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5-04-09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闲言休叙,书归正传。
  双鹰僧扛着木箱子,慢慢地走向大校场。
  他走得特意地慢,一步挪不了半尺。他这样的一慢,把后面盯梢的人,一个一个逼露了痕迹。
  双鹰僧却头也不回,一路上停停歇歇,一直挨到夜幕低垂,才走到龙涛的墓地。
  他把木箱放在墓旁,他人不知从那里转了一下,手里多了一把锄头,就在墓旁,一锄一锄地掘将起来。
  他每一锄挖得都非常用力。但是挖得很慢。一直挖到深夜,从没有休息过一下。
  土坑挖到两人深,双鹰僧爬出来,将木箱拖到坑口,慢慢地推下坑去,他再一锄一锄向下填土……
  这是一个没有星月的黑夜,到处是一片黑蒙蒙。
  双鹰僧中途放下锄头,抬起头来。向四周仔细地看了一遍,伸手到土坑的另一端,拉出一个人来。
  他熟练地从身上取出药瓶,灌到对方的口中。
  再用双手抵住后心,一阵摩动。
  对方才慢慢地吞了一口气,半晌转身坐起来,微弱地说道:“多谢师伯!”
  双鹰僧吐了一口气,轻松地说道:“红线!我们冒了一次大险,总算是成功了。看来那两位奇人所给你的奇遇,使你确实受益不少。在你没醒来以前,我还真耽心,因为闭气装死,是从未听过的事。”
  红线说道:“是师伯给予我的信心,也是师伯给予我的勇气!”
  双鹰僧呵呵笑道:“为什么不说师伯为你带来麻烦呢?”
  红线坐在那里,却深深伏身为礼说道:“多亏师伯教诲,让我能有机会了却一桩恩怨,让我的心灵,真正获得平安,如果不是师伯大智慧、大勇气的启示,我是如何才能获得心安理得,海阔天空的境界?”
  双鹰僧笑道:“咱们爷俩别尽在说这些话了。你且坐在一旁调息行功,待一会儿,我们还要走好远的一程,我也好利用这个时间,把未了的事了结。”
  红线说道:“弟子遵命!”
  双鹰僧又提起锄头,将四周的泥土,一锄一锄填下去。
  他做得十分认真,而且,也做得十分仔细。约莫经过了半夜,一座新土堆成的坟,和邻近的龙涛坟台,毗邻而立,相隔不到三尺。
  双鹰僧似乎一切都想得十分周到。他仰头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稍顷,一阵风掠至,一双大鹰停在双鹰僧的脚下,放下一条长长的石碑。
  双鹰僧端详了一下,对着黑暗中打坐的红线笑了笑,突然伸出右手食指,运指如飞,在石碑上写了一行字。
  “大唐义侠女子红线之墓”
  手指挥动时,石屑纷飞,入石半寸。
  然盾双手捧起石碑,正对着坟台,向下一插,没土一半,便成了一个最好的墓碑。
  他对红线笑道:“人的生死,是最不容易看破、勘破的事!其实,人的生命,就是流光一闪,在整个天地之间,根本是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你今天已经死了,但是你又活着的,到底是清官是死?其实,说你死也可以,说你活也可以,活着与死了,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意念罢了!呵!呵!说得太离谱了!”
  已经运气行功完毕,功行一周之后,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的红线,合掌说道:“师伯教诲,醍醐灌顶,弟子铭记于心。”
  双鹰僧呵呵笑道:“我也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象我这种人,那里能懂得了什么生死的大道理呢?我这里姑妄言之,你那里就姑妄听之!”
