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4-09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红线在一旁听得非常清楚，她的內心此刻充满了无比的感动。
她几乎对人性已经开始感到失望，可是此刻她毫不犹豫地恢复对人性的歌颂与赞美。
她在…旁插嘴说道：“勾大哥！换过你也不会如此地做。我和田大哥跑走了，把千斤担子留在你的身上，天下那里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是不是？”
勾名此刻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没有什么不公平，等我说明白之后，相信你就照着我的话去做的。”
他指着路旁的一匹马，说道：“红线姑娘受了伤，自然不宜多劳顿，但是，不能不走。骑着我的马，由田兄照料着，即刻启程。虽然不能驰奔，如果如此走到天黑，也该走上八九十公里。今天晚上歇一宵，明天再走一天，就安全了。”
田无水说道：“你还没有说道你自己。”
勾名说道：“我留在赵散子野店，一直到吃过晚饭，天黑了才离开，因为万一天黑有人来，我还可以阻拦一阵。”
“你……还只要回去吗？”
“对！这句话问的是节骨眼上。我真的要回魏州，那是要送命的。我等到天黑，我会带着赵散子老夫妇俩，还有他们的小孙子，我会向驿站要三匹马，带着他们趁黑夜离开，走到天明，大概也就平安了。我这样做，你们也该放心地去了吧！”
田无水和红线二人感动万分，尤其是红线姑娘，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一勾名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自顾到路边树下，解开缰绳，牵来马匹，交到田无水的手里。
他说道：“快些走吧！万一有人再来，有你们在，比较难对付。
快走！”
田无水感动地说道：“比起你来，我是惭愧的。勾大哥！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就为了我们交手的时候，我……”
勾名笑笑说道：“只此一点，也就够了。你也没有理由那么做，可是你却锻了，对不对？如果你要我说理由，有一个很大的理由，可以适用于你和我，那就是：我们部是人，人的可贵处是在于有良知……”
田无水感慨万千地说道：“勾大哥！你真了不起！”
勾名说道：“没有了不起！如果我真的了不起，我应该早就离开了田承嗣。方才我说因为我们是人，人有良知，但是也有惰
性。我既然投放了田承嗣，即使是发现他不好，也不能率而就去，我觉得那也不是为人之道，于是就这样拖下来了。今天，田兄！你的行为才促使我下定了决心。”
他顿了顿说道：“田兄和红线姑娘，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吗？你们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了吧！”
田无水说道：“勾大哥！我无话可说我们遵命。”
他接过缰绳，稳住了马，再挽扶着红线，慢慢地坐上马背。
他们向勾名道别，向赵散子道别，一时竟热泪盈眶，老俩口流着泪，说道：“我们随着勾爷离开，他日还会再见的！”
说到“再见”，红线骑在马上，忽然问道：“勾大哥！红线有一个请求。”
勾名说道：“请说吧！”
红线说道：“给我和田大哥一个确定见面的时间可好，唯有这样，我们这‘再见’二字，才有真实的意义。”
勾名望着她点点头说道：“红线姑娘！在你们的面前，我是个粗人，可是如今你这种真实的感情，真正感动了我。好！现在我要为你们留下一个再见面的地点……”
田无水高兴地说道：“奸极了！勾大哥！你就快说吧！”
勾名说道：“海门你们知道这个地方吗？”
田无水皱起眉头，红线干脆摇摇头说道：“没有听说过。”
勾名说道：“海门是靠海的地方，是一个港口，在那里有漂洋过海的海客，在那里你可以看到江洋无际的大海。”
红线说道：“勾大哥！你是要我们到那里去找你吗？”
勾名说道：“到了海门，那里有一家很大的客栈，叫做顺风客栈，到了顺风客栈，你们找一个姓张的客人……”
红线问道：“姓张的太多，是那一个姓张的？他的名字叫什么？”
勾名说道：“用不着名字，你们只要一问姓张的客人，他们就会带你找到他。见到了这个姓张的，就可以跟着他找到我。”
红线问道：“勾大哥！时间呢？什么时间才能找得到？我们订个时间，也好准时前往相聚。”
勾明说道：“老实说，你我都是萍踪无定的人，要在今日别后，定下一个时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定下时间，到时候不能前往见面。岂不是成了失信的人。如果不定时间，又叫我们如何见面？这样吧！……”
他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明年的夏至曰，如果你们有空，我在海门等候你们的光临，让我们畅叙别后。可好么？”
红线和田无水异口同声道：“好！”
勾名挥手说道：“你们快走吧！因为你们走不快，要在入夜之前。走出最安全的里程，你们不能耽搁。再见！”
红线挥手说道：“海门再见！”
田无水牵着马缓缓地朝东走去。
说来也真是令人难以相信，本来是生死之敌，如今却让人充满了离情别绪，感到有不尽的依依。
夕阳已经沉没在远处一抹云霞里，荒凉的大地逐渐陷入暗淡的暮色。
红线姑娘在马上，流着冷汗，脸色苍白、忍不住呻吟出声。
田无水着急地说道：“红线！你的伤口一定已经崩裂，而且你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此处不可久留。一则怕追杀，再则，如果再不处置伤口，吃点汤水，情形只有更坏下去。”
红线呻吟着说道：“田大哥！”我连累了你！”
田无水擦了一下额上的汗，说道：“红线，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位超群胆俗的姑娘，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呢？”
红线呻吟着说道：“我是说心里的话，田大哥！……”
田无水回过头说道：“红线！我们暂时不要说这些话好吗？”
这时候正好有一群鸟从头上飞噪而过，田无水喜道：“好了！我们快要找到人家了。倦鸟归巢，距离有人家的地方不会太远了。”
果然行不多远，就看到炊烟，再走一程，又看到灯火，是一个不算小的市集。
原来他们已经走远离了官道，为了避免被人追到，尽量走的是郊野山间，如今总算又找到了官道：
眼看着快要到了，田无水忽然把马停住。他说道：“红线！到了市集了，这匹马不能骑过去。”
可不是吗，勾名是魏州节度使的“外宅男”，他的马都有编号，马的配件，都有节度使府邸的记号。这里是何处？
是不是魏博节度使的势力范围之内？这匹马如果出现，岂不是自暴身份，自露马脚？
可是田无水很为难，红线实在不能再走了。
田无水靠近鞍旁认真地说道：“红线！如今事有从权，你就不要计较了。”
他没有等待红线的回音，伸手将红线抱下来，再双手抱在怀里。
