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4-09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宁静的黄泥汊，是一个小小的村落。
但是，小村落却有大名声，那是因为黄泥汊出了一个有名的人物侯万生。
提到“侯万生”三个字，没有人知道：但是，如果提到他的绰号“指下活人”，在北方江湖上，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这个绰号是来之有目的。
黄泥汊一共有七八十户人家，绝大部份的人都姓王，而且都是务农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也安享田园之乐。
但是，安乐享久了，难免会有灾难。
这一年的秋天，黄泥汊突然闹瘟疫，病倒了一大片人，眼看着就要死了。
象这种瘟疫，不死人便罢，一旦死了人，便不可遏止，整个村子都要死绝。
村子里的人，没有病倒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求神拜佛，祈求平安。但是，似乎是神佛没有注意到这个偏僻的小村落，祈求的结果，没有任何回响。
村上开始死人！
有经验、有见识的老人，知道大势不妙，便嘱咐年轻人，没有病倒以前，带着孩子逃到外地去。
就在这样人心慌慌，不可终日的时刻，村子里来了一清瘦的小老头。
这个老头穿着与黄泥汊的人不同，长衫外罩古铜色长披肩，这和种田垦地的黄泥汊人，完全两样。
这个小老头还带着一个半椿大小子，清秀的小后生，背着包袱，举止也非常斯文。
这一老一小出现在黄泥汊，应该是特别惹人注意的。
但是此刻没有。因为，黄泥汊家家户户都在慌慌不可终日。就是没有病人的人家，也在准备逃走。
谈到逃走谈何容易？土生土长，根深蒂固，黄泥汊的人没有离开过家乡一百里地，如今要他们逃走，能逃到那里去？
就在这样一片愁云惨雾的情形之下，这一老一少走进黄泥汊。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这里发生了瘟疫。
这个清瘦的小老头立即毛遂自荐，替人家治病。
黄泥汊的人是生性保守的，没有人肯轻易听一个不相识的人说话，更遑论是治病。
让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治病，简直是荒唐。
但是，家里有人奄奄一息，这时候有人愿意免费治病，连药都准备好了的，想拒绝都没有这份勇气。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姑且让他试一试。
没想到这样一试的结果，居然病情很快地大有起色。
一个垂死边缘的人，居然开口要喝面汤，这是天大的奇迹。
这个奇迹立即传遍了黄泥汊，也就象当初瘟疫传遍黄泥汊一样的快。
于是，这个清瘦的小老头被黄泥汊的人包围住了，向他求医，求药，向他求救命！
小老头不慌不忙在村子里当中架起一口大锅，煮起一锅清水。不知道他在清水里放了什么样的药，足足熬了两个多时辰，从清晨熬到日正当午。
然后，他告诉村人，用干净的碗，来到锅前盛药水，回去喂家里的病人，每隔一个时辰，再喂一次。
这样一连喂了三碗药汁之后，病情稳住了，病人就可以喝面汤，不再吐，也不再拉！
这样的神效，使黄泥汊的人把小老头奉为救人救世的神仙。
小老头告诉他们；把已经死的人，要深深地埋葬。
把死人的东西，要尽快地烧。
把家的家具锅碗，要烧开水来洗。
把衬里的水沟，水池，水塘、水圩……要尽快地清理干净……
村里的人，没有不听话的。
特别是在十天半个月之后，病人都已经复原康健了，衬里的人有一种感恩报德的心情，要留这一老一少，在衬里住这小老头并没有推辞，他似乎很喜欢这里，他曾经慨叹着说：“黄泥汊纯朴的民风，安静的生活，是我所想的世外桃源，承蒙大家留我住下来，我很感激！”
这一老一少就这样在黄泥汊落了户，成了黄泥汊最受欢迎的人。
这个小老头姓侯，名字叫雨含，是位读书人。饱读诗书。也深研医书。
这个年轻人是侯雨含的儿子名叫侯万生。
侯雨含住到黄泥汊之后，他发现黄泥汊的人，竟然没有一个读书人，每一个在黄泥汊的人，从来没有人读过书，没有人认识字。
这是让侯雨含惊讶的事。
于是，他自告奋勇地，在黄泥汊成立第一座村塾。
让种田人家的子弟不耕田，去读“子曰”，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此村塾开始并不顺利。
幸而侯雨含并不灰心，他挨家挨户劝说，游说读书的好处。
因为黄泥汊的人把侯雨含当作是救命恩人。黄泥汊的人虽然不认字，但是，对于恩怨十分重视。侯雨含既然是黄泥汊的恩人，恩人的话，不能不听。
侯雨含不但收学生教书，而且，也替村人看病，不收分文，如此不出一年，侯雨含被黄泥汊的人，尊称为“侯老爷子”而不名。
侯老爷子不但是黄泥汊的一本活书，更是黄泥汊的守护神，保卫着他们的健康和平安。
侯老爷子的大名由近而远，附近数里的人，都知道黄泥汊有一位救人救世的老神仙，医术好医德更好。
村人的感情是纯真而直接的，你给他们的是半斤，他们回馈的是一斤十六两足秤。
侯老爷子被村人奉养着，但是，老爷子并不闲着，除了教书看病，他指导村人填土治泽地，开发更多的良田，种更多的树，筑更多的鱼塘，疏更多的水圳……
侯老爷子活到九十岁去世了！
黄泥汊的人如丧考妣，大家把侯老爷子的丧事，办得风光。连附近歹里之内，曾经被老爷子看过病的人，都携妻带子，前来吊祭。
侯老爷子过世了，侯少相公担负起父亲遗留下来的责任。
这位侯少相公比起老爷子有着旺盛的精力，他的医术医德，深厚真传，侯家医人救急的家风，依然保存下来。
侯万生成了家，生了一儿一女，他完全继承了他父亲在世时的声望和地位，也继承了他父亲的责任。
侯万生如果说与他辈亲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他赢得黄泥汊以及附近村民更高的崇敬！
事实上，侯万生成了黄泥汊不可浸犯的神圣人物，因为前后二十多年，他们父子已经把黄泥汊改变成为真正的世外乐土。
三十多岁的侯万生，为自己设计了一幢竹篱茅舍的住处，依然教书行医，过着安静的生活。
有一天的夜里，侯万生的茅舍前倒下来一个人。
“噗通”倒地的声音，引得院子里老黄狗汪吠犬叫，也惊动了侯乃生。
唤醒家人提着灯笼，到外面看一看。门前倒在地上一条黑大汉，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浑身是血，人已经晕过去了。
侯万生立即吩咐家人。将人抬到里面去。
家人迟疑不前。
他们所以迟疑，是有两个理由，从这个人衣着身形容貌看来，是一位江湖黑道上人物，这种人，惹上就是麻烦！
再说，此人内外伤都很重，万一死了，更是有扯不清的麻烦。
侯万生断然决定：“不管他是什么人，我是医生，看到有人受伤，没有不管的道理。”
就这样将黑大汉抬到净室里，经过检视，才发觉这个黑大汉不但受了严重的外伤，而且，内腑所受的伤，比外伤更委严重。
侯万生亲自为他外敷内服，细心的医治，整整三天三夜，居然从垂死的边缘，把黑大汉救活了回来。
这个黑大汉在茅舍里养了半个月，健康地离开了茅舍。
他在临行之前，叩谢了侯万生救命之恩。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告诉侯万生，他叫什么名字。
侯家的人都觉得这个黑大汉太没良心，太不近人情。
可是侯万生却不以为意，他说：“你们不是说他是一位江湖黑道上的人物吗？大几这一类的人物，都是不愿意让别人对他知道得太多。我们是替人治病的，病治好了，就了却心愿，我们并不希望别人对我们报恩。”
话虽这么说，家里的人总还觉得这个黑大汉太过反常，而且不近人情。
侯万生借这个机会，教训家里的人。
“当年我先严到这里来定居，正赶上这里发生瘟疫，老爷子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救活上百的人，他也没有要人来感恩报德，这是我们侯家传家的家风。”
他感慨地说：“其实我们仔细地想一想。我们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何处，还不都是来自于旁人，我们又何曾去感谢旁人？与人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忙的。”
就在侯万生借机会训一番大道理不久，侯家茅舍来了一批不速之客。说是“一批”，大约有五六十个人。
这一批人并没有进到侯家，只是在侯家门外努力地做工。
他们做什么工？疏浚门前一道水沟，变成了一条清流潺潺的小河，种植了几十株杨柳，为侯家门前建造了一座拱形小桥。为侯家建造了一圈既美观、又实用的竹篱……”
侯万生也曾经问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之中，没有人回答。
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侯万生的家宅四周焕然一新，只可惜那些柳树还没有抽芽发枝，如果再飘动一片柳丝，那风晕就会更加美丽了！
一直到有一天，那个受伤的黑大汉，大踏步地走进侯家，对侯万生执礼甚恭。
他告诉侯万生：“对先生的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想到。先生高风亮节，普通的酬报，是有辱先生清誉，特将先生居处，稍加规划，让先生能在日常生活中，能享受自然美景，心情愉悦，能救更多的人！”
