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5-04-09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田无水目送红线的船走了以后,内心充满了兴奋之情,他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得意的事。
  四顾无人,他真想笑出来。但是,他没有笑,非但没有笑,而且将本来轻松的脚步,迟缓下来。
  因为他发觉自己被一个人盯住了。
  从码头通往飞斧帮总舵的路上,平日应该是人来人往的,今天特别的清清冷冷。
  在疏少的行人中,田无水察觉到有人盯在后面。
  他迟滞的脚步,东张西望,口中不断地说道:“人一生气,连路都认不得了?这路走得不对呀,怎么越走越远?”
  人在说着话,脚下却朝着相反的路上走去,而且是房屋稀少,杳无人踪的荒凉地带,离开水栈头,已经很远了。
  他迟疑地停下来,喃喃地说道:“怎么会呐?大白天里遇到了鬼打墙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他的身后有人冷笑说道:“一点也不错,你是碰上了鬼,你碰上了的是催命鬼!”
  田无水闻言伸手一搭宝剑,就听到那冷冷的声音又在身后说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笨的要拔剑,因为只要你一拔剑,你的后心就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田无水问道:“你是谁?你难道不知道我是飞斧帮少帮主的朋友吗?”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少拿飞斧帮吓唬我!飞斧帮可以吓别人,对我一点用也没有!”
  田无水说道:“朋友,你究竟是谁?我们有过节吗?”
  那人喝道:“少废话!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记住!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是胡言乱语,小心我的兵刃刺进你的后心!”
  田无水摊一摊手说道:“那有什么办法,刀顶在背后,我能不说实话吗?请问吧!”
  “你方才到红线船上去倣什么?”
  田无水反问道:“你认识红线吗?”
  那人立即喝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快说!”
  田无水说道:“去做和事佬,说合他们之间的误会。希望他们之间,不要鹬蚌相争,让别人得利!”
  那人哼了一声问道:“你凭什么要在这件事上插上一脚!”
  田无水说道:“双方都是我的朋友啊!我总不能看他们彼此上当。”
  那人问道:“红线答应了你的说合吗?”
  田无水摇摇头说道:“我这一趟跑得并不成功,红线对飞斧帮似乎成见很深,很难解开这个结,譬喻说,什么下毒啦、偷袭啦、纵火啦,飞斧帮三番两次要置红线于死地,你想,这份仇恨如何能解得开?所以说我是白跑了!”
  那人顿了一下说道:“你如今打算怎么跟江上秦他们父子说?”
  “我这趟还是有一点收获,那就是争取到五天的时间,红线将最后期限,延到下月初五。这总是一个好兆头。红线能松口,说不定就有和解的希望。”
  那人说道:“你打算怎么跟江上秦说?尽跟我说这些话做什么?”
  田无水说道:“江上秦求和心切,如果他知道红线有意松口,他会尽一切方法,与红线达成和解。”
  那人忽然提高声音说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田无水说道:“这是什么话呢?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人?”
  那人说道:“很好!只要你回去跟江上秦说,红线现在全力准备,要在初五之前,把飞斧帮杀个鸡犬不留,你跟他说,飞斧帮只有一条路可走,跟红线拚,拚个玉石俱焚!”
  田无水说道:“我这么说江帮主不一定会采纳我的意见”。
  那人说道:“你只管照我的话去说,至于采纳不采纳与你无关。不过……”
  他说话的声音一变而为冷酷可怕。”如果你不照我的话说,嘿!嘿!你不要以为你躲在飞斧帮总舵,我随时会取你的性命,而且要你痛苦的一寸一寸的死!记下了?”
  田无水点点头,很柔顺地答道:“记下了!”
  他感觉到背后微有一阵风,立即回头看对,只是一条人影,已经一闪而逝,好快的身法,田无水估计并不比他差!”
  这一瞬间的停顿,田无水此刻才感觉到自己方才冒了次很大的危险,他实在不应该故意引那人到这样没有人的地方来,而且还给对方最好的攻击机会。
  如果方才对方真的要杀他,不论对方手里拿的是匕首?
  还是利刃,或者是其他的武器,田无水是绝对没有闪躲的机会。
  十月的黄昏,尤其是江边的黄昏,江风比中午大得多。
  田无水感觉到自己的內衣都湿透了,那是因为出了一身不小的冷汗。
  回过身来,走向总舵的路,田无水忍不住苍凉的笑了!
