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4-08-06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夜很宁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铁匠沉静地坐在一块青石上，他的心也很宁静，不再有罪恶、悔恨的感觉，因为他已经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那边出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铁匠抬眼一掠，就认出来人正是他所等待的屠一堃。
　　屠一堃缓步走到铁匠面前，轻轻说了声：“辛苦！”
　　“幸不辱命。”铁匠的声音也很轻，同时站了起来。
　　“狮子山的情况怎么样？”屠一堃一开口并没有提到那块飞龙璧，他对那块石头似乎并不关心。
　　“风平浪静。”铁匠回答得很简洁。
　　“四豪客呢？”
　　“死了。”
　　“全部？”
　　“嗯！”
　　“人为财死。其他的呢？”
　　“小蔷、莫俊风、毛开源、燕子飞，都死了。”
　　“云翔呢”
　　“他在四喜栈。”
　　“他还活着？”屠。一坤显得非常吃惊。
　　“他还活着。”
　　“为什么还让他活着？”
　　“因为他没有贪念。”
　　“对！没有贪念的人就不该死。那块……”
　　铁匠很快地接口说：“已经在我手里，现在我就要亲自交给你。”
　　“慢点！”屠一堃很严肃地说：“我要先问你两个问题：一、你为什么在毫无条件的情况下做这件事？”
　　“事实上，我做这件事有很大的收获。”
　　“什么收获？”
　　“心安理得。”
　　“唔！还有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这样信任我？”
　　“第一，屠馆主是华北武术界的领袖，身在如此崇高的地位，必有高尚的人格，第二，我暗中也调查过，金霸等人的确是从屠馆主手下几个门徒手中将飞龙璧抢劫过来的，由屠馆主将此物归还原主，是最可靠了。”
　　“哦——”屠一堃吁了一口气。“那么，我现在可以安心地向你要那块飞龙璧了。”
　　“当然。”铁匠用脚踢开了面前一堆浮草，掩盖在浮草下面的黄缎子包袱立刻出现。他双手拿起，恭敬地递了过去。
　　屠一堃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解开包袱，抽开匣盖，仔细地将飞龙璧察看了一遍。然后又一一还原。
　　“屠馆主！”铁匠恭恭敬敬地抱拳一揖。“仇某先走一步。”
　　“慢走！”屠一堃突然发出一声沉叱。
　　叱声方落，黑暗中立刻蹿出来四个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手执快枪，一看就知道全是屠一堃手下的心腹健将。铁匠起初还不觉得情势有异，直到那四个大汉将他团团围住，他的心头才猛地一跳。沉声问道：“屠馆主！这是什么意思？”
　　屠一堃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你必须死。”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块飞龙璧在我的手里。”
　　“难道你见财起意？”
　　“我承认是见财起意，不过不是此刻。”
　　“哦？”
　　“在我当初一见这块飞龙璧的时候，我就决心将它据为己有，于是我安排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妙计。”
　　“哦？”
　　“我故意漏风声给金霸等人，让他们动手抢劫……”
　　铁匠气愤地说：“你故意让你的弟子走上死路，你忍心？”
　　屠一堃冷酷无情地说：“那都是一些不长进、不听话的弟子，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屠一堃！你的计划并不好，只是运气太好。”
　　“运气好？”
　　“当然。你碰上了我这个相信你的傻瓜，为你完成了最重要的一部分。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就是杀死我，也无法永远掩饰这个秘密。”
　　屠一堃冷冷地说：“我明白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你方才已经向人表示过，这块飞龙璧要交给我，但是你回头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你的确是一个傻瓜，听见你这样说的人都死了。”
　　“彭双双呢？”
　　“她？我已派人赶去金家集，她一定看不到明朝的太阳。”
　　“云翔呢？”
