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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2024-08-06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豪赌

  那张赌枱非常讲究,黑天鹅绒的枱面,红木的架子,四周还以墨绿的翡翠嵌了边。任何赌客都会兴起这样的念头在这张赌枱上玩几局,就是倾家荡产也值得。
  一盏煤气灯垂得很低,上面还加了罩子,将赌枱照得雪亮,这显然是经过毛开源的巧妙安排,围坐在赌枱四周的赌客,如果想彼此看清对方的表情那一定很难办到,因为每一个人的面孔刚好隐藏在阴影里。
  这张赌枱是长方形的,一端是宝官的位置,另一端则坐着金霸,左侧坐的是程长波,吴浩和枕留香并肩占据了右侧。
  每个人的旁边都有一个茶几,上面放着鲜果、零食、茶水、烟卷之类。萧韵红站在远远的一个角落里,看上去真像是个楚楚可怜的女侍。其实,她没有放弃在场所有人的言行,每一分钟都在准备迎接一场突发的战斗。
  毛开源将这几位豪客安排坐妥之后,含笑退了出去。谁也没有问他要干什么,身为主人者总是有些特权的。
  彭双双就在甬道的转角处等着,当毛开源走到她面前时,她轻声说:“狮子!幸不辱命,总算将你这几位豪客侍候下来了,我可以走了吧?”
  “辛苦!辛苦!”毛开源一脸假笑。“照说我该送送你……”
  “那倒不必了,不过,有件事千万要拜托。”
  “双双,跟我何必客气,有事尽管交代。”
  “小红请多照顾。”
  “这你放心……”
  “可是,方才枕留香那几句话听了真是叫人寒心。”
  “放心吧!金霸一定活不了一个钟头。”
  “为什么?”彭双双显然在故作惊讶。
  “他们一定会自相残杀,金霸毫无心眼,一定头一个送终。”
  “啊呀!我的妈呀!”彭双双煞有介事地拍打着胸脯。“幸好不要我在旁边侍候,不然,准会吓得我浑身都软掉,那不是给你丢人么?”
  “双双,快走吧,我该进去啦!”
  彭双双含笑走了,还说了许多祝福的话,其中只有一句才是肺腑之言——希望毛开源死无葬身之地。不过,?这句话是在心里头暗暗说的。
  毛开源迅速地进了书房,又打开云翔住的那间屋子,里面是空的。他先是一愣,接着阴森森地笑了。他想:如果云翔的动作稍微快一点,此刻彭双双恐怕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毛开源回到了那间精致的赌室,同时带来了那只经他特制的宝盒子。
  金霸有些不耐烦地叫道:“金毛狮子,快呀!咱们早走你早安心,何必磨时间?”
  毛开源稳稳重重地坐了下来,笑着问道:“请各位吩咐一下,怎么个赌法?”
  程长波接上了腔:“不是说好了赌宝的么?”
  “是赌宝,”毛开源轻轻将宝盒子推到赌枱中央。“我是问,如何分胜负?”
  “很简单!”金霸说:“宝有四门,各押一门,谁押中,这块飞龙璧就是他的。”
  “好!现在请各位检查一下这只宝盒子。”
  金霸不解地问道:“难道还有什么毛病不成?金毛狮子,你也太讲究了,我们若是不相信你,还会请你做仲裁人么?”
  毛开源神态严肃地说:“正因为各位看重毛某人,才觉得责任重大,最好还是请各位看一看……”
  经他这么一说,金霸就将那只宝盒子看了一眼,然后又一个个地传阅下去。其实,看了也是白看,宝盒子明明有机关,他们压根儿就没看出什么来。
  毛开源又拿出一幅二尺见方大小的黄绢平铺在赌台上,绢上用墨笔画成四格,每一格各写着“青龙”、“白虎”、“出门”、“龟孙”等字样。他又解释了一下押宝的规矩与方法,然后拿起宝盒子走到一座临时竖立的屏风后面去了。
  约摸过了五分钟,毛开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将宝盒子放在赌枱中央,很缓慢地说:“宝已做好,各位可以押门子了。”
  “金霸王!”程长波突然开了腔:“我说句话你可千万别见怪,那块飞龙璧可得亮亮相啦!”