  他在为自己找最好的辩护理由:那是希望从跟稍的人口中,套到百花洲嫁祸的证据,结果,让自己经历了一次危险!
  如果真的被对方杀死了呢?
  田无水摇摇头。
  不过,他险些忘记自己也有一项重要的收获。一个穿着飞斧帮衣服的人,却是说得一口莱洲的腔调。
  飞斧帮清一色都是长江沿岸的人。
  这一点点发现,是否可以抵消方才那一刻生命的危险?
  没有人能说,只有田无水自己心里去估计。
  走不多远,前面涌来一批人,少帮主江涛领头,看到田无水,人群中很自然发出欢呼。
  这欢呼给田无水带来一阵温暖,刀头拾回来的生命,此刻又享受到人情的可贵。
  少帮主江涛首先迎上来问道:“怎么走到这边来了呢?”
  田无水两眼望着江涛,淡淡地说道:“惭愧得很!去的时候走得很急,回来的时候心情又有些激动,我迷路了!”
  江涛轻轻地“哈”了一声,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他忽然感觉到田无水的眼睛里,蘊含着有许多话,他把要说的话收回去,只是笑笑说道:“我爹爹在等你的消息,如何?”
  田无水说道:“应该算是好消息,对方松了口气,答应延期到五天以后,也就是下个月初五以后……”
  江涛又“哈”了一声,他要接下去的话,是“这算什么好消息?五天以后,还不是拚个血肉横飞!”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仍然在探索田无水的眼睛里到底是藏了些什么?
  田无水还是那么平静地说道:“大凡一个人一直坚持某一点意见,如果一旦他不再坚持,那就是绝对的转机。除非飞斧帮还是想拚下去!”
  他的声音说得很大,大得超出了他对江涛说话所需要的声音。
  是说这些人以外的某些人听的吗?
  江涛没有说什么,伸手握住田无水的手腕!说道:“走吧!爹在等着你。”
  江边夕阳,把人影子拉得老长的,只见江涛的头跟田无水的头,靠得非常近,是说私房话吗?
  夕阳在他们的身后。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些什么。
  江岸的灯亮了,特别是靠在水栈头的几条大帆船,桅杆上都各自挂着一盏灯笼。
  江岸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鬧与欢笑。粗鲁的叫骂,低俗的调笑,构成水栈头传统的生命活力。
  这表示什么呢?表示出情况与白天不同,与过去的一个多月不同,那是说明飞斧帮的危机已经过去,表示飞斧帮与红线的问题,趋向解决,而且是平和的解决途径。
  这一切是真的吗?谁知道?
  总舵法堂老五出来传过话,传话的内容,只有短短的三个字:“没事啦!”
  是真的没事?也不尽然。
  老帮主江上秦的密室里,和老帮主对面而坐的田无水,江涛,他们的脸色,多少还是有些凝重。
  江上秦老帮主在沉思良久之后,又说道:“无水!你再把你的事情经过和你的看法,再说一遍。”
  江涛叫道:“说说看法就可以了,经过情形不都听过了吗?”
  田无水微笑说道:“老帮主是想在过程中,看看能否发现可疑的事情。”
  江上秦说道:“我不是怀疑你说的!”
  田无水微笑说道:“正好相反!此刻是贤乔梓最信任我的时刻。”
  江上秦道:“我一直怀疑有一点,那就是:宜美可以恨我、恨我的家人,她跟红线有什么关系了千里迢迢,专程栽赃,不近人情!也没有这个道理!”
  江涛说道:“无水已经说过了。很可能是外力的蛊惑煽动!今天午无水在水栈头的西北角,几乎被人割了喉咙!飞斧帮总舵没有这样的人,百花洲也不应该有这样的人!”
  田无水说道:“事后我才发觉到,当时我的确太危险!我断没有想到对方的轻功竟是如此的高!老帮主!说句不中听的话,飞斧帮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我转身的时候,跑到七八丈之外,这是十分惊人的。”
  江上秦老帮主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相信,而且这件事如果象你们所说,这个世间是太可怕了!梁嫂子和宜美,凭心而论,我江上秦没有一点亏待他们。”
  田无水说道:“她们认为你夺了他们的继承权利!”