他仔细地将缰绳拴妥，在马后胯上賜了一脚，将马赶跑。
眼送着那匹马奔驰隐没在夜暗之中，田无水才一步一步走向那零落的灯火。大约有百来户人家，是个不小的市集。
在市集的靠尽头处，找到一处落脚的客店。
店伙计在门口迎接着客人，田无水说道：‘送眷回河南去，路下得了急病，赶错了宿头，直到这时分才找到了店。店家！给我预备一间干净的上房，再准备小米粥，烙两斤饼，切一盘牛肉。我们就在房里吃。”
田无水虽然满身尘土，满脸疲惫。但是他的气度行止落在识人众多的店家眼里不敢怠慢。
立即带到上房，一切安排停当，茶水漱洗，再送上吃的。临走还问：“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田无水从身上取出碎银子放在店伙计手里。
店伙计缩着手，一边向门口退。
田无水说道：“你拿着，是我赏的，你不收我不高兴。”
店伙计惶然的眼光，说明他内心的不安。
“小店没有这规矩L”
田无水说道：“我给你就是我的规矩。”
店伙计说道：“小的无功不受禄。”
田无水说道：“家眷病了，老毛病，须要静养，不希望有人惊扰。没事不要来烦扰我们。”
店伙计说道：“小的遵命，这附近几间客房都是空的，这么晚了，不会再有客来，晚上买曲的，小的会拦住他们。”
田无水点点头说道：“这就够了！去吧！”
他拴上门，来到床前，端着一碗小米粥，配着清淡的小菜，慢慢地喂着红线。
他不让红线说任何一句话，他用眼神制止了红线想说的任何话。
小米粥慢慢恢复了红线的体力。他终于叫道：“田大哥！……”
田无水“嘘”了一声说道：
你现在急需要休息，恢复体力，不要说话。红线！你想说什么，回头我们再说。同时，我也要吃饭，好吗？
灯光下，红线柔驯地点点头，她的眼角，涌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田无水含着微笑将她的泪水拭去，尽自回到桌前捲起饼，大口大口地咬着，一时房里没有了旁的声音。
一直等到田无水饱餐了一顿之后，他才回到床前，说道：“红线！我要为你察伤看口……”
红线的脸上一阵热，她刚闭上眼睛，田无水又说道：“你暂时先睡上一觉，好好地休息，就是最好的良药。”
红线知道田无水要用点穴的方法，让她睡过去，再为她换药。她只是闭着眼睛，微微地点着头，脸上的红晕，是她离开大校扬以来，第一次呈现出少女的娇羞。
不知跑过了多少时候，红线醒来时，已经是阳光满室。
她看到田无水伏着案头，微有鼾声。
她的心一阵震动，一阵欠疚当然也有一阵感激。
她用手摸摸自己腹部伤处不再痛疼，包扎的布又重新换过，是从田无水身上扯下来的衣襟。
她慢慢支撑着坐起来，不再觉得虚弱。她轻轻地叫道：“田大哥！”
田无水一惊而觉，人几乎跳了起来。直到看见红线，才不好意思笑道：“红线你怎么坐起来？我……怎么睡着了”
红线感激地说道：“田大哥！你太累了！我现在很好，一点也没有不适的感觉。”
田无水笑道：“红线！我的金创药，是恩师秘方，如果你今天再不好的话，我也只有束手无策了。”
红线说道：“这次多亏了田大哥，要不然的话，我不是死于刀场，也要死于追杀。不要说我俗气，这种救命的大思，是再生之德，恐怕我今生今世，也无法报答得完的。”
田无水微笑说道：“红线！见义勇为是我们做人一个起码的要求。如果在你遭遇危难的时候，我视若无睹，那样我跟田承嗣豢养的那些‘外宅男’有什么两样？”
红线说道：可是为了我，害得田大哥不能在魏州待下去了。”
田无水说道：“在魏州留下来的目的，我已经跟你说过，无非暗中替我堂叔做一点好事，消除他的一部份罪孽罢了。说实话，这
种生活是不适于我长久待下去的，如今脱离了，毋宁说是一件好事……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招呼红线。
“你等着！我立刻就来。”
他走出门去，很快地就回到房里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店伙计，左手托着托盘，风鸡、腊肠、卤牛肉，右手提着一个酒壶。
店伙计将酒菜放下之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客官和娘子先请用酒，待一会小的再送吃的来。”
红线不觉脸上一红，店伙计把他当作是田无水的妻子，怎能叫她不脸红，其实也怪不得店伙计，在这种情形之一下，除了夫妇之外，还有什么关系能够在客店里同室而眠。
田无水身上没有零钱，随手赏了店伙计一块碎银子，店伙计千思万谢地出去。
他为红线斟上一杯酒，说道：“酒不能多喝，但是浅酌一两杯，对伤口有好处。”
红线脸上余红未退，低声说道：“谢謝田大哥！”
田无水举了举杯，喝了一口酒之后说道：“红线！现在我是没有根的浮萍，可以天下浪迹。你呢？今后你要到那里去？可有一个去处么？”
红线双手扶在膝上，抬起头来，两眼注视着田无水，然后缓缓地说道：“田大哥！在我离开魏州大校场的时候，就为我自己定下了行止。”
田无水“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到那里去？”
红线说道：“我去兖州。”
“有人可以投靠吗？”
龙涛的母亲，还有他的弟弟，“
“啊！是你对龙涛的一种承诺吗？”
“可以这么说。田大哥！我跟龙涛是青梅竹马的明友，从师门分手，就一直没有见面。再见面的时候，我是潞州节度使薛嵩薛大人派到魏州行刺的刺客，而龙涛却是保护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安全的‘外宅男，总教习。”
“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巧得有些残忍！”
“我没有刺杀田承嗣，因为暗杀的本身，就不是一个光明的行为。而且，我的目的是要消弭彼此之间的战争，如果我真的杀死了田承嗣，可能更要加速引起战争，所以，我只顺手盗走了他枕边的一个盒子，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那天是龙涛的值夜吗？”
“不但是他值夜，而且他有机会截住我，拿住我。”
“龙涛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没有逃避他的责任……”
“田大哥！我跟你的看法不同。我对龙涛错投主子于先，又坚持愚忠死谏于后，这都是不足以为法的。但是，龙涛是为了我勇于就死，这是永生难忘，也是我这一辈欠他无法偿还的感情债。”
“红线！你到潞州是去偿还这笔债吗？”
“田大哥！人与人之间灵犀互通，是一种很奇妙的事。
龙滓死后，他料定我会去看他，他在手里留下一张纸条，向我提出一个请求……”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如果龙涛当时被飞剑穿胸，死了以后，立即埋起来呢？”
可是他们偏偏没有埋！”
“如果暴尸示众，你没有去现场？”
“可是我就偏偏去了！天底下不可思议的事就是这样产生的。”
“这纸条上请求是什么？”
“他要求我回到兖州，嫁给他弟弟侍奉他母亲。”
田无水浑身一震，霍然站起来，刚刚说了一句：“荒唐！……”