  “对!对!”金霸连连地点头。“我差点忘了哩!”
  他拎起黄缎包袱放在赌枱上,黄缎解开,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红木盒子,他缓缓将盒盖抽开,璀璨之色立刻显露,那盏煤气灯都显得暗淡无光了。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凝视着这块宝玉,自然连毛开源在内,站在角落里的萧韵红少不了也是其中的一个。
  还是毛开源先回过神来,他笑着说:“能够有幸见此宝玉,毛某人就是担上一点干系也是心甘情愿的……现在,各位可以开始押门子了。”
  金霸抢先说:“我押白虎。”
  “呀!”枕留香尖声尖气地说:“白虎是不吉利的啊!我看你还是……”、
  “我才不忌讳哩!”金霸微有醉意,说起话来口沫横飞:“人家认为不吉利的,我反而认为大吉大利……老程,该你。”
  “我押青龙。”程长波的声色都很平稳。
  “吴浩!”枕留香轻轻用拐肘碰了吴浩一下。“现在该轮到你啦!”
  “我押出门。”吴浩懒洋洋的,很不带劲,好像对这一场赌,对这一块宝玉,压根儿就不发生兴趣。
  “好吧!我只有押龟孙了。头宝不出孙,看来我的希望最渺小。”枕留香说完之后,微微一抬手,向毛开源打了一个招呼。
  毛开源却没有立刻去揭开宝盒子,他的目光不停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开呀!”金霸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各位所押的门子都决定了?”毛开源问了一句废话,他显然在拖延时间。因为他一时还无法决定头一宝到底让谁押中。
  “金毛狮子!”枕留香娇滴滴地说:“瞧你那分谨慎劲儿,这可不是在你的广东赌场里头,咱们几个只不过好玩罢了,谁也不会将这块石头放在眼里,开吧!”
  “开啦!”毛开源喊了一声,三根指头捏住了宝盒盖,并没有立刻揭开来。
  四双眼晴都集中在毛开源那三根指头上,他突然用力一揭宝盒盖,同时很有韵律地唱出:“西山有猛虎,通体白如雪——白虎押中——”
  “哈哈!”金霸发出了声震屋宇的狂笑,“谁说白虎不吉利?瞧!我不是押中了么?哈哈……”
  他那粗豪的笑声戛然而止,嘴巴歪曲着,眼睛珠子向上翻,就好像屋顶有什么好看的东西,面颊上的肌肉在跳跃。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扭过头来面对着程长波,说话的声音更是一抽一抽的:“老程,这……这是何……何……苦……为了一……一块石头……你忍心下……这样的毒……毒……毒……”
  砰地一声,金霸连椅子摔倒在地,然后是一段冗长的沉静,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甚至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程长波的神色很稳定,在他的眼中只有两个敌人——吴浩和枕留香,赌枱很宽,他们无法展开突袭,而且他有把握,这两个敌人绝不会轻举妄动。
  过了许久,枕留香才轻声问道:“老程,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你心里难道没有数?”
  “我不明白。”
  “你少装迷糊。”
  “我真的不明白。”
  “那么,我就告诉你,金霸暗怀异心。”
  “不可能吧?”枕留香连连地摇着头。“飞龙璧一直放在他那里,如果他暗怀异心,今天他就不会来了。”
  “他来此的目的是引我们上套。”
  “这话怎么说?”
  “他带来八名杰出的枪手,四个安排在狮子山,四名潜伏在镇外,不管这块飞龙壁归谁所有,他都要将我们一举歼灭。”
  枕留香伸伸舌头:“这话听起来委实吓人,不过,我怀疑你的消息来源是否正确。”
  “绝对正确。”程长波说得斩钉截铁。“我花钱买通了一个枪手,是他供给我的消息。”
  “那么,”枕留香向赌枱中央的飞龙璧呶呶嘴:“这块石头应该如何处理?”
  “再赌一局。”
  “吴浩!”枕留香用拐肘碰了他一下。“你怎么变成哑巴啦!再赌一局,你有没有意见?”
