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回　探敌入伏　六指金环再罹难　寻踪进店　南宫帮主遭毁容

2025-07-30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面对立掌如刀的齐六，朱凝玉阴恻恻道：“你不顾南宫桂的生死了？”
　　一想到南宫桂尚被囚禁在长白帮内，六指金环顿时软了下来。
　　朱凝玉的脸色，活像西北风，说变就变，马上又变为娇艳如花，脆声说道：“识时务者是俊杰，我不信你舍得让南宫桂死得极惨极惨！”
　　齐六开始确够粗心的，直到第三次被朱凝玉直呼真名，方始咂出滋味不对。
　　不容齐六开口，朱凝玉早抢在他的前面道：“奇怪我在喊你齐六吗？”
　　六指金环愤声道：“齐某根本行六！”
　　朱凝玉收回双刀软软说：“可我从看见你就喊大哥，后来改喊六哥……”
　　齐六接口道：“那是因为我拜令尊为义父！”朱凝玉笑道：“你当那是真的吗？”
　　齐六一怔道：“你不是当着众多贺客的面前，公开宣称过吗？”
　　朱凝玉笑得极为诡异道：“那是当时需要你六指金环这块大招牌！”
　　齐六也不温不火说：“那时怪我齐六高攀，现在请你释放南宫桂。”
　　朱凝玉一边穿林疾走，一边哧声笑道：“你倒会打如意算盘！”
　　齐六一式弹地长射，外加一个云里倒翻，飘落截住去路说：“朱凝玉，你敢骗我？”
　　朱凝玉索性停住不走，尖叫道：“天地良心呀，我朱凝玉骗山骗河骗树木，骗男骗女骗尽天下所有人，就是不会骗你六指金环齐六。”
　　齐六咬牙道：“那你就是反悔了！”
　　朱凝玉道：“本人从来不知反悔为何物！”
　　齐六一把掏出那幅写有血字的白绫，抖动道：“朱凝玉，你既声称不骗人，和不知反悔为何物！现有血淋淋的凭据在此，赶快放出南宫桂。”
　　朱凝玉索性连口都不屑再开，只将她那殷红如血的猩唇，向齐六手上那幅白绫一努，意思是让六指金环齐六自己打开念念看。
　　齐六理直气壮地打开白绫念道：“感谢六哥援救，决心释放南宫桂！”
　　朗声念罢，齐六心想：错不是二师姐点醒自己，真是全盘皆输。
　　齐六正在暗自庆幸，业已把原来的饶恕二字改成为释放，南官桂脱困有据。
　　想不到心机比小菊子更加深沉的朱凝玉，又阴恻恻地说出：“齐六，你高兴得太早了，我是在上面写了决心释放南官桂，但没注明时间。可惜你二师姐吴菊不在此地，否则非气死她不可！”
　　齐六受伤之后，再加上急怒攻心，“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雨。
　　朱凝玉扑上前去，抱住摇摇欲倒的齐六，飞快点了他的将台晕穴。
　　齐六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是在朱凝玉亲自监护下被一张锦榻抬着，沿着一溜墙根，进入耸立在长巷中段的一座巨宅。
　　进宅之后，立即就有一个翠衣俏丽女婢，高挑着灯笼，迎上来引路，先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方才步入回廊。廊内高悬两列宫灯，照耀得异常明亮，一些盆景摆设更是浓淡适宜。
　　顶让齐六觉得不协调的，是回廊内悬有几十个罩着黑色笼衣的鸟笼子。
　　引路的翠衣女婢，一直在前导引着他们来到侧院中的一座花厅前。
　　直到花厅门闪开，翠衣女婢方行礼退走。
　　一声轻咳，从花厅内走出一人，身材魁梧，浓眉巨目，一部络腮虬髯，微显斑白，看样子年在六旬以上，身子骨到极为硬朗。
　　不知为何，这位虬髯老者从打走出花厅，他一双巨目，就没有离开过齐六。
　　齐六刚想勉强欠身，虬辑老人早冲朱凝玉阿阿大笑道：“还是孤的外甥女儿高明。”
　　入耳一个“孤”字，震得齐六心神微凛——原来老人竟是一位亲王。
　　朱凝玉挥动纤手，指派四个青衣壮汉，先把齐六抬入花厅，然后才扑到虬髯老人身侧道：“舅舅，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快把你老珍藏多年的那支龙涎参取出煎熬，给我六哥服下。”
　　虬髯老人还真听她的吆喝，二话没说，就转入屏风之后退走了。
　　朱凝玉先扬手挥退四个青衣壮汉，走近齐六，斜坐在锦榻沿上悄声说：“长白帮所以敢不买他多尔衮的帐，表面是仗我爹的铮铮铁骨，守正不阿，实际是倚仗我的这位舅舅。”
　　摇手不让六指金环询问，朱凝玉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你可别轻看我的这位舅父，他老人家位居辅国公，晋爵巽亲王，跟多尔衮从来坐不到一张桌子上，是他让我亲自把你这位勇士请来的。”