他又吁了一口气，缓缓坐下来，说道：“对不起！红线！我无意指责龙涛！我的意思只是说女孩儿家终身大事，岂可如此轻率！”
红线的眼光深情地望着田无水，轻柔地说道：“田大哥！你生气了？”
田无水顿了顿说道：“对不起！红线！我已经说过，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觉得对你这是不公平的。龙涛他没有权利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
红线缓缓地但是却是很坚定地说道：“他有权利向我提出这个要求！”
田无水惊诧地“啊”了一声，用十分不相信的语气说道：“红线！你是说龙涛有权利向尔提出这样的要求吗？
这是为什么呢？”
红线说道：“田大哥！龙涛可以杀我而没有杀，结果他因此而死，他的性命是为我而牺牲掉的。他的母亲因为我丧失了一位爱子，现在还给他老人家一个儿媳，是十分合理的。不管龙涛弟弟是聋是瞎！或者是粗鄙不堪的人，我心甘情愿，因为，我需要的是有一个儿媳妇的身份去侍奉龙涛的母亲。”
田无水坐在里低头不语，神情黯然。
红线拿过酒壶，替田无水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酒杯说道：“田大哥！我敬你一杯！”
田无水抬起头来，望着红线，只见她脸上表露出恳求的神情。
田无水举起酒杯，红线一千而尽，说道：“田大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田无水也干了杯中酒说道：“我在听！红线！”
红线真诚地点点头说道：“谢谢你！田大哥！”
她坐直了身子，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说道：“田大哥对我有再生之德……”
田无水立即拦住说道：“不说这个。”
红线说道：“田大哥！我不是在谈报答，而是要把这些因素都说出来，证明我的心意。又譬喻说，田大哥为我疗伤，我已经裸裎在田大哥之前，所以，我之应该嫁给田大哥，是千该万该的。”
田无水黯说道s。红线！婚姻不是为了偿还什么？或者为了遮掩什么，而是两情相悦的事。”
红线说道：“最重要的我还没有说，田大哥！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我在心里感受很深。而且，田大哥的品德、人品、武艺、外貌，没有一样不是最好的，至少我是这样的认为。如果容我红线不顾羞耻说话，我要嫁丈夫，象！！？大哥这样的人我不嫁，我要嫁给谁？”
田无水低头黯然无语。
红线说道：“田大哥！人无信便其他一切都不可取，我对龙涛的尸首作了承诺。不论他在九泉之下，是不是听到，我自己说的话，我自己听到了，我不能自毁诺言。田大哥！我这次到兖州是偿还诺言，我不是嫁人，我是给龙涛婆婆送去一个儿媳妇，并不是嫁给龙涛的弟弟。”
田无水一直默默没有说话。
红线说道：“田大哥！我红线今生此世虽然不能跟你成为夫妻，但是我从内心深处已经肯定自己，已经是嫁给你了。”田无水忽然抬起头来，只见他两眼含着泪光，说道：“红线！你说的对！人而无信，則其他一切都不能再谈了。你对龙涛有过承诺，如果不去实现，将使得你终生难得心安。红线！你我今生今世不能长相厮守……”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龙涛的令堂有多大年纪？
红线说道：“我不晓得，连龙涛弟弟叫什么名字也不晓得。”
田无水说道：“红线！本来我是要说，期待于来生。可是，来生那是一个多么渺茫不可期的时间。我放弃了！”
“……”
“我要期待于今生！”
“田大哥！今生已经不可期了啊！”
“不！我会等，我在等待龙涛的令堂百年之后。红线！
到那时候你的责任已经完成了，你可以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龙涛。那就是我等待的时间。”
“可是……可是……”
“红线！你自己说的。你并不是为了嫁给龙涛的弟弟而去袞州，你是为了补偿龙婆婆一个儿媳妇而去兖州。因此，等到龙婆婆百年之后，你还有什么理由使你再待下去？”
“可是……可是……”
“红线！容我田无水说句痴心的话，不论时光如何流逝，不论人事如何沧桑！红线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圣洁、最完美无缺的女人！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红线终于流下了眼泪，说道：“田大哥！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安心呢？那样对你是非常不公平的啊！”
田无水隔着炕上的餐几，伸手过来拭去红线的泪水，轻柔地说道：“红线！如果你认为公平待我！就答应我的请求，好吗？我要静静地等，我可能在兖州，也可能在其他任何地
方，有什么关系呢？在同一个月亮之下，我们仰首承受月光。这不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吗？
隔着餐几，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而四只眼睛，却是充溢着泪水，彼此对望。
这一顿饭终于草草了事，田无水说道：“红线！你躺在床上休息，我到外面去打听消息。”
他安顿好了红线，匆匆外出，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来到房里，但见他满脸疲惫。
红线睡了一整天，此刻精神体力，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她正在房里惦记着田无水，而他却在这时候，匆匆回来。
红线问道：“田大哥！你这一整天都到那里去了？
田无水用水洗净手脸，轻松地说道：“用一整天的时间，办了两件事。总算都办妥了。”
红线问道：“是那两件事？都很重要吗？”
田无水说道：“当然重要，而且还靠着一点机缘，如果真是刻意追求，不一定能够得到。”
红线正要问是什么事如此重要时，门外店伙计敲门，送进来一个大砂锅，放在餐几上，揭开砂锅盖子，热气腾腾的是一锅极浓极浓的汤。
红线刚要叫“田大哥”，却被田无水用眼色止住。
他挥走了店伙计，掩上门，才说道：“方才你要是叫一声田大哥，可就露了马脚，别忘了我们是夫妻身份投宿在店里。
红线脸上一红，笑道：“幸亏田大哥警觉高。
田无水用碗舀了一碗汤，立即有一股很特殊的香味，飘扬在房里。
他将汤放在红线面前说道：“这就是我所做的第一件事。”
红线端起来喝了一口，有一股浓冽的人参味道：“你的伤口经过这一整天的休息，早已经愈合了。我说过，这是我恩师金创药的神验。但是，你失血太多，在赵散子那里，又没有好好地调养，元气一时无法恢复，照你的体质来说，至少也得要调养十天半月以上……”
红线连忙说道：“那怎么行呢？恐怕我们还没有逃出危险的地区吧！”
田无水说道：“你说对了！我们逃了那么久，结果还没有转出魏州节度使的势力范围。所以此地不能久留，日久生变，不能不提防着。但是，对你来说，你还不能长途跋涉……”
红线说道：“田大哥！你不必顾虑我，我相信我可以忍受的。”
