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08-06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客栈里很清静，头天投店的客人大都上了路。
　　小唐在小蔷眼色的暗示下悄然出去，现在屋子里只留下她和莫俊风，她打开了窗户，让徐徐的晨风吹进来，风儿吹散了她的长发，使她看起来更加飘逸。莫俊风坐在舒适的圈椅里，然而他却感觉椅子上好像有无数的小钢钉。一向冷静的刀客此刻已冷静不下来了。
　　许久，许久，小蔷才开了口：“想通了没有？”
　　“想什么？”莫俊风明知故问。
　　小蔷很有耐性地重复一遍：“给我做一次帮手。”
　　“能够给美如天仙的小蔷做帮手真是无上荣幸。”莫俊风先为自己留住面子。“不过，我要先弄清楚两件事：你干的是什么买卖？要我做些什么？”
　　“你除了杀人之外还会做什么？我除了杀人之外又会干什么？”语声轻软地从小蔷口中飘出，但是听在莫俊风耳中却格外有分量。
　　他的身躯禁不住抖动了一下，他借此挺直了腰，以图掩饰，然后以平静的语气说：“杀人并不是职业，而是一种手段……”
　　“我也并不以杀人为职业。”
　　“可是你方才说……”
　　“你也许会错了意，我只不过将最坏的结果说在前面。我生性并不喜欢流血，可是经常又无法避免。”
　　“杀人必须用刀。”
　　小蔷目光中闪动着狡黠的神色，似笑非笑地说：“你终于承认你身上没有刀了。”
　　莫俊风以自嘲的口气说：“我想过了，想瞒住你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很聪明。”
　　“你却很愚蠢。”
　　“我愚蠢？”
　　“找一个没有刀的人跟你做帮手，而他要干的事儿却是杀人，你岂非很愚蠢？”
　　小蔷笑了，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你笑什么？”莫俊风很不想问，终于还是忍不住。
　　小蔷这才收敛了狂笑，揶揄地说：“难怪你会丢了刀，因为你一直在自作聪明。”
　　莫俊风发觉，斗口舌，绝非她的对手，而且目前是权宜之计，根本就不必和她计较什么，于是掉转话题：“好啦！比智慧，我永远是要比你差那么一大截。……咱们说点正格的，你能不能把你要做的买卖先透露一点？”
　　“当然可以。由你问。”
　　“我想先知道对手人物。”
　　“四个，”小蔷伸出四根指头一比，接着报出了姓名：“金霸，吴浩、程长波、外带一个‘枕留香’。”
　　“呀！”莫俊风竟然也太吃一惊。“这全是华北地界的江洋巨盗啊！”
　　小蔷冷冷，地说：“江洋大盗也是人，也只有一条命。”
　　“是的。他们只有一条命，而且他们的命都很脆弱，不堪一击。照说，你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他们。”
　　“那么，我又找你干什么呢？”
　　“因为其中有一个女人。”
　　中香“嗯！枕留香！好香艳的名字，就是这个女人，但是她并没有两条命。”
　　“她也同样只有一条命，不过……”冷傲的笑意从莫俊风的眼角流露出来。“她和你一样是个女人，而你的武器只对男人生效。”
　　“嗯！”小蔷含笑点头。“这大概就是我找你做帮手的原因吧！其实，还有更大的理由。”
　　“愿闻其详。”。
　　“很简单。我所拟妥的行动计划需要两个人。”
　　“行动计划？”莫俊风先是一楞，接着耸肩笑了：“你好像如临大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草寇。”
　　“的确是一群草寇。请注意，你用了‘一群’两个字，一支筷子轻易就可以拆断，一把筷子就得费很大的劲儿。金霸的粗，吴浩的狠，程长波的阴柔再加上那娘们的狡诈，这一群草寇可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莫俊风现在不敢小看这位传闻中的奇女子了，他和她虽有过数面之缘，对她却了解得不够深刻。他发觉：小蔷的确有高人一等的智慧。
　　“还有什么问题？”小蔷笑着问，那神情，就仿佛是在谈论风月般轻松。
　　“你方才也承认，杀人只是手段，那么目的呢？”
