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见色不迷　坐怀不乱真君子　化仇为亲　豁达大度女丈夫

2025-07-31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残月斜挂，露滴秋草。
　　金风劲吹，四处一片沉寂。
　　除去远远传来的更鼓和锣声划空而逝，还不时夹杂着几声犬吠。
　　一条瘦长的身影，越过花园短墙，脚下一点，腾身再起，掩入假山秘道。
　　直到这条瘦长身影推开小门掩入后，适巧刚刚冲开穴道不久的六指金环，方得看清他是曾经隐身京师、化装掌灶师傅的一把抓。
　　裘正义号称一把抓，又是红毛狮王裘元烈之子，自以轻功提纵术见长。现在的他，不光气息短促，满面惊慌，并且衣衫不整。
　　齐六一振而起，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裘正义半天方才喘回那口气来，嘶声说：“快……快去黑龙潭！”
　　齐六可不是经不起风浪的人，拍了拍裘正义的肩胛说：虽然兵贵神速，但也有欲速则不达之事，沉住气，快把详情告诉我！”
　　裘正义一面把齐六朝门外推，一面急不择言道：“我从我邪相好的那里听说，玄阴教外坛已查出阮五姑眼下藏身在画眉山。”
　　裘正义口中的那个“山”最多吐一半，身旁早失去齐六的踪迹。
　　齐六是一路飞掠抵达画眉山下的，眼下他把希望寄托在一刀准身上，希望裘天礼能提前通知他的小师姐，他最清楚小师姐对掌门大师兄的感情，只要让她得知掌门师兄来到京师。小师姐会立即离开画眉山。
　　越过一道山涧，涧水由怪石缝中奔腾翻卷而出，堆起白雪似的浪涛。
　　齐六刚晃身落到一块巨石上，迎着山风，神清气爽，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长气。
　　忽觉风中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到鼻管，令人欲呕欲吐。
　　陡地一惊之下，目光扫处，只见前面不远处，陈列着八九具尸体。
　　当下，齐六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做梦也没想到，第一具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号称一把抓的裘正义———抢在他的前面赶来了，除去右胸挨了致命一刀外，浑身上下，最少也有十三四处伤痕，鲜血染遍了周身上下，死得极惨。
　　散列在一把抓四周的八具尸体死得更惨，其死状简直惨绝人寰，清一色的头骨碎裂，脑浆迸流，血是红的，脑浆是白的，分明刺目。
　　齐六一眼之下，就断定这场惨绝人寰的大拼杀，是裘正义以一对八，同归于尽，因为死者八人的服饰，是清一色的灰色劲装。
　　从血迹的色泽上来看，这九具尸体的惨死时间，最多只有片刻工夫。
　　齐六刚想举步迅疾前去援救阮五姑和苗银花，忽感身后风声有异。知道身后来了敌人，并还不是一个，也从身后那细微得几乎不易察觉的异声上，猜知所来之人，身手绝高。
　　齐六稳住身形，纹丝不动，一面凝聚功力戒备，一面低喝：“什么人？”
　　身后一个阴声怪气的声音道：“朋友，你的耳力不弱，盼请转过脸来。”
　　齐六慢慢回过身子，只见丈外之处，前面并肩峙立着两个中年人，后面松松垮垮站着一个年约半百的老者，前者一色劲装，老者身穿长衫；颜色都是灰色。
　　双方一凑，相距八尺。
　　齐六方才看清并肩峙立的两人，上首那个脸色阴沉，吊眉细目，五官不正；下首那个人鹰钩鼻子，唇厚牙黄，貌相丑恶至极。
　　仅是后面老者生得身材雄伟，浓眉环眼，虎势生生，声威慑人。
　　鹰钩鼻子阴恻侧地道：“你是齐六？”齐六道：“不错。”