  吴浩懒洋洋地说:“随便怎么都行,老实说,我对这捞什子玩意儿压根就没有兴趣。”
  “那就只有麻烦主人了,”枕留香向毛开源抛过去一个媚笑。“再给咱们做一次宝。”
  毛开源从乍变之初,到情势稍见缓和,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现在,他仍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拿起宝盒子走到屏风后面。
  片刻,毛开源又端着宝盒子走了出来。将盒子放在桌上,冷冷地说:“各位请押门子。”
  程长波抢着说:“我还是青龙。”
  “那么,我和吴浩都还是原注吧……”话到这里,枕留香发现毛开源已伸手去揭动盒盖,连忙娇叱一声:“且慢!”
  程长波双眉一挑,沉声问道:“你难道还有什么意见?”
  枕留香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想问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这一宝开出来是‘出门’,或者是‘龟孙’,你会怎么样?向押中的人攻击吗?你应该明白我和吴浩的关系,不管你的动作多快,始终有一头跟随在螳螂之后的黄雀,结果就不会像刚才那次一样了。”
  程长波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也无法回答。他很技巧地闪开:“说不定宝开出来是‘青龙’,我倒想问问,那时你们二人将会有什么行动。”
  枕留香笑眯眯地说:“这也是个有趣的问题。”
  “我倒不觉得有趣,这毕竟是生死存亡的事。”程长波寒着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枕留香还在笑,在气势上,她应该笑,以二对一,她这边无疑占了上风。她的语气更是轻松已极:“老程,听你的口气,似乎认为这一宝开出之后一定会有一个人死掉,是不是?”
  “也许一个,也许两个。”
  “一个是谁?两个又是谁?”
  “一个是我,两个是你们。”程长波并不示弱。
  “哦——”枕留香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我明白了,你是说,如果这一宝你押中,我和吴浩一定会用你对待金霸的方法对付你。反过来说,如果我和吴浩押中,那么,你就会将刚才用过的法子再用一遍,对不对?”
  “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如果我押中,你们一定会置我于死地。如果押中的是你们,我会甘心认输。”
  “既然如此,你何以又说,可能会死两个人呢?”
  “因为我不会束手待毙,结果也可能是你们死在我的手理。”
  “你很有自信,”枕留香很轻松地靠上了椅背。“到底结果如何,且等待这一宝开了之后再说吧!”
  他们针锋相对地谈论之间,毛开源始终保持高度的冷静,不闻不问,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姿态。
  这时,他才问道:“可以开了吗?”
  “请!”枕留香微微一抬手。
  毛开源很熟练地揭开盒盖,有韵律地唱了起来:“西山出猛虎,通体白如雪——白虎独赢。”
  程长波霍地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怎么又是白虎独赢?”
  毛开源笑着说:“这叫老宝,我在广东开赌场的时候,有一个宝官竟然一口气开了三十七次老宝。”
  “我们谁也没有押中,”程长波向枕留香和吴浩瞟了一眼。“看样子还得麻烦金毛狮子再来一次。”
  毛开源冷冷地一摇头,“不必再来一次了。本来各位都只有一次机会,如今连押两次不中,这证明你们三位都没有财运。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老天爷不让你们发财,你们就认了吧!”
  程长波沉叱一声:“这是什么话?”
  毛开源只是一味冷笑,并不说话。
  枕留香也在笑,不过,她的笑容已不像先前那样妩媚,那样自然了。
  程长波看看毛开源,又看看枕留香,再看看勾着脖子,无精打采的吴浩。然后缓缓地问道:“留香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程,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回事你还不明白么?这是狮子山,可不是咱们横行无忌的华北平原。金毛狮子爱玉如命,这块石头他是要定了。”
  程长波转头以严厉的眼光盯着毛开源,一个字一个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金毛狮子,如果你真有这个念头,你得先摸摸你有几颗脑袋。”
  “一个。”
  “那你就甭妄想。”
  “脑袋虽然只有一个,却有很多的钱,我花钱买,行不行?”
  “行!那要看你出什么价。”
  “历来宝玉皆无价。”
  “这是什么意思?”
