是饶他们不得的。”
红线说道：“船主尽管直言，不必有任何顾忌。”
老船主说道：“依照老朽这些年来，与飞斧帮交往，我说过，我这等人只能交往到帮中的小脚色。他们之中，的确是有坏人，招摇撞骗，混吃混喝，但是一般说来，还不敢做出这样歹毒下流的事。最重要的是……”
红线听得十分入神，连忙追问道：“重要的是什么？”
老船主说道：“照姑娘的说法，那已经不是个人行为，而且帮中的行动，有位置很高的堂主出面，而且武功又如此之高，那绝不是小脚色干的，这叫人弄不懂。”
红线说道：“以船主的了解，飞斧帮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来？”
老船主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姑娘！如果你不以为老朽的话别有用心，老朽会说飞斧帮是不应该会做这种事。”
红线并不意外，她在静候着老船主继续说下去。
老船主说：“老朽已经说过的，虽然说为了在江湖上讨生活。拉帮结派是身不由己的事。但是，那毕竟不是什么正派人干的。飞斧帮是江湖上的一个帮派，我们不能以圣人的道理来看他们，不过……”
他提高了声调。”飞斧帮能在长江渡头挺立这么多年，而且势力越来越大，他们力争上游，是原因之一。所以，像这种下流用春药害人的勾当，是应该不会的。”
他望着红线，似乎看不出有生气的样子，才又继续说道：“他们如果要算计姑娘，他们大可动用庞大的人力，断不至于下药、放火，用这种下三门的手段。因为一旦传出去，飞斧帮恐怕就不能在江湖立足，这个结果他们是不愿意见到的。”
红线说话了。
“船主的说明，条理俱在，十分有道理。事实上，铁篙李也约略地跟我说了一下，只是他没有像船主分析得这么深入，但是，看法是一致的。”
老船主笑笑，又忙着清理旱烟袋锅子，用镰刀火石打燃纸媒子，叭哒，叭哒，抽了几口烟，说道：“铁篙李是血性汉子，是非在他的心里，是非常明显的，他的话不会有假。”
红线说道：“正因为如此，昨天我在他的竹筏上，一直在想不透这个问题，而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老船主笑出满脸皱纹，说道：“姑娘！你说说看，你有那些疑问？”
红线说道：“我和龙飞这次南下，远从数千里之外，前来长江渡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飞斧帮从很早的地方。就开始盯梢，此其一。”
老船主点点头说道：“怀疑得有道理。”
红线说道：“先后两次对方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将自己人杀死，这种杀人灭口，是毫无道理的，除非是怕他泄露什么重要的秘密。那是什么秘密呢？”
老船主说道：“姑娘用心很细密。飞斧帮没有理由杀自己人灭口，除非另有原因。”
红线又接着说道：“在沿途之上，除了有两次发生小斧暗器之外，很少有人使用斧头作兵刃，即使其中有人运用斧头，实际上都是乱砍一气，没有章法。”
老船主长长“啊”了一声，脸上有了惊慌之意。
红线说道：“根据我的经验，攻击我的人，他们会使弩箭，会使刀，比较起来就是不会使斧，可是更奇怪的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携带着一柄斧头。”
老船主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姑娘真是天赋聪明，对事情观察入微，令老朽佩服。”
红线拱手说道：“多谢船主的谬奖！”
老船主说道：“本来老朽是有一点小小的意见，提供姑娘考虑的，如今看来，这是多余的了！”
红线连忙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请船主指教！”
老船主说道：“指教那是不敢当的！老朽以为，姑娘沿途所发生的不幸事情，疑窦太多，在没有确定找出真象之前，不要太过仇视飞斧帮……”
红线闻言一愕。
老船主说道：“姑娘！在江湖上交一个朋友不易，树立一个仇敌，随时都可以。飞斧帮如果确是如此下流，那是与天下人为敌，我们不必姑息。万一其中有误，姑娘何必平白树敌？”
红线说道：“我不想树敌，但是，我不躲避别人的挑衅，我不滥杀无辜，但是，对于十恶不赦之人，我也不会姑息。比仿说，此刻我在和船主平静地讨论问题，偏偏有人前来，对我刀斧加身，我该怎么办？”
老船主脸色一变，靠着船舱，拿着旱烟袋锅子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龙飞霍然站起身来，他的马头琴没有带在身边，紧握着一双拳头，蓄势以待。
红线微笑说道：“龙飞！敌人既不是来自空中，也不是来自水面，你如此全神贯注，是没有用的！”
老船主抖嗦着嘴唇说道：“姑娘！老朽全家就靠着这条船过日子，船完了，我们全家也就全完了。”
红线笑笑说道：“船主放心！保证你的船底无恙！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们没有想到：在水下和陆上，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方便！”
她站起身来，对老船主说道：“对一条无辜的船，而且是合家性命所寄的一条船，派人来钻船底，这叫做：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龙飞大惊说道：“红线姐！你是说他们在船底下弄鬼？”
红线说道：“他们要来找我，不在明处拚个死活，却专门在暗处弄鬼，而且居心连累无辜，这种人不可饶恕！”
她倏地一个鱼跃，悄然入水，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顷刻之间，没入水中不知去向。
不一会工夫，船侧水花一滚，翻上来一个人，虽然在迷蒙的星光下，看不见血水泛红。但是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尸体，飘在水面。
再过一会，水面又是一阵水花，红线从水里冒出头来，右手一扳船舷，左手一提一甩，一个七尺之躯的男人，摔在船头上。
红线随着一跃，浑身水湿，河水淋淋，站在船头，用脚点住那人的胸口，问道：“说吧！你们是不是飞斧帮派来的？”
那人直翻眼睛。
红线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还有同来的伙伴，只要你一说话，就会杀以灭口，这会你用不着害怕，因为你们没有想到我会水里功夫，你们以为这回稳可以得手，没有派人监视，因此，你尽管说，如果你不肯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人手脚一阵乱动，接连地抽搐了几下，头一歪，嘴角流出紫血，死了！
红线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有这样的结果。
她没有想到派来的人居然是死士，在被擒之后，可以断然自尽。
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需要有严而苛的纪律，需要有最残酷的训练，需要有最严密的组织。
飞斧帮只不过是一普通江湖道上的帮派罢了，他们不会训练出这样的死士！因为他们没有必要！
如此，这两个水性极高的水鬼，是什么人派来的？
如此，是不是证明以前所有的攻击，都不是来自飞斧帮？
红线的思维陷入了混乱！
她松开脚，转身对老船主笑笑说道：“人是该杀，但是，杀的不一定是飞斧帮的！”
她直接走到舱门口，探身下去。
又转回头对老船主说道：“船主！你不但是见多识广，你的推断，至少是对了半。”
她到舱里更换那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去了。
老船主忽然将旱烟袋锅子，斜插在腰带上，走到船头蹲在那人身旁，细心地观察。
他对那一身鱼皮水靠，看得十分仔细。
他端详了半晌，动手解开鱼皮水靠，里面只有一件小衣，但是，在脖子上他看到了令人心跳的东西。
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线，套在脖子上，拖到胸前，挂了一面长方形的铜牌。
是紫铜铸造的，铜牌当中铸有一柄斧头，上面有一条细细的灵蛇，昂首吐信。
老船主小心地将铜牌翻转来看看，反面有两颗星，下面有三道水纹。
老船主轻轻扯断丝线，将铜牌拿到手中。
龙飞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觉问道：“船主！你认识这种铜牌吗？”
老船主点点头说道：“见过！”
红线这时候从舱里上来，接口便说道：“那是进一步证明我的怀疑是真正的错了！”
“不！”老船主几乎是用一种近乎哭的声音说道：“姑娘！证明的结果是你对了！”
红线“哦”了一声，立即走过来，有些意外地说道：“这话怎么说？你看到了什么可以证明的东西吗？”
老船主十分颓丧地说道：“姑娘！这实在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我一直以为这是姑娘的成见。因为我所知道的飞斧帮，还不致于做出那些坏事。可是，结果我错了！”
他将那枚铜牌，递到红线面前。
红线用手拈起来，仔细地看了又看，这才问道：“这面铜牌是代表什么呢？”
老船主哭丧着脸说道：“据老朽所知道的。这面铜牌，就是飞斧帮的证明。”
红线说道：“船主以往见过？”
老船主说道：“见过。而且也跟他们谈到过。飞斧帮的牌子是他们帮众身份唯一的证明。因为帮众多，不容易辨明身份，因此每个人有一面牌子，上面有编号……”
红线看看手上那枚铜牌，果然是有号码，不过那种号码看不懂。
老船主继续说道：“飞斧帮的牌子分为金、银、铜、铁四种，每一种牌子不但分编有号码，牌上的花纹，还有差别。”
红线将铜牌递过说道：“你看这面铜牌是属于第几级的人物？”
老船主接过来说道：“老朽已经看过了，铜牌上面有灵蛇的花纹，应该是三等一级的人物！照飞斧帮的排名来说，来人应该是香主或者是分舵堂主之类的人！”
红线又将牌取回来，点点头说道：“谢谢你！你提供了很多有值价的意见！”
老船主颓丧地说道：“姑娘！飞斧帮的表现，固然是让人意外，更重要的从今以后，老朽这条船跟飞斧帮算是结下梁子了！”
红线伸手拍拍老船主的肩说道：“船主！你放心！我决不会连累你的！”
她站起来，面向河流，前面已经露出曙光。
妯回过头来问老船主，“快要到了吗？”
老船主点点头。因为这条河对他来说，是太熟悉了。两岸的景色，即使不是天亮，闭上眼睛，也能如数家珍。再过去不到两三里路，河道愈来愈宽，两岸的人家，也愈来愈多，愈来愈热闹。
紧接着就是界流河出口长江的码头，也正是飞斧帮总舵所在之地。
在一片红霞如染的朝曦之中，太阳涌出了河口上。
远远望去，一片桅樯如林，那正是界流河的码头，也正是临江大市集“界牌”。
红线忽然转身对老船主说道：“船主！船上有绳子吗？”
老船主说道：“行船走水的多的就是绳子。”
他随手在舱板的一角，拉出一大捆问道：“姑娘！你要绳做什么？”
红线用手理着绳子说道：“船主！少不得要请你原谅了。”
她不待老船主问话，吩咐老板娘跟大媳妇拉下帆，架上橹，开始摇櫓。
又吩咐二媳妇拿起撑篙，站在船头，注意河道上的船只。
她自己拿起绳索，对老船主说道：“叫你两个儿子，在舱里自己互相捆起来。”并且叫龙飞下舱去帮忙，要捆得紧，不能有一点放松。
龙飞楞住了，突然大叫问道：“红线姐！你这是做什么？”
老船主微笑说道：“姑娘！你真聪明，谢谢你！”
红线微笑着对楞在那里的龙飞说道：“你知道该怎么捆了吗？”
龙飞这才恍然大悟说道：“红线姐！原来你这是……”
红线安慰他说道：“你可以安心去舱里了！”
她点点头对老船主含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呀！为了我们你老人家要受这一捆之苦。”
老船主苦笑说道：“姑娘！现在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我老朽也算得上是半个江湖客，这点义气还是有的！至于我的老伴，她也见过场面，老大和老二，看也看得多了，在外面跑跑的人，不能没有三分傻劲！你不用说抱歉！请动手吧！”
红线还是有着不安说道：“船主一家，让我觉得亏欠太多！只要红线不死，来日方长，不敢言报答，永远记在心里感念。”
她立即动手用绳子将船主捆起来。
红线捆得很认真，她将老船主捆在舱板上，捆得像是粽子。
