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七回　冥冥察知　一妇三夫含羞草　凛凛窥破　三雕一箭断肠花

2025-07-30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掩进之后，方才发现这是一座极为精巧幽雅的院落，回廊假山俱全。
　　齐六先隐入假山侧后，四周一打量、看出后面还有层叠房子，院中除去上房露出一丝烛火外，其余一片漆黑，仿佛所有人全都入睡。
　　六指金环此时认定，韩羞草肯定在上房之内，轻轻靠近后窗，探头窥望。
　　这一窥看、竟使齐六一证。
　　只见中间房内，宫灯未熄；东间室中红烛滴泪，罗帐半垂，锦被平舒，一个淡红罗裳的女人，正背对窗户，缓缓卸装。
　　她手挽乌云发丝，拔下一根根凤钗玉簪，从背影上判断，年龄不大。
　　齐六刚想离开、另去搜寻韩羞草，陡听嗖的一声衣袂风响，一条人影自房上倒掠而下，一个鹞子翻身窜入室内，语音异常温和慈祥地叫了声：“孩子！”
　　正在床前卸装的女子，霍地半转娇躯，极为亲切地叫了一声：“爹！”
　　首先映入齐六眼帘的，是那位红衣罗裳少女，年龄最大不会超过双十，一张吹弹能破的瓜子脸颊，嫣然娇笑，梨涡隐现。
　　刚从房上窜进室内的，是一位身材高大、肤色微赤、长眉凤目、直鼻阔口、神仪内敛、风度潇洒、身穿紫衣的中年文士。那位红衣罗裳少女盈盈一笑，扑在紫衣中年文士的怀内，说：“真难为爹会找到这里来。女儿告诉爹爹，不是女儿不回去，是娘不让我走。”
　　说罢，将中年文士扯坐在梳妆台左侧的锦墩上，亲手倒给他一杯香茶。
　　经此一来，房外的齐六看得更真切，只见那少女眼如秋水，流转勾魂，比刚才侧面所看更增加三分妩媚，称得上国色天香。
　　齐六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内，确实见到不少姿色秀丽的少女，如白蓄薇的俏丽，胡玉月的俊美，南宫桂的淡雅，朱凝玉的冷艳，敖玉晶和博尔济砚郡主的娇媚，但与室内的少女一比，却皆逊色三分。
　　紫衣中年文士叹道：“孩子，爹是鉴于你娘贪婪成性，欲壑难填，才决心不让我儿在她身边。你还是赶快跟爹一起走吧！”
　　罗裳少女为难道：“娘的脾气，参又不是不知道，真要这么剩下最后一个“走”字不说出，眼圈幕地泛红改口道：“再说还有我哥哥！”
　　紫衣中年文士双眉一剔，愤然道：“你哥哥根本不愿承认我这个老子。”
　　罗裳少女嗫嘴道：“不会吧！”
　　紫衣中年文士低喟道：“怎么不会？他早承认自己是多尔衮的骨血了。”
　　罗裳少女惊诧道：“难道真有这么一回事？”
　　紫衣中年文士重新将罗裳少女拥入怀内说：“为了财产和权势，你娘什么事情都肯做，他当然盼望多尔衮会认下你的哥哥。”
　　罗裳少女擦了一下泪水道：“爹，女儿想问您几句话，行吗？”
　　紫衣中年文士点点头。
　　罗裳少女道：“爹，女儿想知道爹和娘是怎么结识的？什么时候结婚的？”
　　紫衣文士道：“往事如烟，不说也罢。”罗裳少女道：“女儿一定要知道。”
　　紫衣文士叹道：“你娘白恃才貌，常想出人头地。事与愿违，气恼交加，竟异想天开地把主意打在年过半百的长白一尊朱彤阳头上。”
　　罗裳少女忙道：“这些我都知道，朱彤阳当场拒绝了我娘的要求。”
　　紫衣文士又叹道：“祸根就种在朱彤阳的拒绝上，使你娘受到极大污辱。”
　　罗裳少女听罢，垂下了螓首。
　　紫衣文士接着说：“你娘当时切齿盟誓，决心向朱彤阳报仇。”
　　罗裳少女讷讷道：“娘也因此嫁给爹。”紫衣文士点头道：“不错。”
　　罗裳少女诧异地问道：“那娘后来怎么又嫁给了一杵震八荒？”
　　紫衣文士苦笑道：“因为爹不肯帮助她对付长白一尊，而一杵震八荒朱佩又早有取代朱氏弟兄之心，自然一拍即合了。”
　　齐六暗道一声：原来如此！