　　鹰钩鼻子道：“是你拐走的阮五姑？”齐六更正道：“不是拐走，是劝走！”
　　鹰钩鼻子道：“也是你杀死的雌太岁？”
　　雌太岁明明是一剑吟的徒弟古月蓉杀死的。但是，齐六乐于承认道：“不错。”
　　鹰钩鼻子反手抽出长剑，一抖腕，额出一层剑芒，势若疾电攻出。
　　剑光暴闪中，脸色阴沉的那人，也拔剑在手，从左侧扑上，攻势凌猛。
　　齐六怒声冷哼，一式移形换位，神奇地从两片剑芒中脱了出来。
　　原本松松垮垮的那个半百老者，乘机幽灵鬼魅似地阻在齐六的面前。
　　尽管前一后二，围成了“品”字形，六指金环齐六始终没有摘环拔剑的意思。
　　因为齐六心中清楚，更为厉害的对手，尚在阴暗之内潜蒙，伺机而动。
　　果然没出六指之所料，暗影中果然又走出一个左腮有刀疤，右残一目的独眼龙来。
　　残目人是紧握剑柄出来的，拇指一按绷簧，巨剑缓缓脱鞘而出。
　　黎明前的一刹，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急湍翻腾的涧水声，在夜空中回荡。
　　下弦月，散发出淡淡幽光，越发衬出残目人冷傲神色的森冷可怕。
　　齐六最大的长处，是从不小看和低估任何对手，何况独眼龙单目闪现冷电般的冰芒，旁若无人地仰视前方，剑尖微向下垂，人如一座石雕，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凛凛的慑人杀气。
　　六指金环心神微凛，知道对方是个一流高手，内功火候，剑上造诣，全臻上乘。
　　心念电转，齐六故意摘环不披剑。
　　随着乌芒夺命环的亮出，当场形势顿时紧张，空气却像似凝固了。
　　墓地从独眼龙口中发出“动手”三字，声音充满了凶残冷酷。
　　不等对方声音全落，更不容对方抢先动手，齐六早扑向那个雄伟老者。
　　当当两声金铁交鸣，震破长空，乌芒大炽，剑光骤敛。
　　砰！血腥飞溅中，那个雄伟老者栽倒在地，致命伤处是咽喉被切断，猩红刺目的血水，溅满了前胸，连哼声都未发出。
　　半招毙命，一环断魂。
　　鹰钩鼻子和脸色阴沉的两人，顿时脸色如死灰，身躯索索颤抖。
　　齐六岳峙渊停，气静神凝，像是根本就不曾移动过一步似的。
　　身在江湖，刀头舔血，明知要血溅当场，也不得不舍命一拼。
　　宛如拉满弓弦的独眼龙，陡地一声厉吼，一道寒虹，飞卷而出。
　　故意骄敌的齐六，身形飞旋，乌芒夺命环斜切对方右边的太阳穴。
　　独眼龙头都不回，手中巨剑一挥，斩向六指金环切来的右腕。
　　别看独眼龙采用的是善攻者，攻敌之所必救，可齐六愣敢变招为吞云吐雾，再切独眼龙的右边太阳穴，硬把独眼龙逼得模移五尺。
　　齐六要的就是这，蓦地一式鱼翻寒塘，正好够上尺寸，乌芒夺命环出环扒脱鹰钩鼻整条右臂皮肉，回环扫开对方的小臂。
　　气得独眼龙怒眦欲裂，凶芒电射，咬牙切齿道：“齐六，乘人不备，下手偷袭，你六指金环的称号，就是如此得来的？卑路！”
　　齐六持环卓立道：“独眼龙朋友，对付尔等偷偷摸摸、以多攻少的下九流，不敢见天日的阴阳教，老子这算发善心！”
　　独眼龙仗剑游走，寻找进攻时机，怒叱一声：“屠人也叫发善心？”
　　齐六音韵铿锵道：“半招毙命，一环断魂，干净利索，此即……”
　　诚如自己之所言，齐六的屠人手法确够干净利索的，“此即”两字出口，人已扑到脸色阴沉那人右侧，直到乌芒夺命环的锋刀，切入对方软肋，方才把“此即”下面的“善心”二字吐了出来。
　　四去其三，独眼龙气炸肝胆，巨剑寒光暴闪，斜削齐六的右肩头。
　　直到此刻，齐六方才看清楚独眼龙使用的巨剑，剑身特厚，比平常剑刃宽约一寸，长有半尺，看起来十分惹眼，心中不禁一动。
　　更让齐六动心的是，独眼龙墓地将巨剑换交左手，右手掐的不是剑诀，更不是握拳，而是中指紧扣拇指、食指、幼指，无名指直伸，状如佛手。