她把龙飞叫上来，携带上马头琴，两人并肩站在船头上，和二媳妇前后不远。
船已经逐渐接近码头，不断地有船只擦舷而过。
有人远远地就打招呼。
“辛老头！你们这趟买卖顺利吧！”
也有人喊着辛老大的绰号。
“大顺子！回头咱们喝一壶去！”
可是所有打招呼的人，看到老船主捆成了粽子，惊诧之下，闭口无言。
码头上似乎起了骚动，船只有移动的迹象。
二媳妇熟练地挥动撑篙，左勾右撑，船缓缓地靠到码头。
还没有等到搭跳板，红线和龙飞便一跃上岸。
站在岸上，红线回头冷冷地对捆在船舱外面的老船主说道：“其实你用不着逞强，也用不着那么嘴硬，你就吃不到这么多的苦！你看！你硬是要跟我斗，我不是也到了此地了吗？”
她点点头又说道：“叫你老伴替你松绑吧！”
她说着话，昂首迈步，向前走去。
此刻码头上已经围了不少的人，红线根本视若无睹，就在这时候，突然从人丛里过来一个中年汉子，拦住红线的去路。
“这位女客！请借一步说话。”
红线伸手拦住龙飞，她朝着来人打量。
黝黑的脸，浓眉大眼，穿着一身蓝衣裳，敞着领子，捲着袖子，露出筋肉怒张的手臂，拦腰系着黑腰带，打赤脚，捲起裤管。
使红线注意的是这人胸前，挂着一面黑黝黝的牌子，是一根黑丝带挂在脖子上。
红线站住，好整以暇地问道：“有事吗？”
那大汉说道：“请问女客！你把辛老头怎么了？”
红线故意顿了一下反问道：“谁是辛老头？”
她立即又哦了一声说道：“你是说那条船的糟老头子啊！没有怎么样？”
大汉说道：“你为什么把辛老头捆在船上？”
红线望了对方一眼说道：“你就是问这个啊！他不听话，我就只好将他父子三个捆起来。咦！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与辛老头有亲戚关系？还是朋友？”
大汉说道：“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
红线说道：“既然非亲非友，你这样拦住我，问上一老套。你是要做什么？要替辛老头打抱不平？”
大汉说道：“女客！只要你把话说清楚，也就算了！”
红线笑笑说道：“听你说话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好吧！既然你要知道我就说给你听，我要他驾船到长江渡口界牌，来找飞斧帮总坛，他们居然不愿意，所以，我就把他们三个男人捆了，三个女的乖乖送我们来，就这么回事。”
大汉冷呵呵地笑了一阵，说道：“女客！你要找飞斧帮总坛做什么？”
红线带着奇怪的语气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你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告诉你爱管闲事的人会倒楣的！”
大汉哈哈大笑。
四周的人已经围了很多，一时也哄然大笑。
大汉笑够了以后，回头对周围的人说道：“这么一只糊涂的雏，还要来找麻烦，天下真是无奇不有！”
周围就有人起哄，“六爷！撩拨她一下，让我们瞧个热闹。”
大汉笑嘻嘻地对红线说道：“女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飞斧帮总坛来，是为了什么？”
红线说道：“我要见飞斧帮的总坛主，或者是总帮主。”
大汉笑笑问道：“你要见帮主又是为了什么呢？”
红线说道：“我要他回答我几个问题。”
大汉忍不住大笑说道：“听你说话，也不怕风吹闪了舌头。我要：不是看你是一个远来的堂客，当场我就要你好看！你赶快替我滚吧！赶快走远些，别尽在这里胡说八道：今天你幸好是遇上我，换过旁人，你早就吃不消兜着走了！”
红线说道：“借用你的一句话，你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凭什么叫我滚？我看要滚的是你！”
她笑笑说道：“今天你幸亏碰上我妤脾气的时候，要不然我早就让你在地上爬着走！”
这几句话，就好像是一把火，烧得那大汉脸都红了！
周围的人哄笑一团，叫道：“六爷！你看你不逗她，她反倒要你爬着走！”
大汉将一张黑脸胀得紫红。双手一叉腰说道：“我看在你是个堂客，我这个人一向就不喜欢跟堂客打交道，看你这样蠢头蠢脑，不给你一点厉害，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一伸双手，走过来就抓红线。
龙飞一跨步就拦住了。
红线说道：“龙飞！不可以伤他，知道吗？”
大汉那里注意听到这些话，他只是笑笑说道：“原来你有个保镖的！就剩了一只手了，还想干什么？要断掉另一只手吗？”
龙飞很不喜欢人家说他的独臂，他一声不响，上前一伸右臂，又快又准，对方连躲或封都不知道从何封起，就被龙飞一把抓住胸口。
大汉刚一发怔，就被龙飞只手将他举将起来。
只听得龙飞叫道：“去吧！瞎了眼的大笨牛！”
一个七尺高的壮汉，就像是一块石头，轻轻松松甩到好几尺远，噗通一声大震，震得灰土飞扬！
这一下四周的人始而一楞，继之大哗！大概大家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这么轻易地将“六爷”甩到老远，居然有人胆敢将“六爷”甩到地上！
大家一齐拥到大汉身边，叫道：“六爷！你是怎么啦！”
“六爷！这野小子好大的胆量！敢在这里捋虎须！”
“六爷！亮家伙把他给劈了！”
大汉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挥开众人，圆睁着一双眼睛，一步一步朝龙飞走过来。
他口中说道：“好小子！看不出你还是一个会家子！你来想干什么？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家六爷可是省油灯？”
他说着话，猛地向前一扑，一个猛虎扑羊的架式，以极快的身法，扑向龙飞！
龙飞倏地一矮身，右手一举，偌大的身子从龙飞的头上直飞过去。
这回大汉是有备而来的。虽然是被摔出去，还未落地之前，双手一撑，一吸小腹，就地一个滚翻，挺身一跃，站了起来。
大汉楞在那里好一会，突然又发动攻势，一双手如飞抡开，连掌带拳，一连攻出五招。
龙飞站在那里连连闪身，从容闪开，口中并且说道：“我不像你那样不分青红皂白，要不然，你早就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大汉咬牙不断抢攻，他心里知道，今天自己走了眼，没有看清楚来人，自己照子不亮，明摆要吃亏。
他一面抢攻，一面叫道：“你们还不赶快去通报……”
他一说话，一分神，正好捣出一拳，直取龙飞当胸。这一拳招式用老，龙飞单手一抓，大汉想收招，已经来不及了！
他这一拳落在龙飞的手掌里，就像是被铁钳子夹住，他拚命地想收回来，却动不了分毫。
他抬起头来看到龙飞咧着一嘴白牙，在望着他微笑。
他欺龙飞只有一只手，突然飞起右脚，踢向龙飞的下裆。
龙飞只轻轻地思了一声。身子根本没有闪躲。
这位“六爷”以为得计，拚命使出吃奶的力气，都用在这只右脚上。
等他一脚踢中，就如同踢在石头上，哎唷一声苦嚎，一屁股坐到地上，额头上立即出了汗水。
龙飞微笑一松手，说道：“可不是我打你，是你自己踢的，就凭你方才那样拚命的一踢，保证你要在床上躺三个月，不能在这码头上来耍狠了！”
那位“六爷”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双手捧着右腿，苦着脸，咬着牙，不敢叫出来。
红线微笑地对龙飞说道：“你做的不错，凭他那一脚，就该让他躺三个月！走吧！我们去找正主儿去！别尽在为这些小脚色耽误我们的时间。”
龙飞紧了一紧系在腰间的板带，摸了一下斜插在板带上的马头琴，大步跟上红线。还没有走上几步，只见对面看热闹的人象潮水似的向两边一分，迎面来了一个中年人，蓝色圓领露脖子的长衫，前摆扎在腰带上，露出里面的黑裤子，扎着绑腿，双鼻梁鞋，洁白的鞋底，头上的髻用一块蓝布包着，两道长眉，一双细眼。脖子上也挂着一根细细的带子，可就看不到藏在衣里面的牌子是什么质料。
这个人步履十分沉稳。右手叉在腰带上，左手正在搓着两枚铁胆，搓得真快，滴溜溜地在掌心里直转。
红线只略略地看了一眼，把眼光移到远处，根本不理他，只顾向前走去。
那人停下脚步，冲着红线一点头说道：“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红线倒是停下脚步，看了一下说道：“我很奇怪，天下的道路天下人走，为什么我今天走到贵宝地，一再有人要留难我，说是借一步说话，实則要无事生非，是不是长江渡头有恶霸在撑腰？”
那人对于红线这样充满挑衅的话，似乎并不在意。平静地站在那里说道：“在下飞斧帮总坛黑旗堂主周吉，请问姑娘和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红线冷冷地说道：“见了贵帮总帮主自然会通报姓名。”
周堂主微微一笑说道：“听姑娘说是胁迫着辛老头驾船来到界牌？”
红线说道：“不错！我要他驾船送我来飞斧初总坛，他抗拒，他不干！那里由得了他！他是自讨苦吃！”
周堂主说道：“本帮的一位香主，不知道为了何事开罪姑娘和这位兄台，把他打伤，这是什么道理？”
红线笑笑说道：“周堂主！你把话说反了！我这位兄弟没有打他，你可以问问四周看热闹的人，是谁打谁？他出脚狠毒，自己又习艺不精，这又怨得了谁？”
周堂主脸色沉下来说道：“这么说姑娘是一点错误都没有了？我们都是咎由自取了！”
红线说道：“我们是远来的异乡人！我们没有错而且处处受人刁难，如果我们有错，那还了得？”
周堂主说道：“姑娘！你有一张利口！”
红线说道：“我们说理，只有没理的人，才感觉笨嘴拙舌！”
周堂主说道：“不知道姑娘的武功是不是也和伶牙俐齿一样？”
红线笑笑说道：“原来周堂主说话兜了半天圈子，目的就是要向我挑衅？你真的会找出理由！我这个人对于任何挑衅，有一个一贯的态度，从不退缩！周堂主有任何招式，尽管使出来，我接着就是了。”
周堂主重重地道了一声“好”，面带微笑说道：“长江渡头，飞斧帮总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豪语了！我周某有幸，难得碰到像姑娘这样的高人。”
他那搓着铁胆的手，微微向身后一伸，立即从后面上来一个人，接过那两枚光亮耀眼的铁胆，随着双手递上来一柄斧头。
这柄斧头柄长两尺有余，斧刃是半月形，背上镶着一条灵蛇吐信。斧头通体漆黑，只有斧刃有一指宽，雪白如雪。
周堂主右手握住斧柄，在手里飞快地转了几圈，横搭在胸前，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扶在斧背上。站在那里气停山岳，态度安详，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高手。
红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也暗暗惊讶。
她惊讶的有两点：她没有想到飞斧帮的一名堂主而已，居然有这样难得的高手。她同时也觉得飞斧帮能容得了像周吉这样的人，说明飞斧帮不是一个下三滥的江湖上的帮派。
可是，从黄龛集这一路上所遇到的事情，都是那么鲜明地还存心里，这又该怎么说？
她这样一怔，龙飞已经大踏步地走上前，右手将马头琴提着。
红线心头一震，立即叫道：“龙飞！……”
龙飞站住回头来，严肃地说道：“红线姐！你不致于认为我连一个堂主都对付不了吧！”
周吉显然有了一阵震惊，他立即抢着问道：“你说这位姑娘的芳名叫红线？”
他没等龙飞回答，便对红线说道：“姑娘就是从田承嗣枕边盗盒，交给潞州节度使薛嵩，那立大名鼎鼎的红线？”
红线刚要露出笑容答话。
周吉又摇着头说道：“不对！人言红线是一位心胸宽大，立意仁爱的人，因此她才能盗走田承嗣的枕边盒，而不伤及他的性命！可是姑娘你却是没有一点仁慈之心，从你走上这块土地开始，你的说话和行动，都是刻薄和狠辣，你当然不是潞州那位侠女红线！”
红线正色说道：“人言本来就不尽然是对的，有不少人告诉我，飞斧帮是个不算坏的大帮会，而且主其事的人，还有一些江湖义气。可是我所看到的飞斧帮的帮众，无一不是下流卑劣的匪徒。”
周吉脸上立即布满了一层寒霜，厉声说道：“姑娘！我给了你一分应有的尊敬，你却如此信口伤人，而且伤及本帮的帮誉，我不管你是谁，你要为你所说的话负责！”
红线沉静地说道：“我说的每一句都有证据！”
周吉道了一声“好”，点头说道：“你有证据。你会见了几位飞斧帮的人？包括我在内，请将他们的劣迹，一一说出来。”
红线说道：“我是要说的！我要说的对象，是你们的帮主！我不但要告诉他这许多可耻的事实，而且我还要他还给我一个公道！”