　　朱凝玉悄悄靠近齐六，纤手搭在齐六肩上低语道：“韩羞草该杀不该杀？”
　　齐六点了一下头。
　　室内罗裳少女娇躯一颤道：“照此说来，我跟二哥都是朱佩的骨血了？”
　　紫衣文士一怔道：“乖儿，你这是什么话？”
　　罗裳少女脸色惨白道：“大哥（指朱砂）不死，今年正好二十七，娘嫁给朱佩刚够二十八年。”
　　说完，想挣扎着离开紫衣文士。
　　紫衣文士揽得更紧道：“乖儿，相信爹，也相信你们三兄妹皆是爹的亲生骨肉。”
　　罗裳少女仍在挣扎道：“时间上不对嘛！”
　　紫衣文士开始脸色变幻不止，最后方才突下决心道：“乖儿，事到如今，爹只好吐露真情——你娘跟朱佩根本不算夫妻。”
　　六指金环听到此处，更加神情大震，原来内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按说，紫衣文士把话说得够明白了。
　　无奈，罗裳少女至今乃是黄花处女，哪能悟出一杵震八荒不能人道！
　　适巧此时，那位年过九五、仍美如一株含羞花草的韩羞草，飘然闪入房内，接口道：“虹儿，你爹告诉你的都是实情。”
　　罪魁祸首刚亮相，朱凝玉就凌空而起，捷如飞鸟般地轻轻落于房顶，严密监视着韩羞草，提防她发现不妙，撇下女儿和前夫逃走。
　　名唤虹儿的罗裳少女，一把抓住韩羞草的左腕，哭泣道：“女儿求娘跟我们走！”
　　韩羞草美眸连旋道：“好，娘答应你。”
　　虹儿伸出右手，刚想去拉紫衣文士，紫衣文士却向韩羞草道：“说出你的条件。”
　　韩羞草挣脱女儿的把握，贴向紫衣文士，嫣然娇笑，风情万种道：“还是辛郎深知我心。妾身的条件只一个，咱们一块回盛京。”
　　姓辛的紫衣文士瞥了一眼后窗道：“你至今仍然野心勃勃！”
　　韩羞草止住脚步道：“辛郎，你也至今仍然不想正式帮我？”
　　姓辛的紫衣文士前跨两步，揽住韩羞草的柔肩说：“听女儿的话，跟我走吧！”
　　韩羞草霍地挣脱姓辛的紫衣文士的揽抱，切齿道：“想要韩羞草跟你走，只有替我杀了朱彤阳，彻底颠覆长白帮基业才行。”
　　姓辛的紫衣文士涩声道：“羞草，你聪明一世，蒙蔽一时，你是在被多尔衮利用。”
　　韩羞草媚笑道：“你吃醋了？”
　　姓辛的紫衣文士顿足苦笑道：“强敌迫近，你仍在梦中，还敢奢言顺覆长白帮。韩羞草，你现在如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辛不贪豁出这条命，再保护你度过眼下这一关。”
　　别看韩羞草私自离开辛不贪，先嫁给不能人道的一杵震八荒，后姘靠上辽东枭雄多尔衮，但她前夫的精湛武功，还是深为倚重的。
　　闻言张惶四顾，搜寻敌踪。
　　辛不贪身如迅风，手快如电，出指突点韩羞草的期门、将台两穴，挟入肋下，右手扯着女儿辛虹，闪出上房门外。
　　哪知他快，齐六比他更快，弹地而起，一下掠过房顶，堵截辛不贪。
　　心地阴狠的朱凝玉，暗向齐六打出一个纵其逃逸、蹑踪追迹的手势。
　　有些事情，齐六不得不佩服人家朱凝玉。类如这次的欲擒故纵，既能避开尊号台重地，更能查出对方有无后援，一举两得。
　　饶让辛不贪的轻功再高，在挟着一个、扯着一个的不利情况下，出城不到五里，就被六指金环和朱凝玉二人前堵后追截住了。
　　辛不贪倒还光棍，毫不含乎地停住了脚步，将韩羞草交给辛虹。
　　尽管辛不贪的姓名不见于经传，齐六却从他和辛虹的对话中深表同情，当下异常客气道：“阁下贵姓辛，尊讳是不贪？”
　　辛不贪点头道：“不错。”
　　齐六道：“带着你的女儿快走吧！”辛不贪道：“尊驾是六指金环？”
　　齐六道：“是我。”
　　辛不贪道：“久仰！”接着说了一句：“辛某想求你一件事。”齐六道：“快说。”
　　辛不贪道：“请让我带走我的妻子。”齐六道：“你指的可是韩羞草？”
　　辛不贪道：“是的。”
　　齐六道：“她分明是一杵震八荒朱佩的遗孀，怎么会是阁下的妻子？”