  他站起来朝着四周看看。
  四周黑得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天上浓云密布。
  双鹰僧说道:“走吧!趁着这一段时光,离开这个地方。”
  “砰”地一声大震,大鹰冲天展翅,飞得无影无踪。
  红线随在双鹰僧的身后,开始走得很慢,到后来愈走愈快,红线已经使出了全力,紧紧地跟在后面。
  一直到东方晨曦微动,大地露出白色的谜濛,两个人才停在一间草屋的门前。
  双鹰僧望着红线,微微点点头说道:“很快!你没有用法,凭着功力跟得下来,说明你的武功精进的不少。”
  他停了一会,突然又说道:“做为万道教的掌门人,没有理由反对用法,但是,我觉得最好的法,便是法乎自然,自然给予人的能力有多高,就有多高,强求就不是自然。”
  他始终没有说明反对法术,但是,他用“法乎自然”来表达他的心信。
  红线是聪颖的人。她一听就了解师伯语中的含意。
  她认真地说道:“师伯的教诲,弟子谨记不忘。”
  双鹰僧点点头说道:“刚才我说过生死一念间,其实何止是生死?善恶何尝不是一念?成败何尝不是一念?美丑何尝不是一念?懂得这些道理,就可以做到去人欲,存天理!”
  他说到此处,突然呵呵大笑,说道:“罪过!罪过!我是何许人?怎么说起这些腐又酸的话来?呸!呸!到此为止。”
  他的话刚一说完,草屋的门扉,“呀”然而开,一对老夫妇,持着烛台,迎门而立。
  双鹰僧笑道:“对不起呀!惊动了你们。”
  老头子点点头说道:“请进来吧!都已经照吩咐准备好了!”
  红线随着双鹰僧进来,只见里面是一间非常干净的草堂,当中陈设着一张白木桌子,上面摆着四碟小菜,一钵子热腾腾的稀饭。
  双鹰僧对两老拱拱手,便迳自坐下,他也招呼红线坐下,并且自顾自舀起钵中的稀饭,呼噜噜喝将起来。
  菜肴精致,稀饭稠薄恰到好处,而且有一股香味,引得红线食欲大起。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辰没有吃东西了,面对着这样的清粥小菜,愈是觉得香美。
  再回头看时,两位老夫妇已经不知何处,双鹰僧呼噜呼噜喝了两碗,已经放下碗筷,倒在一张躺椅上,呼呼大睡。
  红线便自己盛起粥来,刚喝了一口,便觉得有一股特殊的清香,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味道:
  红线当然不会有其他的疑心,但是,她还是迟疑了一下。
  结果,她喝下这碗粥,而且喝得很快,因为这碗粥真好喝,她不但喝完了一碗,还继续添了第二碗,第三碗……
  当她捧着第三碗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突发的羞涩,她觉得自己饿了一天半之后,忘记了自己应有的风度。
  她不觉抬起头来对双鹰僧看了一眼。
  双鹰僧正也注视着她,眼睛里流动着慈祥的光芒。
  这是红线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她曾经看双鹰僧明朗的眼光,也看过怪异的眼光,看过他快乐的眼光……就是从没有看过象此刻如此慈祥的眼光。
  红线不觉自己放下了手,将饭碗按在手下,刚叫得一声:“师伯!……”
  双鹰僧微笑着摇摇头说道:“红线!早日了却尘缘,回到万道教总坛。师伯已经老了,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而万道教不可一日无掌门教主!你知道吗?”
  红线惶然不解,站起来说道:“师伯!你的意思是……?”
  欢鹰僧微笑说道:“尘缘未了必须了,了却尘缘返朴真!”
  红线还待追问些什么,但是,她感到一阵晕眩,脚下站立不稳,顿时觉得天晕地转……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红线悠悠醒来。
  她睁开眼睛一看,一盏孤灯,一晕黄光,照着一间小小的房屋里。
  她自己是躺在一张草席铺的床上。
  她一个翻身,坐将起来,努力地在想。
  “我是怎么会昏睡在此地?到这间草屋,是黎明晨曦,如今已经是灯火昏黄,难道我已经睡了一整天了?……我是和师伯吃粥的,喝到第三碗粥的时刻……”
  她想起师伯双鹰僧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如今想起来,似乎含有告别的意思。
  “啊!告别?为什么?……”
  他一个翻身跳下床,这才看到桌上那盏油灯之下,压着一封信简。
  信简下面,写着核桃般的大字。
  “书留红线亲鉴。”
  落款是一双飞翔中的大鹰。
  红线小心地拆开信简,龙飞凤舞的几行字。
  “此次你能了却田承嗣的一笔恩怨,此心坦荡,理得心安!做人正当如此!