  毛开源面带微笑,缓缓地说:“所以我只能像征性地出个价,表示我不是在各位手里掠夺而来。我沦为盗窃倒无所谓,各位的颜面不好看。”
  程长波竟然还没有听出毛开源的弦外之音,依然认真地讨价还价:“你说个数目吧!”
  “总不能叫三位白跑一趟,而且还放倒了一个结伴多年的好友。”毛开源说到这里,竖起了一根指头摇了摇。“每人奉送程仪大洋一百元,聊表心意。”
  这是明显的消遣,连枕留香都倏然挑起了双眉。
  程长波反倒冷静了,他笑笑,那笑,阴森而冷寒,语气也非常阴柔:“金毛狮子!你是老江湖,不管做什么事都一定经过仔细地考虑和安排,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且是一大失误,你如果想花区区三百大洋就将咱们三个打发走,那就错了。”
  “哼!”毛开源打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坐在那里的姿态也没有变,像是笃定泰山。
  枕留香一直在察观毛开源的神态,她发觉:情势显然对他们不利,但是他们仍然有一次反击的机会,那就是先发制人,将毛开源控制住。她衡量反击的成功率,大概是五五之数。
  程长波的眼光一直盯着她,彼此在眼光交会之际,立刻有了默契——虽然各有异心,仍然要一致对外。
  在场的人,最难理解的是吴浩,他始终是那样懒洋洋的,似乎连生死二字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毛开源突然站了起来,向站在角落里一直在冷眼旁观的萧韵红招招手:“小红,给几位贵宾冲茶……各位!我先告退,到底怎么样,你们可以冷静考虑一下。”
  他说完之后,转身就要离去。论情势,是绝对不能让他离开的,他一离开,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但是,枕留香和程长波却没有动。
  然而,吴浩却动了,而且动得特别快。由此可见,他那副懒洋洋的神态完全是装出来的。
  他一动,就扣住了毛开源的手腕,枕留香和程长波也同时伸手,他们抓的是桌上的飞龙璧,虽然是同样快,但毕竟还是有快有慢之分,那块璀璨夺目的宝玉到了枕留香的手上。
  毛开源虽然已被吴浩扣住了手腕,却表现得非常冷静,似乎有恃无恐。
  吴浩疾声叫道:“老程,先别抢那块石头,快些脱离此地要紧……留香!快走,若是有人胆敢拦阻,我就捏断毛开源的脖子。”
  毛开源冷笑道:“吴浩兄,你也想得太天真了,狮子山就是狮子山,哪里是轻易由你们进出的。”
  吴浩用力一扭,毛开源的手就屈到了背后。吴浩另一只手还用力按上了对方的背颈,沉声道:“我可不管你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要程长波和枕留香受到拦阻,你就要粉身碎骨。”
  “吴浩兄!”毛开源的态度还是那样冷静:“你虽是老江湖,却犯了一个大错误,姓毛的从出道到金盆洗手,什么时候被人挟持过?”
  “现在。”
  “你真这样认为?”
  “我相信事实。”
  “那么,我就让你看事实……”毛开源话未说完,就已展开了行动,谁也没有看见他施展什么手法,却已轻松地脱离了吴浩的控制。
  原来毛开源精于相搏擒拿之技。
  同时间,赌室的房门打开,在预料中,必定有大批壮汉蜂拥而进,却料不到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小蔷。
  她还是那么娇媚地笑着,,轻缓地走向枕留香,娇声娇气地说:“艳名四噪的枕留香,今天总算让我见着了,真不赖。”
  枕留香没有见过小蔷,却听过她的大名,因此冷冷地问道:“你是小蔷?”
  “嗯!你还算是有眼有珠。”
  “你什么时候和毛开源搞上的?”枕留香这句话问得非常轻鄙。
  “不久之前。”小蔷竟然毫不介意。
  枕留香第一个试探就得到了反应对方有了周全的部署,不然小蔷的态度不会那样轻松。
  程长波立刻接上了腔:“打了一辈子的雁,有时也会被雁儿啄了眼睛。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二位,在狮子山的里里外外,咱们埋伏了八名神枪手,到时候只怕谁也活不成。”
  “哈哈!”小蔷忽然大笑,真是笑得花枝乱颤,满室生春。“程长波,人人都说你阴险,以我看,还差得太远。告诉你,那八名枪手早就被我解决啦!”