　　辛不贪道：“她是我的妻子。”
　　齐六道：“阁下应该加上从前两字。”辛不贪道：“尊驾何必如此苛求。”
　　齐六道：“因为韩羞草确实该杀。”
　　辛不贪变色大声道：“有辛某三寸气，任何人休想杀死她！”
　　朱凝玉仓的一声，抽出玉带刀。
　　齐六遮在她的前面劝解道：“冲阁下这辛不贪三字，齐六确实不想伤害你。但阁下也不能让我太为难，还是请你快带女儿走。”
　　辛不贪也遮在韩羞草和女儿辛虹身前说：“你何尝不是在为难我！”
　　齐六虽知事难两全，还是耐下心来劝说：“阁下此举，齐六势难从命。”
　　话虽说绝，齐六又补出一句：“冲阁下不肯助纣为虐，齐六决心不用兵刃。”
　　话音未落，旁侧陡地响起一股金刃破空之声，一条纤细的人影，夹着亮晃晃的一道寒芒，直向齐六的当顶和太阳穴砍来。
　　侍立在齐六侧后的朱凝玉，见状怒叱一声：“下贼的女人，你这是找死！”纤手扬处，一缕异常凌厉的绿芒，射向身在半空的韩羞草。
　　原来，韩羞草乘齐六和辛不贪对话之机，让女儿辛虹解开了穴道。
　　瞅准这个偷袭暗算的良机，韩羞草决心搬掉齐六这座朱凝玉的大靠山。
　　辛不贪是何等目力，早从朱凝玉脱手一缕绿芒上看出，那是两支淬过剧毒的追魂钉，连忙弹地射出，宛如夜蝙凌空，双脚连环施展点金灯，将两支追魂钉踢落，揽住韩羞草，横移两丈开外。
　　辛不贪落地就推开了韩羞草，双掌交错，迅疾向六指金环逼近。
　　齐六明白，辛不贪这是在谋求迅速一决。
　　六指金环一点也没低估辛不贪，眨着那双精光闪烁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
　　只见辛不贪右脚踏罡，左脚踩斗，一连欺近三步，接近到出手可及的部位，方才停住。
　　齐六仍是目不旁瞬地盯着他。
　　辛不贪突向右侧斜跨半步，双手左右分开，先是舒掌平伸，指尖上翘，然后两手徐徐下按，立即炸响起一连串的骨路声。
　　朱凝玉脱口惊叫一声：“隔山碎木掌！”
　　接着，辛不贪原来睁得滚圆的两只眼睛，渐渐收缩成了两条细缝。
　　朱凝玉情知辛不贪发动在即，转眼再看六指金环，齐六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向她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说，隔山碎木掌并没什么了不起。
　　辛不贪抢在齐六心神一分的时机出手了，弹地奋起的身形，宛如卷起一股飓风，就连身上的紫衣，也带出一阵凌人的疾风，压向齐六。
　　齐六的双掌陡翻，硬接一招，震向对方，各自刷地后退三步。
　　在场的朱凝玉和韩羞草都知道，像六指金环和辛不贪二人这样的绝顶高手，一旦决心生死相搏，绝对不会有空门暴露。
　　开始，韩羞草还认为自己丈夫所以腾空猛扑，是想借机八方游走，寻找齐六的破绽，藉以择机下手，一举击败六指金环。
　　人家朱凝玉可没这样想，她断定齐六和辛不贪不约而同地后退三步，都在提聚全身的功力，接下来就是硬碰硬的强攻猛击。
　　果然未出朱凝玉之所料。
　　辛不贪一声怪笑，奋起隔山碎木掌，脚踏中宫，排空直入，人随掌进，掌及身随，首先发起了第一轮强攻，啪啪啪一连三学。
　　好厉害的隔山碎木掌，强劲的掌风。汇成三道凌厉的旋流，罩向齐六。
　　齐六嘴角微现抽搐，毅然放弃威力极大的断筋手不用，改以七磨翻云掌对敌。
　　吓得朱凝玉失声叫出：“六哥！”
　　吧！吧！吧！三掌互相印实之后，齐六和辛不贪二人，各自后退三步。
　　第一轮势均力敌。
　　朱凝玉刚刚抹去鬓边的冷汗，辛不贪口发厉啸，声如狮吼，啪啪啪又是三掌，攻向齐六。
　　齐六从一开始，就采取了以逸代劳，只想折服对方、不想痛下煞手。
　　因此，齐六在辛不贪第二轮的凌厉强劲攻击下，仍用七鹰翻云掌对敌。