田无水说道：“我相信你可以忍受，你是多么有坚忍毅力的姑娘。要不然你根本没有办法从大校场受伤以后，还能奔驰到赵散子那里。红线！你要知道，那是紧急逃命，没有办法。如今不是那样紧急，如果你在这种情形之下，长途劳顿，身子一直亏损下去，会影响到你往后的一辈子。”
红线说道：“可是此处不宜久留。”
田无水说道：“我今天跑了半天，居然让我找到一支老山参，在此地有成堆的银子无处买，完全是机缘，更重要的这一家居然还有几块远从天柱山麓山居人家获得的茯苓神……”
红线问道：“什么是茯苓神？”
田无水微笑说道：“真正茯苓神，是十分名贵，十分难得。这两样东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意中获得，我立即赶回来，是我自己在厨下用一个干净的新砂锅，炖了四碗水，整整炖了一下午……”
红线问道：“田大哥！是你自己在看着炖的吗？”
田无水笑道：“是我太过小心，因为东西得来不易。而且，守着炉火还不能过大或过小，只好我自己守着炖了。不过是值得的，四碗水炖成了两碗汤，对于病后补元气，有绝对的效果。咦！红线！你怎么……”
红线端着碗，泪珠滚滚而下。她在摇着头说道：“田大哥！你对我这么好，叫我如何能心安！”
田无水微笑说道：“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彼此照顾、互相帮忙吗？何况是你我之间？如果我们易地而处，你难道就不肯去为我效力了吗？红线！不必将这些事挂在心上，古人有刎颈之交，生死尚且可以替代，何况是这些呢？”
他轻轻拍着红线的手臂，安慰着她。
“慢慢地喝下去。就利用今夜，你运用调息神功，打坐调息。我替你护法。等到明天一年你行功返元，一切都恢复正常，那才是我所希望的。别为这些小事，激动自己的感情，那样不是我们练功的人所应该有的。”
红线的眼神停在田无水的脸上，看得是那样的深沉，她柔驯地点着头，乖乖地将一碗浓汤，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喝得一滴不剩。
因为她感觉到，他喝下去的，不是老山参和茯苓神炖的汤，而是田无水那浓浓的情和稠稠地爱，让她喝下去之后，整个人都沉浸在爱心的维护里。
她这里刚一放小碗，刚叫得一声：“田大哥！”
田无水止住她说话，将砂锅和汤碗挪开，说道：“红线！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师承，但是，行功调息之法大致是相差不了多少。你现在就开始调息行功，将这碗老山参和茯苓神的精华，发散到身体的每一部门，等你功行一周之后，相信你的体力会比以前更好。”
红线依言点点头，便盘坐在炕上，五心朝天，百念归一，很快地就进入了物我两忘境界。
因为这碗老山参和茯苓神炖的汤，是如此地得来不易，而且，又有田无水在一旁小心地护法，所以，红线做了一次全神的调息。
直到她功行周天回神过来，已经是五鼓鸡鸣。
她刚一回过神，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量，而且腹部的伤口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她倾刻之间，淌心充沛了欢喜，跳下炕来叫道：“田大哥……”
她缩住了口，因为房里没有人影。
她想到：“田大哥绝不会远离，因为他在为我护法。”
可是她这个想法，立即为餐几上的一封信改变了。
信封上写的是：“书留红线亲览。”
红线突然间浑身一颤，仿佛一下子掉到冷水池塘，止不住一阵冷的颤抖。
她伸手拿到这信封，没有打开来看，就已经知道了一件事，田大哥走了。
红线没有哭泣，也没有流泪，她双手抱着这封信，心里在想：“为什么田大哥此刻要离我而去？”
她无法想到一个很好的理由，她再拿起信封，微有颤意的双手，拆开信来，上面写的是很端正的字，那是说明一点：田无水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情是非常平静的，他不是在不愉快、或者是负气的情形之下，留书而去的。
信上写着，“红线！请不要责怪我离你而去，不要责怪我不告而别。我在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之后，我觉得我必须离开你。你对龙涛的承诺，我不但没有怨意，而且深深地为你的行为而感动，你这种为着友情而牺牲而奉献的精神，是值得敬佩！
值得学习的！
如果我不离开你，我真担心你兖州的诺言，会受到破坏，那不是一个有信用的人，所愿意看到的。
离开你以后，我是江湖上的无根浮萍，随着风浪飘流，不过，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我对你有一颗等待的心。
明年的夏至日，海门与勾大哥的约会，我们又可以见面，因此我不为离别悲伤。
看看时辰，你行功该醒来了。
最后告诉你两件事：“你的龙纹匕首我带走了，留下了无鞘之剑。对于男装打扮的你来说，用剑比较更适合。当然，匕首交换宝剑，所代表的意义，你我都会永远记住。
我已经替你买了一匹马，这就是我要告诉你而没有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我跑了很久，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这匹好马，希望它顺利带领你到达兖州，顺利地找到龙婆婆和龙涛那位不知名的弟弟。
让我再说一遍，我离开你，是为了等待另一次真正相聚。
别为离别而流泪！要为我们未来而赞美！田无水拜留。”
红线果真的没有流泪，她真心真意，而且是全心全意接受了田无水在留书中所给她的观念。
她检视了田无水留在她身旁的“无鞘之剑”，心里有一种无比的踏实和安慰。
也正因为如此，她觉得田无水走得正是时候。象目前这样地再相处下去，人非太上，孰能无情。如果有人先说出：“不要去兖州！”答案是什么呢？
田无水走，把两人的一切，交给等待，而等待的本身就是一种修持与考验。为什么不让自己接受考验？包括两人的感情！
红线很安慰地将“无鞘之剑”，裹进包袱里，再检视一下田无水留下来的衣衫。还是受伤以前她穿的，这个男人真细心，细心得让她不用操虑。
换过男装，挽起头发，戴上那顶特制的十遮阳。窗外已经是大亮。
门外有人敲门：“客官！送漱洗水来了。”店伙计送来漱洗脸水，沏来一壶茶，送来一盘热腾腾的包子。
他对于红线的改成男装，一点也不惊讶。一切摆停当之后，哈着腰说道：“早点来不及做好的，几个包子请客官先垫垫肚子，到前面大市镇上，您再吃点别的。你的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侍候着您！”
红线点点头。
她知道，田无水一切都已经交代过，安排好了，用不着她多说一句话。
漱洗已毕，吃了两个包子，喝下一碗茶。
背起包袱，独自走出房外。
客栈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早行的人已经在忙着吃喝起程。没有注意到红线的出现，店伙计早已牵过一匹白马，站在大门前。