  江上秦说道:“梁北常梁大哥是突然去世的,飞斧帮群龙无首,那种场面不是宜美这样的孩子所能支撑得下来的!我接任帮主,并不是我的意思……”
  田无水说道:“老帮主!她们母女可不这样想。”
  江上秦禁不住叫道:“天啊!”
  江涛说道:“爹也不必沮丧!说不定另有其人卧底在飞斧帮,成心夺取飞斧帮的基业,处心积虑地制造仇恨,达到他一石二鸟的诡计。”
  田无水说道:“下个月初三,就可分晓。如果梁氏母女确有这份怨恨之心,百花洲上少不得有一番惨烈的厮杀!否则,就是少帮主所说的另有其人!”
  江上秦老帮主口中念念有词说道:“长江渡口一条船,不姓江来本姓梁!难道真的是她们母女设计的圈套吗?果真如此,我们就让了吧!免得北常大哥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的!”
  江涛说道:“爹的话是对的!飞斧帮的帮主本来就是输派的,让与梁伯母或者是宜美,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应该找出谁是其中的挑唆者,否则,糊里糊涂让了,梁伯伯在九泉之下倒是真的不能安心。”
  田无水刚要说话,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江涛沉声问道:“吩咐过了的,为什么还要来打扰?”
  门外的人沉声应道:“回少庄主的话,梁姑娘来了!”
  江涛闻言一愕,稍停才回头向老帮主说道:“爹!……”
  江上秦老帮主立即接口问道:“人在那里?”
  外面恭声回话:“船还没有靠栈头。”
  江涛这时候回过神来了,立即吩咐:“叫他们随时回报。”
  外面应声走了。江上秦老帮主便向田无水问道:“现在这个时候,她来到这里,一定有事,你看会不会觉得方才那个人败露了行迹,所以……”
  田无水笑道:“老帮主!不必紧张,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这位梁姑娘一手设计的,说明她是一位绝顶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是绝对不会做傻事的。她单身一人到飞斧帮总舵来,想干什么?又能做什么?老帮主和少帮主尽管出去,看她有什么新花样?”
  江涛想了一想说道:“这件事与聪明愚笨无关,常言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她这时候只身来到总舵,与早先她埋下的暗桩卧底之人,约好同一时间,发动一次奇袭,也未尝不是没有此可能。”
  江上秦老帮主点点头,正要说话,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好,有人回话:“梁姑娘在客厅求见!”
  江涛立即吩咐。
  “对梁姑娘说帮主马上出来。”
  他对田无水点点头说道:“无水兄!你是今天唯一的伏兵,如果梁宜美有什么不轨行动,我父子手无寸铁,全仗无水兄!”
  田无水沉吟了一会说道:“伏兵之事,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不过,我们是应该商量一下,如果梁姑娘是前来探听虚实的呢?”
  江上秦老帮主皱着眉头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田无水说道:“照我们方才的推论,梁姑娘已经知道了红线宽限五天的消息,她要看看老帮主的反应如何。如果老帮主有心忍让,委屈求全,要与红线平和解决,那当然不是她所愿意见到的事。”
  江上秦老帮主点点头说道:“是啊!如果她是真有这种阴谋,她最希望看到的,便是我们和红线拚得十分惨烈,最后同归于尽。”
  田无水说道:“因此,只要她发觉到老帮宅有忍让之意,换句话说,她看到你们和红线打不起来,她就要实行下一步。”
  江涛问道:“什么下一步?”
  田无水笑笑说道:“百花洲上鸿门宴!”
  江上秦老帮主恍然若悟说道:“无水!你真是见多识广,对问题的看法,是如此的深入,你这次来到飞斧帮,真是天助我们!”
  他对江祷说道:“走吧!”
  客厅里,梁宜美坐在那里十分镇静,脸上冷寒而毫无表情。可以很清楚地看得到,她没有携带任何兵刃,空着一双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意图。
  江上秦刚一出现,梁宜美立即过来行礼。
  江老帮主一伸手客气地说道:“宜美!家居不必多礼。我老嫂子好吧?”