　　“一笔巨大的财富。”
　　“那一群草寇手上会有一笔臣大的财富？”
　　“他们会劫、会盗。”
　　“你想黑吃黑？”
　　“这三个字太不雅，”小蔷频频摇头。“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人。”
　　“我不觉得这三个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黑吃黑就像在老虎嘴里抢食，不是高手还办不到。”
　　“我就是不喜欢这句辞儿。”
　　“那我以后就避口不提。”
　　“人家都说，刀客莫俊风冷傲无情，难以亲近，其实，你倒是挺随和的。”
　　“因为现在的情况与昔日不同。”
　　“有何不同？”
　　“一来与我相处的是小蔷，二来嘛，我是缺了脚的螃蟹。”
　　“大丈夫！”小蔷竖起了大拇指。
　　“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能屈能伸岂非大丈夫？”
　　莫俊风笑了，笑容稍嫌惨淡，他又提到正题：“我们在这里等他们？”
　　“嗯！他们这两天就会来。”
　　“到这个偏僻小镇来干什么？”
　　“分赃。”
　　“分赃？”
　　“一块长约十寸、宽六寸，上有龙形纹路的璧玉，行家取了个雅名叫做飞龙璧，据说要值五十万现大洋以上。”
　　“好家伙！”莫俊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这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分赃？莫非这里有高明的琢玉大师，能够将那块飞龙壁一切为四？”
　　“你猜错了。飞龙璧不能切开，一切开，就分文不值了。”
　　“他们如何分法呢？”
　　“你对这个小镇熟不熟？”
　　“初来乍到。”
　　“那么，我再说一个人，金毛狮子！听说过没有？”
　　“金毛狮子？”莫俊风攒眉苦思，忽有所得：“是不是毛开源？在广东开赌枱赚了千万身家的？”
　　“你倒算得上是见闻渊博，我说的就是他。毛开源是这个小镇上出身的，在广东开赌枱赚饱了，赶紧来个急流勇退。在镇上盖了一幢连云宅第，取名‘狮子山’，每日悠哉游哉，生活非常惬意。”
　　“小蔷！你说话老喜欢绕来绕去，怎么又扯到金毛狮子身上呢？”
　　“你听我慢慢告诉你呀！”小蔷倒了两杯茶，一杯送到莫俊风面前，自己连喝了几口，润够了嗓子，这才接着说下去：“毛开源在广东开赌枱能够大发利市，是因为他坚持两个原则：第一，赌得硬，他的赌枱上绝不容许有郎中出现，第二，赌得公平，绝不准许输赖赢要，欺弱怕强的事情发生。”
　　莫俊风没有吭声，静待下文。
　　“他们四个就是要来找毛开源。”小蔷接着说。
　　“我明白了。”莫俊风神采飞扬地说：“飞龙璧既然不能分割，转手脱售又不易，他们就决定赌一场定谁所属，由毛开源做仲裁人。”
　　“你的确聪明。”
　　“我们就在他们进行赌局的时候下手？”
　　“下，手？”小蔷讶异地问：“我不明白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真正感到讶异的恐怕还是莫俊风，他瞠目许久，才吁了口气：“嗨——小蕾！你的言行真是诡秘剑了极点。你的目标自然是那块飞龙壁，不下手怎么能够得到？就是璧玉长了翅膀会飞，也不一定飞到你手里来啊！”
　　“如果一切依照我的计划进行，那块飞龙壁唾手可得。”
　　“你想坐收渔利？”
　　“他们必然鹬蚌相争。”
　　“小蔷！我真是服了你，你对贪婪的人性太了解啦！在胜负未分之前，大家都会遵守诺言。一旦飞龙璧归某一个人所有，其余三人必会群起而攻之。”
　　“对！这一群草寇到最后将是一个不剩。”
　　“不，还会剩下一个。”
　　“一个不剩。”
　　“应该剩下一个。”
　　小蔷白了他一眼，尖刻地说：“莫俊风！你还不能算是全才，因为你在分析一件事情的时候，并未注意到全局。”
　　莫俊风不由得楞了一楞，想想，不得要领，于是笑着说：“倒要请教。”
　　“你忘了毛开源。”
　　“毛开源？”莫俊风摇摇头，反驳：“小蔷！你的判断未必正确，他身家千万，何至于为一块飞龙璧，而惹火烧身？”
　　“如果你真这样想，你就错了。”