　　“云翔？”屠一堃似乎想大笑，最少他已仰起头来做好了准备大笑的姿势。大概他怕夜深吵人，所以又忍住了。“你不是说他在四喜客栈么？已经有两个快枪手去侍候他了。仇子玉，你还迷信你所打造的刀，这是什么时代？一根食指弯一弯，就是几个人躺下，像你这种过气人物，何必还留在世上活受罪？”
　　铁匠仰首对天，喃喃说：“人当死而无憾！”
　　“听你之言，莫非你死而有憾？”
　　“无憾。”铁匠说得斩钉截铁。“因为我在这短短的几十年生命中虽然做了不少愚昧的事，却也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最少，在我手里除去了几个江湖之害。”
　　“好吧！”屠一堃挥挥手，向他的手下下令：“送仇先生归天。”
　　“屠一堃！”一个尖锐的声音破空传来：“你刚才说，时代已不同了，飞刃绝对比不上洋枪，我现在要否定你这句话，在你的手下枪响之前，我手中的刀要插进你的背心窝。”
　　是云翔！屠一堃立刻变成了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也不动。铁匠呢？他并没有欣喜之色。像屠一堃这种地位崇高的人也会见财起意，他的心寒了。现在纵使有了一线生机，也引起不了多少兴趣。
　　屠一堃总算是老江湖，‘情绪逐渐稳定，扬声问道：“是哪一位？。”
　　“就是你派两个快枪手去侍候的云翔。”
　　“云翔！广东有名的年轻杀手，你现在要将飞刀插进我的心窝是为了什么？干杀手的若无人付代价，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我今天要杀你，不是站在干杀手的立场。”
　　“哦？”
　　“我是以一个血性青年的立场杀人，，为荣誉而杀人。”
　　“为荣誉？”屠一堃似是不解。
　　“是的。”云翔的话非常清晰有力：“莫俊风死了之后，我是名正言顺的一流刀客，方才你的话严重地损害了刀客的权威。所以说，我是为荣誉杀人。”
　　“与铁匠无关”
　　“无关。”
　　“与飞龙璧无关？”
　　“无关。”
　　“那么，你并没有杀我的必要。”
　　“不杀死你，无法证实我的刀比枪快。”
　　“有一个办法可以分出高下，我派一个枪手面对面地和你一战。”屠一堃显然是在施展诡计。
　　“屠一堃，你又侮辱了我。”
　　“这话怎么说？”
　　“一流刀客怎么能和你的手下比高低？”
　　“那么，我亲自挑战如何？”
　　“可以。”
　　“准许我用枪？”
　　“当然。”
　　“你不会后悔吧？”
　　“我是年轻人，你也曾经是年轻人，年轻人做事难免都会后悔，不过，那已是身后事了。”
　　“既然如此，你就可以现身了。”
　　“首先你必须命令你的手下放掉手里的枪。”
　　铁匠一直冷冷地站在那里，他真不知道云翔在玩什么鬼把戏，于是他很注意屠一堃的动作。只见屠一堃挥了挥手，那四个壮汉立刻将手里的短枪集中放在一块石头上，大家又向后退了好几步。
　　云翔又说话了：“现在，请铁匠先离开。”
　　“不行。”屠一堃断言拒绝。“他要留下来为我们作证。”
　　“不需要，”云翔力持反对。“请他离开，事实是最好的证明，又何必多这样一个人证？”
　　铁匠也不想走，他费尽心机才将那块飞龙璧弄到手，却又拱手送给一个假冒伪善的江湖枭雄，他怎甘心一走了之？
　　屠一堃扬声道：““云翔，如果你再不现身，我就认为你是在施展诡计，你表面上装着不服气，要和我一比高下，其实你的目的是想把铁匠救走，对不对？”
　　不待云翔开口，铁匠就抢着说：“屠一堃，你这样说，未免将云翔过分低估了。告诉你，就是你要叫我走，我也不会走。”
　　“哦？”屠一堃显然没有想到铁匠会有这样一个决定。
　　“我要站在这里观看一场公平的决斗。”
　　屠一堃缓慢地说：“铁匠，如果我是你，就会趁此机会离开现场，走得愈快愈好，再一耽搁，就恐怕永无机会了，”
　　铁匠口气平稳地说：“我的想法和你刚巧相反，因为我对云翔充满了信心。”
　　“你认为他一定赢？”
　　“不错。”
　　“好！”屠一堃用力地点点头，然后提高了声音：“云翔，你可以出来了，铁匠跟我也有一赌，他将他的性命押在你那把刀上了。”
　　没有听见云翔的回答，却见到一道闪动的影子，那道影子快得出奇，似有若无，屠一堃很机警地转了一个圈。不管他怎么快，怎么灵，第一个回合他还是落了下风，因为云翔仍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屠一堃也许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惊慌失措的举动，尽管他已发现云翔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后，却没有立即转身，只是冷冷地说：“云翔，你的轻功真不坏，可惜轻功并不是攻击性的武功。”
　　云翔的语气也很冷：“现在我们不必说废话，该谈谈如何比法。”
　　“你说呢？”