  梁宜美垂手站在一旁,恭谨地说道:“谢谢伯伯的关怀,我娘她老人家身子骨一直都很好,我这趟来,也是娘叫我来的。”
  江上秦老帮主哦了一声说道:“我老嫂子有什么吩咐吗?说实话,这些年来,我也忙于总舵的琐事,上万人的生活,总得要有计划地安排。所以呐,把你母女在百花洲的事情,也就疏于照顾……”
  江涛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留心旁观,他清楚地看到梁宜美的脸上,此刻掠过一丝怨愤的表情,虽然只是那么瞬间掠过,给江涛的印象,却是深刻极了!那是发自肺腑的怨愤,如果那是燃烧的火,虽然只是火光一闪,也可以看得出火势是十分强烈的!
  但是,一瞬间的转变,梁宜美微微昂起头来。很平静的说道:“伯伯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我母女这些年来,那一天不是伯伯和大哥照顾的。百花洲直到今天能活得还象个样儿,多亏伯伯和大哥!”
  江上秦老帮主呵呵笑道:“宜美!咱们之间尽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呢?我们三代的交情在,谁对谁好,都是应该的。说吧!宜美!你趁着黑来到总舵,有什么事?”
  梁宜美说道:“百花洲的小跑腿的今天从总舵回去说,总舵来了一位仇家,要来报仇!不知道可是真的,我娘不放心,才要我趁黑过来看看!”
  江上秦老帮主说道:“多谢老嫂子关心,不过这件事已经快一个月了!”
  梁宜美讶然地说道:“怎么?已经一个月了?人呢?走了吗?仇报了没有呢?”
  江上秦老帮主叹了口气说道:“宜美!这是飞斧帮飞来的横祸。”
  梁宜美接着说道:“伯伯怎么说这种话呢?”
  江上秦老帮主说道:“孩子!你不知道:就在一个月之前,不晓得从那里来了一个姑娘,没头没尾要找飞斧帮报杀母的血仇!”
  梁宜美说道:“伯伯!休怪侄女说话放肆,飞斧帮这些年来,发展得也太快了!人多品杂,良莠不齐,伯伯又不能事无巨细,都能亲自处理,徒众们在外胡做非为,那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江上秦老帮主叹着气说道:“宜美说的我也都知道:但是,这次不同。飞斧帮的徒众再坏,顶多只是。一个地头蛇而已,他们绝不会,也绝没有这个胆量,跑到几千里以外去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婆婆。”
  梁宜美显然也有震惊之意,但是,她仍然是十分平静而淡淡地说道:“啊!是这样的吗?”
  江上秦老帮主说道:“可不是就这样!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个叫红线的姑娘,成心找碴儿,要拆飞斧帮的台,毁飞斧帮的基业,一是另外有人故意栽赃!”
  梁宜美微微点着头说道:“伯伯的意思呢?”
  江上秦老帮主黯然地说道:“是找碴儿也好,是栽赃也好。总而言之,都是飞斧帮的飞来的横祸。”
  梁宜美说道:“飞斧帮有近百年的基业,难道就被一个妇道人家将之拆毁掉?况且,我们也有不少能人高手……”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江涛:“大哥的身手就非常了得,对付一个外来的姑娘,自然是绰绰有余。”
  江涛摇着头说道:“宜美!说起来惭愧,我这个做哥哥的,根本就是人家手下的败将。”
  梁宜美忽然提高了说话的声音,朗朗地说道:“伯伯!不管怎么说,飞斧帮的百年基业,断然不能就这样双手拱送给一个外来的女人!飞斧帮能有今天,都是前人流血流汗,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就是我们输,也要输得很壮烈。我的意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否则,飞斧帮今后在江湖上,何以立足?”
  江上秦老帮主叹口气说道:“宜美你说得有理!江涛也是这么说,连那位田无水老弟也是这么劝我……”
  梁宜美插嘴问道:“伯伯!谁是田无水?”
  江涛说道:“二妹忘了,那天你来看我,曾经替你引见过。”
  梁宜美点点头说道:“是了!我记起来了!伯伯!连外人都有这般不屈之气,我们自己当然更要誓死一拚。我不相信飞斧帮这样大的一个帮,竟敌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子。”
  江上秦老帮主望着梁宜美,没有说话。
  梁宜美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总是飞斧帮的人,只要伯伯需要,我也会来到总舵,尽一份力量。”
  江上秦老帮主点点头,感慨万千地说道:“宜美!不瞒你说,今天我请田无水老弟到红线那边去说合,结果红线还是只给我五天时间,要我交出凶手,否則,飞斧帮还是杀个鸡犬不留!”