  吴浩、程长波、枕留香三个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光,心中也获得了一个共同的结论大势已去。
  此刻若是再不落帆收篷,恐怕再无机会,因此,枕留香笑嘻嘻地说:“铁打的江湖,流水的钱财,财去人安,咱们会看得开。毛开源,拿三百块大洋来吧!咱们立刻上路,金霸也该得一百大洋,钱虽少,买副棺材还是绰绰有余的。”
  毛开源笑道:“我说话一向算数,每人大洋一百,连金霸在内,算是毛某人聊表心意。”
  程长波问道:“你让我们安全无事地走出狮子山?”
  “当然。”
  “你不怕我们日后报复?”
  “不怕。”
  “算你有种!”程长波竖起大拇指一比,然后掉头说:“留香,吴浩,咱们走!”
  “留香姑娘!”毛开源笑容满面地说:“走的时候别忘记留下手里的东西,各位的利市钱已用红纸包妥,放在门房上,各位出门时,自有人双手奉送。”
  枕留香很豁达地笑笑,很驯服地将手中的飞龙璧放在赌枱中央,然而在她的手收回来时,却突然闪起了一道寒光。
  谁都看得出来那是一把锋利的短刀。
  短刀直射小蔷的咽喉。
  同时间,吴浩抓起一把椅子向毛开源头顶砸去,其势锐不可当。
  不管小蔷闪躲有多快,那柄锋利的短刀仍然割破了她的粉颈,口子虽不深,却是血流如柱。
  不管毛开源的功夫有多么了得,那把椅子仍然砸着了他的左肩。椅子碎裂了,毛开源的左肩、左臂也麻木了。
  小蔷大叫:“来人啦!快……”
  门外嗖嗖闪进来两条人影,但不是小蔷所预期的伏兵,而是云翔和莫俊风。
  萧韵红一直在冷眼旁观,此刻却突然发一声尖呼,身子软软地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她是怕见到血呢?还是眼前的局面已使她心理上承受不了?到底因何而昏厥,只有她知道。
  云翔和莫俊风双双而进,在场的人无不感到惊讶,只有毛开源还神态镇定。他疾声说:“你们来得正好,快将这三个江洋大盗就地解决。”
  云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莫俊风也冲着毛开源翻白眼,二人谁也没有开口。
  毛开源还不死心地问道:“云翔!你怎么啦?”
  云翔仍是不理他,却向莫俊风问道:“莫兄,这些人该如何发落?”
  莫俊风的声音冷硬如冰:“小蔷这贼人给她来个开膛破肚,我要看看她的心肝黑到什么程度。那三个草寇,挑断他们的脚筋,让他们自生自灭。毛开源交给你,生死由你发落。”
  小蔷的脸色在变,不是变得很沮丧、很恐怖,而且变得。格外娇艳,格外妩媚。她偏着头,娇笑地问:“俊风,你真舍得用那种残忍的方法对待我?”
  “小蔷,你笑得真美。”莫俊风的语气很柔和,措辞却很刻薄:“可惜我所看到的是一具骷髅,以及你那颗歹毒的心。我认为用任何残酷的方法处死你都是最轻微的惩罚。”
  这时,云翔已经发现昏厥倒地的萧韵红,他连忙跑过去抱起她,将她扶在一张椅子上,频频摇晃,频频叫唤:“小红!醒醒!小红?”
  “云翔!”莫俊风严厉地说:“快过来,咱们面对五个凶狠毒辣的敌人,不可以分心。”
  云翔根本充耳不闻,仍然摇晃着萧韵红,企图将她唤醒。
  “云翔!过来。”莫俊风第二次提出警告。
  就在莫俊风转首呼叫云翔的那一瞬间,小蔷已经发动了攻击。由于一念之仁,当时留下了莫俊风的性命,如今才有杀身之祸。现在她当然不会重蹈覆辙,所以一出手,短刀就刺向莫俊风的咽喉。
  她的速度很快,姿势异常曼妙,就好像在舞蹈那样轻盈飘逸。
  莫俊风一动也没有动,最少看起来他是没有动。
  可是当小蔷手里的短刀只差半寸就要刺进莫俊风咽喉的时候,她所有的动作都突然静止了。接着,她高举的右手缓缓下垂,身子轻缓的迴旋。当她的胸腹向上时,谁都可以看见她的心口上插着一把刀。
  威震关外多年的莫家飞刀。
  她并没有立刻倒下,头颈向后仰着,面带微笑地问:“俊风,我已藏起了你的刀囊……告诉我,你身上怎么还……还……有刀?”