  龙婆婆无辜受害,令你有伯仁之憾!因此,救回龙飞,是你应该做的一件事。龙飞待救的不止是他的肉身,更重要的是他的灵魂!
  海门之约,对你,对田无水,都很重要,料理完了龙飞的事,你应该有海门之行。
  记住!这些都是尘缘,尘缘应了必须了,了却尘缘返扑真。万道教不可一日无掌门。”
  红线一时心里感慨万千,手捧着信笺,不觉热泪盈眶,几乎不能自己。
  原来她别后的行踪,大师伯都是了然若指掌。可见得一个人的言行,不能有一点疏忽与放纵。说是,不欺暗室,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同时,他也觉得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的了解,不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大师伯双鹰僧江湖上对他的种种传说,和他真正的本人,有着太大的出入。
  看来大师伯对于这些传说,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正是他所说的“但求心灵的平安,自然就会海阔天空,人言就自然不足畏了!”
  虽然她跟大师伯双鹰僧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所给予她的启示与影响,她自认是毕生受用无穷。
  她将留笺放在桌子上,恭恭敬敬对之磕了三个头。
  然后,将信笺在油灯上,燃烧掉了。
  这时候,那老夫妇俩又不知从何处悄然出现在屋里。
  二老手里捧的是一钵米饭,两碟小菜。
  红线赶紧行礼。
  “多谢两位老人家。”
  老婆婆没有说话,只是示意红线快吃。
  老头子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包裹,放在桌上,说道:“姑娘!吃完饭,让老伴替你把衣裳换一换,不合身的还可以改一改。”
  红线连忙说道:“两位老人家怎么称呼,晚辈不敢失礼。”
  两位老夫妇只笑了笑,只说了一句:“吃饭吧!还要赶路。”
  说着话便离开了草堂。
  还要赶路吗?红线不觉怔了一下。但是,立即想到,“这一定是师伯的安排。他老人家安排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果然匆匆地吃着饭。刚一放下碗,老婆婆又回到桌旁解开包裹,里面是几套男子穿着的长衫。
  老婆婆抖开衣衫,说道:“红线已经死了,江湖上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姑娘。孩子!穿上这衣衫吧!”
  红线立即恍然大悟,她不急着穿衣服,跪在地上,拜了两拜,说道:“多谢婆婆的提醒!”
  她站起来穿上男衫,正好合身,立即由一位英挺的姑娘,转变为文质彬彬的文士。
  剩下的衣服,老婆婆细心地替她包好,连同换衣服时解下的龙纹匕首,一起包裹起来。递给红线,吩咐说道:“包裹里有一些碎银子,省着点花费,够你半年的生活。去吧!我不留你了!”
  老婆婆牵着红线的手,送到门外。
  门外一棵树上,栓着一匹白马,鞍褥具全。
  老头子解开缰绳,递到红线手里。
  老婆婆将包裹又拿回来,拴在鞍后,这才对红线说道:“路途遥远,不能没有一个代步的,去吧!好生自己照顾自己!”
  红线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二老为她忙着。
  这时候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跌落在青衫之上,青衫为之泪湿。
  她双手攀住老婆婆的双肩,含着泪对老头说道:“老爷子!今日拜别二老,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二老不能将尊姓大名告诉晚辈吗?”
  老头呵呵笑道:“年轻人!你我今日之会,是一个‘缘’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见面时,你自然会记得。如果我们二老还没有死,还可以招待你一顿粗茶淡饭。否则,即使记得姓名,又有何意义?去吧!小伙子!男子汉不要经常泪眼婆娑的,那样会让人笑话。
  红线知道这两位是高人,而且是师伯的知交好友,再问下去也不会说出姓名。
  她特别对于“男子汉不要泪眼婆娑”这句话,听得十分动心。她果然收起眼泪,躬身深施一礼,说道:“晚辈谨遵台命!但愿不久可以再见到两位老人家!告辞!”
  跃身上马,挥挥手,纵着坐骑,朝着黑夜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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