周吉忽然哈哈大笑说道：“如果你真的就是红线姑娘，那就说明人言有误！”
他一顺手中的长斧，认真的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要见我们稱主，至少先要通过我这一关。”
龙飞喝道：“我要看看你这一关有多少斤两？”
说着话，挥动马头琴，抢上前就是一抡猛攻。
周吉纵声而笑，立即挥动长柄斧相迎。
龙飞的马头琴是在极力地抢攻。他的心里真希望两三下就把这位周堂主给打发掉。
他没有料到这位周堂主的一柄斧头，使得十分娴熟，看准了马头琴的空隙，适时反击，得空便抢攻。
因为两个使用的都是重兵刃，谁也不敢硬接，大家使出的招式，都是未老即收。
闪让得当时，便进一步出击。
龙飞的马头琴开始呜呜作响，令人意想不到的，周吉的斧头上那条小小的灵蛇，正在吐着舌信，只要一扯动柄里面的一根细索，收回信舌，蛇口里就立即发出尖锐的哨声，正好和龙飞的马头琴，呜哨混成一起！
转眼二十余招过去。双方不分胜负。
虽然说是不分胜负，实际上龙飞已经落了下风。因为龙飞一开始便全力进攻，而周吉的一柄斧在遮挡招架之余，才抢得空隙反击两招。他显然没有使出全力。
只要时间一久，差别就看出来了！
周吉的斧头愈来愈快，进攻的时间，也愈来愈多。
相对的马头琴的攻击力就慢慢地小了！
龙飞心头一急，他的心一横，立即改变了方式，他对于周吉攻来的斧头，根本置之不理，一味地只是挥动马头琴，照着周吉的要害进攻。
这种豁着命不要的打法，只有一个结果。两败俱伤！
而这个结果，却不是周吉所希望的，也不是他所愿意接受的！
他可以一斧头劈开龙飞的胸膛，可是，他就必须承受龙飞的当头一击，整个头都要被敲碎！
他不愿自己的头被敲碎，他只有收回斧头，也迎架当头而下的马头琴。
这样一来，敌势立即转变。
周吉缚手缚脚，处处挨打，而且危机四起！
周吉的武功，是具有相当的火候。在飞斧帮来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对于龙飞这一抡不要命的打法，一阵惊愕之后，他立即想出应敌之道：
他在内心决定了一个方法，不要攻击对方的人，改向对方的兵刃攻击。
他这一个决定，立即见效。
龙飞自从豁出命去的打法以后，他的马头琴挥来转去就不离开周吉的头。
他的想法只有一个，无论对方的蛇形月斧是如何的厉害，甚至一斧落下，可以把龙飞劈成两半，但是在将龙飞劈开的同时，马头琴要将对方的头敲成烂西瓜！
又是一招“五雷轰顶”，马头琴抡起铜锤直落的架势，而将自己的中盘，整个暴露在对方攻击的空隙里。
周吉既不进攻龙飞，也没有躲闪。
他突然桩步一沉，一挫腰，稳住马步，双手抡起蛇形月斧，力演一招“架梁换位”，直迎下落的马头琴。
这一招是龙飞所没有想到的。
这一招已经使龙飞收招不及了！
只听得“当”地一声，金铁交鸣，嗡嗡一阵震动，双方都觉得血气上涌，桩步浮动，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表面上看来，周吉以双手敌龙飞的单臂，没有占了便宜，应该算是下风。实际上，龙飞是由上而下，几乎是腾身而下的力量，而周吉则是沉桩在下，双手上迎，在气势上差得很远，只能算是双方扯一个平手。
可是看在红线的眼里，心里感到沉重。
一般说来，武林中绝没有天下无敌，一个人不可能是永远胜利，所以在江湖闯荡的人，胜负是常事。但是，龙飞不同。
龙飞此刻的心里，充满了自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红线的一个累赘，自己的血海深仇，却无法自己亲手报得必须仰仗红线。
在这种情形之下，红线耽心他无法振作起来。
红线一直有一个心愿。嫁给龙飞，归隐兖州老家，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这样做，对龙涛、对龙婆婆，才有一个交代。
如果龙飞这种自卑心里不能去除，那里能够结合为夫妇？
因此，如果龙飞目前连飞斧帮的堂主都不能对付，龙飞的自尊与自信，恐怕益发的要一落千丈了。
但是，龙飞的目前现况，就有了这种迹象。
周堂主的蛇形月斧，根本不攻击人，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针对着龙飞的马头琴，招招落实。
一时只听得，叮叮哨哨，铮然作响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每当有一招互相硬拚接实时，那声音令人心悸，激荡得飞砂走石，围在四周的人，都闻声变色。
红线心头负荷愈来愈重，他不能上前相助，那样会弄巧成拙，更会伤害到龙飞的自尊。
如果不上前相助，红线的估计，不出二十招，龙飞不但要落败，而且有性命的危险。
红线一时情急，借着俯身放下包袱，从地上拾起一粒小小的砂子，扣在手中。
正是龙飞的马头琴力演一式“高山滚石”，斜地里从左肩落下，马头琴化锤为鞭，打向周吉的左肩。
周吉一声长啸，一施身形，右脚柱地，左脚后撤，斜镯以迎，蛇形月斧以一招“吴刚伐桂”的攻式，砍向马头琴的琴鼓。
因为他全力对付龙飞，如此一旋身，一撤步，整个右侧后背，暴露在前。
红线蓦地扣指一弹，绿豆大小的砂粒，劲射而出，正击中周吉的腰眼。
周吉一顿，右臂劲道全失，蛇形月斧挥出一半，颓然无力而垂！
龙飞的马头琴那里错过这种机会，直落而下。
眼看着周吉的左肩，就要碎在这一击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红线随着那扣指一弹，人也闪电似的一掠，穿身子龙飞与周吉之间，她的单手一抬，正好架住马头琴。
红线说道：“龙飞！不必伤他！我们和他，毕竟没有仇恨！”
龙飞一愕，他缓缓收回马头琴，叫道：“红线姐！”
红线松下手，伸手很自然地挽住龙飞的右手，往回走了几步，说道：“我们来到界牌的目的，就是要见到飞斧帮的帮主，所以才一路挑衅，包括那位受伤的香主在内，错不在对方，如果我们真的伤害到了他们，那愈发是我们的不是了！”
龙飞为难地说道：“红线姐！我们……”
红线笑笑说道：“不错！我们是受到了他们的阻挡，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换过我们也会这么做。”
红线转过身来对周吉点点头说道：“飞斧帮果然不同凡响，尊驾那柄斧头，是当今武林第一流的功力，令我眼界大开。”
她这几句话，说得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具光。捧了那位周堂主，同时更重要的是安慰了龙飞！
周吉站在那里发愣，他似乎想不起为何会在那种情况之下，突然失去劲道！
红线说道：“周堂主！经过这一场较量，我们可以见到贵帮的帮主了吗？”
周吉站在那里一句话没有说，突然转身就走了。
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在惊讶之余，一哄而散。
红线走过来对龙飞说道：“你这场赢得很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我们回头见面时说话有很大的帮助。”
龙飞低头没说话，慢慢地跟在红线后面，走没几步，突然站住脚说道：“红线姐！我很惭愧！”
红线望着他，顿了一下说道：“你说你没有杀死他！那是我拦住了你，要不然周吉的肩骨已经碎了。甚或他的头已经烂了！”
龙飞抬起头来，眼睛望着远处，缓缓地说道：“红线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红线问道：“那你说的是什么呢？”
龙飞叹了口气说道：“我是说……唉呀！我是说，这样的脚色，要是遇到红线姐，恐怕三两招就打发了，而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可以看得出他的神情，有一分懊丧！‘红线正色说道：“龙飞！如果你力这件事心里不舒服，那你就错了！每令人习武的机遇不同，天赋不同，目的不同……有各种不同的原因，因此，每个人武功的程度，也就各异！你可以说是无意之中，获得一些武功根基，而我，从小就受到极严厉、极残酷的磨练，这就是你我在武功上不同的地方！同样的，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比我受过更深更严的磨练……”
她摇摇头，伸手抓住龙飞的右臂。
“龙飞！这不是重要的事，没有一个人是万能！如果发现一个人比自己某一方面超越了，就因此沮丧，恐怕这一生就没有好日子过！”
她立即又缓下语气。
“对不起！龙飞！我不是教训你。我是把这个道理说给你听！在武林中，永远没有第一，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夭，就是这个道理！”
她望着龙飞，看她的神情有些不安。
她露出微笑，说道：“孔子这个人你知道吧！大家都遵他是圣人！可是，孔子向别人请教‘礼’。向别人学音民甚至于他自己也说，谈到耕种的事，他不如老农！孔子尚且如此，何况我们？我把话说远了！”
她笑笑轻松地说道：“在武功方面，你因为早年环境，生活的目的，跟我不同，比我要差一些，可是你知道吗？除此之外，我有好多好多事，比你差远了！”
龙飞嚅嚅地说道：“红线姐！我是说……我是说……”
红线笑着说道：“不要说了！将来你等着瞧吧，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可多着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位比她小的男人那份自尊！是因为龙涛的原因吗？是因为龙婆婆的原故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她自己也分不清楚！但是她只是觉得，不要让龙飞的自尊受到伤害，是她努力以赴的一件事。
红线摇动他的手说道：“龙飞！此去飞斧帮总坛，一定会遇到很多的离手，龙飞！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同时，你要为我掠阵护法！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鹜，全心全力对付来自各种不同的情况！”
龙飞挺了挺身体，昂起头来，认真地说道：“红线姐！你的苦口婆心，我就是顽石也会点头！你放心！此去遇到高手，我会全力为红线护法掠阵。”
红线露出欣慰的笑容，紧紧地握住龙飞的手臂，着实地摇撼了几下。
这时候，一阵人声呼喊。脚步粉沓而来。
红线抬起头来一看，迎面来了两个人。
敞着外衣，露出里面蓝色紧身短装，拦腰札着红腰带，薄底牛皮快靴，步履稳健。一如周吉，头上札着髻，黄杨木横插着，系爾根白色飘带，在身后飘动。脖子露着，可以看到有一根细细的系带，想必是系着飞斧的识别牌子。可惜看不到是什么质料的！
在这两个人的身后，跟着二十个大汉，真是来势汹汹，有些慑人！
红线停住脚步，望着来人。
龙飞低声说道：“红线姐！还是让我先去试试好吗？”
红线说道：“你已经会过两场了。这场让我来。”
她忽然对龙飞笑笺说道：“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到这里来跟人家比武的，我們是来寻访仇家的。要寻找到真正的仇家，必先谁访到真象。因此，我们的目的不是在比武取胜！明白吗？”
龙飞点点头。
红线随又正色说道：“等到找到了真正的仇人，龙飞！我要你亲自上阵。即使你不上前，我也要你去拼命，因为那才是你我来到长江渡头的真正真的！”
龙飞立即昂起头来说道：“红线姐！你说的对极了，我会听你的话。”
他们这样轻声交谈的工夫，对面的人已经摆开半园形的阵势。
当中的两个人齐步向前，停在十来步开外，刚一等到红线转过身来，他们便一伸手。从后面递上来一柄蛇形月斧。
两个人各闪开一步，取了犄角之势。
红线缓步上前，含笑问道：“两位是……”
其中一个腾身起步，手中月斧一摆，人似虎扑，斧如旋风，表现出一个快宇。
几乎就在这人起步的同时，另一个伏地突然一路滚翻，就如同河水里突然起的一阵波浪，卷向红线。
不仅是这两个人配合得好，连跟上来舱人，都有一种默然契合，齐声同时一阵呐喊，那声势是十分的惊人。
龙飞一见，心里一慌，立刻摆动马头琴，叫道：“你们……”
他的话还没有叫出来，突然只见红线一弹而起，让开了那一路滚地而至的斧头，但见寒光一闪，呛啷吭铛，斧头落地。
大家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红线人已落地，接着又听到噗地一声闷响，另一柄斧头飞到一丈开外，而且还是没有人站的地方，砍入地上，深约五寸。