他很文雅地说了一段话，一招手，从他身后抬来一块匾。
这块匾十分奇特，是一段天生的古松，盘根错节的古拙形式，制成了一块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化雨庐”，字是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笔尖。
黑大汉也不待侯万生同意，将这块匾挂在茅舍门上。
侯万生一再致谢，最后他忍不住在对方告别之前，问道：“敢问尊驾尊姓大名？”
黑大汉呵呵大笑道：“先生高人，贱名有辱先生清誉的。告辞！”
他这样说走就走，没有留下一句话。侯万生心里倒很过意不去的。他觉得做医生救人，是自己的本份，如今无端受这样别致而又隆重的报酬，而且，想推辞都推不掉，心里有着很大的不安。
侯万生那里知道：他所救的人，是当今武林的一名怪人。一身武艺奇高，而且满腹文才，是个文武兼备的江湖客，横行塞北沙漠，被人称之为塞外飞鹰而不知姓名。
化雨庐已成了名地，侯万生被武林共送一个外号：指下活人。
以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人，博得武林中人如此尊敬，能有如此响亮的名气，指下活人侯万生应该算是第一人！
黄泥汊仍然是一个宁静平和的小村庄。
化雨庐仍然是一个美丽的家，一切都是那么安详，一切都如往昔……
有一天，化雨庐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化雨庐已经习惯了，因为年月的累积，化雨庐在指下活人侯万生的主持下，接待过多少江湖上的不速之客。
有的血淋淋满身血污，有的四肢残缺，有的奄奄一息，都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不过这次来的人，与以往稍有不同。
身材高大挺拔，浓眉大眼又不失清秀的面孔，只是两道眉是深深的锁住，似乎有着千万种心事。
嘴角紧紧地闭住，表现出他的决心与毅力。
穿的是一身罕见的黑色长袍，拦腰系着…根腰带，身上背着一个长长包裹。
这个人的年龄不过二：十多岁，但是，脸色黄黄的，似乎有些超龄的苍老。
有一个特殊的地方，这个人没有左臂。宽大的衣袖，随着人的走动，在飘荡着。
这人刚一跨进化雨庐的大门，立即有人接待他。
“请问壮士……”
这人毫无表情地接口说道：“在下龙飞，特来拜见侯大夫！”
指下活人侯万生虽然行医救人，那只是他的附带业余的事。他真正的工作是在黄泥汊教书，也正因为这样，无论是任何人，都习惯地称他一声为“先生！”
龙飞开口称“大夫”，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在感觉上有些与众不同。
指下活人侯万生从后面出来，刚一见面，龙飞就右手一举说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名医侯大夫吗？在下龙飞专程前来拜侯。”
指下活人侯万生微微一皱眉头说道：“龙壮士你有何指教？”
龙飞突然右手一拉左边的衣袖。露出了里面光秃秃的臂根，说道：“大夫请看！”
你万生看了一下，皱着眉说道：“这是利刃所伤，经过医治，现在已经痊愈。但不知壮士来找我，有何指教？”
龙飞微微一笑说道：“久闻先生是一位有医德的大夫，医术更是举世无匹，武林中，共认侯大夫是指下活人的华佗再世。”
侯万生拱拱手说道：“壮士过奖了！其实那是武林中的朋友所给予在下的一种谬誉，在下是实在是承当不起。”
龙飞微笑说道：“大夫不必客气。但不知我这条胳膀有没有复元的希望，我是说再为我恢复一只手臂来。”
侯万生闻言一愕，他顿了一下说道：“壮士这条手臂，方才在下说过，是伤在利刃之下，而且是齐根而断，要恢复一条手臂，在下实在没有这份能耐，只有表示歉意。”
龙飞微笑问道：“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侯万生正色说道：“壮士！断了一只手臂，不是破了一块皮，是无法再生的。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道理。”
龙飞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是无法恢复正常的。”
侯万生一听，心里想：这不是废话吗？既然你也知道这份道理，为什么又要说这些废话呢？难道……
他一想到这里，心里警觉顿生。
侯万生虽然是一位读书人，但是由于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断地接触到江湖上的各色人等，他也了解江湖人物的许多习惯，其中有一项便是“无事生非！
大凡一个江湖人物要来存心找麻烦，又找不到话题，他就要无事生非了。
拿江湖上的习惯说法，这叫做“找碴儿！
龙飞现在这种言行，就是标准的找碴儿！
侯万生朝龙飞望了一下，只见他脸带微笑，流露出一分作弄的意味，这无事生非的情形，就更是十分的明显了。
但是，侯万生在这一顿之余，心情变得非常的轻松。
他在暗忖。
“我侯万生不是江湖人物，我只是个医生，自问生平只有帮助别人，从没有跟旁人结怨。就算他是来找碴儿，他又能找出什么样的碴来呢？”
他的心情一坦然，人就变得非常的平静。
他没有再接话下去。
两个人如此一静默，屋里就显得有些僵。
侯万生忽然站起来，说道：“我去叫人为壮士换茶。”
龙飞站在那里，屹立有如一座山。他干净利落地说道：“不必麻烦！”
侯万生回到自己座位上，等待下一个事情发生。
龙飞似乎没有急于要做什么，只是微笑地说道：“你似乎对于我的话，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侯万生很平静地回答着。
“作为一个读书人，自然会有逆来顺受的修养；作为一个医生，应该有准备面对各种不同病人！”
龙飞长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收起笑容说道：“侯大夫！你果然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侯万生开始把握住了情况，他开始反击了。
他说道：“如果我是受尊敬的人，我现在没有受到应有尊敬！”
他正视着龙飞，很用心地说道：“龙壮士！我不是一个江湖客，我只是个医生，我自信除了救人，从没有害过人，我应该没有仇家，因此，我不明白，壮士为什么要来消遣我？”
他一口气说到此地，缓下语气，继续说道：“当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也可能在医治的当中，犯过错误。但是，我敢说，那些错误是无心的，常言道是：医家有割股之心，没有一个医生是存心害人……”
龙飞拦住他说下去。
“大夫！你这一大篇都是多余的，而且都说错了！”
侯万生说道：“如果我说错了，请壮士指教！”
龙飞说道：“第一、我不是来寻仇的，化雨庐指下活人的确没有仇人。第二、我也不是来寻消遣的。如果我要寻消遣，我不会来找你这位武林名医。”
侯万生说道：“如此我为我所说的话向壮士致歉。”
龙飞说道：“我当然知道我的行为有失正常，那是我要试试侯大夫你是不是一位具有仁心的大夫。因为，我需要侯大夫帮我一个忙！”
侯万生倒是又一次的意外。
龙飞这样子是需要别人帮忙的人吗？象他这样一个医生，能帮什么忙？
侯万生说道：“龙壮士！我说过我不是个江湖客，但是多少年来，耳濡目染，我多少也有一些江湖人的气质，请说吧！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龙飞说道：“侯大夫果然是一付占道热肠，令人感谢！
侯万生说道：“不必客气！请说吧！”
龙飞说道：“我要请侯大夫帮我报复一次不共戴天的深仇，血海深仇！”
侯万生笑道：“龙壮士！你大概忘了，我是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龙壮士是位高人，不致于要我帮你杀人吧！”
龙飞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是，我不是需要你去为我舞刀弄剑去杀人。”
侯万生说道：“那你要我为你倣什么？”
龙飞说道：“我要借重你的名气。
侯万生说道：“我不明白你的话，借重我的名气？我是一介书生，半个庸医，有什么名气？”
龙飞说道：“侯大夫！你说这话如果不是谦虚，就是有意不肯帮我的忙。”
侯万生认真地说道：“一个做医生的人，不会说假话的，而且一个做医生的他有愿意帮助人的习惯。龙飞壮士！我们是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假话呢？”
龙飞说道：“侯大夫！你的大名，在江湖上是十分响亮的，不论是黑白两道：对于你指下活人侯大夫，都有一分敬意！”
侯万生说道：“那是朋友们对我的抬爱！说实话，我并没有为朋友们做过什么，至多也只是尽到一个做医生的本份罢了，值不得大家对我这么厚爱！”
龙飞说道：“江湖上的人物，也许是鲁莽一点，粗俗一些，但是，我知道他们的感情都是真的。”
侯万生点点头说道：“好吧！我相信你说的话。就算是由于大家的谬爱，使我在江湖上有一点点虚名，这对你报仇有什么帮助？”
龙飞立即断然说道：“有！绝对有！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前来请你帮忙我。”
侯万生还没有说话，龙飞又拦住他。
“侯大夫！你先别说肯与不肯，请你先听听我这一段仇恨的由来。”