　　齐六从双方这种大异武学常规的姿态上，顿悟此人，乃位列司徒秀麾下四大天王两太岁之外的男残女缺之一男残—也是一代恶煞。
　　独眼龙厉吼一声：“亮出你的剑！”
　　齐六不再卖弄口舌了，迅疾挂上了夺命环，抽出龙舌剑，展开门户。
　　天下剑术，虽是殊途同归，但招式的精奥，气势的沉雄，一眼即可看出。
　　此时，彼此都明白碰上了劲敌。场上，顿时笼罩着无形的杀气。
　　双方互相凝视，连眼都不眨一下，儿乎无懈可击，一时难分轩轻。
　　时光在凝结的状态下，悄悄地流逝。
　　一刻。两刻。
　　齐六虽然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出剑捅了独眼龙，前去援救阮五姑。可他在北荒一毒的严格训练下，熟知盲动的后果是什么。
　　蓦地，哇哇两声，从黑龙潭后划空传来，刺耳锥心，令人发悸。
　　独眼龙首先沉不住气了，低吼一声，巨型剑化怒切秦岭，当头斩下。
　　寒光暴闪，剑芒慑人。
　　历经凶险的六指金环，哪能看不出独眼龙是在取巧！在利用彼此使用之剑轻重太悬殊，企图一力降十会，藉以击败齐六。
　　生性狂傲的六指金环，哪肯喝他这一壶，悍然用剑硬接硬架。一声令人震栗的金铁交鸣，暴划长空，双方各自后退了三大步。
　　独眼龙脸色一变，连抢三步，回复到原先出手攻击时的位置上。
　　六指金环脱口一声：“百步之内有芳草，阴阳教也有硬汉子！”
　　话落，前欺三步，硬敢将龙舌剑身一扁，拍向独眼龙的当顶。
　　独眼龙可不是二五眼，一眼瞧出齐六在剑身之上贯足了内力，当即吐气开声，功力运足十成，巨型剑化成横架紫金梁上迎。
　　金铁交鸣，再次暴响。双方后退，仍是三步。
　　这是一场全力全神的真正搏击，攻击的招式也全靠内力真元来施为，任何一方，只要稍有一丝松懈，立刻就得血溅五步，命丧当场。
　　第三次还是齐六抢先出手。
　　随着一片金铁交鸣声，二人一合再分。
　　这回有了不同，独眼龙不仅额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胸猜也起伏如潮。
　　反观齐六，虽同样渗出了汗珠，但却出现在鬓边，胸未起伏，口不狂喘，仅只鼻息粗重脸泛微白，应该说齐六胜利了。
　　三招受挫，激怒得残目人脸色变狰狞，他独目喷火，巨剑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向六指金环，恨不能一下子将齐六斩为两半。
　　幕地一声：“住手！”传自独眼龙身后。
　　想不到独眼龙还真听吆喝，巨剑已临齐六当顶，忙用悬崖勒马手法撤回来。
　　人随声现，一个黑纱蒙住口鼻的细高挑少女，宛如幽灵鬼魅，闪了出来。
　　此时的天色，业已麻麻亮，细高挑少女一身翠蓝色劲装，曲线玲珑剔透，脚步轻盈地欺近六指金环，取代了独眼龙刚才的位置。
　　齐六故问一声：“姑娘是谁？”
　　细高挑少女哧声娇笑道：“齐六，你是出了名的机警过人，触类旁通，怎么和姑娘打起了马虎眼，难到真猜不出我是谁？”
　　齐六故作恍然道：“姑娘是女缺？”细高挑少女反问道：“你不相信？”齐六打蛇随棍上：“是不相信。”
　　细高挑少女又问：“为什么？”
　　齐六一面寻找出有利的时机，一面虚与周旋道：“我看不出姑娘有缺陷。”
　　细高挑少女说：“这话我爱听！”齐六说：“姑娘能否取下黑纱？”
　　细高挑少女道：“为何？”齐六道：“一睹芳颜。”
　　细高挑少女道：“不怕吓你一跳？”齐六肯定道：“姑娘绝不丑！”
　　细高挑少女道：“你太肯定了！”
　　齐六早在细高挑少女出现的一刹，就看出她诡异难斗；再从独眼龙服从她的态度上，更铁定她的功力比男残高，为求尽快去救阮五姑，不得不下手偷袭她，因此故意接了一句：“在下敢跟姑娘打赌。”
　　细高挑少女道：“赌什么？”