  “仇子玉毁了我三把刀,但他又赔了我三把……”莫俊风已没有必要再加以详细解释了,因为小蔷已倒地气绝。
  面对小蔷的尸体,莫俊风不无感慨,他不禁低首瞑目,默悼一番。
  就在这一瞬间,枕留香和吴浩又双双展开了攻击。他们把握了最有利的时刻,采取了最妙的攻击角度,但他们仍不免一死。当他们的心房被利刃刺穿时,他们才发现了一件事莫俊风的飞刀绝技果然名不虚传。
  很静,当死亡之神来临时,那个地方一定是很静、很静的。
  萧韵红终于睁开了眼睛。
  “哦——”云翔如释重负地说:“你总算醒啦!”
  萧韵红嘴唇在蠕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是云翔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将耳朵凑近,还是听不到,再凑近……
  “云翔!”声音像蚊子鸣叫,却很清晰:“我要那块玉……”
  “那本来就已经是我们的了。”
  “你所说的‘我们’是指……?”
  “我和莫俊风。”
  “你只有一半?”
  “嗯!”
  “那么,你只能给我半块玉?”
  “嗯!”
  “但是我要整块。我从来不与人分享同一样东西。”
  “好!整块。”云翔的语气坚定如铁:“一定,一定给你整块。”
  他说的话就好像是古代帝王的旨意,也好像是千古不移的定律。他向赌枱走去,盖上盒盖,结上包袱,将那块千人争、万人抢,造过不少杀孽的飞龙璧交到了萧韵红的手里。
  莫俊风冷冷地看着他,毛开源和程长波也冷冷地看着他。,而云翔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缓步走到莫俊风的面前,缓慢地说:“莫兄,我欠你二十五万大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那块飞龙璧我买下了。”
  莫俊风笑笑,语气很淡然地说:“宝玉有价,友情无价,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
  “不!”云翔用力地摇头,很坚持:“我绝不能这样做,依照我们事先的约定,我只有一半的权利。财帛次之,守信第一。”
  莫俊风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神情非常冷漠,他的情绪变化得如此之快,真是使人捉摸不定。他的语气也异常严峻:“云老弟既然要做守信之人,我也只好依从了。好!飞龙璧归你,我收你二十五万大洋,不过,我要问一声,这笔钱……?”
  “这笔钱我会慢慢设法奉上……”
  “哼!”莫俊风冷笑了一声。“云老弟如此说,可就不像话了。”
  “莫兄,你明明知道小弟并无积蓄……”
  “既不多金,又何必勉强讨美人欢心?”
  “莫兄方才还说友情无价……”
  “可是,你并不重视友情。”
  “莫兄误会了……”
  “事实胜于雄辩,你为讨美人欢心,并没有经过我同意就将飞龙璧拱手送人,这岂是重视友情的行为?”
  萧韵红站了起来,她柳眉高挑,双目圆睁,显得非常愤怒。她不再是一副楚楚可怜相,而是一头张牙舞爪的雌虎。她气咻咻地吼道:“姓莫的!你把云翔看成什么样的人?你把我又看成什么样的人?你以为一块石头就能讨我的欢心么?你错了。我只不过试试云翔,瞧!我不稀罕……”
  话声未落,她手中的黄缎包袱已脱手而飞。那块飞龙壁连木盒在内分量不算轻,撞在花窗上,花窗立刻碎裂一个洞,那块玉石也就飞落庭园之中。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黄缎包袱上,程长波就利用这个机会向花窗的碎裂处扑去,这是他唯一可以脱逃的机。会。
  然而这个机会的成功率并不高,当他将要蹿离这间赌室的一刹那,身子突然在半空中起了一个翻腾,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把刀。
  这回是云翔的飞刀。
  毛开源此刻也突然飞跃而起,扑向花窗的碎裂处,莫俊风和云翔都想拦截,但他们只有徒呼负负,因为他们的刀都已经插在敌人的身体上,手无寸铁了。
  等他们从死者身上拔出自己的武器,再追赶出来时,只见到一轮明月,万里云空,和一个静寂无人的偌大庭院。毛开源不见了,那个包着飞龙璧的黄缎包袱也不见了。
  云翔一跺脚,疾声说:“金毛狮子开溜啦!”