侯万生望望龙飞的左臂。
龙飞说道：“我的左臂并不是这项仇恨的根源，你还记得我说过，那是一件不共戴天的仇恨。”
侯万生“啊”了一声说道：“只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龙飞说道：“除了亲身老母之外，还有位同胞哥哥。两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使我终生难忘！”
侯万生点点头。
龙飞喜悦地说道：“大夫！你答应了？”
侯万生说道：“我不是江湖人物，但是我可以看得出，龙壮士！你一位武功很高的人，你应该凭着自己的武功，去讨回这笔债。”
龙飞说道：“我曾经在母亲墓前立下血誓，我一定要手刃仇人，他的心脏到母亲墓前祭奠。”
侯万生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我帮忙？”
龙飞脸上立即显出苦痛，双手紧紧握着拳头，骨节格作响，那一股难以抑止的愤怒，似乎就要在他的内心里爆出来。
终于，他松弛了自己的情绪。
“我找不到她！茫茫人海，我找不到她！”
侯万生怀疑地看着他，在心里止不住暗忖。
“你找不到，我能找吗？我是个足不出户的人！”
龙飞似乎了解到侯万生的心意，他说道：“大夫，你没有出过远门……”
侯万生自嘲地说道：“我连一百里以外的地方，都没有去过。”
龙飞说道：“我知道！但是，我方才说过，你的大名在江湖上十分响亮，几乎是远近皆知。只要我将你扣押起来，作为人质不消三五天，江湖上立即就是一片风雨！”
侯万生大惊问道：“什么？龙壮士！你要将我扣押起来，做为人质？我跟你可没有仇恨啊！”
龙飞笑笑说道：“侯大夫！你误会了！”
侯万生说道：“你自己说的要把我扣押起来，作为人质的啊！”
龙飞说道：“那只是个说说而已。”
侯万生说道：“说说而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龙飞说道：“这就是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对外来说，是我把你扣押起来，实在说是你仍然照常过你的日子，只是不要到外面去走动。”
他站起来，来回走动几步。很有信心的说道：“我这里把消息传出去，江湖上的人一听，有人把指下活人侯万生扣押起来了，那还得了，立即就会轰动江湖，造成江湖上最震撼人心的事。”
侯万生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纵使会这样，又如何呢？”
龙飞说道：“侯大夫！你不是江湖上的人物，你不了解江湖人物的性情。一方面是恩怨分明，一方面又讲的是仗义行侠！”
他凑近身子，对侯万生说道：“你可以想想看，那些曾经受过你诊治的人，一听到你被人扣押，他们一定要来报恩，要来救你。另外还有一些自命行侠仗义的人，也必然会来打抱不平！”
侯万生仍然是不解地问道：“那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果真是象你说的那样，你变成众矢之的，引发了公愤，对你报仇的事，是没有一点帮助的。”
龙飞笑笑说道：“你知道吗？我那位仇人，自命是行侠仗义的人，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是一定会赶到黄泥汊来的。”
侯万生“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把我当作钓鱼的饵？”
龙飞说道：“对不起！不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可以找得到她，我就永远没有办法报得了这血海深仇！”
侯万生沉默没有说话。
照侯万生的为人，他觉得这种做法，不够光明正大，是个骗人的把戏！尤其叫他伙同着骗人，那更是他不愿意倣的事。
龙飞见他不说话，便问道：“侯大夫！你不愿意帮这个忙？”
侯万生迟滞地说道：“你这个方法一定可以引得那位仇人出面吗？如果引不出来他，反而引出来这么多江湖人物来找你的麻烦吗？”
龙飞立即说道：“不！她一定会出面。”
侯万生说道：“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龙飞说道：“因为我有一次经验！”
侯万生不解地问道：“你说你曾经做过一次这样的事？”
龙飞说道：“那次是以青河镇的酒肆作饵。”
侯万生缓缓地说道：“这次是我作饵？”
龙飞看了看侯万生问道：“侯大夫！你不高兴了？”
侯万生说道：“不是不高兴，而是没有人愿意自己是个饵。你也不愿意，对不对？龙壮士！为自己的父母报仇，踏遍天涯海角，老死客地，葬骨他乡，都是应该的，但是，用不光明的手段骗，我觉得不一定是对的！”
龙飞说道：“侯大夫！你不愿意帮这个忙？”
侯万生看到龙飞渐渐发青的脸，他想了想说道：“我愿意帮任何朋友的忙，只要是我能力所及。
龙壮士！你不是说我还有一点点虚名吗？如果说我在江湖上这点虚名是真的，那正是我乐意帮人的结果。”
龙飞加重了语气说道：“可是你现在却不愿意帮我！”
侯万生努力解释着说道：“我是真正为你设想。”
龙飞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了，他的呼吸已经粗浊，他反问道：“你是真的为我设想吗？可是你却不愿意帮我！”
侯万生很平静地说道：“即使我愿意替你做一次骗人的饵，你可知道你将会得到的是什么？很可能你的仇人没有钓到以前，却钓来了江湖上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引发了大家对你一致的围攻，龙壮士！到那个时候，你将得到的是什么？”
龙飞铁青着脸说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为我烦心！”
侯万生说道：“按说，事到如此，我已经无话可说，我也不能再说话，我所能做的，就是唯命是从。不过，龙壮士到黄泥汊来，就是我化雨庐的客人，如果容许我的高攀，也就是我侯某人的朋友！对朋友，我还忍不住要说几句话。”
龙飞说道：“你可以尽情的说，不要以为我龙飞是个不讲理的人！”
侯万生是医生，他当然懂得人的情绪变化。他知道这个时候直接跟龙飞冲突，那是非常不智的，象龙飞这种人，只要一根指头，就可以让侯万生送命！
侯万生心里有一个很奇特的想法。
“龙飞虽然不是个坏人，但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做法实在不是一个正派人所应该做的。因此，我开始怀疑，他这个不共戴天之仇的可靠性？仇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其中有没有另外的内情？”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脾气，有时候不屈于理的表现，就是宁为玉碎。
侯万生忽然觉得。
如果这次帮助龙飞做了件错事，那不但是毁了化雨庐两代以来的声誉，自己也成了帮凶！
他激发起一种难以言宣的反感，他朗声说道：“常言道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在江湖上讲的就是情跟理。龙壮士！你这个仇家他为什么会杀死令兄以及令堂老夫人？”
龙飞当时很不高兴说道：“侯大夫！你以为对方杀人还有理由？”
侯万生很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象！”
龙飞勃然而起说道：“侯大夫！事情的经过，与你无关，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为我做一次钓饵！”
侯万生说道：“正因为我要做你的钓饵，所以，我要了解事情的真象，我觉得我应该知道：“
龙飞脸色变得铁青，伸手一拍，咔嚓一声，眼前的一张木桌子，应声而裂，整整被削掉一角。
侯万生缓缓弯腰下去，拾起那块被削掉的桌角，慢慢地说道：“龙壮士！我是你选定的饵，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是你的仇人，你需要我的合作。如果你一味地生气，那你又何必跟我商量了你只要一伸指头，就可以要我的命，我还能不听你吗了。
龙飞几次抬起手来，但是，他的眼睛接触到侯万生的眼神，那样平和、安详，无畏，他终于放下了手，充满百般不愿的问道：“你到底要怎样？”
侯万生说道：“龙壮士！应该问问你自己到底应该怎样？你要报仇！你要我当你的饵？你为什么吝于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这对你并不困难，而对我却非常重要！”
龙飞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瞪着他。
侯万生缓缓地说道：“了解事情的真象，证明我不是助纣为虐！”
龙飞大吼一声。
“你居然敢说助……”
突然，他又软弱下去说道：“好！我说！我哥哥龙涛，在魏州……好了！好了！我实在不愿意再回忆这些事。侯大夫！侯万生！帮助不帮助由你，我明天开始，要向江湖宣告，武林名医侯万生，被人在寓所挟持。”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掉转头就走。
侯万生在后面指道：“龙壮士！你到那里去？
龙飞站住说道：“就在你外面草堂里，作为歇脚之处。你放心我不惊扰你的内眷”
