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08-06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铁匠躺在大车底下，很认真地在修车，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什么事，他总是尽心尽力地去做。现在，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这辆大车经他修过之后永不损坏。至于这辆大车的主人曾经带给他什么困扰，他似乎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
　　突然，他发现有人也钻到大车底下来了。他原以为是他的徒弟小豆儿，没有在意。但是他立刻发觉那人不是小豆儿，猛一出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
　　“哎哟！”一声娇滴滴的呼叫。“仇大哥，你弄疼我了。”
　　声音之娇，简直连一般女人都比不上，而这人却是男人打扮。倘若不是天生一副嫩嗓子，那必定是女扮男装。不错，正是女扮男装，瞧他那副模样儿：面如满月，明眸生媚，唇红齿白，不是个女娃子那才怪。
　　铁匠赶快放开手，埋怨地说：“红妹！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也不打声招呼，万一出了差错，叫我这个做大哥的……”
　　“算啦！”那妞儿四平八稳躺在地上，好像很舒泰似的。“这一年来我天天练功，你想弄疼我恐怕还不容易哩！弄脏了我的手倒是真的。”
　　“光惦记你的手，却忘了你身上的衣服，这么躺在泥地上……”
　　“这身衣服我早就不想穿了，”她嘟着小嘴，像是受了无限委曲。“爹硬逼着我扮男装，说什么遮人耳目，好讨厌！”
　　“你爹也来啦？”铁匠吃惊地问。
　　“喏！”她翻了个身，朝铁匠铺门口一指。
　　铁匠只能看到两只脚，脚上穿着带毛的鹿皮靴子。这就够了，凭这双鹿皮靴子，铁匠就知道站在他门口的准定是萧子敬。铁匠不禁感到好笑，这个顽固的老头子，逼他的宝贝女儿改扮男装，而他自己却不肯脱下那双比“萧子敬”三个字更有名气的鹿皮靴。
　　他飞快地从大车底下爬出来，来到萧子敬的面前，刚要说话，对方却向他打了一个手势，那意思是：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铁匠会意，连忙往里面让，当进入那间算是卧室的屋子后，他才发现连把椅子都没有。幸好，远道来客看出了他的尴尬，连忙坐上了那张铺陈不太洁净的床。
　　“我去叫红妹进来。”铁匠说。
　　“不！”萧子敬连忙阻止他。“让她待在外面。”
　　铁匠明白客人的意思，让萧韵红留在外面，无非是警戒之意。他再观察，不错，这位两鬓已见华发的半百老人脸色相当凝重。
　　“仇子玉！”萧子敬的语气低沉而缓慢：“你真会躲，躲到这样一个偏远小镇来，不过，还是让我找到了。”
　　“您是不是要抓我？”
　　“你认为你犯了错？”萧子敬轻缓地问，在凝重的脸色中带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
　　铁匠僵直地站在那儿，双手用力搓绞，语气沉重地说：“我不但犯了大错，而且罪孽深重。”
　　“唉！”萧子敬轻轻吁叹了一声。“不错，你替许多黑道人物打造利器，使他们为非作歹时更能得心应手。在良心上，你该受责备，在法律上你并没有罪。刀是杀人的凶器，然而罪过应由用刀的人来承担，刀的本身并无罪。仇子玉，你也不要过分自责。”
　　铁匠显得无比的沉静，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半百老人原谅了他，而他并不原谅自己。
　　“子玉！坐下。”萧子敬等待铁匠在他身边坐下后，才？
　　徐缓地说：“你还年轻，不要老是追悔过去，应该想想将来，你……你打算就在这个小镇上混下去？”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我知道，凭你的手艺，吃碗安稳饭是没有问题的。子玉！我想问你一件事，”萧子敬停下来，察看铁匠的脸色。好一阵子，才接着说：“我劝过你，韵红也试图影响你，你都不听，你还是整天和那帮黑道人物混在一起，杀人的凶器一件又一件地在你手下打造出来。突然，你和那些人隔绝了，躺到这个偏远小镇来，而且不再打造利器。子玉，你倒告诉告诉我，是股什么力量使你改变了呢？”
　　“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铁匠神情痛苦地摇着头。“求您别问。”
　　“好！我不问，反正你的改变，令我们父女俩都很开心……”萧子敬的脸色突然又凝重起来：“子玉！我们来谈点正事，听说你发誓此生绝不再打刀？”
　　“是的。”铁匠很用力地点头。“我甚至不希望别人在我面前提起刀。”
　　“你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的。”铁匠的脸色很沉重，语气更沉重：“您应当了解，过去，我是多么的爱刀，视刀如生命，视刀为最大的荣誉。唉！这都已过去了。我痛下决心，绝不再打刀！绝不再打刀！！绝不再打刀！！！……”
　　他如疯狂般嘶吼，如不是萧子敬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遏阻他的冲动，他一定会吼到声嘶力竭。
　　萧子敬唏嘘不胜地说：“你以前那样爱刀，如今又这样恨刀……”
　　“不，我不恨刀。正如您所说，刀的本身并没有罪。我只是恨我自己愚昧，我痛下决心不再打刀，简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残酷惩罚。”
　　“那么，何不再开禁？”
　　“不！”铁匠用力地摇头。“绝不。”
　　“如果是我请求你呢？”
　　“您？”铁匠连连倒退了好几步，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子敬。那种错愕、惊异，就仿佛突然发现天空中有两个太阳。
　　萧子敬却显得无比的沉静与肃穆，他点点头：“我就是为这件事来找你的。”
　　“您？”铁匠困惑地缓缓摇头。“您从来不用刀，也不需要刀啊？”
　　“不是我用。”
　　“谁用？”
　　“刀客莫俊风。”
　　“莫俊风？”铁匠吃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仿佛天空中那两个太阳突然在他头顶掉了下来。
　　“他来找过你，是不是？”
　　“嗯！就在不久之前，但被我拒绝了。”
　　“答应他。就算最后一次。”萧子敬的手掌再次搭上铁匠的肩头，以恳求的目光望着他。
　　“不！绝不。”铁匠毫不考虑就一口回绝。
　　这时，萧韵红突然在房门口出现，她也以哀求的语气说：“仇大哥，你是最疼我的，算我恳求你，就答应我一次吧！”
　　“不！绝不。”铁匠低着头，声音硬得像石头，冷得像冰。
　　两行泪珠从萧韵红的目眶中流出，她咬着牙，似乎难过到了极点。
　　萧子敬以柔和的语气说：“子玉！我不怪你，我们走了。也许我们还要在镇上盘桓几天，有时间再来看你。”
　　铁匠的门牙紧紧地咬着下唇，他咬得太用力，可能已经咬破了唇肉，但他丝毫不觉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