呐喊的人群呆了！
那两个持斧含笑的人呆了！
现场没有了一点声音，仿佛一瞬间沉入了死寂。
红线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安详、气定、神闲，手里握着龙纹匕首，缓缓地纳入鞘中，斜插于腰际。
一切的动作是那么自然，自然得没有一丝火气。
突然，仿佛大家一齐清醒过来，一声呐喊，鸟兽般而散！
那两个人也一齐掉头，快步疾走。
红线忽然说道：“请二位留步！”
那两个人倒是非常听话，立即停下脚步。
其中一个说道：“光棍打九九，不打一。你还想怎样？”
红线微笑说道：“我不是光棍，我是专程前来拜访贵帮帮主的客人！”
那人忐忑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红线说道：“我说过我不想怎样！现在只是要借你们二位的口，替我传话给贵帮主，我是专程前来拜侯，有事向贵帮主请教。不要这样敌视我们？”
那人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线正色说道：“既然二位做不了主，就不要这样罗嗦。说实话，方才我已经在手底下留了分寸，二位如果觉得就这样走，有些不够面子，我可以奉陪！”
那两个人那里还敢说一句话呢？
匆匆走去，连头也不回，走得是那么快！
龙飞走过来说道：“红线姐！你真了不起！只一举手之间，对方简直就不堪一击！”
红线说道：“也没有什么！对方太过托大，以为一举就可以将我击毙！这是技击者的大忌！我就利用这个弱点，出其不意，全力一搏，如此而已！”
龙飞说道：“红线姐！你说得真轻松……”
红线立即说道：“并不是我说得轻松，以己之实，击敌之虚，隐已之虚。避敌之实，这就可以立于不败！至于技击之巧，那是末节……不谈这些，走啊！我们前去总坛……”
“起火了！快起来救火！”
人们需要活下去，就需要互助与团结。因为人们都知道，除了互助与团结，在这个小市集上，个人是非常脆弱不堪一击的。任何一次洪水、任何一次火灾，任何一只山上下来的猛兽，任何一个横行的恶人，都可以令人倒下去，但是，当小市集上的人团结起来以后，那是一股很可观的力量！
他们懂得守望相助的真理，所以他们团结得十分的紧密。
钟声响起，所有的人，都纷纷地从自己的屋子里冲出来，带出来所有可能运用的器具。
一桶一桶的河水，很快地而且是很有秩序地，从河里传递到失火的现场。
是那么的有秩序，是那么的熟练。失火的地点正是红线他们投宿的小客栈。
红线一冲到现场，她立即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因为她闻到了一般人不容察觉的硫磺火药味。那是有人故意纵火的证明。
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红线心里暗暗地在咀咒着。
“飞斧帮！我从来没有恨过人，现在我要向自己说。我最恨的人是飞斧帮，除了流血，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洗去我心里的恨意！”
她和龙飞很快地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龙飞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是他的勇敢，他的臂力，发挥了众人所比不上的力量。
当他提着一桶水，泼在最后一堆烟火堆上。
店主人过来掘住龙飞的手，很感动地说道：“客官！你是我见到最富有同情勇气的人，只有我们连累了你！”
红线上前说道：“店家！也许说抱歉的是我们，因为说不定连累你的正是我们！”
这场火，只是把这家客店烧掉了后进。
火是从红线龙飞住的地方烧起来的，她们的包裹行囊烧掉了，两匹马也烧死了。
使红线意外地是院子里那一伤二死三个人都不见了。
这一场忙乱，已经不觉得东方破晓。
邻居不知何时煮了一大锅稀饭，抬到了现场，忙了半夜的人，每个人舀着稀饭，暖暖地喝下去。
人散了！天亮了！
红线对店主人拱拱手说道：“我们要告辞了！只是我现在身上分文没有，不但没有法帮助你重新整顿家业，连住店的钱都付不出。”
店东连忙说道：“二位快别说客气话。我们都是遇难人。这间房子重新盖起来不是难事，只是这是间祖传老屋，烧掉了，真有些可惜！只是如今也说不上了。倒是二位身五分文，要到那里去？这以后如何过生活？”
红线说道：“我们是到长江渡头白鹭洲……”
店东一听连忙说道：“这就容易丁！我们寨外这条河，一直下去就到了长江渡头，至于白鹭洲，到了那边自然就能找到。我为你们二位准备一张竹筏。顺流放下去，不要一天时间，就可以到达长江渡头。只是不知道二位客官长江渡头是访友还是投亲？”
红线说道：“店家！你可曾听说飞斧帮么？”
店东想了一下说道：“不瞒二位说，我们这里叫黄龛集，住在这里的人，世代相传守着这块土地，很少有人离开家乡去到外地。不过我是个开客店的，总有些客人路过，在聊天闲谈之中，多少听到一些外面的事，飞斧帮我听过。”
红线“啊”了一声。
店东说道：“听说飞斧帮是沿江一带的大帮派，帮众不少，靠着渡口木排、码头过日子，很有势力。”
红线问道：“飞斧帮是不是很坏的一个帮派？”
店东沉吟了一会说道：“黄龛集是个小地方，大家也都念过几天书，拉帮结派本来就不是正派人所应该做的事。不过，象沿江码头这等地方，人多品杂，要活下去也不容易！自然就有人为着自己的生活，拉在一起！”
红线点点头说道：“店家！你很有见解！”
店东笑笑说道：“惭愧得很！我在市集上算是个读书之家，如今流落成市井之徒，还说什么有见解！”
红线问道：“飞斧帮的一般风评到底如何？”
店东说道：“一般听到的话，都还不算坏！人多品杂嘛！难免有不肖的徒众，不过听说主其事的人，算是一个江湖上的正派人！”
红线倒是十分地意外了！
照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事来看，飞斧帮说什么也谈不上是“正派”两个字。他们下流、卑鄙、残忍、暴虐！为什么店东听来的飞斧帮，居然还颇有好评？
店东说道：“二位是要到飞斧帮吗？”
红线含糊地说道：“去看一位朋友，多年不见的朋友！”
店东说道：“黄龛有一位掌筏的高手，只有他的竹筏到过累流河。再出去就是长江，我们请他掌筏载二位去，在路途上准保出不了错！就这么决定了。”
一张十五根削了皮、用烟火熏黑过的粗竹子，扎在一起的竹篙，中间有一个芦席蓬。
篙上除了那位掌篙的高手之外，还有两个助手。因为放篙下去容易，逆流回来，那就难了。
红线和龙飞坐在芦席蓬的外面铺着两块木板，上面铺着两张草席，上有火炉，沏了一壶茶。
沿途偶尔也有青山夹岸，水流湍急，顺流而下，在两山之间，风景十分宜人。
大部分时间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只是深秋，沿岸的景色多少带有一些藐杀之气。
不过，无论是沿山或者是平流，坐在竹篙上，那是红线和龙飞从未有的一种享受，竹篙在河流中飘流，微有寒意的风，轻拂着人，有一种意外的舒畅。
龙飞突然说道：“红线姐！我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闯荡江湖的人，险恶处处，时时提心吊胆，那里有耕渎为生那样的逍遥自在？”
红线正端着一碗茶，微笑看着他。
龙飞继续说道：“兖州老家虽然贫瘠，没有江南水乡这样的美丽风光，在老家有时候为了一桶水，要跑十來里地，种庄稼那真是苦日子，不知怎么地我对老家，还是有一份怀念！”
红线说道：“我能了解你的心情，而且十分了解。我也这样想，这次能报得伯母的血仇，我陪你回到衰州，守着那块一亩三分田地……”
龙飞急着说道：“不，红线姐！你是一条游龙，你是属于海阔天空的，那守着一亩三分地，那绝不是你的事。”
红线淡淡地说道：“这些话都说得早了，到了长江渡头，面对着飞斧帮，还不知道凶吉如何。如果老天能从人愿，报得血仇，到那时候再说吧！现在急什么呢？”
到了中午，那位撑筏的高手送上来简单的午饭。
吊锅里黄粮饭，亮晶晶的透出香味。一碟子老盐菜，几根腌辣椒，吃得十分香甜。
红线自己蹲在竹筏旁边洗碗。
突然，龙飞高叫道：“红线姐小心！”
红线一抬头，一道闪光，直飞而来。
她放下碗一抬臂，抓在手里，又是一柄小斧头。
再看岸上，两匹马绝尘而去，消失在远处树林里。
竹筏正走到较窄的江岸，在这个地方埋伏，那真是算计好了的。
撑筏的高手姓李，上筏之前，就听到人家管他叫铁篙小李，粗壮黑黝，站在筏上有如半截黑塔。
红线叫道：“李大哥！可以请过来说句话吗？”
铁篙李的竹篙拖在水里，从前面三步两步跳到芦蓬旁问道：“姑娘有事吗？”
红线说道：“听说李大哥到过长江渡头，自然是跟飞斧帮的徒众见过？”
铁篙李微微一笑说道：“靠水吃饭的人，很少没有跟飞斧帮打过交道：“
他索性收起竹篙，坐了下来，因为这一段河流，没有急流，也没有险滩，让那两个助手照管着竹筏，是足够有余。
他说道：“象我们这种浅河里的竹筏。在飞斧帮是算不上买卖的，只不过是有时候要从累流河转包盐跟糖，运回到黄龛，所以，每年总要到长江渡头一两次。”
红线说道：“飞斧帮控制了水路买卖？”
铁篙李说道：“也谈不上控制，地面上他们熟，找他们办事方便，减少很多麻烦。象我们黄龛来买盐跟糖，最多也不过两三百包罢了。对他们来说，是小数字。我们找他，算是请他们帮忙。”
红线啊了一声，点点头。
铁篙李说道：“从方才飞来那一斧头，我可知道姑娘跟这位大哥，前往白鹭洲飞斧帮，恐怕不是访友，而是去寻仇。”
龙飞说道：“李大哥你怎么知道？”
铁篙笑笑说道：“从方才那一斧头，我就可以了解得差不多了！”
红线问道：“李大哥对这件享，可有什么指教？”
铁篙李说道：“我是个粗人，而且长在黄龛这种小地方，见不多、识不广，谈不上指教。不过，我也可以看得两位是正派人，要不然我也不曾送二位这一趟！”
红线拱拱手说道：“多谢！多谢！我们现在身上是一文不名，谢你们的酬劳，都拿不来，真是惭愧！”
铁篙李说道：“那都不是要紧的事。反正我要到界流河办事，也算是顺便，二位也不必放在心上。”
红线说道：“这份感激之心，会永志不忘的！”
铁篙李说道：“因为我跟飞斧帮打过交道，当然都是小人物。但是我知道，他们对于仇恨是丝毫不放过的……”
红线点点头。
铁篙李继续说道：“我虽然是个粗人，也看得二位不是等闲，武功是了不得的高人。不过，听说飞斧帮主，少帮主都是有极高的武功……”
红线说道：“李大哥的意思是说……”
铁篙李说道：“常言道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二位如粟深入飞斧帮寻仇，这份危险不小。我不会说话，这样说是出自对二位的一番好意……”
红线立即说道：“李大哥说那里话，我们再愚蠢，也能分辨出李大哥的一番好意。到了白鹭洲，我们自会小心，说实话，如果真的动辄不得，我们会以自己的生死为重。”
铁篙李点点头。
红线又问道：“请问李大哥！依你的看法，飞斧帮除了人多势众之外，他们的所做所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铁篙李说道：“江湖上的帮会，能好到那里去？不过，依我的看法，象飞斧这样大的帮会，能维持着目前，不扰民，不犯律法，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红线长长地“啊”了一声。
铁篙李又说道：“当然，徒众一多，难免有好有坏！少数徒众在乡里横行，仗势欺人，甚至比这还要坏的事，一定是有的。不过听说飞斧帮的帮规很严，如果发现了这等人，处置是很残酷的！”
红线点点头，没有说话。
竹筏快到一处急流浅滩，铁篙李站起来拖着竹篙，跑到前面去指挥。
红线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她是在沉思，但是她在沉思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这一路下去，河水都逐渐地加深，这种竹筏走起来就慢了，因为当竹篙下去撑不到底，或者使不上力的时候，只有任其向下飘流了。
到了黄昏时分，竹筏到了界流河。
界流河是一个大集。因为界临另一条污河，又紧接着长江，所以就叫做界流河。
界流河大约有四五百户人家，是个大市集，入夜以后，灯火不绝。
红线告别了铁篙李。谢了他的送来界流河。
铁篙李索性送他们到一位熟朋友那里，正好有一条船去长江渡头，半天的水路，午后就可以到达。
铁篙李很有人缘，他郑重拜托之后，把红线和龙飞安顿好了以后，才告辞离去。