侯万生说道：“我请你到客房里去住，那里漱洗饮食，都比较方便！如
果龙壮士认为草堂合适，我会叫人为你准备床铺，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对不对？再说……”
他走过来，站在龙飞身后：“你虽然把我当作钓饵，而我却一直把你龙壮士当作是客人！当作是朋友！化雨庐的人可以薄待自己，却不可以慢待朋友！”
龙飞倏地转过身来说道：“自从我看到老娘身上插着那柄龙纹匕首，直到今天，第二次我有流泪的冲动。侯万生侯大夫！谢谢你的帮助！请原谅我的鲁莽！大仇得报之日，我对你的大恩，将永志不忘！”
侯万生很认真地说道：“我再三说过，我不是江湖客！但是我也再三说过，我已经在日常耳濡目染之中，习得三分江湖义气与豪气。龙壮士……”
龙飞说道：“侯大夫！叫我龙飞！”
侯万生点点头说道：“龙飞兄！我们是朋友是不是？朋友之间帮一点小忙，值不得如此挂在口上！”
他伸手让客。
“请随我到客房里去！”
龙飞这才看到房里那张削去一角的桌子，龈然说道：“对不起！那桌子……”
侯万生哈哈一笑说道：“一张桌子算什么呢？留当纪念吧！”
客房是靠近小河旁的一栋茅屋，整个房子包围在几重树影里。
靠着河堤，是一溜垂柳。这时候柳叶未退，柳丝飘拂，比起春日的柳眼桃金，比起秋日的红线千条，别有一番情调。
靠房子的附近，是十几丛竹子，风采摇曳，沙沙簌簌，不是诗人，也会诗意盎然！
客房里有榻，有几、有花架、有字画。
靠墙有一张四方桌子，上面摆设了几碟菜肴，还有一壶酒，两只杯子。
龙飞站在房外，脱口赞道：“真是好地方！黄泥汊有这样的化雨庐。真是想不到的事。”
侯万生说道：“那是应该感谢沙漠飞鹰，一切都是他鸠工建造的！这个人武功好，文才更佳，整个化雨庐的景观，都出自他的构想！”
龙飞说道：“听说你救过他的命！”
侯万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给我的印象深极了！像沙漠飞鹰这样的人物，结果还是差一点死在几名不知名的小脚色手里。可见得江湖上风险时时……”
他转向龙飞望了一望。
“龙飞兄是兖州人？”
龙飞苦笑笑说道：“是个穷苦的地方。不过尽管人家都说那里穷，可是我却觉得没有一个地方比那里更令我怀念！”
侯万生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故乡在每个人的心里，总是最美的。
他来固走了几步，缓缓地说道：“龙飞兄！有一句话你是听不进去的。如果冲淡对仇恨之心，回到兖州，陪伴老夫人的庐墓，盖一栋草屋，种几棵树，垦几亩田，那就是神仙生活。”
龙飞又有要发作的模样，但是，显然他是忍下来了。
他努力使自己说话是心平气和的。
“侯大夫！你也说过父母之仇，是不共戴天的！”
侯万生说道：“报仇之后，你不见得心灵会平安。倒是当你饶恕别人，原谅别人之后，那种心安理得，海阔天空，利已利人，绝不是一刀下去，了却恩仇的后果所能比拟的！”
龙飞忍不住恼道：“侯大夫！如果你还要说这种话，我可不把你当作是朋友了！”
侯万生点点头，叹口气说道：“好！从现在起，我不再提这件事。”
龙飞留在黄泥汊，一切说来，都还算得上是顺心的。
第二天，他的人一直留在化雨庐的客房里，第三天，他也一直留在化雨庐的客房里，第四天……
到了第五天，果然不出所料。
黄泥汊化雨庐指下活人侯万生被人挟持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整个武林。
有心人估计，至少近二年来，沉寂的武林，平静的江湖，没有发生过如此轰动的大事。
一切都是如意料之中。
曾经受过侯万生医治过的人，纷纷奔走，大家都朝着黄泥汊而来。
这些人不止是自己来，而且邀请了不少助拳的高手。
因为他们认为，敢于来黄泥汊化雨庐挟持侯万生的人，武功一定出众，否则，没有这个胆子。
另外意料中的另一批人。
在江湖上有头有脸，都有“侠”字名号的，这些人平日讲的就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如今像侯万生被劫持，那能听若无闻？
倒是还有另外一批人，是候万生、乃至于龙飞没有想到，那就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这些人自认为都有高强的武功，自认为江湖上少有敌手。可是他们在江湖上却没有机会扬名立蔓。
正合着一句俗话。
“在平静的湖面上，显不出驾舟人的功夫！”
江湖上太平静了，有本领的人也就少有机会出入头地，四海扬名了。
对这些人来说，这是一次最好的机会。如果打败劫持侯万生的人，救出了侯万生，那就是一举成名，誉满江湖，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好成名的机会？
龙飞在青河镇搞过一次老胖子的酒店，可是，老胖子的
酒店却说什么也比不上指下活人侯万生！
五天之后，仿佛是一夜之间，黄泥汊成了名胜。
在黄泥汊活了一辈子，生活传了几代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而且是一些不寻常的人。
黄泥汊没有客栈，黄泥汊也没有酒肆茶馆。唯一卖食的是通往外面的道路旁，一处打尖的野店。
将近上百的外乡人，涌进了黄泥汊，吃跟住，立即成问题。
现在的黄泥汊不是从前，如今耕田之外，还有读书。真正是耕读传家。
耕田的人讲忠厚，读书的人重义理。
当黄泥汊的人知道了“侯先生”被人劫持，而这些人是来救他的，立即掀起一阵迎客之风。
每一户家人都自动地接待一两位客人。
第二天，也是侯万生被劫持的第六天。
化雨庐前，隔着小河流，猬集着一堆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这些人彼此大半都是认识的，即使不认识，说出名字来，也都是彼此久仰。
虽然也有一些人既不面熟，又不知名。
好在大家心里都为自己掂过斤两。于是公推出三个人来出面主事。
这三个人：快剑如风言必行，长鞭短锏宋远星，刀神笠仁平。
言必行已经年高六十七岁，他是一位半退休的武林前辈。
言必行一生为人爽直忠诚，他的为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言必行、行必果。在江湖上大家都尊称他一声“言老”而不名。
言老的一柄宝剑，是一柄断金切玉的神兵。宝剑出鞘，见血卸回。最令人钦服的就在一个“快”字。
言老这次是由于他外甥的力邀，他的外甥曾经受到了毒伤，连夜奔驰，萌匹马轮番接替，送到黄泥汊，侯万生果然高明，一剂药泻净了腹内的毒，一碗药汤恢复精神，就凭这份救命之恩，言老爷子被请来了。
言老的宝剑是背在别人的身上。据说：言老不打算用剑，他说那是最下下的一着。
因为等到言老用剑，那就必须流血乃至横尸。
到那种地步，毕竟不是一件好事。
另一方面言老饱读诗书，辩才无疑，往往对一件纷争，能以道理服人。
长鞭短锏宋远星也已经有望六之年，二十年前，以一根长鞭，一柄凹面铁锏，在江湖上搏得一个“侠”字。他有一付火燥脾气，而且嫉恶如仇，江湖黑道上的恶人，伤在他手里的，已经不知凡几！
宋远星还有一个绰号，人称“长鞭宋阎罗”。可以代表说明他为人的一般。
长鞭宋阎罗他是闻风而来，他生平最恨这种仗势挟持人的行为。
他是满腔热血前来仗义打抱不平的。
快六十花甲的人了，声若洪钟，势如奔马，是一位令人敬艮的武林前辈。
至于刀神笠仁平是自告奋勇出头办事的。
论年令，刀神最轻，他自称三十岁，看样子瘦瘦小小的，一张很清秀的娃娃脸，至多不过二十上下。
刀神是他自己封的，在江湖上论名气，他几乎是无籍之名的后辈。
刀神在人群中很活跃，跟谁都扯得近乎，本来这种场合出头，只要不谦虚也就差不多了，刀神正是这种不谦虚的人。他夸耀自己“刀法如神”，对付黄泥汊这档事，算是小场面。
在这三个人当中能代表出来说话的，竟是刀神笠仁平。
原因很简单：言老德高望重，谦冲为怀，不会与别人争虚名。
而长鞭宋阎罗则是大声嚷嚷。
“小兄弟！有话你去说，要是姓龙的小子不放人，今天就送他去见阎罗！”
刀神笠仁平微笑着对两位一拱手，朗声说道：“既然两位前辈把这件事交给我，我是决不会辜负两位以及在场的朋友厚望。指下活人侯万生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地脱险！”
刀神的话，两位老前辈倒也没有话说。可是四周的人可就不是这样的平静。
人群里有不高不低的声音，在冷冷地说着，“是从那里冒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一张纸画一个鼻子，好大的脸！”
另外有人打着哈哈说道：
这年头只要脸厚，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不高不低的声调，不轻不重的话，引起了一些笑声。
刀神笠仁平带着微笑的脸，转向周围看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是那位朋友在说话？要是挑衅的话，就请站出来。”
他说着话，又慢慢地来回走了几步，悠然不在意地说道：“若不敢出来，就请你闭上鸟嘴！”
刀神这时候才冷冷地笑了一声。
“只要你敢出来！只要你拔出你的兵刃，我一定会在第三刀，将你劈成两半！”
他的话说得字字都如寒铁。又冷！又重！
可是此话一出，全场为之哗然！
立即就有人出来喝道：“姓笠的！你真是太狂妄了！在巧的这么多武林高人和前辈，那里有你说话的地位？你要劈掉谁？如果今天不是来救侯大夫！眼前被劈的不是旁人，就是你！”
这时候群声附和。
