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08-06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毛开源有一张很英俊的面孔，虽然他已是接近五十大关的人，但他仍然风采翩翩、潇洒动人。他的神态始终是那样和善，每一个接触他目光的人都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因此每一个人都乐于和他接近。
　　现在，他正呆在一间布置雅致的屋子里，壁上有两幅字画，小小的条幅，却都是精品。案上还有一架古筝，橱间也罗列了不少书。一看这种布置，谁都会觉得这位有赌王之誉的毛开源是一个雅人。
　　他现在不是在弹琴，也不是在看书，而在玩弄一个四四方方的精巧盒子。只要是上过赌枱玩过几次的人都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开宝用的盒子。
　　盒子的四壁好像装了机簧，底部则有一块活动翻板，当他的手轻轻地在盒子外沿一接触，那块翻板就会弹动，并发出咔咔的声音。
　　毛开源频频皱眉摇头，显得很不满意的样子，他取出一把精巧的小刀，修理那块翻板，又试验了几次，那块翻板在弹动时不再发出声音了。
　　他也很满意地笑了。
　　他将盒子收进了五斗柜，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手。
　　门推开，进来一个小童，十五、六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
　　毛开源轻声吩咐：“去请彭姑娘来。”
　　彭姑娘总有三十靠边的年纪，称她“姑娘”，似乎稍嫌老了一点。但是姑娘尚有别解，没有嫁人的女性都可以称呼，充其量只不过是老姑娘。
　　不过仔细一看，你才会发觉这位彭姑娘绝不老。
　　她在毛开源面前似乎还很有分量，进门之后，没有向赌王请安，更没有打招呼，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双双旗赌王很亲昵地叫。“都预备妥了么？”
　　“妥啦！”她简略地回答。
　　“哪家的酒席？”
　　“城里‘玉楼东’请来的师傅，包没错。”
　　“侍候的人呢？”
　　“全是我带来的，出了差错割我的头。”
　　“当然，”毛开源陪着笑，看神色，他对这位双双姑娘还不敢轻易开罪。“我对你是绝对信得过，不然也不会专程请你来了。只是……只是……”
　　“金毛狮子！”彭双双直截了当地叫他的绰号，这显示他们交情不浅。“在广东我也跟你相处过一些日子，我记得你一向很干脆，现在你说起话来怎么吞吞吐吐的呢？”
　　“嗳！你不知道。”毛开源轻皱了一下眉头，趁机会表示了他的忧虑：“这几位既不是豪客，也不是贵客，是恶客，你难道不明白？”
　　彭双双始终寒着脸，在她这种年龄照说应该多笑，但她一直没有笑过，此刻连说话的声音也冷了：“恶客你又不是没见过。”
　　“双双！这和昔日不同了哇！以前我开的是赌枱，只要上门就是客，管他好坏，笑脸不行用狠的。如今呢？我退出江湖了。唉！”他重重地叹一口气，接着说下去：“这几天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祸临头似的。”
　　“我也觉得奇怪。”彭双双又冷冷地来了一句。
　　“奇怪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唉！的确是自找麻烦，不过其中有两层缘故你不明白。”
　　“我倒很想听听。”
　　“第一，这几个恶客都不是好惹的，想推也不可能推掉，第二嘛，我是爱玉的人，很想借此机会瞻仰一下那块价值连城的飞龙璧。”
　　“只想瞻仰瞻仰？”
　　“啊呀！双双！”毛开源显得很吃惊地说：“你以为我会动什么歪脑筋？嗨！我可没那种胆子哩！别说是四个，其中任何一个我也侍候不了啊！”
　　彭双双似乎想发出一声鄙夷、不屑的冷笑，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她只是冷漠地说：“金毛狮子！我是跟你说好了的，赌局一开始，我的任务就算完成。我既不想知道那块飞龙璧落在谁手里，也不想看血淋淋的武器。到时我是多一眨眼的工夫也不停留的。”
　　“当然，到时你尽管走。”
　　“那么，”彭双双伸出了手。“讲好的酬劳请先付，到时候你一定忙着。”
　　“你瞧！”毛开源笑骂着：“你快变成钱鬼了。好！好！待会儿我就叫账房打好钱票送到你房里去。”
　　“我不要钱票。”
　　“你要什么？”
　　“现大洋。”
　　“双双，这几年来你想必被人骗过，连我的钱票都信不过。”
　　“不是信不过。万一出钱票的人死了，我上哪儿兑现素？”彭双双的话很刻薄，也仿佛有某种暗示。说完之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毛开源脸色铁青，嘴唇抿得很紧。只不过一眨眼间，他又笑了，冷酷的狞笑。
　　他拉开通往另一间屋子的门。
　　那间屋子里坐着一个年轻人，他并没有理会开门进来的毛开源，只顾低着头修刮指甲，他是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修刮指甲。
　　毛开源低声说：“你认清楚了？”
　　“嗯，”年轻人仍是修他的指甲。
　　“她离开我这里之后，最多只能让她吸十口气。”
　　年轻人终于抬起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一定在她吸第十口气的时候，将这把匕首插进她的心。”
　　两人相对而笑，这屋子立刻变成了寒冷的冬天。
　　那年轻人突然收敛了笑容，伸出手说：“我应得的酬劳呢？”
　　“我不是已经先付了一半？”
　　“我是说另一半。”
　　“按规矩，另一半要等完事以后才付。”
　　“这一次要例外。”年轻人态度很强硬，语气也很强硬：“先付，而且此刻就要付。”
　　赌王面部的肌肉在抽搐，这显示他已有怒意。而他并没有发作，只是笑着说：“我记得在广东的时候你还拖着鼻涕，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敢在金毛狮子面前说狠话的狠角色。不错，这都是我教的，但我没有教你六亲不认呀！”
　　“但是，你曾经教过我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
　　“但是，我是一个讲信用的人，绝不会不付你的钱。”
　　“我相信。而且你也不敢不付。”年轻人的话愈说愈狠，态度更强硬了。
　　赌王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仍尽力维持脸上那股子不调和的笑容。用最柔和的声音叫着对方的名字：“云翔！你真是长大了，你有一对硬翅膀，一定可以飞得高，飞得远。但是你有一件事情绝不能做——忘恩负义。”
　　“你的意思是说，我欠你恩情？”
　　“你不觉得？”
　　“你对我的恩情我早就还完了，现在是你花钱，我办事。”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不会小气。”
　　“我知道你很大方，当你大方地付给某人一百块钱时，你一定要在那个人的身上收回一千块钱的代价。”
　　赌王的脸色惨白，那股子勉力维持的笑容也消失了。喟叹着说：“云翔！我真对你失望。好！我立刻就付钱给你，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告诉我——这回你为什么要破例？”
　　“我收到钱之后，再告诉你。”
　　赌王回到隔壁房里，很快地拿来一个钱袋，重重地丢在年轻人的面前。
　　年轻人拿起来，用手一掂，笑着说：“好像还有多。现在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破例？只因为小蔷和刀客都到了镇上，事完后，我恐怕无处去找你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