他在走以前，对红线郑重地说道：“姑娘！你可以看得出，我这个人好管闲事。你们这趟白鹭洲，如果看看情势不对，悄悄走开算了！这个地方是他们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就是地头蛇！”
红线真心地谢他说道：“谢谢你！我会记在心里的！李大哥！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黄龛集上每一个人都是好人，老天保祐你们！”
上船以后，红线就对龙飞说道：“从黄龛到界流河，很显然飞斧帮一直派人盯着我们，尤其现在到了他们的地盘，恐怕到处都有他们的人。我们来报仇，不怕明枪，小心的是暗箭。所以，我们从现在起，要特别小心。等我们见到了他们的总帮主，挑明着我们的来意，到那时候就不必象现在这样处处防备了！”
龙飞自然是唯命是从。
但是，他也有一点意见。
“红线姐！从李大哥的说明中，似乎对飞斧帮的批评，不是很坏。可是，照我们的经验，他们不止是杀人放火，简直卑鄙下流。这种情形，与李大哥说的，有很大的出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线说道：“你的心很细！能注意到这些细节，是很好的事。你说的一些也不错，李大哥所说的，和我们所经历的，完全不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想，可是，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她叹了口气，很沉重地说道：“等到明天下午，到了总坛之后，我们就应该知道事情的真象了。”
船是半夜开的，船很大，走得很稳，高高的桅杆，在夜空里矗着，令人有一种肃然！
这一夜，红线和龙飞都没有睡。
但是，这一夜，却是平静无事，除了摇橹声，还有就是河水摩擦着船身的声音。
这条船是一家人，老夫妇俩，两个儿子和媳妇，一个么女儿。
满载着一船的货，趁夜航行。
老船主坐在船头上，抽着旱烟锅子，辛辣的烟味，从船头飘到船尾。
在船梢上摇橹的是老二夫妻俩。
对他们来说，那辛辣的旱烟，是那么熟悉，是一种监督，也是一种安全感觉。
后舱隔成两间，老大夫妻睡在最后，抽开半截舱门板望着迷濛的星光，可以看到老大朴实的脸，正带着微笑，想必梦中有了什么可乐之事。
红线和龙飞被安置在后舱外面，搭了一片芦席，才没有露宿。
红线一直是靠着舱板，闭着眼睛，摇橹的声音是很有规律的，容易让人睡着的。
可是红线却没有一点睡意，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她正好面对着的是老二那双肉筋怒张的腿，稳稳地踩在船舷上，表现出那股子劲，一两丈长的橹，没有一两百斤臂力，是摇不动的。
再向上看，老二的媳妇并排和老二站在一起，双手拉住牵橹的绳索，配合着老二摇橹，整个身子都在用力地晃动。
这是十分吃力的工作，夜风有着相当的凉意，可是老二媳妇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沁着汗珠，连她额前留海发梢，都是湿润的。
连她的眼睛，都含着有水意。
可是从她上翘的眼角，可以让人感觉到她的脸上正含有笑。偶尔贴近老二的耳畔，轻轻地咕噜一两句悄悄的话。
老二却调皮地用宽厚的嘴唇，去摩挲她的鬓脚。
她躲闪着，却又不敢笑出来。
行船的人，生活是苦的。可是，红线所看到的是一幅洋溢着快乐和幸福的图画。
红线闭上眼睛，她不愿意看到这种画面，因为这画面带给她太多的感触！
在她的身旁不远，曲肱而卧的龙飞，微微地发出鼾声，他那仍然保持着朴实纯真的面容，还没有刻画出江湖风雨的沧桑。断臂飘动的衣袖，使人觉得无端卷入江湖，对他是不公平的！
红线觉得，任何一位聪明而又有智慧的人，面临她这样的处境，也难以作最妥贴的选择。
万道教的绝绩问题，龙家的一脉香烟问題，甚至她觉得自己化作一股飞灰，飘向杳不可知的海天远处，那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但是，这一切都要等到飞斧帮寻仇之行：有着结果之后。然后，谁又能知道结果是什么？
她合上眼睛：勉强自己静下纷乱的心情，准备迎接明天各种不可预知的挑战。
正当她合上眼睛不久，突然船身微微向下沉了一下，但是又没有任何一点别的声音。
红线心里一动，立即起来。
面对着老二夫妻俩在摇着橹，没有任何一点异样。
就在这样一顿之际，就听到前舱船头上老船主惊慌地高叫一声：“火！”
红线更不稍停，人从船梢一个翻身，登上舱顶，看到一条人影正从船头上飘落下去，下面有一只小船，船上有人在持着桨。
红线飘身直落到前舱船头，一股冲鼻的琉磺味，说明火是有人纵的！
火苗不大，甚至可以说还没有形成火势。
老船主看来十分内行，根本没有用水，只脱下上衣连忙挥扑。
红线抢上前去，落下船板就是一个滚翻，把胜下来的余火，彻底扑灭。
她不等到老船主的惊呼出声，就在船头上一弹而起，双臂一张，有如一只夜飞的大鸟，冲天拔起，倏地一掠而下，落在那只只有一个简陋的乌蓬船上。
她落下去，屈腿吸腹，点尘不惊。
船上扳桨的人左手一使力，船身一打横，划起河水一阵浪花。
红线站在那里，如同钉在船上一样。
原先站在船梢的人，手里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刀，胸前交叉十字丝绶，右肩头露出斧头的蛇信。
他冲着红线笑道：“你的功力果然了不得！但是，现在你是无用武之地，我要请你去见海龙……”
他那个“王”字还没有说出口，红线人似电光一闪，不知道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法，掠过乌蓬，寒光一闪即逝，龙纹匕首划过那人的咽喉，身子一歪，噗咚翻身落到水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背后斜背着蛇形月斧。
本来扳桨的人，顿时双桨一丢，飞身跳向河里。
但是，他已经迟了。
几乎与他飞身扑出的同时，红线右脚闪电一挑，一声惨呼，人落水中，四仰八叉，飘在河水里。
小船横在水里打转，老船主站在船头，手持勾镰竹篙，正要搭住小船，红线一登船身，小船去势如矢。人却飞上船头。
老船主撇下竹篙，拱手说道：“老朽照子不亮，不知姑娘是位高人，失礼！失礼！”
红线点头微笑笑说道：“惊扰了船主！实在惭愧得很！”
老船主挥走了挤在前舱门的老伴和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请红线在船头坐地。
龙飞也从船梢走过来了。
河里起了夜风，摇橹的老二扯起了两面蓬，架上櫓，放下舵，人就轻松起来。
老二的媳妇从茶壶里倒了三碗茶，放在船头，便匆匆地回到后舱。
老船主敲了敲旱烟锅子，说道：“姑娘和这位龙爷与飞斧帮有仇？”
红线沉吟了一下说道：“说实话，我和龙飞远从数千里以外来找飞斧帮，并不是为了寻仇，而是要证明一件事情。”
老船主说道：“如果这件事情证实了呢？”
红线说道：“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老船主问道：“如果这件事证明与飞斧帮无关！”
红线说道：“我们也不是多事之徒，虽然跋涉几千里，算是访友，我们没有理由伤和气……”
老船主想了想说道：“姑娘！请恕老朽放肆直言，照方才姑娘出手情形来看，每一招都是杀着，根本没有留余地，似乎与姑娘说的存心，并不相同。莫非姑娘已经证实了某件事，已经有了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出手无情，一招杀敌！请姑娘是否可以为老朽说明？”
船舱门头上，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到老船主的脸上，深刻的皱纹，满布着风霜岁月，也代表着他的历世很深。
红线点点头说道：“船主对事情观察得很深！”
老船主沉声说道：“姑娘！我不能不深处地观察。姑娘在老朽船上打死了两名飞斧帮的徒众，老朽脫不了干系。除非老朽今后永远不想吃这碗饭，实在说来，就算是我们这一家从现在起，都不吃这行饭，那也脱不了牵连，所以，我不能不对每一个环节，都了解得非常清楚！”
红线连忙拱拱手说道：“那样越发地使我们感到不安了！船主让我们搭个便船，却反而为船主带来麻烦，真的不知道要我怎么说才好！”
老船主摇摇手说道：“姑娘！你可不要误会老朽的意思，老朽虽然只是驾船为生的糟老头，但是，在这条河上跑了几十年，眼见的，耳听的，我也不致于不通人情世故！”
红线说道：“飞斧帮在这江河一带，势力无所不在，船主自然是免不了要受到牵累。”
老船主说道：“方才我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那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是飞斧帮理屈，能替姑娘出一口气，老朽这点家当，也不是拚不起！问题……”
红线说道：“船主的意思我明白，既然我是来查证事实真象，并不是来寻仇，为何在没有查明事实真象之前，对于飞斧帮的人出手为何如此狠辣？”
老船主说道：“老朽已经说过，必然是有原因。”
红线点点头，便得黄龛集沿途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隐瞒地说了一遍。
红线很沉重地说道：“船主恐怕不会相信，我不是个嗜杀的人，上天有好生之铬，没有人有这份权，可以任意将一个人的生命夺走。可是，在我一连遭遇到的种种情形，即使我是个泥人，也会有几分土性。”
老船主一直很用心地在听，连手中的旱烟袋锅子也忘掉去吸，显然他是听得很入神，而且是在思考什么。
红线说完了话，他没有回答。
红线忍不住问道：“船主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老船主一惊而觉，立即说道：“老朽当然相信姑娘所说的每一个字。老朽这把年岁，在这条水道上，跑了三十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是好人或者坏人，是君子或者是小人，自信可以分辨得清清楚楚；姑娘你不但是位好人，而且是位君子，老朽怎么会不相信姑娘说的话？”
红线说道：“如此船主有何指教？”
老船主缓缓地说道：“照姑娘的说法，在黄龛集所做所为，真正是人神共愤，江湖上最下流的贼，也不过如此，这等人是饶他们不得的。”
红线说道：“船主尽管直言，不必有任何顾忌。”
老船主说道：“依照老朽这些年来，与飞斧帮交往，我说过，我这等人只能交往到帮中的小脚色。他们之中，的确是有坏人，招摇撞骗，混吃混喝，但是一般说来，还不敢做出这样歹毒下流的事。最重要的是……”
红线听得十分入神，连忙追问道：“重要的是什么？”
老船主说道：“照姑娘的说法，那已经不是个人行为，而且帮中的行动，有位置很高的堂主出面，而且武功又如此之高，那绝不是小脚色干的，这叫人弄不懂。”
红线说道：“以船主的了解，飞斧帮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来？”
老船主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姑娘！如果你不以为老朽的话别有用心，老朽会说飞斧帮是不应该会做这种事。”
红线并不意外，她在静候着老船主继续说下去。
老船主说：“老朽已经说过的，虽然说为了在江湖上讨生活。拉帮结派是身不由己的事。但是，那毕竟不是什么正派人干的。飞斧帮是江湖上的一个帮派，我们不能以圣人的道理来看他们，不过……”
他提高了声调。”飞斧帮能在长江渡头挺立这么多年，而且势力越来越大，他们力争上游，是原因之一。所以，像这种下流用春药害人的勾当，是应该不会的。”
他望着红线，似乎看不出有生气的样子，才又继续说道：“他们如果要算计姑娘，他们大可动用庞大的人力，断不至于下药、放火，用这种下三门的手段。因为一旦传出去，飞斧帮恐怕就不能在江湖立足，这个结果他们是不愿意见到的。”
红线说话了。
“船主的说明，条理俱在，十分有道理。事实上，铁篙李也约略地跟我说了一下，只是他没有像船主分析得这么深入，但是，看法是一致的。”
老船主笑笑，又忙着清理旱烟袋锅子，用镰刀火石打燃纸媒子，叭哒，叭哒，抽了几口烟，说道：“铁篙李是血性汉子，是非在他的心里，是非常明显的，他的话不会有假。”
红线说道：“正因为如此，昨天我在他的竹筏上，一直在想不透这个问题，而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老船主笑出满脸皱纹，说道：“姑娘！你说说看，你有那些疑问？”