“赶他走！他是什么东西！”
但是，小村落却有大名声，那是因为黄泥汊出了一个有名的人物侯万生。
提到“侯万生”三个字，没有人知道：但是，如果提到他的绰号“指下活人”，在北方江湖上，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这个绰号是来之有目的。
黄泥汊一共有七八十户人家，绝大部份的人都姓王，而且都是务农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也安享田园之乐。
但是，安乐享久了，难免会有灾难。
这一年的秋天，黄泥汊突然闹瘟疫，病倒了一大片人，眼看着就要死了。
象这种瘟疫，不死人便罢，一旦死了人，便不可遏止，整个村子都要死绝。
村子里的人，没有病倒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求神拜佛，祈求平安。但是，似乎是神佛没有注意到这个偏僻的小村落，祈求的结果，没有任何回响。
村上开始死人！
有经验、有见识的老人，知道大势不妙，便嘱咐年轻人，没有病倒以前，带着孩子逃到外地去。
就在这样人心慌慌，不可终日的时刻，村子里来了一清瘦的小老头。
这个老头穿着与黄泥汊的人不同，长衫外罩古铜色长披肩，这和种田垦地的黄泥汊人，完全两样。
这个小老头还带着一个半椿大小子，清秀的小后生，背着包袱，举止也非常斯文。
这一老一小出现在黄泥汊，应该是特别惹人注意的。
但是此刻没有。因为，黄泥汊家家户户都在慌慌不可终日。就是没有病人的人家，也在准备逃走。
谈到逃走谈何容易？土生土长，根深蒂固，黄泥汊的人没有离开过家乡一百里地，如今要他们逃走，能逃到那里去？
就在这样一片愁云惨雾的情形之下，这一老一少走进黄泥汊。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这里发生了瘟疫。
这个清瘦的小老头立即毛遂自荐，替人家治病。
黄泥汊的人是生性保守的，没有人肯轻易听一个不相识的人说话，更遑论是治病。
让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治病，简直是荒唐。
但是，家里有人奄奄一息，这时候有人愿意免费治病，连药都准备好了的，想拒绝都没有这份勇气。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姑且让他试一试。
没想到这样一试的结果，居然病情很快地大有起色。
一个垂死边缘的人，居然开口要喝面汤，这是天大的奇迹。
这个奇迹立即传遍了黄泥汊，也就象当初瘟疫传遍黄泥汊一样的快。
于是，这个清瘦的小老头被黄泥汊的人包围住了，向他求医，求药，向他求救命！
小老头不慌不忙在村子里当中架起一口大锅，煮起一锅清水。不知道他在清水里放了什么样的药，足足熬了两个多时辰，从清晨熬到日正当午。
然后，他告诉村人，用干净的碗，来到锅前盛药水，回去喂家里的病人，每隔一个时辰，再喂一次。
这样一连喂了三碗药汁之后，病情稳住了，病人就可以喝面汤，不再吐，也不再拉！
这样的神效，使黄泥汊的人把小老头奉为救人救世的神仙。
小老头告诉他们；把已经死的人，要深深地埋葬。
把死人的东西，要尽快地烧。
把家的家具锅碗，要烧开水来洗。
把衬里的水沟，水池，水塘、水圩……要尽快地清理干净……
村里的人，没有不听话的。
特别是在十天半个月之后，病人都已经复原康健了，衬里的人有一种感恩报德的心情，要留这一老一少，在衬里住这小老头并没有推辞，他似乎很喜欢这里，他曾经慨叹着说：“黄泥汊纯朴的民风，安静的生活，是我所想的世外桃源，承蒙大家留我住下来，我很感激！”
这一老一少就这样在黄泥汊落了户，成了黄泥汊最受欢迎的人。
这个小老头姓侯，名字叫雨含，是位读书人。饱读诗书。也深研医书。
这个年轻人是侯雨含的儿子名叫侯万生。
侯雨含住到黄泥汊之后，他发现黄泥汊的人，竟然没有一个读书人，每一个在黄泥汊的人，从来没有人读过书，没有人认识字。
这是让侯雨含惊讶的事。
于是，他自告奋勇地，在黄泥汊成立第一座村塾。
让种田人家的子弟不耕田，去读“子曰”，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此村塾开始并不顺利。
幸而侯雨含并不灰心，他挨家挨户劝说，游说读书的好处。
因为黄泥汊的人把侯雨含当作是救命恩人。黄泥汊的人虽然不认字，但是，对于恩怨十分重视。侯雨含既然是黄泥汊的恩人，恩人的话，不能不听。
侯雨含不但收学生教书，而且，也替村人看病，不收分文，如此不出一年，侯雨含被黄泥汊的人，尊称为“侯老爷子”而不名。
侯老爷子不但是黄泥汊的一本活书，更是黄泥汊的守护神，保卫着他们的健康和平安。
侯老爷子的大名由近而远，附近数里的人，都知道黄泥汊有一位救人救世的老神仙，医术好医德更好。
村人的感情是纯真而直接的，你给他们的是半斤，他们回馈的是一斤十六两足秤。
侯老爷子被村人奉养着，但是，老爷子并不闲着，除了教书看病，他指导村人填土治泽地，开发更多的良田，种更多的树，筑更多的鱼塘，疏更多的水圳……
侯老爷子活到九十岁去世了！
黄泥汊的人如丧考妣，大家把侯老爷子的丧事，办得风光。连附近歹里之内，曾经被老爷子看过病的人，都携妻带子，前来吊祭。
侯老爷子过世了，侯少相公担负起父亲遗留下来的责任。
这位侯少相公比起老爷子有着旺盛的精力，他的医术医德，深厚真传，侯家医人救急的家风，依然保存下来。
侯万生成了家，生了一儿一女，他完全继承了他父亲在世时的声望和地位，也继承了他父亲的责任。
侯万生如果说与他辈亲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他赢得黄泥汊以及附近村民更高的崇敬！
事实上，侯万生成了黄泥汊不可浸犯的神圣人物，因为前后二十多年，他们父子已经把黄泥汊改变成为真正的世外乐土。
三十多岁的侯万生，为自己设计了一幢竹篱茅舍的住处，依然教书行医，过着安静的生活。
有一天的夜里，侯万生的茅舍前倒下来一个人。
“噗通”倒地的声音，引得院子里老黄狗汪吠犬叫，也惊动了侯乃生。
唤醒家人提着灯笼，到外面看一看。门前倒在地上一条黑大汉，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浑身是血，人已经晕过去了。
侯万生立即吩咐家人。将人抬到里面去。
家人迟疑不前。
他们所以迟疑，是有两个理由，从这个人衣着身形容貌看来，是一位江湖黑道上人物，这种人，惹上就是麻烦！
再说，此人内外伤都很重，万一死了，更是有扯不清的麻烦。
侯万生断然决定：“不管他是什么人，我是医生，看到有人受伤，没有不管的道理。”
就这样将黑大汉抬到净室里，经过检视，才发觉这个黑大汉不但受了严重的外伤，而且，内腑所受的伤，比外伤更委严重。
侯万生亲自为他外敷内服，细心的医治，整整三天三夜，居然从垂死的边缘，把黑大汉救活了回来。
这个黑大汉在茅舍里养了半个月，健康地离开了茅舍。
他在临行之前，叩谢了侯万生救命之恩。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告诉侯万生，他叫什么名字。
侯家的人都觉得这个黑大汉太没良心，太不近人情。
可是侯万生却不以为意，他说：“你们不是说他是一位江湖黑道上的人物吗？大几这一类的人物，都是不愿意让别人对他知道得太多。我们是替人治病的，病治好了，就了却心愿，我们并不希望别人对我们报恩。”
话虽这么说，家里的人总还觉得这个黑大汉太过反常，而且不近人情。
侯万生借这个机会，教训家里的人。
“当年我先严到这里来定居，正赶上这里发生瘟疫，老爷子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救活上百的人，他也没有要人来感恩报德，这是我们侯家传家的家风。”
他感慨地说：“其实我们仔细地想一想。我们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何处，还不都是来自于旁人，我们又何曾去感谢旁人？与人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忙的。”
就在侯万生借机会训一番大道理不久，侯家茅舍来了一批不速之客。说是“一批”，大约有五六十个人。
这一批人并没有进到侯家，只是在侯家门外努力地做工。
他们做什么工？疏浚门前一道水沟，变成了一条清流潺潺的小河，种植了几十株杨柳，为侯家门前建造了一座拱形小桥。为侯家建造了一圈既美观、又实用的竹篱……”
侯万生也曾经问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之中，没有人回答。
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侯万生的家宅四周焕然一新，只可惜那些柳树还没有抽芽发枝，如果再飘动一片柳丝，那风晕就会更加美丽了！
一直到有一天，那个受伤的黑大汉，大踏步地走进侯家，对侯万生执礼甚恭。
他告诉侯万生：“对先生的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想到。先生高风亮节，普通的酬报，是有辱先生清誉，特将先生居处，稍加规划，让先生能在日常生活中，能享受自然美景，心情愉悦，能救更多的人！”
他很文雅地说了一段话，一招手，从他身后抬来一块匾。