　　“我们背对背站定，你的枪，我的刀，都不准拿在手里。然后各自向前走十步，由铁匠数数。目，数到十的时候，我们才转身，出手攻击。不过，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必须同意。”
　　“什么事？”
　　“你的枪内只准留下一粒子弹。”
　　“这很公平。”屠一堃立表同意。他缓缓自腰间拔出一支短枪，将子弹退尽，只留下一粒子弹在枪膛里，然后又将短枪插回腰间。温和地问：“这样行了吧？”
　　“行了。”云翔转身，和屠一堃背对背站好。“现在你可以问问你的手下，我的双手空空，绝没有拿刀。如果我在铁匠数到十之前先一步拔刀，你的手下一定会向你提出警告……”
　　“我相信你，”屠一堃有些不耐烦地说：“现在可以开始了。”
　　云翔说：“仇兄、你现在可以数数目了，你数一下，我们就向前走一步……”
　　“云翔！”铁匠关切地问：“你有把握？”
　　“嗯！”
　　“可是，屠一堃也像很有把握。”
　　“当然。因为他一直认为洋枪比刀快。”
　　“也许你的刀比他的枪快，但是他比你狡猾。”
　　“哦？”云翔微微一愣。“我不明白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屠一堃不止带了这四个人，四周都是草丛树林，也许还有他的手耳潜伏着。”
　　“铁匠！”屠一堃冷笑连连地说：“你过分抬高你的身价了，对付你这样一个人，还需要布置层层埋伏吗？真是令人觉得好笑。”
　　“屠一堃！”铁匠也回以冷笑：“哼！云翔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识不透你的狡诈，却瞒不了我这个老江湖。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像你这种人怎会只想到成功不顾到失败？毫无疑问，你一定有绝妙的安排。”
　　“云翔！”屠一堃似乎懒得去理会铁匠的歪缠。“咱们到底要不要比？若是要比个高下，现在就开始，若是不想比，就请你立刻离开，我不愿站在这儿跟你们穷泡蘑菇。”
　　“当然要比。”云翔仍是兴致勃勃，显然对铁匠的忠告和警告二字也没有听进。“铁匠，开始数数目吧！”
　　“云翔……”
　　“铁匠，”云翔冷叱了一声，似乎已经动怒。“你怎么老是婆婆妈妈的？数数目吧！如果你再噜苏，我就会生气，心情不定，手一定不稳，那时不输也得输。”
　　“云翔，你一定会后悔……”
　　“我永不后悔。”
　　由于云翔太过自负，使得铁匠不由自主地猛喊一声：“一……”
　　屠一堃和云翔都向前跨了一步。
　　“二！”一旦开始，铁匠只有继续喊下去。
　　三，四，五，六……最后，铁匠终于喊出了那个关键性的数目字：“十！”
　　两个人转身的动作都非常快，但是屠一堃却没有拔枪，云翔已然扣在手上的飞刀也没有掷出去。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冷凝了，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云翔才吁了一口气说：“屠一堃，你捡了一条命，如果你拔出了枪，我手中的利刀早已插在你的胸口上了。”
　　“云翔！”忽然一个娇柔的声音说：“你才真是捡了一条命哩！”
　　声落人现，赫然是那萧韵红，她身后跟着萧子敬。那老头动作相当快，一出现就跑到那块放着四支短枪的石头处，先控制了那些火器。
　　“小红！”云翔回身，激动地叫：“是你。”
　　屠一堃突然闪电拔枪，然而铁匠一直在注视他，立刻飞身前扑，将他抱住了。
　　萧子敬冷冷地说：“屠一堃，你认了吧，树上有一个枪手埋伏着，你指望那个枪手会在云翔转身之际开枪杀死他，所以你连枪都没有拔，对不对？可惜那个枪手早就被我的女儿制服啦！”
　　铁匠仍然全力压住屠一堃，但他也很关心实际情况，于是仰起头来问：“萧老！你来了很久吗？”
　　“早就到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露面呢？”
　　“因为我要让你自己去发现事实。你这一生不知道做了多少自以为对，其实不对的事，这一回又是如此，若非屠一堃自己暴露歹毒心意，只怕我说破了嘴唇，你也不会相信。”
　　“萧老，难道我一无是处？一无可取？”
　　“不！最少你做对了一件事。你留下了全案最重要的一个活口，让我好回保定府交差。”
　　铁匠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月牙儿突然出现，野外一片明亮，在云翔的眼里，萧韵红那张脸蛋更加光艳照人了。

　　（全书完）

　　中华武侠小说QQ群7649715“未来”OCR、一校，“诸葛一真”提供图档，2024年07月28日11点30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