  “不会。”莫俊风答得很快、很肯定,同时,敏锐的目光不停地向四周搜索。
  “莫兄怎么知道他不会开溜?”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狮子山,以及这里的陈设、古玩、玉器,恐怕十块飞龙璧也抵不上偌大狮子山的价值,他怎么舍得一走了之?”
  “那么……”
  “他一定隐藏起来了。”
  “莫兄,我们应该……”
  “云翔!”莫俊风手搭他的肩头,很诚挚地说:“我刚才那番话也许太重了一点,但是对你却很有用。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感情用事。我问你,那女子就是你心目中的对像?”
  “是的。”
  “怎么认识的?”
  “偶然。”
  “识于何处?”
  “这里。”
  “她是一个问题人物。”
  “哦?”
  “你不觉得她将飞龙璧摔出来的行为有些异常么?”
  云翔皱着眉头在沉思,一句话也没有说。
  莫俊风又说:“她很老练,很会装模作样,很会控制你的情绪,不幸她也会露出破绽。”
  “什么破绽?”
  “她站立的地方距离花窗总有两丈之遥,那块飞龙壁连木盒在内约在十斤以上。她随手一摔,就摔裂了花窗,脱飞而出,这不但需要很大的臂力,还需要高度的技巧。由此可见,她绝非一个普通女子。”
  “她是彭双双调教出来的,自然也会武功。”
  “我相信我的眼力,她的功夫比彭双双要高出太多太多。”
  “那么……”
  “她是有目的而来。”莫俊风还格外加重了语气:“云翔,你受骗了。说得更贴切一点,是你的感情受了斯骗。”
  云翔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双拳捏紧,放松,放松,捏紧,手指骨节发出哔哔啪啪的响声。
  “云翔,不要激动。我们应该仔细想想,她是哪条线上的人?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不管她是哪条线上的,也不管她的真正目的。现在,她只有一条路可走死!”最后那个字,他说得非常用力,就像他平时掷出飞刀一样。
  “冷静!云翔!”
  云翔充耳不闻,他走向碎裂的花窗处,以霸王力拔山兮的那种气概,将整幅花窗推倒,再度进入赌室。
  萧韵红已经不知去向。
  一个令他想像不到的局面呈现在他的眼前:毛开源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黄缎包袱也放在原处,长赌枱另一端坐的人却换了——是铁匠,他的身后站着燕子飞。
  云翔不禁一愣。莫俊风很快来到云翔身边,他也同样一愣。
  铁匠望了他们一眼,缓缓地说:“二位请过来坐。”
  莫俊风暗暗拉了云翔一把,两人立刻向赌抬走去,他们就像有默契似的,各自在赌枱的两侧坐下。
  莫俊风一落座,就说:“仇兄,谢谢你的刃。”
  铁匠笑笑:“我也该谢谢你用那三把刀为江湖除去了三害……二位!是要入局呢?还是作壁上观?”
  莫俊风问道:“入局又怎样?壁上观又怎样?”
  铁匠说:“二位若是作壁上观,那就为我和赌王金毛狮子作个见证,我要和他一分高下,若是要入局,那就只有赌一赌了。”
  莫俊风和云翔同声问道:“可是赌这块飞龙璧?”
  “错了。”铁匠摇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很用力地说:“要赌的是命。”
  莫俊风立刻向云翔使了一个眼色,笑着说:“赌命不能输,一输就没有翻本的机会,我和云翔只得作壁上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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