这块匾十分奇特，是一段天生的古松，盘根错节的古拙形式，制成了一块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化雨庐”，字是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笔尖。
黑大汉也不待侯万生同意，将这块匾挂在茅舍门上。
侯万生一再致谢，最后他忍不住在对方告别之前，问道：“敢问尊驾尊姓大名？”
黑大汉呵呵大笑道：“先生高人，贱名有辱先生清誉的。告辞！”
他这样说走就走，没有留下一句话。侯万生心里倒很过意不去的。他觉得做医生救人，是自己的本份，如今无端受这样别致而又隆重的报酬，而且，想推辞都推不掉，心里有着很大的不安。
侯万生那里知道：他所救的人，是当今武林的一名怪人。一身武艺奇高，而且满腹文才，是个文武兼备的江湖客，横行塞北沙漠，被人称之为塞外飞鹰而不知姓名。
化雨庐已成了名地，侯万生被武林共送一个外号：指下活人。
以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人，博得武林中人如此尊敬，能有如此响亮的名气，指下活人侯万生应该算是第一人！
黄泥汊仍然是一个宁静平和的小村庄。
化雨庐仍然是一个美丽的家，一切都是那么安详，一切都如往昔……
有一天，化雨庐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化雨庐已经习惯了，因为年月的累积，化雨庐在指下活人侯万生的主持下，接待过多少江湖上的不速之客。
有的血淋淋满身血污，有的四肢残缺，有的奄奄一息，都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不过这次来的人，与以往稍有不同。
身材高大挺拔，浓眉大眼又不失清秀的面孔，只是两道眉是深深的锁住，似乎有着千万种心事。
嘴角紧紧地闭住，表现出他的决心与毅力。
穿的是一身罕见的黑色长袍，拦腰系着…根腰带，身上背着一个长长包裹。
这个人的年龄不过二：十多岁，但是，脸色黄黄的，似乎有些超龄的苍老。
有一个特殊的地方，这个人没有左臂。宽大的衣袖，随着人的走动，在飘荡着。
这人刚一跨进化雨庐的大门，立即有人接待他。
“请问壮士……”
这人毫无表情地接口说道：“在下龙飞，特来拜见侯大夫！”
指下活人侯万生虽然行医救人，那只是他的附带业余的事。他真正的工作是在黄泥汊教书，也正因为这样，无论是任何人，都习惯地称他一声为“先生！”
龙飞开口称“大夫”，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在感觉上有些与众不同。
指下活人侯万生从后面出来，刚一见面，龙飞就右手一举说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名医侯大夫吗？在下龙飞专程前来拜侯。”
指下活人侯万生微微一皱眉头说道：“龙壮士你有何指教？”
龙飞突然右手一拉左边的衣袖。露出了里面光秃秃的臂根，说道：“大夫请看！”
你万生看了一下，皱着眉说道：“这是利刃所伤，经过医治，现在已经痊愈。但不知壮士来找我，有何指教？”
龙飞微微一笑说道：“久闻先生是一位有医德的大夫，医术更是举世无匹，武林中，共认侯大夫是指下活人的华佗再世。”
侯万生拱拱手说道：“壮士过奖了！其实那是武林中的朋友所给予在下的一种谬誉，在下是实在是承当不起。”
龙飞微笑说道：“大夫不必客气。但不知我这条胳膀有没有复元的希望，我是说再为我恢复一只手臂来。”
侯万生闻言一愕，他顿了一下说道：“壮士这条手臂，方才在下说过，是伤在利刃之下，而且是齐根而断，要恢复一条手臂，在下实在没有这份能耐，只有表示歉意。”
龙飞微笑问道：“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侯万生正色说道：“壮士！断了一只手臂，不是破了一块皮，是无法再生的。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道理。”
龙飞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是无法恢复正常的。”
侯万生一听，心里想：这不是废话吗？既然你也知道这份道理，为什么又要说这些废话呢？难道……
他一想到这里，心里警觉顿生。
侯万生虽然是一位读书人，但是由于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断地接触到江湖上的各色人等，他也了解江湖人物的许多习惯，其中有一项便是“无事生非！
大凡一个江湖人物要来存心找麻烦，又找不到话题，他就要无事生非了。
拿江湖上的习惯说法，这叫做“找碴儿！
龙飞现在这种言行，就是标准的找碴儿！
侯万生朝龙飞望了一下，只见他脸带微笑，流露出一分作弄的意味，这无事生非的情形，就更是十分的明显了。
但是，侯万生在这一顿之余，心情变得非常的轻松。
他在暗忖。
“我侯万生不是江湖人物，我只是个医生，自问生平只有帮助别人，从没有跟旁人结怨。就算他是来找碴儿，他又能找出什么样的碴来呢？”
他的心情一坦然，人就变得非常的平静。
他没有再接话下去。
两个人如此一静默，屋里就显得有些僵。
侯万生忽然站起来，说道：“我去叫人为壮士换茶。”
龙飞站在那里，屹立有如一座山。他干净利落地说道：“不必麻烦！”
侯万生回到自己座位上，等待下一个事情发生。
龙飞似乎没有急于要做什么，只是微笑地说道：“你似乎对于我的话，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侯万生很平静地回答着。
“作为一个读书人，自然会有逆来顺受的修养；作为一个医生，应该有准备面对各种不同病人！”
龙飞长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收起笑容说道：“侯大夫！你果然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侯万生开始把握住了情况，他开始反击了。
他说道：“如果我是受尊敬的人，我现在没有受到应有尊敬！”
他正视着龙飞，很用心地说道：“龙壮士！我不是一个江湖客，我只是个医生，我自信除了救人，从没有害过人，我应该没有仇家，因此，我不明白，壮士为什么要来消遣我？”
他一口气说到此地，缓下语气，继续说道：“当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也可能在医治的当中，犯过错误。但是，我敢说，那些错误是无心的，常言道是：医家有割股之心，没有一个医生是存心害人……”
龙飞拦住他说下去。
“大夫！你这一大篇都是多余的，而且都说错了！”
侯万生说道：“如果我说错了，请壮士指教！”
龙飞说道：“第一、我不是来寻仇的，化雨庐指下活人的确没有仇人。第二、我也不是来寻消遣的。如果我要寻消遣，我不会来找你这位武林名医。”
侯万生说道：“如此我为我所说的话向壮士致歉。”
龙飞说道：“我当然知道我的行为有失正常，那是我要试试侯大夫你是不是一位具有仁心的大夫。因为，我需要侯大夫帮我一个忙！”
侯万生倒是又一次的意外。
龙飞这样子是需要别人帮忙的人吗？象他这样一个医生，能帮什么忙？
侯万生说道：“龙壮士！我说过我不是个江湖客，但是多少年来，耳濡目染，我多少也有一些江湖人的气质，请说吧！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龙飞说道：“侯大夫果然是一付占道热肠，令人感谢！
侯万生说道：“不必客气！请说吧！”
龙飞说道：“我要请侯大夫帮我报复一次不共戴天的深仇，血海深仇！”
侯万生笑道：“龙壮士！你大概忘了，我是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龙壮士是位高人，不致于要我帮你杀人吧！”
龙飞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是，我不是需要你去为我舞刀弄剑去杀人。”
侯万生说道：“那你要我为你倣什么？”
龙飞说道：“我要借重你的名气。
侯万生说道：“我不明白你的话，借重我的名气？我是一介书生，半个庸医，有什么名气？”
龙飞说道：“侯大夫！你说这话如果不是谦虚，就是有意不肯帮我的忙。”
侯万生认真地说道：“一个做医生的人，不会说假话的，而且一个做医生的他有愿意帮助人的习惯。龙飞壮士！我们是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假话呢？”
龙飞说道：“侯大夫！你的大名，在江湖上是十分响亮的，不论是黑白两道：对于你指下活人侯大夫，都有一分敬意！”
侯万生说道：“那是朋友们对我的抬爱！说实话，我并没有为朋友们做过什么，至多也只是尽到一个做医生的本份罢了，值不得大家对我这么厚爱！”
龙飞说道：“江湖上的人物，也许是鲁莽一点，粗俗一些，但是，我知道他们的感情都是真的。”
侯万生点点头说道：“好吧！我相信你说的话。就算是由于大家的谬爱，使我在江湖上有一点点虚名，这对你报仇有什么帮助？”
龙飞立即断然说道：“有！绝对有！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前来请你帮忙我。”
侯万生还没有说话，龙飞又拦住他。
“侯大夫！你先别说肯与不肯，请你先听听我这一段仇恨的由来。”
侯万生望望龙飞的左臂。
龙飞说道：“我的左臂并不是这项仇恨的根源，你还记得我说过，那是一件不共戴天的仇恨。”