　　随着话音推进，齐六已欺近到距离对方八尺，嘴上说的是：“赌姑娘芳颜盖世！”手中剑蓦地前指。
　　没想到他鬼，细高挑少女更鬼。他快，细高挑少女比他更快！人家肩头只一震，早有一道乌芒从腕上幻出，暴点齐六喉下天突穴。反把齐六逼得后退五尺，等于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细高挑少女素手轻抬，自动摘下蒙面黑纱，竟是一张满器剑疤、色呈黑紫、形如鬼怪、奇丑无比的面孔，冷古丁地看见、真能吓人一大跳。
　　看得齐六一呆。
　　细高挑少女好像早吃准齐六必会一呆，右腕一抖，原本拖在地上，像条死蛇的九尺软鞭，蓦地颤动如灵蛇，暴然缠向齐六的双腿。
　　这也就是齐六，换了别人，准得被获遭擒，一头栽倒在当场。
　　齐六偏能抢在双足被缠前的一刹，化身灵蛇出洞，剑刺细高挑少女的人中。
　　此招表面平淡无奇，实际上虚实兼备：虚是势疾威猛，先:声夺人；实则剑往下沉，遍袭细高挑少女胸前的玄阴、紫宫、血阻三穴。
　　细高挑少女被逼身化巧燕窥帘，斜飘七尺，口赞：“不愧人称六指金环！”
　　齐六峙立如山道：“女缺胜过男残！”
　　女缺阴森森地冒出来一句：“齐六，我敢说，我想杀你易如反掌。”
　　齐六说：“那你还等什么？”女缺道：“怜才！”
　　齐六嘴说：“多谢！”身化乾坤旋，一下子脱出现场，扑向黑龙潭。
　　说也奇怪，不仅男残未追，也没见女缺追来，大出六指金环的意外。
　　齐六刚过黑龙潭不久，就发现一刀准裘天礼的尸体也和八具灰衣人尸分别陈列在地，气息早断的一刀准，犹自紧握那口宽刃刀。
　　六指金环的两眼全让满地血腥气红了，怒展一气凌波浑元步，狂扑而上。
　　饶让他疯狂拼杀，火速奔援，最终还是迟了半步，顶顶让他咬碎牙关、惨不忍睹的是，苗女银花和阮五姑，双双裸卧地上，全部先奸后杀。
　　最令齐六双目喷火的，是苗女银花的玉色罗衣和那件又窄又短的藕色内裤，上面沾满了男人的精液和鲜血，胡乱抛在地上。
　　贪婪好色的玄阴教徒，轮奸杀人之后，还从苗女银花的身上，偷走那颗安嵌在肚脐上面的鲜艳红宝石。实属作孽多端，罪该万死。
　　一片疑云，蓦地浮入齐六的脑际，暗暗忖道：此处地址绝密，除去少数人知道外，根本不会有人晓得这里是齐六的故居。
　　所谓少数人，也只限自己师徒、九幽黑姬、南宫桂、江枫和氏三兄妹。
　　师父北荒一毒逝去，九幽黑姬回转幽魂谷，南宫桂现在石城岛，别说江枫不会透露，就让把钢刀压在言九鼎的脖子上，也不会说。
　　最后突然忆起一件事，情不自禁说出口来：“会不会是野狼父子坏的事？”
　　话音甫落，左侧崖顶，陡地响起一阵夜泉似的冷笑，声音阴沉冷峻，凄厉恐怖，时间虽然在上午，荒山林密，也令人毛骨悚然。
　　一阵长笑过后，接着由崖上纵落下一个人来。猛似金刚，凶如太岁。
　　落地以后冷哼道：“齐六算你说对了，没有家鬼，引不来外鬼。”
　　齐六“噢”了一声说：“如此说来，确实是野狼贺坤泄的底？”
　　凶如太岁那人道：“你齐六明白就好。”
　　齐六笑道：“阁下两次喊我齐六，你认识齐六和见过齐六吗？”
　　凶如太岁那人道：“野狼能不会告诉我？”
　　齐六眸光一闪道：“谢谢！”
　　凶如太岁那人一怔：“谢我？”
　　齐六前欺一步道：“套用阁下‘难道’两字，难道齐六不该谢你吗？”
　　凶如太岁那人一拉腰间的练子枪：“生死冤家，你又谢我何来？”
　　齐六道：“第一谢你让我清楚野狼没泄底，第二你让我猜出你是雄太岁。”
　　作好攻击准备的雄太岁，脸色一狞：“齐六，有没有第三和第四？”
　　齐六道：“只有第三，没有第四。”
　　雄太岁一振手中的练子枪，哗啷一声抖得笔直，人随枪进，一式苍龙入海，扎向六指金环脐下的关元穴，出手歹毒阴狠。
　　齐六一式斜挂单鞭，险险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