  梁宜美说道:“就是啊!只有跟她最后一拚的一条路。”
  江上秦老帮主突然变得很强硬地说道:“不!你们都不要劝我!我是已经下了决心,要跟红线和解,她要凶手,到时候我自然会交出凶手给她,我决不作无谓的牺牲。”
  梁宜美没有说话。
  江涛在一旁倒是说话了:“爹!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我和宜美都是为了飞斧帮好……”
  江上秦老帮主突然啐了一口叱骂道:“你是为了飞斧帮好,我是为了谁?上万的帮众要靠着飞斧帮生活,我能够不顾一切地豁出去吗?谁不知道逞一时之快?后果可曾想到?”
  老帮主这样严厉地斥责,江涛站在一旁,闭上嘴,脸上的表情满是委屈。
  梁宜美还是那么平静地站在一旁。
  厅室里突然间呈现了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
  梁宜美忽然说道:“伯伯!不要生气!伯伯是为大家设想,我们自然没有话说。天晚了,侄女要回百花洲去。”
  她还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伯伯!初三……务必请过来,一方面也请伯伯看看百花洲经营得如何?”
  江上秦老帮主说道:“回去代我问候你母亲,就说我初三准到,老哥哥的忌辰,往年我都是在总舵遥祭,今年我一定要去祭奠,还要请老哥哥在天之灵,能庇祐飞斧帮,安然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梁宜美飘然地走了。
  江上秦和儿子江涛对视一眼之后,各人心里都感慨万千。
  回到后面密室,田无水迎上来说道:“这件事情已经有九成了!”
  江老帮主急忙问道:“田老弟!你是说……?”
  田无水说道:“我听了你们全部的对话,很明显地证明了梁宜美一心想利用飞斧帮和红线之间的拚斗,她要拣一次渔人之利。结果,帮主处置得很好,最后一如我们所预期的,她只有把重点放在初三那天。”
  江上秦父子都为之默然,那是因为内心充满了感慨。
  田无水说道:“现在就剩下一点,为什么她跟红线有仇?这一点,初三也就自然真象大白了!不过,有一件事是我们所不能不注意的,那就是我们绝不可轻视梁姑娘……”
  江上秦父子都还有些不知所以,田无水说道:“根据方才我的仔细察看,梁姑娘是有一身极高的武功,绝不是普通之辈。”
  江上秦和江涛似乎都在想说什么,但是,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都没有说出来。
  田无水立即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从小看着梁宜美长大的,她有没有武功底子了或者武功有多好,你们知道得很清楚。但是,问题是她到了百花洲以后的生活,你们贤父子知道多少?”
  江上秦和江涛都为之默然。
  田无水沉重地说道:“因此,我觉得到百花洲去,必须做万全的准备。”
  江涛忍不住说道:“无水兄!就算梁宜美在百花洲练武功,又能练到何种地步?何况……”
  田无水说道:“我懂!贤乔梓的武功,是有多少年修为,绝不是梁姑娘所能赶得上的。但是,一个人的意志与决心,是十分重要明她的决心意志,是十分惊人的。这样的人,将毕生心力投注于武功,如果再有高人相助,那就不是普通的道理所能衡量的了!”
  江涛还要说什么,江上秦老帮主拦住儿子,自己问田无水:“田老弟!依你之见?初三之约,我们不去?”
  田无水说道:“初三之约,是了解事情真象的一个关键,怎么能不去?再说,二位也没有理由不去!即使不去,如果梁姑娘认为报仇时机已经成熟,你们不去百花洲,她也会来总舵找你们。”
  江上秦老帮主说道:“我们既不能先挑明着干!又不能束手挨打,如今之计何在?”