侯万生“啊”了一声说道：“只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龙飞说道：“除了亲身老母之外，还有位同胞哥哥。两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使我终生难忘！”
侯万生点点头。
龙飞喜悦地说道：“大夫！你答应了？”
侯万生说道：“我不是江湖人物，但是我可以看得出，龙壮士！你一位武功很高的人，你应该凭着自己的武功，去讨回这笔债。”
龙飞说道：“我曾经在母亲墓前立下血誓，我一定要手刃仇人，他的心脏到母亲墓前祭奠。”
侯万生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我帮忙？”
龙飞脸上立即显出苦痛，双手紧紧握着拳头，骨节格作响，那一股难以抑止的愤怒，似乎就要在他的内心里爆出来。
终于，他松弛了自己的情绪。
“我找不到她！茫茫人海，我找不到她！”
侯万生怀疑地看着他，在心里止不住暗忖。
“你找不到，我能找吗？我是个足不出户的人！”
龙飞似乎了解到侯万生的心意，他说道：“大夫，你没有出过远门……”
侯万生自嘲地说道：“我连一百里以外的地方，都没有去过。”
龙飞说道：“我知道！但是，我方才说过，你的大名在江湖上十分响亮，几乎是远近皆知。只要我将你扣押起来，作为人质不消三五天，江湖上立即就是一片风雨！”
侯万生大惊问道：“什么？龙壮士！你要将我扣押起来，做为人质？我跟你可没有仇恨啊！”
龙飞笑笑说道：“侯大夫！你误会了！”
侯万生说道：“你自己说的要把我扣押起来，作为人质的啊！”
龙飞说道：“那只是个说说而已。”
侯万生说道：“说说而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龙飞说道：“这就是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对外来说，是我把你扣押起来，实在说是你仍然照常过你的日子，只是不要到外面去走动。”
他站起来，来回走动几步。很有信心的说道：“我这里把消息传出去，江湖上的人一听，有人把指下活人侯万生扣押起来了，那还得了，立即就会轰动江湖，造成江湖上最震撼人心的事。”
侯万生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纵使会这样，又如何呢？”
龙飞说道：“侯大夫！你不是江湖上的人物，你不了解江湖人物的性情。一方面是恩怨分明，一方面又讲的是仗义行侠！”
他凑近身子，对侯万生说道：“你可以想想看，那些曾经受过你诊治的人，一听到你被人扣押，他们一定要来报恩，要来救你。另外还有一些自命行侠仗义的人，也必然会来打抱不平！”
侯万生仍然是不解地问道：“那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果真是象你说的那样，你变成众矢之的，引发了公愤，对你报仇的事，是没有一点帮助的。”
龙飞笑笑说道：“你知道吗？我那位仇人，自命是行侠仗义的人，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是一定会赶到黄泥汊来的。”
侯万生“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把我当作钓鱼的饵？”
龙飞说道：“对不起！不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可以找得到她，我就永远没有办法报得了这血海深仇！”
侯万生沉默没有说话。
照侯万生的为人，他觉得这种做法，不够光明正大，是个骗人的把戏！尤其叫他伙同着骗人，那更是他不愿意倣的事。
龙飞见他不说话，便问道：“侯大夫！你不愿意帮这个忙？”
侯万生迟滞地说道：“你这个方法一定可以引得那位仇人出面吗？如果引不出来他，反而引出来这么多江湖人物来找你的麻烦吗？”
龙飞立即说道：“不！她一定会出面。”
侯万生说道：“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龙飞说道：“因为我有一次经验！”
侯万生不解地问道：“你说你曾经做过一次这样的事？”
龙飞说道：“那次是以青河镇的酒肆作饵。”
侯万生缓缓地说道：“这次是我作饵？”
龙飞看了看侯万生问道：“侯大夫！你不高兴了？”
侯万生说道：“不是不高兴，而是没有人愿意自己是个饵。你也不愿意，对不对？龙壮士！为自己的父母报仇，踏遍天涯海角，老死客地，葬骨他乡，都是应该的，但是，用不光明的手段骗，我觉得不一定是对的！”
龙飞说道：“侯大夫！你不愿意帮这个忙？”
侯万生看到龙飞渐渐发青的脸，他想了想说道：“我愿意帮任何朋友的忙，只要是我能力所及。
龙壮士！你不是说我还有一点点虚名吗？如果说我在江湖上这点虚名是真的，那正是我乐意帮人的结果。”
龙飞加重了语气说道：“可是你现在却不愿意帮我！”
侯万生努力解释着说道：“我是真正为你设想。”
龙飞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了，他的呼吸已经粗浊，他反问道：“你是真的为我设想吗？可是你却不愿意帮我！”
侯万生很平静地说道：“即使我愿意替你做一次骗人的饵，你可知道你将会得到的是什么？很可能你的仇人没有钓到以前，却钓来了江湖上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引发了大家对你一致的围攻，龙壮士！到那个时候，你将得到的是什么？”
龙飞铁青着脸说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为我烦心！”
侯万生说道：“按说，事到如此，我已经无话可说，我也不能再说话，我所能做的，就是唯命是从。不过，龙壮士到黄泥汊来，就是我化雨庐的客人，如果容许我的高攀，也就是我侯某人的朋友！对朋友，我还忍不住要说几句话。”
龙飞说道：“你可以尽情的说，不要以为我龙飞是个不讲理的人！”
侯万生是医生，他当然懂得人的情绪变化。他知道这个时候直接跟龙飞冲突，那是非常不智的，象龙飞这种人，只要一根指头，就可以让侯万生送命！
侯万生心里有一个很奇特的想法。
“龙飞虽然不是个坏人，但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做法实在不是一个正派人所应该做的。因此，我开始怀疑，他这个不共戴天之仇的可靠性？仇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其中有没有另外的内情？”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脾气，有时候不屈于理的表现，就是宁为玉碎。
侯万生忽然觉得。
如果这次帮助龙飞做了件错事，那不但是毁了化雨庐两代以来的声誉，自己也成了帮凶！
他激发起一种难以言宣的反感，他朗声说道：“常言道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在江湖上讲的就是情跟理。龙壮士！你这个仇家他为什么会杀死令兄以及令堂老夫人？”
龙飞当时很不高兴说道：“侯大夫！你以为对方杀人还有理由？”
侯万生很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象！”
龙飞勃然而起说道：“侯大夫！事情的经过，与你无关，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为我做一次钓饵！”
侯万生说道：“正因为我要做你的钓饵，所以，我要了解事情的真象，我觉得我应该知道：“
龙飞脸色变得铁青，伸手一拍，咔嚓一声，眼前的一张木桌子，应声而裂，整整被削掉一角。
侯万生缓缓弯腰下去，拾起那块被削掉的桌角，慢慢地说道：“龙壮士！我是你选定的饵，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是你的仇人，你需要我的合作。如果你一味地生气，那你又何必跟我商量了你只要一伸指头，就可以要我的命，我还能不听你吗了。
龙飞几次抬起手来，但是，他的眼睛接触到侯万生的眼神，那样平和、安详，无畏，他终于放下了手，充满百般不愿的问道：“你到底要怎样？”
侯万生说道：“龙壮士！应该问问你自己到底应该怎样？你要报仇！你要我当你的饵？你为什么吝于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这对你并不困难，而对我却非常重要！”
龙飞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瞪着他。
侯万生缓缓地说道：“了解事情的真象，证明我不是助纣为虐！”
龙飞大吼一声。
“你居然敢说助……”
突然，他又软弱下去说道：“好！我说！我哥哥龙涛，在魏州……好了！好了！我实在不愿意再回忆这些事。侯大夫！侯万生！帮助不帮助由你，我明天开始，要向江湖宣告，武林名医侯万生，被人在寓所挟持。”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掉转头就走。
侯万生在后面指道：“龙壮士！你到那里去？
龙飞站住说道：“就在你外面草堂里，作为歇脚之处。你放心我不惊扰你的内眷”
侯万生说道：“我请你到客房里去住，那里漱洗饮食，都比较方便！如
果龙壮士认为草堂合适，我会叫人为你准备床铺，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对不对？再说……”