红线说道：“我和龙飞这次南下，远从数千里之外，前来长江渡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飞斧帮从很早的地方。就开始盯梢，此其一。”
老船主点点头说道：“怀疑得有道理。”
红线说道：“先后两次对方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将自己人杀死，这种杀人灭口，是毫无道理的，除非是怕他泄露什么重要的秘密。那是什么秘密呢？”
老船主说道：“姑娘用心很细密。飞斧帮没有理由杀自己人灭口，除非另有原因。”
红线又接着说道：“在沿途之上，除了有两次发生小斧暗器之外，很少有人使用斧头作兵刃，即使其中有人运用斧头，实际上都是乱砍一气，没有章法。”
老船主长长“啊”了一声，脸上有了惊慌之意。
红线说道：“根据我的经验，攻击我的人，他们会使弩箭，会使刀，比较起来就是不会使斧，可是更奇怪的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携带着一柄斧头。”
老船主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姑娘真是天赋聪明，对事情观察入微，令老朽佩服。”
红线拱手说道：“多谢船主的谬奖！”
老船主说道：“本来老朽是有一点小小的意见，提供姑娘考虑的，如今看来，这是多余的了！”
红线连忙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请船主指教！”
老船主说道：“指教那是不敢当的！老朽以为，姑娘沿途所发生的不幸事情，疑窦太多，在没有确定找出真象之前，不要太过仇视飞斧帮……”
红线闻言一愕。
老船主说道：“姑娘！在江湖上交一个朋友不易，树立一个仇敌，随时都可以。飞斧帮如果确是如此下流，那是与天下人为敌，我们不必姑息。万一其中有误，姑娘何必平白树敌？”
红线说道：“我不想树敌，但是，我不躲避别人的挑衅，我不滥杀无辜，但是，对于十恶不赦之人，我也不会姑息。比仿说，此刻我在和船主平静地讨论问题，偏偏有人前来，对我刀斧加身，我该怎么办？”
老船主脸色一变，靠着船舱，拿着旱烟袋锅子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龙飞霍然站起身来，他的马头琴没有带在身边，紧握着一双拳头，蓄势以待。
红线微笑说道：“龙飞！敌人既不是来自空中，也不是来自水面，你如此全神贯注，是没有用的！”
老船主抖嗦着嘴唇说道：“姑娘！老朽全家就靠着这条船过日子，船完了，我们全家也就全完了。”
红线笑笑说道：“船主放心！保证你的船底无恙！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们没有想到：在水下和陆上，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方便！”
她站起身来，对老船主说道：“对一条无辜的船，而且是合家性命所寄的一条船，派人来钻船底，这叫做：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龙飞大惊说道：“红线姐！你是说他们在船底下弄鬼？”
红线说道：“他们要来找我，不在明处拚个死活，却专门在暗处弄鬼，而且居心连累无辜，这种人不可饶恕！”
她倏地一个鱼跃，悄然入水，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顷刻之间，没入水中不知去向。
不一会工夫，船侧水花一滚，翻上来一个人，虽然在迷蒙的星光下，看不见血水泛红。但是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尸体，飘在水面。
再过一会，水面又是一阵水花，红线从水里冒出头来，右手一扳船舷，左手一提一甩，一个七尺之躯的男人，摔在船头上。
红线随着一跃，浑身水湿，河水淋淋，站在船头，用脚点住那人的胸口，问道：“说吧！你们是不是飞斧帮派来的？”
那人直翻眼睛。
红线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还有同来的伙伴，只要你一说话，就会杀以灭口，这会你用不着害怕，因为你们没有想到我会水里功夫，你们以为这回稳可以得手，没有派人监视，因此，你尽管说，如果你不肯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人手脚一阵乱动，接连地抽搐了几下，头一歪，嘴角流出紫血，死了！
红线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有这样的结果。
她没有想到派来的人居然是死士，在被擒之后，可以断然自尽。
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需要有严而苛的纪律，需要有最残酷的训练，需要有最严密的组织。
飞斧帮只不过是一普通江湖道上的帮派罢了，他们不会训练出这样的死士！因为他们没有必要！
如此，这两个水性极高的水鬼，是什么人派来的？
如此，是不是证明以前所有的攻击，都不是来自飞斧帮？
红线的思维陷入了混乱！
她松开脚，转身对老船主笑笑说道：“人是该杀，但是，杀的不一定是飞斧帮的！”
她直接走到舱门口，探身下去。
又转回头对老船主说道：“船主！你不但是见多识广，你的推断，至少是对了半。”
她到舱里更换那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去了。
老船主忽然将旱烟袋锅子，斜插在腰带上，走到船头蹲在那人身旁，细心地观察。
他对那一身鱼皮水靠，看得十分仔细。
他端详了半晌，动手解开鱼皮水靠，里面只有一件小衣，但是，在脖子上他看到了令人心跳的东西。
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线，套在脖子上，拖到胸前，挂了一面长方形的铜牌。
是紫铜铸造的，铜牌当中铸有一柄斧头，上面有一条细细的灵蛇，昂首吐信。
老船主小心地将铜牌翻转来看看，反面有两颗星，下面有三道水纹。
老船主轻轻扯断丝线，将铜牌拿到手中。
龙飞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觉问道：“船主！你认识这种铜牌吗？”
老船主点点头说道：“见过！”
红线这时候从舱里上来，接口便说道：“那是进一步证明我的怀疑是真正的错了！”
“不！”老船主几乎是用一种近乎哭的声音说道：“姑娘！证明的结果是你对了！”
红线“哦”了一声，立即走过来，有些意外地说道：“这话怎么说？你看到了什么可以证明的东西吗？”
老船主十分颓丧地说道：“姑娘！这实在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我一直以为这是姑娘的成见。因为我所知道的飞斧帮，还不致于做出那些坏事。可是，结果我错了！”
他将那枚铜牌，递到红线面前。
红线用手拈起来，仔细地看了又看，这才问道：“这面铜牌是代表什么呢？”
老船主哭丧着脸说道：“据老朽所知道的。这面铜牌，就是飞斧帮的证明。”
红线说道：“船主以往见过？”
老船主说道：“见过。而且也跟他们谈到过。飞斧帮的牌子是他们帮众身份唯一的证明。因为帮众多，不容易辨明身份，因此每个人有一面牌子，上面有编号……”
红线看看手上那枚铜牌，果然是有号码，不过那种号码看不懂。
老船主继续说道：“飞斧帮的牌子分为金、银、铜、铁四种，每一种牌子不但分编有号码，牌上的花纹，还有差别。”
红线将铜牌递过说道：“你看这面铜牌是属于第几级的人物？”
老船主接过来说道：“老朽已经看过了，铜牌上面有灵蛇的花纹，应该是三等一级的人物！照飞斧帮的排名来说，来人应该是香主或者是分舵堂主之类的人！”
红线又将牌取回来，点点头说道：“谢谢你！你提供了很多有值价的意见！”
老船主颓丧地说道：“姑娘！飞斧帮的表现，固然是让人意外，更重要的从今以后，老朽这条船跟飞斧帮算是结下梁子了！”
红线伸手拍拍老船主的肩说道：“船主！你放心！我决不会连累你的！”
她站起来，面向河流，前面已经露出曙光。
妯回过头来问老船主，“快要到了吗？”
老船主点点头。因为这条河对他来说，是太熟悉了。两岸的景色，即使不是天亮，闭上眼睛，也能如数家珍。再过去不到两三里路，河道愈来愈宽，两岸的人家，也愈来愈多，愈来愈热闹。
紧接着就是界流河出口长江的码头，也正是飞斧帮总舵所在之地。
在一片红霞如染的朝曦之中，太阳涌出了河口上。
远远望去，一片桅樯如林，那正是界流河的码头，也正是临江大市集“界牌”。
红线忽然转身对老船主说道：“船主！船上有绳子吗？”
老船主说道：“行船走水的多的就是绳子。”
他随手在舱板的一角，拉出一大捆问道：“姑娘！你要绳做什么？”
红线用手理着绳子说道：“船主！少不得要请你原谅了。”
她不待老船主问话，吩咐老板娘跟大媳妇拉下帆，架上橹，开始摇櫓。
又吩咐二媳妇拿起撑篙，站在船头，注意河道上的船只。
她自己拿起绳索，对老船主说道：“叫你两个儿子，在舱里自己互相捆起来。”并且叫龙飞下舱去帮忙，要捆得紧，不能有一点放松。
龙飞楞住了，突然大叫问道：“红线姐！你这是做什么？”
老船主微笑说道：“姑娘！你真聪明，谢谢你！”
红线微笑着对楞在那里的龙飞说道：“你知道该怎么捆了吗？”
龙飞这才恍然大悟说道：“红线姐！原来你这是……”
红线安慰他说道：“你可以安心去舱里了！”
她点点头对老船主含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呀！为了我们你老人家要受这一捆之苦。”
老船主苦笑说道：“姑娘！现在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我老朽也算得上是半个江湖客，这点义气还是有的！至于我的老伴，她也见过场面，老大和老二，看也看得多了，在外面跑跑的人，不能没有三分傻劲！你不用说抱歉！请动手吧！”
红线还是有着不安说道：“船主一家，让我觉得亏欠太多！只要红线不死，来日方长，不敢言报答，永远记在心里感念。”
她立即动手用绳子将船主捆起来。
红线捆得很认真，她将老船主捆在舱板上，捆得像是粽子。
她把龙飞叫上来，携带上马头琴，两人并肩站在船头上，和二媳妇前后不远。
船已经逐渐接近码头，不断地有船只擦舷而过。
有人远远地就打招呼。
“辛老头！你们这趟买卖顺利吧！”
也有人喊着辛老大的绰号。
“大顺子！回头咱们喝一壶去！”
可是所有打招呼的人，看到老船主捆成了粽子，惊诧之下，闭口无言。
码头上似乎起了骚动，船只有移动的迹象。
二媳妇熟练地挥动撑篙，左勾右撑，船缓缓地靠到码头。
还没有等到搭跳板，红线和龙飞便一跃上岸。
站在岸上，红线回头冷冷地对捆在船舱外面的老船主说道：“其实你用不着逞强，也用不着那么嘴硬，你就吃不到这么多的苦！你看！你硬是要跟我斗，我不是也到了此地了吗？”
她点点头又说道：“叫你老伴替你松绑吧！”
她说着话，昂首迈步，向前走去。
此刻码头上已经围了不少的人，红线根本视若无睹，就在这时候，突然从人丛里过来一个中年汉子，拦住红线的去路。
“这位女客！请借一步说话。”
红线伸手拦住龙飞，她朝着来人打量。
黝黑的脸，浓眉大眼，穿着一身蓝衣裳，敞着领子，捲着袖子，露出筋肉怒张的手臂，拦腰系着黑腰带，打赤脚，捲起裤管。
使红线注意的是这人胸前，挂着一面黑黝黝的牌子，是一根黑丝带挂在脖子上。
红线站住，好整以暇地问道：“有事吗？”
那大汉说道：“请问女客！你把辛老头怎么了？”
红线故意顿了一下反问道：“谁是辛老头？”
她立即又哦了一声说道：“你是说那条船的糟老头子啊！没有怎么样？”
大汉说道：“你为什么把辛老头捆在船上？”
红线望了对方一眼说道：“你就是问这个啊！他不听话，我就只好将他父子三个捆起来。咦！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与辛老头有亲戚关系？还是朋友？”
大汉说道：“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
红线说道：“既然非亲非友，你这样拦住我，问上一老套。你是要做什么？要替辛老头打抱不平？”
大汉说道：“女客！只要你把话说清楚，也就算了！”