将包袱挂在鞍后，接过马鞭，蹬踏上马。
她拋下一串制钱，在初升的阳光下，迎着阳光，轻快地踏上旅途。
她几乎对人性已经开始感到失望，可是此刻她毫不犹豫地恢复对人性的歌颂与赞美。
她在…旁插嘴说道：“勾大哥！换过你也不会如此地做。我和田大哥跑走了，把千斤担子留在你的身上，天下那里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是不是？”
勾名此刻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没有什么不公平，等我说明白之后，相信你就照着我的话去做的。”
他指着路旁的一匹马，说道：“红线姑娘受了伤，自然不宜多劳顿，但是，不能不走。骑着我的马，由田兄照料着，即刻启程。虽然不能驰奔，如果如此走到天黑，也该走上八九十公里。今天晚上歇一宵，明天再走一天，就安全了。”
田无水说道：“你还没有说道你自己。”
勾名说道：“我留在赵散子野店，一直到吃过晚饭，天黑了才离开，因为万一天黑有人来，我还可以阻拦一阵。”
“你……还只要回去吗？”
“对！这句话问的是节骨眼上。我真的要回魏州，那是要送命的。我等到天黑，我会带着赵散子老夫妇俩，还有他们的小孙子，我会向驿站要三匹马，带着他们趁黑夜离开，走到天明，大概也就平安了。我这样做，你们也该放心地去了吧！”
田无水和红线二人感动万分，尤其是红线姑娘，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一勾名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自顾到路边树下，解开缰绳，牵来马匹，交到田无水的手里。
他说道：“快些走吧！万一有人再来，有你们在，比较难对付。
快走！”
田无水感动地说道：“比起你来，我是惭愧的。勾大哥！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就为了我们交手的时候，我……”
勾名笑笑说道：“只此一点，也就够了。你也没有理由那么做，可是你却锻了，对不对？如果你要我说理由，有一个很大的理由，可以适用于你和我，那就是：我们部是人，人的可贵处是在于有良知……”
田无水感慨万千地说道：“勾大哥！你真了不起！”
勾名说道：“没有了不起！如果我真的了不起，我应该早就离开了田承嗣。方才我说因为我们是人，人有良知，但是也有惰
性。我既然投放了田承嗣，即使是发现他不好，也不能率而就去，我觉得那也不是为人之道，于是就这样拖下来了。今天，田兄！你的行为才促使我下定了决心。”
他顿了顿说道：“田兄和红线姑娘，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吗？你们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了吧！”
田无水说道：“勾大哥！我无话可说我们遵命。”
他接过缰绳，稳住了马，再挽扶着红线，慢慢地坐上马背。
他们向勾名道别，向赵散子道别，一时竟热泪盈眶，老俩口流着泪，说道：“我们随着勾爷离开，他日还会再见的！”
说到“再见”，红线骑在马上，忽然问道：“勾大哥！红线有一个请求。”
勾名说道：“请说吧！”
红线说道：“给我和田大哥一个确定见面的时间可好，唯有这样，我们这‘再见’二字，才有真实的意义。”
勾名望着她点点头说道：“红线姑娘！在你们的面前，我是个粗人，可是如今你这种真实的感情，真正感动了我。好！现在我要为你们留下一个再见面的地点……”
田无水高兴地说道：“奸极了！勾大哥！你就快说吧！”
勾名说道：“海门你们知道这个地方吗？”
田无水皱起眉头，红线干脆摇摇头说道：“没有听说过。”
勾名说道：“海门是靠海的地方，是一个港口，在那里有漂洋过海的海客，在那里你可以看到江洋无际的大海。”
红线说道：“勾大哥！你是要我们到那里去找你吗？”
勾名说道：“到了海门，那里有一家很大的客栈，叫做顺风客栈，到了顺风客栈，你们找一个姓张的客人……”
红线问道：“姓张的太多，是那一个姓张的？他的名字叫什么？”
勾名说道：“用不着名字，你们只要一问姓张的客人，他们就会带你找到他。见到了这个姓张的，就可以跟着他找到我。”
红线问道：“勾大哥！时间呢？什么时间才能找得到？我们订个时间，也好准时前往相聚。”
勾明说道：“老实说，你我都是萍踪无定的人，要在今日别后，定下一个时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定下时间，到时候不能前往见面。岂不是成了失信的人。如果不定时间，又叫我们如何见面？这样吧！……”
他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明年的夏至曰，如果你们有空，我在海门等候你们的光临，让我们畅叙别后。可好么？”
红线和田无水异口同声道：“好！”
勾名挥手说道：“你们快走吧！因为你们走不快，要在入夜之前。走出最安全的里程，你们不能耽搁。再见！”
红线挥手说道：“海门再见！”
田无水牵着马缓缓地朝东走去。
说来也真是令人难以相信，本来是生死之敌，如今却让人充满了离情别绪，感到有不尽的依依。
夕阳已经沉没在远处一抹云霞里，荒凉的大地逐渐陷入暗淡的暮色。
红线姑娘在马上，流着冷汗，脸色苍白、忍不住呻吟出声。
田无水着急地说道：“红线！你的伤口一定已经崩裂，而且你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此处不可久留。一则怕追杀，再则，如果再不处置伤口，吃点汤水，情形只有更坏下去。”
红线呻吟着说道：“田大哥！”我连累了你！”
田无水擦了一下额上的汗，说道：“红线，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位超群胆俗的姑娘，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呢？”
红线呻吟着说道：“我是说心里的话，田大哥！……”
田无水回过头说道：“红线！我们暂时不要说这些话好吗？”
这时候正好有一群鸟从头上飞噪而过，田无水喜道：“好了！我们快要找到人家了。倦鸟归巢，距离有人家的地方不会太远了。”
果然行不多远，就看到炊烟，再走一程，又看到灯火，是一个不算小的市集。
原来他们已经走远离了官道，为了避免被人追到，尽量走的是郊野山间，如今总算又找到了官道：
眼看着快要到了，田无水忽然把马停住。他说道：“红线！到了市集了，这匹马不能骑过去。”
可不是吗，勾名是魏州节度使的“外宅男”，他的马都有编号，马的配件，都有节度使府邸的记号。这里是何处？
是不是魏博节度使的势力范围之内？这匹马如果出现，岂不是自暴身份，自露马脚？
可是田无水很为难，红线实在不能再走了。
田无水靠近鞍旁认真地说道：“红线！如今事有从权，你就不要计较了。”
他没有等待红线的回音，伸手将红线抱下来，再双手抱在怀里。
他仔细地将缰绳拴妥，在马后胯上賜了一脚，将马赶跑。
眼送着那匹马奔驰隐没在夜暗之中，田无水才一步一步走向那零落的灯火。大约有百来户人家，是个不小的市集。
在市集的靠尽头处，找到一处落脚的客店。