他走过来，站在龙飞身后：“你虽然把我当作钓饵，而我却一直把你龙壮士当作是客人！当作是朋友！化雨庐的人可以薄待自己，却不可以慢待朋友！”
龙飞倏地转过身来说道：“自从我看到老娘身上插着那柄龙纹匕首，直到今天，第二次我有流泪的冲动。侯万生侯大夫！谢谢你的帮助！请原谅我的鲁莽！大仇得报之日，我对你的大恩，将永志不忘！”
侯万生很认真地说道：“我再三说过，我不是江湖客！但是我也再三说过，我已经在日常耳濡目染之中，习得三分江湖义气与豪气。龙壮士……”
龙飞说道：“侯大夫！叫我龙飞！”
侯万生点点头说道：“龙飞兄！我们是朋友是不是？朋友之间帮一点小忙，值不得如此挂在口上！”
他伸手让客。
“请随我到客房里去！”
龙飞这才看到房里那张削去一角的桌子，龈然说道：“对不起！那桌子……”
侯万生哈哈一笑说道：“一张桌子算什么呢？留当纪念吧！”
客房是靠近小河旁的一栋茅屋，整个房子包围在几重树影里。
靠着河堤，是一溜垂柳。这时候柳叶未退，柳丝飘拂，比起春日的柳眼桃金，比起秋日的红线千条，别有一番情调。
靠房子的附近，是十几丛竹子，风采摇曳，沙沙簌簌，不是诗人，也会诗意盎然！
客房里有榻，有几、有花架、有字画。
靠墙有一张四方桌子，上面摆设了几碟菜肴，还有一壶酒，两只杯子。
龙飞站在房外，脱口赞道：“真是好地方！黄泥汊有这样的化雨庐。真是想不到的事。”
侯万生说道：“那是应该感谢沙漠飞鹰，一切都是他鸠工建造的！这个人武功好，文才更佳，整个化雨庐的景观，都出自他的构想！”
龙飞说道：“听说你救过他的命！”
侯万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给我的印象深极了！像沙漠飞鹰这样的人物，结果还是差一点死在几名不知名的小脚色手里。可见得江湖上风险时时……”
他转向龙飞望了一望。
“龙飞兄是兖州人？”
龙飞苦笑笑说道：“是个穷苦的地方。不过尽管人家都说那里穷，可是我却觉得没有一个地方比那里更令我怀念！”
侯万生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故乡在每个人的心里，总是最美的。
他来固走了几步，缓缓地说道：“龙飞兄！有一句话你是听不进去的。如果冲淡对仇恨之心，回到兖州，陪伴老夫人的庐墓，盖一栋草屋，种几棵树，垦几亩田，那就是神仙生活。”
龙飞又有要发作的模样，但是，显然他是忍下来了。
他努力使自己说话是心平气和的。
“侯大夫！你也说过父母之仇，是不共戴天的！”
侯万生说道：“报仇之后，你不见得心灵会平安。倒是当你饶恕别人，原谅别人之后，那种心安理得，海阔天空，利已利人，绝不是一刀下去，了却恩仇的后果所能比拟的！”
龙飞忍不住恼道：“侯大夫！如果你还要说这种话，我可不把你当作是朋友了！”
侯万生点点头，叹口气说道：“好！从现在起，我不再提这件事。”
龙飞留在黄泥汊，一切说来，都还算得上是顺心的。
第二天，他的人一直留在化雨庐的客房里，第三天，他也一直留在化雨庐的客房里，第四天……
到了第五天，果然不出所料。
黄泥汊化雨庐指下活人侯万生被人挟持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整个武林。
有心人估计，至少近二年来，沉寂的武林，平静的江湖，没有发生过如此轰动的大事。
一切都是如意料之中。
曾经受过侯万生医治过的人，纷纷奔走，大家都朝着黄泥汊而来。
这些人不止是自己来，而且邀请了不少助拳的高手。
因为他们认为，敢于来黄泥汊化雨庐挟持侯万生的人，武功一定出众，否则，没有这个胆子。
另外意料中的另一批人。
在江湖上有头有脸，都有“侠”字名号的，这些人平日讲的就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如今像侯万生被劫持，那能听若无闻？
倒是还有另外一批人，是候万生、乃至于龙飞没有想到，那就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这些人自认为都有高强的武功，自认为江湖上少有敌手。可是他们在江湖上却没有机会扬名立蔓。
正合着一句俗话。
“在平静的湖面上，显不出驾舟人的功夫！”
江湖上太平静了，有本领的人也就少有机会出入头地，四海扬名了。
对这些人来说，这是一次最好的机会。如果打败劫持侯万生的人，救出了侯万生，那就是一举成名，誉满江湖，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好成名的机会？
龙飞在青河镇搞过一次老胖子的酒店，可是，老胖子的
酒店却说什么也比不上指下活人侯万生！
五天之后，仿佛是一夜之间，黄泥汊成了名胜。
在黄泥汊活了一辈子，生活传了几代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而且是一些不寻常的人。
黄泥汊没有客栈，黄泥汊也没有酒肆茶馆。唯一卖食的是通往外面的道路旁，一处打尖的野店。
将近上百的外乡人，涌进了黄泥汊，吃跟住，立即成问题。
现在的黄泥汊不是从前，如今耕田之外，还有读书。真正是耕读传家。
耕田的人讲忠厚，读书的人重义理。
当黄泥汊的人知道了“侯先生”被人劫持，而这些人是来救他的，立即掀起一阵迎客之风。
每一户家人都自动地接待一两位客人。
第二天，也是侯万生被劫持的第六天。
化雨庐前，隔着小河流，猬集着一堆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这些人彼此大半都是认识的，即使不认识，说出名字来，也都是彼此久仰。
虽然也有一些人既不面熟，又不知名。
好在大家心里都为自己掂过斤两。于是公推出三个人来出面主事。
这三个人：快剑如风言必行，长鞭短锏宋远星，刀神笠仁平。
言必行已经年高六十七岁，他是一位半退休的武林前辈。
言必行一生为人爽直忠诚，他的为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言必行、行必果。在江湖上大家都尊称他一声“言老”而不名。
言老的一柄宝剑，是一柄断金切玉的神兵。宝剑出鞘，见血卸回。最令人钦服的就在一个“快”字。
言老这次是由于他外甥的力邀，他的外甥曾经受到了毒伤，连夜奔驰，萌匹马轮番接替，送到黄泥汊，侯万生果然高明，一剂药泻净了腹内的毒，一碗药汤恢复精神，就凭这份救命之恩，言老爷子被请来了。
言老的宝剑是背在别人的身上。据说：言老不打算用剑，他说那是最下下的一着。
因为等到言老用剑，那就必须流血乃至横尸。
到那种地步，毕竟不是一件好事。
另一方面言老饱读诗书，辩才无疑，往往对一件纷争，能以道理服人。
长鞭短锏宋远星也已经有望六之年，二十年前，以一根长鞭，一柄凹面铁锏，在江湖上搏得一个“侠”字。他有一付火燥脾气，而且嫉恶如仇，江湖黑道上的恶人，伤在他手里的，已经不知凡几！
宋远星还有一个绰号，人称“长鞭宋阎罗”。可以代表说明他为人的一般。
长鞭宋阎罗他是闻风而来，他生平最恨这种仗势挟持人的行为。
他是满腔热血前来仗义打抱不平的。
快六十花甲的人了，声若洪钟，势如奔马，是一位令人敬艮的武林前辈。
至于刀神笠仁平是自告奋勇出头办事的。
论年令，刀神最轻，他自称三十岁，看样子瘦瘦小小的，一张很清秀的娃娃脸，至多不过二十上下。
刀神是他自己封的，在江湖上论名气，他几乎是无籍之名的后辈。
刀神在人群中很活跃，跟谁都扯得近乎，本来这种场合出头，只要不谦虚也就差不多了，刀神正是这种不谦虚的人。他夸耀自己“刀法如神”，对付黄泥汊这档事，算是小场面。
在这三个人当中能代表出来说话的，竟是刀神笠仁平。
原因很简单：言老德高望重，谦冲为怀，不会与别人争虚名。
而长鞭宋阎罗则是大声嚷嚷。
“小兄弟！有话你去说，要是姓龙的小子不放人，今天就送他去见阎罗！”
刀神笠仁平微笑着对两位一拱手，朗声说道：“既然两位前辈把这件事交给我，我是决不会辜负两位以及在场的朋友厚望。指下活人侯万生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地脱险！”
刀神的话，两位老前辈倒也没有话说。可是四周的人可就不是这样的平静。
人群里有不高不低的声音，在冷冷地说着，“是从那里冒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一张纸画一个鼻子，好大的脸！”
另外有人打着哈哈说道：
这年头只要脸厚，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不高不低的声调，不轻不重的话，引起了一些笑声。
刀神笠仁平带着微笑的脸，转向周围看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是那位朋友在说话？要是挑衅的话，就请站出来。”
他说着话，又慢慢地来回走了几步，悠然不在意地说道：“若不敢出来，就请你闭上鸟嘴！”
刀神这时候才冷冷地笑了一声。
“只要你敢出来！只要你拔出你的兵刃，我一定会在第三刀，将你劈成两半！”
他的话说得字字都如寒铁。又冷！又重！
可是此话一出，全场为之哗然！
立即就有人出来喝道：“姓笠的！你真是太狂妄了！在巧的这么多武林高人和前辈，那里有你说话的地位？你要劈掉谁？如果今天不是来救侯大夫！眼前被劈的不是旁人，就是你！”
这时候群声附和。
“赶他走！他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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