红线笑笑说道：“听你说话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好吧！既然你要知道我就说给你听，我要他驾船到长江渡口界牌，来找飞斧帮总坛，他们居然不愿意，所以，我就把他们三个男人捆了，三个女的乖乖送我们来，就这么回事。”
大汉冷呵呵地笑了一阵，说道：“女客！你要找飞斧帮总坛做什么？”
红线带着奇怪的语气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你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告诉你爱管闲事的人会倒楣的！”
大汉哈哈大笑。
四周的人已经围了很多，一时也哄然大笑。
大汉笑够了以后，回头对周围的人说道：“这么一只糊涂的雏，还要来找麻烦，天下真是无奇不有！”
周围就有人起哄，“六爷！撩拨她一下，让我们瞧个热闹。”
大汉笑嘻嘻地对红线说道：“女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飞斧帮总坛来，是为了什么？”
红线说道：“我要见飞斧帮的总坛主，或者是总帮主。”
大汉笑笑问道：“你要见帮主又是为了什么呢？”
红线说道：“我要他回答我几个问题。”
大汉忍不住大笑说道：“听你说话，也不怕风吹闪了舌头。我要：不是看你是一个远来的堂客，当场我就要你好看！你赶快替我滚吧！赶快走远些，别尽在这里胡说八道：今天你幸好是遇上我，换过旁人，你早就吃不消兜着走了！”
红线说道：“借用你的一句话，你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凭什么叫我滚？我看要滚的是你！”
她笑笑说道：“今天你幸亏碰上我妤脾气的时候，要不然我早就让你在地上爬着走！”
这几句话，就好像是一把火，烧得那大汉脸都红了！
周围的人哄笑一团，叫道：“六爷！你看你不逗她，她反倒要你爬着走！”
大汉将一张黑脸胀得紫红。双手一叉腰说道：“我看在你是个堂客，我这个人一向就不喜欢跟堂客打交道，看你这样蠢头蠢脑，不给你一点厉害，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一伸双手，走过来就抓红线。
龙飞一跨步就拦住了。
红线说道：“龙飞！不可以伤他，知道吗？”
大汉那里注意听到这些话，他只是笑笑说道：“原来你有个保镖的！就剩了一只手了，还想干什么？要断掉另一只手吗？”
龙飞很不喜欢人家说他的独臂，他一声不响，上前一伸右臂，又快又准，对方连躲或封都不知道从何封起，就被龙飞一把抓住胸口。
大汉刚一发怔，就被龙飞只手将他举将起来。
只听得龙飞叫道：“去吧！瞎了眼的大笨牛！”
一个七尺高的壮汉，就像是一块石头，轻轻松松甩到好几尺远，噗通一声大震，震得灰土飞扬！
这一下四周的人始而一楞，继之大哗！大概大家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这么轻易地将“六爷”甩到老远，居然有人胆敢将“六爷”甩到地上！
大家一齐拥到大汉身边，叫道：“六爷！你是怎么啦！”
“六爷！这野小子好大的胆量！敢在这里捋虎须！”
“六爷！亮家伙把他给劈了！”
大汉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挥开众人，圆睁着一双眼睛，一步一步朝龙飞走过来。
他口中说道：“好小子！看不出你还是一个会家子！你来想干什么？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家六爷可是省油灯？”
他说着话，猛地向前一扑，一个猛虎扑羊的架式，以极快的身法，扑向龙飞！
龙飞倏地一矮身，右手一举，偌大的身子从龙飞的头上直飞过去。
这回大汉是有备而来的。虽然是被摔出去，还未落地之前，双手一撑，一吸小腹，就地一个滚翻，挺身一跃，站了起来。
大汉楞在那里好一会，突然又发动攻势，一双手如飞抡开，连掌带拳，一连攻出五招。
龙飞站在那里连连闪身，从容闪开，口中并且说道：“我不像你那样不分青红皂白，要不然，你早就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大汉咬牙不断抢攻，他心里知道，今天自己走了眼，没有看清楚来人，自己照子不亮，明摆要吃亏。
他一面抢攻，一面叫道：“你们还不赶快去通报……”
他一说话，一分神，正好捣出一拳，直取龙飞当胸。这一拳招式用老，龙飞单手一抓，大汉想收招，已经来不及了！
他这一拳落在龙飞的手掌里，就像是被铁钳子夹住，他拚命地想收回来，却动不了分毫。
他抬起头来看到龙飞咧着一嘴白牙，在望着他微笑。
他欺龙飞只有一只手，突然飞起右脚，踢向龙飞的下裆。
龙飞只轻轻地思了一声。身子根本没有闪躲。
这位“六爷”以为得计，拚命使出吃奶的力气，都用在这只右脚上。
等他一脚踢中，就如同踢在石头上，哎唷一声苦嚎，一屁股坐到地上，额头上立即出了汗水。
龙飞微笑一松手，说道：“可不是我打你，是你自己踢的，就凭你方才那样拚命的一踢，保证你要在床上躺三个月，不能在这码头上来耍狠了！”
那位“六爷”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双手捧着右腿，苦着脸，咬着牙，不敢叫出来。
红线微笑地对龙飞说道：“你做的不错，凭他那一脚，就该让他躺三个月！走吧！我们去找正主儿去！别尽在为这些小脚色耽误我们的时间。”
龙飞紧了一紧系在腰间的板带，摸了一下斜插在板带上的马头琴，大步跟上红线。还没有走上几步，只见对面看热闹的人象潮水似的向两边一分，迎面来了一个中年人，蓝色圓领露脖子的长衫，前摆扎在腰带上，露出里面的黑裤子，扎着绑腿，双鼻梁鞋，洁白的鞋底，头上的髻用一块蓝布包着，两道长眉，一双细眼。脖子上也挂着一根细细的带子，可就看不到藏在衣里面的牌子是什么质料。
这个人步履十分沉稳。右手叉在腰带上，左手正在搓着两枚铁胆，搓得真快，滴溜溜地在掌心里直转。
红线只略略地看了一眼，把眼光移到远处，根本不理他，只顾向前走去。
那人停下脚步，冲着红线一点头说道：“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红线倒是停下脚步，看了一下说道：“我很奇怪，天下的道路天下人走，为什么我今天走到贵宝地，一再有人要留难我，说是借一步说话，实則要无事生非，是不是长江渡头有恶霸在撑腰？”
那人对于红线这样充满挑衅的话，似乎并不在意。平静地站在那里说道：“在下飞斧帮总坛黑旗堂主周吉，请问姑娘和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红线冷冷地说道：“见了贵帮总帮主自然会通报姓名。”
周堂主微微一笑说道：“听姑娘说是胁迫着辛老头驾船来到界牌？”
红线说道：“不错！我要他驾船送我来飞斧初总坛，他抗拒，他不干！那里由得了他！他是自讨苦吃！”
周堂主说道：“本帮的一位香主，不知道为了何事开罪姑娘和这位兄台，把他打伤，这是什么道理？”
红线笑笑说道：“周堂主！你把话说反了！我这位兄弟没有打他，你可以问问四周看热闹的人，是谁打谁？他出脚狠毒，自己又习艺不精，这又怨得了谁？”
周堂主脸色沉下来说道：“这么说姑娘是一点错误都没有了？我们都是咎由自取了！”
红线说道：“我们是远来的异乡人！我们没有错而且处处受人刁难，如果我们有错，那还了得？”
周堂主说道：“姑娘！你有一张利口！”
红线说道：“我们说理，只有没理的人，才感觉笨嘴拙舌！”
周堂主说道：“不知道姑娘的武功是不是也和伶牙俐齿一样？”
红线笑笑说道：“原来周堂主说话兜了半天圈子，目的就是要向我挑衅？你真的会找出理由！我这个人对于任何挑衅，有一个一贯的态度，从不退缩！周堂主有任何招式，尽管使出来，我接着就是了。”
周堂主重重地道了一声“好”，面带微笑说道：“长江渡头，飞斧帮总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豪语了！我周某有幸，难得碰到像姑娘这样的高人。”
他那搓着铁胆的手，微微向身后一伸，立即从后面上来一个人，接过那两枚光亮耀眼的铁胆，随着双手递上来一柄斧头。
这柄斧头柄长两尺有余，斧刃是半月形，背上镶着一条灵蛇吐信。斧头通体漆黑，只有斧刃有一指宽，雪白如雪。
周堂主右手握住斧柄，在手里飞快地转了几圈，横搭在胸前，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扶在斧背上。站在那里气停山岳，态度安详，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高手。
红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也暗暗惊讶。
她惊讶的有两点：她没有想到飞斧帮的一名堂主而已，居然有这样难得的高手。她同时也觉得飞斧帮能容得了像周吉这样的人，说明飞斧帮不是一个下三滥的江湖上的帮派。
可是，从黄龛集这一路上所遇到的事情，都是那么鲜明地还存心里，这又该怎么说？
她这样一怔，龙飞已经大踏步地走上前，右手将马头琴提着。
红线心头一震，立即叫道：“龙飞！……”
龙飞站住回头来，严肃地说道：“红线姐！你不致于认为我连一个堂主都对付不了吧！”
周吉显然有了一阵震惊，他立即抢着问道：“你说这位姑娘的芳名叫红线？”
他没等龙飞回答，便对红线说道：“姑娘就是从田承嗣枕边盗盒，交给潞州节度使薛嵩，那立大名鼎鼎的红线？”
红线刚要露出笑容答话。
周吉又摇着头说道：“不对！人言红线是一位心胸宽大，立意仁爱的人，因此她才能盗走田承嗣的枕边盒，而不伤及他的性命！可是姑娘你却是没有一点仁慈之心，从你走上这块土地开始，你的说话和行动，都是刻薄和狠辣，你当然不是潞州那位侠女红线！”
红线正色说道：“人言本来就不尽然是对的，有不少人告诉我，飞斧帮是个不算坏的大帮会，而且主其事的人，还有一些江湖义气。可是我所看到的飞斧帮的帮众，无一不是下流卑劣的匪徒。”
周吉脸上立即布满了一层寒霜，厉声说道：“姑娘！我给了你一分应有的尊敬，你却如此信口伤人，而且伤及本帮的帮誉，我不管你是谁，你要为你所说的话负责！”
红线沉静地说道：“我说的每一句都有证据！”
周吉道了一声“好”，点头说道：“你有证据。你会见了几位飞斧帮的人？包括我在内，请将他们的劣迹，一一说出来。”
红线说道：“我是要说的！我要说的对象，是你们的帮主！我不但要告诉他这许多可耻的事实，而且我还要他还给我一个公道！”
周吉忽然哈哈大笑说道：“如果你真的就是红线姑娘，那就说明人言有误！”
他一顺手中的长斧，认真的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要见我们稱主，至少先要通过我这一关。”
龙飞喝道：“我要看看你这一关有多少斤两？”
说着话，挥动马头琴，抢上前就是一抡猛攻。
周吉纵声而笑，立即挥动长柄斧相迎。
龙飞的马头琴是在极力地抢攻。他的心里真希望两三下就把这位周堂主给打发掉。
他没有料到这位周堂主的一柄斧头，使得十分娴熟，看准了马头琴的空隙，适时反击，得空便抢攻。
因为两个使用的都是重兵刃，谁也不敢硬接，大家使出的招式，都是未老即收。
闪让得当时，便进一步出击。
龙飞的马头琴开始呜呜作响，令人意想不到的，周吉的斧头上那条小小的灵蛇，正在吐着舌信，只要一扯动柄里面的一根细索，收回信舌，蛇口里就立即发出尖锐的哨声，正好和龙飞的马头琴，呜哨混成一起！
转眼二十余招过去。双方不分胜负。
虽然说是不分胜负，实际上龙飞已经落了下风。因为龙飞一开始便全力进攻，而周吉的一柄斧在遮挡招架之余，才抢得空隙反击两招。他显然没有使出全力。
只要时间一久，差别就看出来了！
周吉的斧头愈来愈快，进攻的时间，也愈来愈多。
相对的马头琴的攻击力就慢慢地小了！
龙飞心头一急，他的心一横，立即改变了方式，他对于周吉攻来的斧头，根本置之不理，一味地只是挥动马头琴，照着周吉的要害进攻。
这种豁着命不要的打法，只有一个结果。两败俱伤！
而这个结果，却不是周吉所希望的，也不是他所愿意接受的！
他可以一斧头劈开龙飞的胸膛，可是，他就必须承受龙飞的当头一击，整个头都要被敲碎！
他不愿自己的头被敲碎，他只有收回斧头，也迎架当头而下的马头琴。
这样一来，敌势立即转变。
周吉缚手缚脚，处处挨打，而且危机四起！
周吉的武功，是具有相当的火候。在飞斧帮来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对于龙飞这一抡不要命的打法，一阵惊愕之后，他立即想出应敌之道：
他在内心决定了一个方法，不要攻击对方的人，改向对方的兵刃攻击。