  田无水说道:“晚辈有一个意见,请红线姑娘那天和我们一起去。”
  江上秦老帮主大感意外,说道:“红线她肯去吗?还有她去会不会……”
  田无水说道:“很明显的,红线现在和你们的立场是一致的了,都是希望发现真正的敌人,自然可以说服,其他的问题,也就自然好办了。”
  这倒是一个意外的决定,这个决定为双方寻找敌人的心愿,都有一个很大的突破。
  到初三,还有三天。
  三天的时间,对飞斧帮总舵是十分忙碌的。但是,从表面上看起来,飞斧帮总舵一切早已恢复了正常。水栈头的忙碌、热闹,和发生事情以前,没有两样。
  另一方面飞斧帮总舵有人在洗刷久年不用的貴重碗箸,整理大厅,那是说明老帮主是准备初五要迎接红线妓娘来进行和解。
  真正忙碌的是江上秦的秘室。
  但是,忙些什么?没有人能知道:
  到了初三这天,江上秦老帮主和江涛,都穿着素色的衣服,随行带了八个人,都是年轻的小厮,六个人抬着猪羊三牲,另外两个人怀抱着食盒。
  从任何地方来看,江上秦父子没有带任何兵刃,也没有对百花洲有任何的疑心!
  一只不大不小的船,四匹长桨,缓缓地离开了飞斧帮的总舵,驶向百花洲。
  不过一个多时辰,已经看到百花洲。
  让江上秦老帮主吃惊的,百花洲在很远的地方看去,那已经不是荒烟草蔓的荒洲了。
  看到了树、看到了房舍,看到栅门、栈台,甚至于看到绿草红花,也看到栈台之前,站着两排人在迎接。
  水栈头两排人当中,站的是梁宜美,一身素服,头上都是用白色的头巾包札着。
  船一靠上栈台,梁宜美立即抱拳躬身,虔诚地恭迎。
  江上秦老帮主远远广伸手,连声说道:“宜美!快不要客气,请在前面带路,先要去见过老嫂子!”
  这都是田无水和江涛在秘室里商量好了的。
  不论任何情况,老帮主决不要和梁宜美太过接近。换句话说,粱宜美要亲手杀死江上秦老帮主,也不会给她方便。一减少她靠近的机会,是一种很有效的防备。
  梁宜美应了一声“是”之后,正要走开,忽然说道:“怎么?田大爷也来了?”
  田无水站在江涛的后面,老远地一拱手,朗声说道:“姑娘这一声称呼,可叫田无水无地自容。我是听到老帮主和少帮主说到令尊梁前辈,侠义为人,令我崇敬不已,借此机会拜祭,以略表心意。”
  梁宜美立即变得冷峻地说道:“那倒真是不敢当,今日是先父忌辰,原本只是家祭……”
  江涛立即说道:“二妹!田无水兄倒是一番真诚!”
  梁宜美脸色稍缓了一些,冷冷地说道:“伯伯!请吧!”
  她便掉头转身,在前带路。在她的两侧,一边有四个人,背上背着板斧,腰间佩着腰刀,紧紧地随在两边。
  田无水是高手,包括江上秦父子也都不是弱者。他们随在后面,很容易地看得出,这两边八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步履沉稳,落地又点尘不惊。
  这八个人穿的是一式的服装,全黑的衣服,上装滚镶着两寸宽紫红色的边,宽腰带,箭衣里面是黑色宽脚裤,札着紫红色的绑腿,足登爬山虎薄底牛皮快靴。
  这身穿着不是飞斧帮的服饰,百花洲还有自订的制服吗?这是意味着什么呢?
  原先排在栈台两边的一共十二个人,剩下来的四个人在后面接过三牲祭礼,将飞斧帮跟来的人,接到另二处去了。
  江涛和田无水互看一眼之后,微微一颔首,坦然跟在后面走着。
  倒是江上秦老帮主沿途赞美着说道:“这里真美呀!我真没有想到百花洲上竟是如此的美景非常。”
  梁宜美并没有回头,边走边说道:“伯伯!百花洲从前不是这样子的!齐腰的野車,乱石崎岖,荒烟弥漫,除了偶尔的渔人,在这里歇足避风之外,这里是没有人烟的!”
  江上秦老帮主这回倒真的称赞着说道:“宜美!你倒真的是了不起!你能够将百花洲整顿成这样,真不简单。”
  梁宜美淡淡地说道:“伯伯!这其中的道理你是最能懂得的,人要活下去,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出尽一切力量,挣扎着求生。百花洲能有今天,大概就是这个力量吧!”
  江上秦没有说话,他是让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住了呢?还是在捉摸梁宜美说话的用心呢?