　　“错了！？”
　　“嗯！”小蔷肯定地点着头。“如果毛开源没有意图，他为什么要答应这四位恶客的要求？想想，你就会明白其中道理。”
　　“这只是你的推断，并非绝对。”
　　“绝对。”小蔷的，口，吻始终是那样坚定有力。
　　“你很自信，也很自负。”莫俊风显得无可奈何地说。
　　“那是因为我对人认识非常深刻。”
　　“你是说，你对毛开源认识非常深刻？”
　　“不错。”
　　“你认识他多久了？”
　　“从未谋面。”
　　“你说话前后矛盾。”
　　“有许多人相处了一辈子，彼此间也未必了解，所以说，相识与否，和是否了解完全没有关联。我告诉你，毛开源不贪杯、不爱色，独独有一个嗜好，喜欢收集天下名玉。这够了吧？”
　　莫俊风再一次对她折服，他突然想起一句前人的话：要去征服某一个人，必须先去了解他。难怪小蔷经常能征服别人，因为她的了解工作做得非常彻底。
　　“现在你对整个情况了解多少？”
　　“你说了多少，我就了解多少。”。
　　“事实上，我说得还不够多。”
　　“现在那一群草寇不用我们费力就已解决掉，只剩下了毛开源，我认为情况已经到了结束的阶段。”
　　“错了。”
　　莫俊风耸耸肩，苦笑着说：“在你面前，好像很容易犯错。”
　　“当飞龙璧到了毛开源的手里时，才是整个情况的开始。”
　　“对付毛开源还需要我们两个人？”
　　“不错。”小蔷很认真地说：“需要我们两个人同心协力，而且每一个行动细节都不能有丝毫错误，不然，将会徒劳无功。”
　　莫俊风冷笑道：“你将毛开源说得太厉害了。”
　　“他不一定很厉害，但他令人感到棘手。”
　　“为什么？”
　　“仔细听！”小蔷一面孔凝重的神色。“他不贪杯，这种人头脑永远清醒，他不爱色，这种人一定意志坚定。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一个赌徒。”
　　“赌徒又怎样？”
　　“赌徒都有一个特性，喜欢孤注一掷。我生平最怕和孤注一掷的人较量。”
　　孤注一掷！莫俊风仔细想，慢慢想，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当对手什么都不顾的时候，的确会产生一股难以抗拒的压力。
　　“想通了吧？”小蔷轻轻地问，笑靥又爬上了她的面庞。“你敢和一个倾生命、财产、荣誉于不顾的人一搏么？”
　　莫俊风摇摇头。他不想逞强。除了懵懂无知的人，谁也不愿遭遇这种对手。
　　小蔷又慢慢地说：“我除了了解别人之外，更了解自己。我懂得如何掩蔽自己的弱点，如何发挥自己的长处。所以我订妥了一套详细的行动计划，其中有一部分要由你去执行。积
　　“这倒是一次很有趣味的尝试。”莫俊风很技巧地作了侧面答复。
　　“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
　　“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没有提出来。”
　　“哦？”莫俊风认真地想了一想，然后迷惘地摇摇头。
　　“你应该问，与我合作的结果，你将获得什么？”
　　“必须问吗？”
　　“必须问。”
　　“你已经代我问了。”
　　“我现在就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将获得两项代价：第一、在你与我合作的这段时间里，我将保护你的生命……”
　　莫俊风的脸色变了，变得铁青。近乎咆哮地说：“小蔷！你的话太过分了。”
　　“一点也不过分。”她完全忽视了莫俊风的愤怒与自尊。“腰中无刀，你的生命脆弱得像是一根枯草，短暂得如同夜露。”
　　莫俊风咬牙忍着，一时没有将心中的怒火发作。
　　“第二，”小蔷又接着说下去：“等飞龙璧到手之后，我会在十天之内为你找回那失去的七把刀。”
　　莫俊风的怒火突然熄灭，连余烬都没有残留一点，精神也振作起来。疾声问道：“你真能办到？”
　　“如果找不回原物，我也有办法要仇子玉为你打造七把更好的精品。”
　　“好！一言为定。”莫俊风很振奋地说。
　　小蔷笑了，笑得很甜、很柔、很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