他这一个决定，立即见效。
龙飞自从豁出命去的打法以后，他的马头琴挥来转去就不离开周吉的头。
他的想法只有一个，无论对方的蛇形月斧是如何的厉害，甚至一斧落下，可以把龙飞劈成两半，但是在将龙飞劈开的同时，马头琴要将对方的头敲成烂西瓜！
又是一招“五雷轰顶”，马头琴抡起铜锤直落的架势，而将自己的中盘，整个暴露在对方攻击的空隙里。
周吉既不进攻龙飞，也没有躲闪。
他突然桩步一沉，一挫腰，稳住马步，双手抡起蛇形月斧，力演一招“架梁换位”，直迎下落的马头琴。
这一招是龙飞所没有想到的。
这一招已经使龙飞收招不及了！
只听得“当”地一声，金铁交鸣，嗡嗡一阵震动，双方都觉得血气上涌，桩步浮动，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表面上看来，周吉以双手敌龙飞的单臂，没有占了便宜，应该算是下风。实际上，龙飞是由上而下，几乎是腾身而下的力量，而周吉则是沉桩在下，双手上迎，在气势上差得很远，只能算是双方扯一个平手。
可是看在红线的眼里，心里感到沉重。
一般说来，武林中绝没有天下无敌，一个人不可能是永远胜利，所以在江湖闯荡的人，胜负是常事。但是，龙飞不同。
龙飞此刻的心里，充满了自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红线的一个累赘，自己的血海深仇，却无法自己亲手报得必须仰仗红线。
在这种情形之下，红线耽心他无法振作起来。
红线一直有一个心愿。嫁给龙飞，归隐兖州老家，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这样做，对龙涛、对龙婆婆，才有一个交代。
如果龙飞这种自卑心里不能去除，那里能够结合为夫妇？
因此，如果龙飞目前连飞斧帮的堂主都不能对付，龙飞的自尊与自信，恐怕益发的要一落千丈了。
但是，龙飞的目前现况，就有了这种迹象。
周堂主的蛇形月斧，根本不攻击人，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针对着龙飞的马头琴，招招落实。
一时只听得，叮叮哨哨，铮然作响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每当有一招互相硬拚接实时，那声音令人心悸，激荡得飞砂走石，围在四周的人，都闻声变色。
红线心头负荷愈来愈重，他不能上前相助，那样会弄巧成拙，更会伤害到龙飞的自尊。
如果不上前相助，红线的估计，不出二十招，龙飞不但要落败，而且有性命的危险。
红线一时情急，借着俯身放下包袱，从地上拾起一粒小小的砂子，扣在手中。
正是龙飞的马头琴力演一式“高山滚石”，斜地里从左肩落下，马头琴化锤为鞭，打向周吉的左肩。
周吉一声长啸，一施身形，右脚柱地，左脚后撤，斜镯以迎，蛇形月斧以一招“吴刚伐桂”的攻式，砍向马头琴的琴鼓。
因为他全力对付龙飞，如此一旋身，一撤步，整个右侧后背，暴露在前。
红线蓦地扣指一弹，绿豆大小的砂粒，劲射而出，正击中周吉的腰眼。
周吉一顿，右臂劲道全失，蛇形月斧挥出一半，颓然无力而垂！
龙飞的马头琴那里错过这种机会，直落而下。
眼看着周吉的左肩，就要碎在这一击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红线随着那扣指一弹，人也闪电似的一掠，穿身子龙飞与周吉之间，她的单手一抬，正好架住马头琴。
红线说道：“龙飞！不必伤他！我们和他，毕竟没有仇恨！”
龙飞一愕，他缓缓收回马头琴，叫道：“红线姐！”
红线松下手，伸手很自然地挽住龙飞的右手，往回走了几步，说道：“我们来到界牌的目的，就是要见到飞斧帮的帮主，所以才一路挑衅，包括那位受伤的香主在内，错不在对方，如果我们真的伤害到了他们，那愈发是我们的不是了！”
龙飞为难地说道：“红线姐！我们……”
红线笑笑说道：“不错！我们是受到了他们的阻挡，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换过我们也会这么做。”
红线转过身来对周吉点点头说道：“飞斧帮果然不同凡响，尊驾那柄斧头，是当今武林第一流的功力，令我眼界大开。”
她这几句话，说得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具光。捧了那位周堂主，同时更重要的是安慰了龙飞！
周吉站在那里发愣，他似乎想不起为何会在那种情况之下，突然失去劲道！
红线说道：“周堂主！经过这一场较量，我们可以见到贵帮的帮主了吗？”
周吉站在那里一句话没有说，突然转身就走了。
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在惊讶之余，一哄而散。
红线走过来对龙飞说道：“你这场赢得很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我们回头见面时说话有很大的帮助。”
龙飞低头没说话，慢慢地跟在红线后面，走没几步，突然站住脚说道：“红线姐！我很惭愧！”
红线望着他，顿了一下说道：“你说你没有杀死他！那是我拦住了你，要不然周吉的肩骨已经碎了。甚或他的头已经烂了！”
龙飞抬起头来，眼睛望着远处，缓缓地说道：“红线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红线问道：“那你说的是什么呢？”
龙飞叹了口气说道：“我是说……唉呀！我是说，这样的脚色，要是遇到红线姐，恐怕三两招就打发了，而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可以看得出他的神情，有一分懊丧！‘红线正色说道：“龙飞！如果你力这件事心里不舒服，那你就错了！每令人习武的机遇不同，天赋不同，目的不同……有各种不同的原因，因此，每个人武功的程度，也就各异！你可以说是无意之中，获得一些武功根基，而我，从小就受到极严厉、极残酷的磨练，这就是你我在武功上不同的地方！同样的，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比我受过更深更严的磨练……”
她摇摇头，伸手抓住龙飞的右臂。
“龙飞！这不是重要的事，没有一个人是万能！如果发现一个人比自己某一方面超越了，就因此沮丧，恐怕这一生就没有好日子过！”
她立即又缓下语气。
“对不起！龙飞！我不是教训你。我是把这个道理说给你听！在武林中，永远没有第一，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夭，就是这个道理！”
她望着龙飞，看她的神情有些不安。
她露出微笑，说道：“孔子这个人你知道吧！大家都遵他是圣人！可是，孔子向别人请教‘礼’。向别人学音民甚至于他自己也说，谈到耕种的事，他不如老农！孔子尚且如此，何况我们？我把话说远了！”
她笑笑轻松地说道：“在武功方面，你因为早年环境，生活的目的，跟我不同，比我要差一些，可是你知道吗？除此之外，我有好多好多事，比你差远了！”
龙飞嚅嚅地说道：“红线姐！我是说……我是说……”
红线笑着说道：“不要说了！将来你等着瞧吧，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可多着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位比她小的男人那份自尊！是因为龙涛的原因吗？是因为龙婆婆的原故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她自己也分不清楚！但是她只是觉得，不要让龙飞的自尊受到伤害，是她努力以赴的一件事。
红线摇动他的手说道：“龙飞！此去飞斧帮总坛，一定会遇到很多的离手，龙飞！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同时，你要为我掠阵护法！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鹜，全心全力对付来自各种不同的情况！”
龙飞挺了挺身体，昂起头来，认真地说道：“红线姐！你的苦口婆心，我就是顽石也会点头！你放心！此去遇到高手，我会全力为红线护法掠阵。”
红线露出欣慰的笑容，紧紧地握住龙飞的手臂，着实地摇撼了几下。
这时候，一阵人声呼喊。脚步粉沓而来。
红线抬起头来一看，迎面来了两个人。
敞着外衣，露出里面蓝色紧身短装，拦腰札着红腰带，薄底牛皮快靴，步履稳健。一如周吉，头上札着髻，黄杨木横插着，系爾根白色飘带，在身后飘动。脖子露着，可以看到有一根细细的系带，想必是系着飞斧的识别牌子。可惜看不到是什么质料的！
在这两个人的身后，跟着二十个大汉，真是来势汹汹，有些慑人！
红线停住脚步，望着来人。
龙飞低声说道：“红线姐！还是让我先去试试好吗？”
红线说道：“你已经会过两场了。这场让我来。”
她忽然对龙飞笑笺说道：“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到这里来跟人家比武的，我們是来寻访仇家的。要寻找到真正的仇家，必先谁访到真象。因此，我们的目的不是在比武取胜！明白吗？”
龙飞点点头。
红线随又正色说道：“等到找到了真正的仇人，龙飞！我要你亲自上阵。即使你不上前，我也要你去拼命，因为那才是你我来到长江渡头的真正真的！”
龙飞立即昂起头来说道：“红线姐！你说的对极了，我会听你的话。”
他们这样轻声交谈的工夫，对面的人已经摆开半园形的阵势。
当中的两个人齐步向前，停在十来步开外，刚一等到红线转过身来，他们便一伸手。从后面递上来一柄蛇形月斧。
两个人各闪开一步，取了犄角之势。
红线缓步上前，含笑问道：“两位是……”
其中一个腾身起步，手中月斧一摆，人似虎扑，斧如旋风，表现出一个快宇。
几乎就在这人起步的同时，另一个伏地突然一路滚翻，就如同河水里突然起的一阵波浪，卷向红线。
不仅是这两个人配合得好，连跟上来舱人，都有一种默然契合，齐声同时一阵呐喊，那声势是十分的惊人。
龙飞一见，心里一慌，立刻摆动马头琴，叫道：“你们……”
他的话还没有叫出来，突然只见红线一弹而起，让开了那一路滚地而至的斧头，但见寒光一闪，呛啷吭铛，斧头落地。
大家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红线人已落地，接着又听到噗地一声闷响，另一柄斧头飞到一丈开外，而且还是没有人站的地方，砍入地上，深约五寸。
呐喊的人群呆了！
那两个持斧含笑的人呆了！
现场没有了一点声音，仿佛一瞬间沉入了死寂。
红线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安详、气定、神闲，手里握着龙纹匕首，缓缓地纳入鞘中，斜插于腰际。
一切的动作是那么自然，自然得没有一丝火气。
突然，仿佛大家一齐清醒过来，一声呐喊，鸟兽般而散！
那两个人也一齐掉头，快步疾走。
红线忽然说道：“请二位留步！”
那两个人倒是非常听话，立即停下脚步。
其中一个说道：“光棍打九九，不打一。你还想怎样？”
红线微笑说道：“我不是光棍，我是专程前来拜访贵帮帮主的客人！”
那人忐忑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红线说道：“我说过我不想怎样！现在只是要借你们二位的口，替我传话给贵帮主，我是专程前来拜侯，有事向贵帮主请教。不要这样敌视我们？”
那人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线正色说道：“既然二位做不了主，就不要这样罗嗦。说实话，方才我已经在手底下留了分寸，二位如果觉得就这样走，有些不够面子，我可以奉陪！”
那两个人那里还敢说一句话呢？
匆匆走去，连头也不回，走得是那么快！
龙飞走过来说道：“红线姐！你真了不起！只一举手之间，对方简直就不堪一击！”
红线说道：“也没有什么！对方太过托大，以为一举就可以将我击毙！这是技击者的大忌！我就利用这个弱点，出其不意，全力一搏，如此而已！”
龙飞说道：“红线姐！你说得真轻松……”
红线立即说道：“并不是我说得轻松，以己之实，击敌之虚，隐已之虚。避敌之实，这就可以立于不败！至于技击之巧，那是末节……不谈这些，走啊！我们前去总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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