  这时候江涛却在后面接着说话了。
  “二妹!很多事情都是令人难以预料得到的。比仿说吧!当初二妹要到百花洲来的时候,爹和我都是反对的,可是二妹十分坚持。如今看起来嘛,还是你有眼光,不是你当年的坚持,那有今天的百花洲了”
  江涛话说得很委婉,意思是说,当初是你自己要来这里的,吃苦受罪,是你自愿的,没有人逼你们。如果当年留下总舵,还不是一样平安过日子!
  梁宜美忽然回头展颜一笑。
  田无水几乎是第一次看到梁宜美有笑容。他发觉梁姑娘竟是如此的美貌动人,而且她的美貌是超过了红线,因为一个高挑个子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但是当她不笑的时候,冷峻失去了她的美丽。
  梁宜美笑笑对江涛说道:“大哥!这是合着兵法上的说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我不选择这处绝地,就不会激起我强烈求生的欲念!大哥!你是顺境中成长的,你不知道一个……”
  她突然咽住下面的话。
  稍停,她转变了话题,指着身旁的景色。
  “有人说,百花洲上不长花。我们来的时候,何止是不长花?连树也没有,只有野草滋生蔓长。大哥!我这个人就有个不服输的牛劲,我偏偏要种花,偏偏要种树。如今,你看……”
  道路是黄土铺的,上面刚刚洒过水,脚走在上面,软软地,很舒服。
  在道路的两旁,种植的是丹枫。按说,百花洲上不会有如此高大的树,但是,两排整齐的丹枫,笔直挺拔,十分壮观。
  尤其此刻正是江南霜降之期,满树如火似丹,真是美极了,不是春花那种娇艳的美,而是有一种丹心碧血的壮烈的美。
  在丹枫的树脚下,种植的是龙须草,肥硕翠绿。
  这一条宽阔两丈的道路,约有几十丈长,笔直宽阔,这种气派是常年跟船只打交道的飞斧帮总舵,无法看得到的。
  迎面是一个大荷花池。残荷未尽,假山玲珑,别是一番情趣。
  绕过水池,这才看到是一座正厅。
  正厅的两边,堆放着几百盆黄菊。菊山香海,平添肃穆的气氛。
  没有进到正厅之前,远远地已经看到,明烛辉煌,香烟袅绕。
  整个用黄菊堆砌起來的是一座灵堂,当中高供着灵位,上书“飞斧帮主梁公北常之灵位。”
  这情景令人感受到非常的不寻常。
  第一、梁北常过世已经十二年了,布置起这样的灵堂,有悖常情。
  第二、当中供的灵位如果以梁宜美做女儿的身份供的,不应该写上飞斧帮主,这是有些不伦不类。
  江涛紧跟上两步,贴近江上秦老帮主身后,低声说道:“爹!情形不对!”
  江上秦者帮主点了点头。田无水也跟上来低声说道:“要按照我们议定的第二套做法,请帮主随时……”
  江上秦已经跨进了正厅,江涛跟在后面,保持着两步的距离,田无水则留在正厅之外。
  江上秦刚一踏进正厅,立即感觉到气氛不对。
  正厅宽敞高大,在正厅的两边,各站了八名带刀的彪形大汉,衣着和外面的八个人完全一样,只是每个人的额上都札了一条白布,是带孝的标识。
  梁宜美进得正厅之后,就没有跟江上秦打招呼,从两旁过来两个人,拿着一幅白布,札上她额头。
  只见她面向灵位,当中而立,把江止秦撇在身后。
  江上秦老帮主说道:‘老嫂子呢?为什么不请来相见?”
  梁宜美缓缓地转过身来,只见她双眼含泪,目红如血,沉声谢道:“我娘犯了病,正在后面休养。”
  江上秦老帮主关心地问道:“老嫂子犯了什么病?百花洲上没有大夫吧!涛儿!你立刻驾舟回总舵,把栈头大夫请来……”
  江涛还没有来得及应话,就听到梁宜美说道:“不必了!”
  这三个字坚硬如铁,寒冷如冰,那不是普通人说出来的,而是一个充满血海深仇,杀心萌起的人才能说得出这种声音的。
  江上秦老帮主不觉问道:“宜美贤侄女!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宜美抬手擦干自己的眼泪,只见她双目血红,双眉掀扬,面色如铁,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我娘是害了见不得你的病?”
  这话的含义代表什么,还不能确定,但是,在称呼上从“伯伯”到“你”,这个转变绝不是无意的。那又是代表着什么呢?