　　第二次三掌过后，辛不贪还只后退三步，而齐六却多退了两步，竟然略分轩辕。
　　喜得韩羞草高叫了一声：“辛郎！”
　　辛不贪两眼一亮，双眉一翘，欺身又上，再一次迅猛无比地攻出三学。
　　出奇的是，一声闷哼响过，两条人影再一次暴退，还是势均力敌。
　　稳住马步之后的辛不贪，张口狂喘，汗流双颊，显然内力消耗极大。
　　反观齐六，不仅落地生根，并且正颜肃声向辛不贪说：“今晚咱们这一战，互相都想击破对方的防御，分出强存弱亡。”
　　词锋一转，笑笑说：“真要那样的话，在咱们二人之中，准有一人气散功消。”
　　辛不贪闻言先是默然，随即又昂声说道：“尊驾既知厉害悠关，还请让我带走妻女。”
　　齐六斩钉截铁道：“不行！”
　　辛不贪脸色一狞道：“咱们胜负未分，鹿死谁手，还难断定。”
　　齐六冷笑道：“阁下何必自欺欺人，齐某人至今未用断筋手。”
　　辛不贪的脸色，微现惊悸。
　　狡滑奸诈而又贪生怕死的韩羞草，适时极为凄楚地叫了一声：“辛郎！”
　　这声既嗲且颤而又微带呻吟的“辛郎”，激发出辛不贪的另一种兽性。撮口一声狂嘶，身形再度扑出，本身的隔山碎木掌力，也一下子提到了极限。又是猛烈三掌，压向六指金环。
　　辛不贪再三再四执迷不悟，虽使齐六剑眉怒剔，还是不忍心动用出必残人的断筋手时，只把七鹰翻云掌力提高到了十成以上。
　　这一次对掌，辛不贪不光身形连晃，多退三步，还用手掌按了一下右肋。
　　齐六一见胜负已分，刚想逼着辛不贪带着女儿，马上离开此地。
　　可叹半生都以心不贪而自号的辛不贪，终因迷恋含羞草过甚而贪心。虽明知齐六心存仁慈，不肯伤他，这老小子竟乘齐六微懈之机，发出了偷袭，随着身形疾进，左掌虚晃，右掌闪电似地按向齐六左肋。
　　齐六骤遭突袭，心头火起，被迫无奈双掌怒挥，仓促应敌。
　　好厉害的一轮贴身拼搏恶斗，不光速度比以上四轮快了两倍，其凶狠猛烈之程度，自更增加，势非分出生死存亡不可了。
　　一连串的啪啪啪闷响传出后，二人方才分开，踉跄后退。辛不贪双手掩胸，嘴角泊泊流血。
　　齐六也是手捂右肋，气息加粗，脸色冷青，鬓角冷汗，滚滚而下。
　　受创虽有轻重，显系两败俱伤。
　　反应最快的，还得数着朱凝玉，两条玉臂猛震，一大一小两口玉带刀，脱手化为长短两道厉虹，分别贯入辛不贪和含羞草二人前胸。由于力道用得过猛，两具尸体竟被带出去好几尺。
　　辛虹扑到爹爹尸身上，放声痛哭。
　　对于朱凝玉的辛辣狠毒，齐六虽然知之甚详，但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连内腑受创，功力全失的辛不贪，竟然也一齐杀掉。
　　为了防止朱凝玉斩草除根，连辛不贪的女儿也杀死，六指金环强忍伤癫，扑到朱凝玉的身前嘶声说：“我不准你再惨杀辛虹！”
　　想不到从来都对齐六言听计从、依若长城、柔顺巴结的朱凝玉，在杀死韩羞草、彻底消除帮内隐患之后，突然变得一点也不柔顺了。
　　只听她冷声一笑，直呼六指金环的姓名道：“齐六！你凭什么命令我？”
　　开始，齐六还认为朱凝玉是在撒娇，脸色一肃道：“该死的是罪魁祸首韩羞草，杀她一人足够，绝对不该株连辛不贪。我更不能看着你再杀死他们的女儿，因为罪不及孥！”
　　朱凝玉的笑声比齐六更冰更冷道：“如今都到猴年马月了，你齐六还在给我讲解夫子日。我只知斩草不除根，来春必发芽！”
　　最后那个“芽”字，还在她舌尖上跳动，三支淬毒追魂钉，早射向辛虹。
　　铙让齐六身手如电，也欲救无从，三支淬毒追魂钉，分别没入辛虹肩后的灵台、背后的志堂、和脊骨下面的阳关三穴，跌伏在地。
　　这三处穴道，中一必死，何况钉上还淬过剧毒，辛虹这条性命算是交代了。
　　气得齐六右掌一扬，恨不得将朱凝玉这个毒比断肠花的女人立弊于掌下，方才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