店伙计在门口迎接着客人，田无水说道：‘送眷回河南去，路下得了急病，赶错了宿头，直到这时分才找到了店。店家！给我预备一间干净的上房，再准备小米粥，烙两斤饼，切一盘牛肉。我们就在房里吃。”
田无水虽然满身尘土，满脸疲惫。但是他的气度行止落在识人众多的店家眼里不敢怠慢。
立即带到上房，一切安排停当，茶水漱洗，再送上吃的。临走还问：“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田无水从身上取出碎银子放在店伙计手里。
店伙计缩着手，一边向门口退。
田无水说道：“你拿着，是我赏的，你不收我不高兴。”
店伙计惶然的眼光，说明他内心的不安。
“小店没有这规矩L”
田无水说道：“我给你就是我的规矩。”
店伙计说道：“小的无功不受禄。”
田无水说道：“家眷病了，老毛病，须要静养，不希望有人惊扰。没事不要来烦扰我们。”
店伙计说道：“小的遵命，这附近几间客房都是空的，这么晚了，不会再有客来，晚上买曲的，小的会拦住他们。”
田无水点点头说道：“这就够了！去吧！”
他拴上门，来到床前，端着一碗小米粥，配着清淡的小菜，慢慢地喂着红线。
他不让红线说任何一句话，他用眼神制止了红线想说的任何话。
小米粥慢慢恢复了红线的体力。他终于叫道：“田大哥！……”
田无水“嘘”了一声说道：
你现在急需要休息，恢复体力，不要说话。红线！你想说什么，回头我们再说。同时，我也要吃饭，好吗？
灯光下，红线柔驯地点点头，她的眼角，涌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田无水含着微笑将她的泪水拭去，尽自回到桌前捲起饼，大口大口地咬着，一时房里没有了旁的声音。
一直等到田无水饱餐了一顿之后，他才回到床前，说道：“红线！我要为你察伤看口……”
红线的脸上一阵热，她刚闭上眼睛，田无水又说道：“你暂时先睡上一觉，好好地休息，就是最好的良药。”
红线知道田无水要用点穴的方法，让她睡过去，再为她换药。她只是闭着眼睛，微微地点着头，脸上的红晕，是她离开大校扬以来，第一次呈现出少女的娇羞。
不知跑过了多少时候，红线醒来时，已经是阳光满室。
她看到田无水伏着案头，微有鼾声。
她的心一阵震动，一阵欠疚当然也有一阵感激。
她用手摸摸自己腹部伤处不再痛疼，包扎的布又重新换过，是从田无水身上扯下来的衣襟。
她慢慢支撑着坐起来，不再觉得虚弱。她轻轻地叫道：“田大哥！”
田无水一惊而觉，人几乎跳了起来。直到看见红线，才不好意思笑道：“红线你怎么坐起来？我……怎么睡着了”
红线感激地说道：“田大哥！你太累了！我现在很好，一点也没有不适的感觉。”
田无水笑道：“红线！我的金创药，是恩师秘方，如果你今天再不好的话，我也只有束手无策了。”
红线说道：“这次多亏了田大哥，要不然的话，我不是死于刀场，也要死于追杀。不要说我俗气，这种救命的大思，是再生之德，恐怕我今生今世，也无法报答得完的。”
田无水微笑说道：“红线！见义勇为是我们做人一个起码的要求。如果在你遭遇危难的时候，我视若无睹，那样我跟田承嗣豢养的那些‘外宅男’有什么两样？”
红线说道：可是为了我，害得田大哥不能在魏州待下去了。”
田无水说道：“在魏州留下来的目的，我已经跟你说过，无非暗中替我堂叔做一点好事，消除他的一部份罪孽罢了。说实话，这
种生活是不适于我长久待下去的，如今脱离了，毋宁说是一件好事……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招呼红线。
“你等着！我立刻就来。”
他走出门去，很快地就回到房里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店伙计，左手托着托盘，风鸡、腊肠、卤牛肉，右手提着一个酒壶。
店伙计将酒菜放下之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客官和娘子先请用酒，待一会小的再送吃的来。”
红线不觉脸上一红，店伙计把他当作是田无水的妻子，怎能叫她不脸红，其实也怪不得店伙计，在这种情形之一下，除了夫妇之外，还有什么关系能够在客店里同室而眠。
田无水身上没有零钱，随手赏了店伙计一块碎银子，店伙计千思万谢地出去。
他为红线斟上一杯酒，说道：“酒不能多喝，但是浅酌一两杯，对伤口有好处。”
红线脸上余红未退，低声说道：“谢謝田大哥！”
田无水举了举杯，喝了一口酒之后说道：“红线！现在我是没有根的浮萍，可以天下浪迹。你呢？今后你要到那里去？可有一个去处么？”
红线双手扶在膝上，抬起头来，两眼注视着田无水，然后缓缓地说道：“田大哥！在我离开魏州大校场的时候，就为我自己定下了行止。”
田无水“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到那里去？”
红线说道：“我去兖州。”
“有人可以投靠吗？”
龙涛的母亲，还有他的弟弟，“
“啊！是你对龙涛的一种承诺吗？”
“可以这么说。田大哥！我跟龙涛是青梅竹马的明友，从师门分手，就一直没有见面。再见面的时候，我是潞州节度使薛嵩薛大人派到魏州行刺的刺客，而龙涛却是保护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安全的‘外宅男，总教习。”
“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巧得有些残忍！”
“我没有刺杀田承嗣，因为暗杀的本身，就不是一个光明的行为。而且，我的目的是要消弭彼此之间的战争，如果我真的杀死了田承嗣，可能更要加速引起战争，所以，我只顺手盗走了他枕边的一个盒子，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那天是龙涛的值夜吗？”
“不但是他值夜，而且他有机会截住我，拿住我。”
“龙涛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没有逃避他的责任……”
“田大哥！我跟你的看法不同。我对龙涛错投主子于先，又坚持愚忠死谏于后，这都是不足以为法的。但是，龙涛是为了我勇于就死，这是永生难忘，也是我这一辈欠他无法偿还的感情债。”
“红线！你到潞州是去偿还这笔债吗？”
“田大哥！人与人之间灵犀互通，是一种很奇妙的事。
龙滓死后，他料定我会去看他，他在手里留下一张纸条，向我提出一个请求……”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如果龙涛当时被飞剑穿胸，死了以后，立即埋起来呢？”
可是他们偏偏没有埋！”
“如果暴尸示众，你没有去现场？”
“可是我就偏偏去了！天底下不可思议的事就是这样产生的。”
“这纸条上请求是什么？”
“他要求我回到兖州，嫁给他弟弟侍奉他母亲。”
田无水浑身一震，霍然站起来，刚刚说了一句：“荒唐！……”
他又吁了一口气，缓缓坐下来，说道：“对不起！红线！我无意指责龙涛！我的意思只是说女孩儿家终身大事，岂可如此轻率！”
红线的眼光深情地望着田无水，轻柔地说道：“田大哥！你生气了？”