  江上秦老帮主沉着脸色说道:“宜美!不要乱说笑话。”
  梁宜美咬牙说道:“你没有听说过:‘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这,两句话吗?”
  江上秦老帮主及时表示了他的怒气,说道:“宜美!你在说些什么?你母亲是我的老嫂子,我与令尊亲同手足,老嫂子跟我有什么仇恨?”
  梁宜美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
  江上秦老帮主叱道:“你这孩子是失心病狂吗?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的教养到那里去了?”
  梁宜美根本就不在理会,转过身去,喝道:“上香!”
  两边暴雨也似地应了一声,立即有两个人上来,从灵位前捧出巨大的斗香,抬到梁宜美面前,单膝跪下。
  梁宜美走过来,拿起一封黄裱纸,在白蜡烛上点燃,双手捧着黄表纸,跪在斗香之前,只见黄裱纸的火焰,仿佛是有一股力量逼着,直喷出一尺多远,顷刻之间,点燃了斗香。
  那两个捧香的人,站起来将斗香抬到供桌之上,霎时间,香烟袅袅。
  梁宜美跪在地上,深深拜了几拜,口中朗声祝祷着:“爹!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保祐你的女儿,今天女儿要手刃仇家,挖他的心肝,祭奠你老人家。”
  她祝祷之后,刚一站起身来,立即有人捧过一柄弯刀,梁宜美一接住刀,一个电旋回身,呛啷一声。寒光应声而闪,腰刀闪动着秋水般的光芒。
  她满脸杀气,冲着江上秦老帮主说道:“江上秦,是你先来领死?还是让你儿子先死?”
  江老帮主真正地痛心疾首地说道:“宜美!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一切都是你有计划安排的么?”
  梁宜美冷峻地说道:“不错!计划等这样的一天,已经很久了!今天总算是才能如愿!”
  江上秦老帮主问道:“你这样做为了什么7你这样做尤其在你父亲灵位之前,犯下这样欺师灭祖犯上的大罪,你怎么对得起你过世的父亲!”
  梁宜美振腕横刀,寒光颤动,厉声说道:“我已经仁尽义至,给你有一个准备的机会。如果你再一味地拖延,我就立即对你要下手了!”
  江上秦老帮主沉着脸说道:“宜美!你夹心病狂,我可不能跟你一般无知!我出手对你,对不起我死去的老哥哥!你说吧?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要找我报仇?我们之间的仇恨在那里?”
  梁宜美突然叱喝一声:“恶贼!你居然装佯!我要你死,”
  她上前一个跨步,手中的弯刀一挥,寒光暴涨,准确无比地砍向江上秦的脖项!
  江上秦还没有来得及退让!
  他是没有打算退让,因为他的心里充满悲痛,他一直在盘旋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故让她这样?”
  心里悲痛已极,他根本忘记了,或者说他根本不打算实施“第二套”计划,干脆让梁宜美一刀劈死算了!
  故人之后,反目成仇,一至如此,人间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叫人难过!
  江上秦老帮主甚至于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刀!
  就在这样一发千钧的时候,江上秦老帮主突然被一股力量一拖,不容他不退后。
  就在这同时,铮然一声,一阵金铁交鸣,寒光收敛处,江涛挡在自己父亲之前,手里握的是他那龙形月斧。
  梁宜美冷冷地说道:“原来你们早就有准备来的!作贼心虚,已经是不打自招了吧!”
  江涛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龙形月斧,已经缺了一大块,那把刀的锋利,可见一斑。
  江涛一点也不气馁,厉声说道:“梁宜美!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要你能说出我父亲的不对,今天我父子可以双双引颈受戮!否则,你今天也难逃公道!”
  梁宜美冷笑说道:“你以为你带了兵刃来就可以逃掉性命!休想!我今天要你们父子一齐死在我的弯刀之下,挖你们的心肝,祭奠我爹在天之灵!”
  江涛骂道:“混帐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二次摆动龙形月斧,准备扑上前去。
  人毕是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对于早先的计划,都会忘记得干干净净的。按照“第二套”计划,江涛是不能出手的,他要制造更长的时间,等待时机的成熟!
  由于江上秦老帮主没有按计划在先,江涛又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所谓“第二套计划”已经破坏无遗。
  所幸这时候江老帮主突然喝住。
  “涛儿!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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