田无水顿了顿说道：“对不起！红线！我已经说过，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觉得对你这是不公平的。龙涛他没有权利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
红线缓缓地但是却是很坚定地说道：“他有权利向我提出这个要求！”
田无水惊诧地“啊”了一声，用十分不相信的语气说道：“红线！你是说龙涛有权利向尔提出这样的要求吗？
这是为什么呢？”
红线说道：“田大哥！龙涛可以杀我而没有杀，结果他因此而死，他的性命是为我而牺牲掉的。他的母亲因为我丧失了一位爱子，现在还给他老人家一个儿媳，是十分合理的。不管龙涛弟弟是聋是瞎！或者是粗鄙不堪的人，我心甘情愿，因为，我需要的是有一个儿媳妇的身份去侍奉龙涛的母亲。”
田无水坐在里低头不语，神情黯然。
红线拿过酒壶，替田无水斟了一杯酒，然后举起酒杯说道：“田大哥！我敬你一杯！”
田无水抬起头来，望着红线，只见她脸上表露出恳求的神情。
田无水举起酒杯，红线一千而尽，说道：“田大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田无水也干了杯中酒说道：“我在听！红线！”
红线真诚地点点头说道：“谢谢你！田大哥！”
她坐直了身子，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说道：“田大哥对我有再生之德……”
田无水立即拦住说道：“不说这个。”
红线说道：“田大哥！我不是在谈报答，而是要把这些因素都说出来，证明我的心意。又譬喻说，田大哥为我疗伤，我已经裸裎在田大哥之前，所以，我之应该嫁给田大哥，是千该万该的。”
田无水黯说道s。红线！婚姻不是为了偿还什么？或者为了遮掩什么，而是两情相悦的事。”
红线说道：“最重要的我还没有说，田大哥！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我在心里感受很深。而且，田大哥的品德、人品、武艺、外貌，没有一样不是最好的，至少我是这样的认为。如果容我红线不顾羞耻说话，我要嫁丈夫，象！！？大哥这样的人我不嫁，我要嫁给谁？”
田无水低头黯然无语。
红线说道：“田大哥！人无信便其他一切都不可取，我对龙涛的尸首作了承诺。不论他在九泉之下，是不是听到，我自己说的话，我自己听到了，我不能自毁诺言。田大哥！我这次到兖州是偿还诺言，我不是嫁人，我是给龙涛婆婆送去一个儿媳妇，并不是嫁给龙涛的弟弟。”
田无水一直默默没有说话。
红线说道：“田大哥！我红线今生此世虽然不能跟你成为夫妻，但是我从内心深处已经肯定自己，已经是嫁给你了。”田无水忽然抬起头来，只见他两眼含着泪光，说道：“红线！你说的对！人而无信，則其他一切都不能再谈了。你对龙涛有过承诺，如果不去实现，将使得你终生难得心安。红线！你我今生今世不能长相厮守……”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龙涛的令堂有多大年纪？
红线说道：“我不晓得，连龙涛弟弟叫什么名字也不晓得。”
田无水说道：“红线！本来我是要说，期待于来生。可是，来生那是一个多么渺茫不可期的时间。我放弃了！”
“……”
“我要期待于今生！”
“田大哥！今生已经不可期了啊！”
“不！我会等，我在等待龙涛的令堂百年之后。红线！
到那时候你的责任已经完成了，你可以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龙涛。那就是我等待的时间。”
“可是……可是……”
“红线！你自己说的。你并不是为了嫁给龙涛的弟弟而去袞州，你是为了补偿龙婆婆一个儿媳妇而去兖州。因此，等到龙婆婆百年之后，你还有什么理由使你再待下去？”
“可是……可是……”
“红线！容我田无水说句痴心的话，不论时光如何流逝，不论人事如何沧桑！红线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圣洁、最完美无缺的女人！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红线终于流下了眼泪，说道：“田大哥！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安心呢？那样对你是非常不公平的啊！”
田无水隔着炕上的餐几，伸手过来拭去红线的泪水，轻柔地说道：“红线！如果你认为公平待我！就答应我的请求，好吗？我要静静地等，我可能在兖州，也可能在其他任何地
方，有什么关系呢？在同一个月亮之下，我们仰首承受月光。这不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吗？
隔着餐几，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而四只眼睛，却是充溢着泪水，彼此对望。
这一顿饭终于草草了事，田无水说道：“红线！你躺在床上休息，我到外面去打听消息。”
他安顿好了红线，匆匆外出，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来到房里，但见他满脸疲惫。
红线睡了一整天，此刻精神体力，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她正在房里惦记着田无水，而他却在这时候，匆匆回来。
红线问道：“田大哥！你这一整天都到那里去了？
田无水用水洗净手脸，轻松地说道：“用一整天的时间，办了两件事。总算都办妥了。”
红线问道：“是那两件事？都很重要吗？”
田无水说道：“当然重要，而且还靠着一点机缘，如果真是刻意追求，不一定能够得到。”
红线正要问是什么事如此重要时，门外店伙计敲门，送进来一个大砂锅，放在餐几上，揭开砂锅盖子，热气腾腾的是一锅极浓极浓的汤。
红线刚要叫“田大哥”，却被田无水用眼色止住。
他挥走了店伙计，掩上门，才说道：“方才你要是叫一声田大哥，可就露了马脚，别忘了我们是夫妻身份投宿在店里。
红线脸上一红，笑道：“幸亏田大哥警觉高。
田无水用碗舀了一碗汤，立即有一股很特殊的香味，飘扬在房里。
他将汤放在红线面前说道：“这就是我所做的第一件事。”
红线端起来喝了一口，有一股浓冽的人参味道：“你的伤口经过这一整天的休息，早已经愈合了。我说过，这是我恩师金创药的神验。但是，你失血太多，在赵散子那里，又没有好好地调养，元气一时无法恢复，照你的体质来说，至少也得要调养十天半月以上……”
红线连忙说道：“那怎么行呢？恐怕我们还没有逃出危险的地区吧！”
田无水说道：“你说对了！我们逃了那么久，结果还没有转出魏州节度使的势力范围。所以此地不能久留，日久生变，不能不提防着。但是，对你来说，你还不能长途跋涉……”
红线说道：“田大哥！你不必顾虑我，我相信我可以忍受的。”
田无水说道：“我相信你可以忍受，你是多么有坚忍毅力的姑娘。要不然你根本没有办法从大校场受伤以后，还能奔驰到赵散子那里。红线！你要知道，那是紧急逃命，没有办法。如今不是那样紧急，如果你在这种情形之下，长途劳顿，身子一直亏损下去，会影响到你往后的一辈子。”
红线说道：“可是此处不宜久留。”
田无水说道：“我今天跑了半天，居然让我找到一支老山参，在此地有成堆的银子无处买，完全是机缘，更重要的这一家居然还有几块远从天柱山麓山居人家获得的茯苓神……”
红线问道：“什么是茯苓神？”
田无水微笑说道：“真正茯苓神，是十分名贵，十分难得。这两样东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意中获得，我立即赶回来，是我自己在厨下用一个干净的新砂锅，炖了四碗水，整整炖了一下午……”
红线问道：“田大哥！是你自己在看着炖的吗？”
田无水笑道：“是我太过小心，因为东西得来不易。而且，守着炉火还不能过大或过小，只好我自己守着炖了。不过是值得的，四碗水炖成了两碗汤，对于病后补元气，有绝对的效果。咦！红线！你怎么……”
红线端着碗，泪珠滚滚而下。她在摇着头说道：“田大哥！你对我这么好，叫我如何能心安！”
田无水微笑说道：“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彼此照顾、互相帮忙吗？何况是你我之间？如果我们易地而处，你难道就不肯去为我效力了吗？红线！不必将这些事挂在心上，古人有刎颈之交，生死尚且可以替代，何况是这些呢？”
他轻轻拍着红线的手臂，安慰着她。
“慢慢地喝下去。就利用今夜，你运用调息神功，打坐调息。我替你护法。等到明天一年你行功返元，一切都恢复正常，那才是我所希望的。别为这些小事，激动自己的感情，那样不是我们练功的人所应该有的。”
红线的眼神停在田无水的脸上，看得是那样的深沉，她柔驯地点着头，乖乖地将一碗浓汤，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喝得一滴不剩。
因为她感觉到，他喝下去的，不是老山参和茯苓神炖的汤，而是田无水那浓浓的情和稠稠地爱，让她喝下去之后，整个人都沉浸在爱心的维护里。
她这里刚一放小碗，刚叫得一声：“田大哥！”
田无水止住她说话，将砂锅和汤碗挪开，说道：“红线！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师承，但是，行功调息之法大致是相差不了多少。你现在就开始调息行功，将这碗老山参和茯苓神的精华，发散到身体的每一部门，等你功行一周之后，相信你的体力会比以前更好。”
红线依言点点头，便盘坐在炕上，五心朝天，百念归一，很快地就进入了物我两忘境界。
因为这碗老山参和茯苓神炖的汤，是如此地得来不易，而且，又有田无水在一旁小心地护法，所以，红线做了一次全神的调息。
直到她功行周天回神过来，已经是五鼓鸡鸣。
她刚一回过神，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量，而且腹部的伤口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她倾刻之间，淌心充沛了欢喜，跳下炕来叫道：“田大哥……”
她缩住了口，因为房里没有人影。
她想到：“田大哥绝不会远离，因为他在为我护法。”
可是她这个想法，立即为餐几上的一封信改变了。
信封上写的是：“书留红线亲览。”
红线突然间浑身一颤，仿佛一下子掉到冷水池塘，止不住一阵冷的颤抖。
她伸手拿到这信封，没有打开来看，就已经知道了一件事，田大哥走了。
红线没有哭泣，也没有流泪，她双手抱着这封信，心里在想：“为什么田大哥此刻要离我而去？”
她无法想到一个很好的理由，她再拿起信封，微有颤意的双手，拆开信来，上面写的是很端正的字，那是说明一点：田无水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情是非常平静的，他不是在不愉快、或者是负气的情形之下，留书而去的。
信上写着，“红线！请不要责怪我离你而去，不要责怪我不告而别。我在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之后，我觉得我必须离开你。你对龙涛的承诺，我不但没有怨意，而且深深地为你的行为而感动，你这种为着友情而牺牲而奉献的精神，是值得敬佩！
值得学习的！
如果我不离开你，我真担心你兖州的诺言，会受到破坏，那不是一个有信用的人，所愿意看到的。
离开你以后，我是江湖上的无根浮萍，随着风浪飘流，不过，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我对你有一颗等待的心。
明年的夏至日，海门与勾大哥的约会，我们又可以见面，因此我不为离别悲伤。
看看时辰，你行功该醒来了。
最后告诉你两件事：“你的龙纹匕首我带走了，留下了无鞘之剑。对于男装打扮的你来说，用剑比较更适合。当然，匕首交换宝剑，所代表的意义，你我都会永远记住。
我已经替你买了一匹马，这就是我要告诉你而没有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我跑了很久，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这匹好马，希望它顺利带领你到达兖州，顺利地找到龙婆婆和龙涛那位不知名的弟弟。
让我再说一遍，我离开你，是为了等待另一次真正相聚。
别为离别而流泪！要为我们未来而赞美！田无水拜留。”
红线果真的没有流泪，她真心真意，而且是全心全意接受了田无水在留书中所给她的观念。
她检视了田无水留在她身旁的“无鞘之剑”，心里有一种无比的踏实和安慰。
也正因为如此，她觉得田无水走得正是时候。象目前这样地再相处下去，人非太上，孰能无情。如果有人先说出：“不要去兖州！”答案是什么呢？
田无水走，把两人的一切，交给等待，而等待的本身就是一种修持与考验。为什么不让自己接受考验？包括两人的感情！
红线很安慰地将“无鞘之剑”，裹进包袱里，再检视一下田无水留下来的衣衫。还是受伤以前她穿的，这个男人真细心，细心得让她不用操虑。
换过男装，挽起头发，戴上那顶特制的十遮阳。窗外已经是大亮。
门外有人敲门：“客官！送漱洗水来了。”店伙计送来漱洗脸水，沏来一壶茶，送来一盘热腾腾的包子。
他对于红线的改成男装，一点也不惊讶。一切摆停当之后，哈着腰说道：“早点来不及做好的，几个包子请客官先垫垫肚子，到前面大市镇上，您再吃点别的。你的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侍候着您！”
红线点点头。
她知道，田无水一切都已经交代过，安排好了，用不着她多说一句话。
漱洗已毕，吃了两个包子，喝下一碗茶。
背起包袱，独自走出房外。
客栈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早行的人已经在忙着吃喝起程。没有注意到红线的出现，店伙计早已牵过一匹白马，站在大门前。
将包袱挂在鞍后，接过马鞭，蹬踏上马。
她拋下一串制钱，在初升的阳光下，迎着阳光，轻快地踏上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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