　　齐六茫然道：“请我？”
　　朱凝玉重重点了一下头，贴在齐六的耳侧道：“我舅父名叫满达海，和阿达礼、硕托等三人同领镶红旗。诡计多端的多尔衮，为了夺走这一旗劲旅，勾结武英郡王阿济格，先重金收买了阿达礼和硕托，让这两个该死的东西劝多尔衮废去幼帝顺治，自登九五。”
　　齐六愤然插口道：“接着，多尔衮为表自己的忠贞和清白，公开将阿达礼和硕托名正典刑，并乘机夺走了镶红旗的兵权。真够狠毒的！”
　　朱凝玉未暇接口。
　　巽亲王满达海早从屏风后面转出，咬牙切齿道：“多尔衮的狠毒何止如此，他三次奏请将孤免职查办，都被皇上一一驳回了。”
　　朱凝玉接过话头说：“因此，我舅舅才不惜一切，决心对付多尔衮！”
　　齐六刚张口一句：“原来如此！”
　　人影一闪，两个翠衣俊婢，前者用一只乌木托盘，托着一杯浓浓的参汤，后者捧着一个黄绫布包，莲步轻盈，飘然而入，献给齐六。
　　不需多嗅，齐六就闻出杯中正是煎熬好的龙涎参汤，只不知包内还裹着何物。
　　朱凝玉抢手接过那杯龙涎汤，亲口试了一下热凉，将杯子凑近齐六的唇边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烈士，六哥眼下最需要此参。”
　　齐六曾在大国舅博尔惠府邸服用过一支龙涎参，深知它是练武人极为难得的珍品，服用了它，不仅伤势立愈，并能增加很多内力。
　　可笑眼睫毛都是真空的朱凝玉，这次她却错把齐六的回顾往事，看成迟凝不敢服用，得意之下，忘了禁忌说：“大后天就是大喇嘛铁骨朵（大清开国皇帝努尔哈赤的替身）八十寿诞，皇上和多尔衮准来盛京。你伤得不轻，非服下此参不可。”
　　齐六心想：不喝白不喝，有朱凝玉这丫头替他开道，乐得乘机服用下去。
　　巽亲王满达海真是堂上一呼，堂下百诺，顺口叱出一个：“走！”
　　两个待卫应声而入，将齐六搀入满达海自己乘坐的那辆四马豪华大车。
　　马车将要行驶前，朱凝玉这妮子竟丝毫也不避嫌疑地一头钻了进来。
　　齐六愕然说了一个“你”。
　　跨辕掌鞭的车把式，早甩手一鞭，炸出一串脆响，扬蹄就道了。
　　从赫图阿拉城赶往盛京这段漫长路上，朱凝玉是换把式换马不换车。好在动身之前，巽亲王早把吃喝零用的东西备足备齐了。
　　那杯龙涎参汤真管用，第三天凌晨，齐六在做早课的时候，就感到气机充沛了。
　　一路上，朱凝玉曲尽温柔体贴之能事，简直像个新婚不久的小媳妇。
　　促使齐六欢欣鼓舞的，是朱凝玉暗地悄悄告诉他，南宫桂就囚禁在盛京，并还信誓旦旦地告诉齐六，不论能否刺死多尔衮，只要齐六能替她铲除掉红脸侍卫朱丹，她立即释放南宫桂。
　　马车赶在夕阳衔山的时候，驶进清廷关外的皇城。为防暴露形迹，马车一直驰进十五年前武凤楼单刀下辽东时期闯过的长白赌窟。
　　尽管如此，朱凝玉还是夺过鞭子，亲自摇鞭赶车穿过四座赌厅，来到当年珍珠滚玉盘朱彤弓下榻的精舍，才让齐六下来。
　　在辽东，朱彤弓素以养尊处优而著称。他所住过的精舍、不仅富丽高雅，仅灶上的厨师，就有京津、川陕、苏鲁、闽粤四类。
　　为讨齐六的欢心，晚上这一餐；几乎集四位高明厨师之大成，耗资千金。
　　适得其反的是，却使齐六大兴“朱门酒肉臭，路有饥死骨”之叹。
　　按来时约定，定更之后，朱凝玉得和巽亲王满达海秘密会见一次。
　　趁朱凝玉出去赴约，六指金环悄悄离开长白赌窟，赶往实胜寺。
　　实胜寺，全称莲花净土实胜寺，又称皇寺或黄寺，乃清廷入关前盛京最大的喇嘛寺院，努尔哈赤的替身喇嘛，现正主持此寺。
　　齐六掩入之后，方才看出此寺建筑宏伟，共有山门、天王殿、大殿，两侧还有钟楼、鼓楼、配殿、经堂和僧房，正殿五间，上覆黄色琉璃瓦。
　　齐六今晚来此，是想暗地观察一下，大喇嘛铁骨达的目前情形。
　　真所谓一处不到一处述，入村问俗，齐六几乎不敢擅自闯入。
　　直到远远传来两声更鼓三下锣响，证实业已二更三点了，六指金环才从隐身之处闪出，向亮有灯光的东侧配殿悄悄掩去。
　　贴到近侧一看，意外发现二人，一位是曾在古彭九洲第一楼惨败于自己手下的刀掌双绝边继业，另一位是和齐六有过一面之缘的老棋迷。
　　凡是读过拙著《五凤朝阳刀》第七部的读者都熟知老棋迷，由于他一生嗜棋如命，因此识之者无不把他的原名蒋士相，喊成将仕象。十三年前，为了掩护师妹玉勾魂，曾施展过他的残棋十五掌，力拼钻天鹞子江剑臣，幸得江剑臣网开一面，饶他不死。
　　只听老棋迷蒋士相道：“继业贤契，老朽虽受令祖三次活命深恩，复蒙青眼，兄弟论交，何况令尊兄弟三人，同呼老朽为叔，有话你就直说。”
　　刀掌双绝边继业涩声道：“孙儿无能，既辜负三位师祖苦心的栽培，也给家父和两位叔父遗羞。不杀齐六，孙儿势难瞑目！”
　　老棋迷不以为然道：“诚如贤契之所言，老朽也该和江剑臣势不两立了？”
　　边继业辩白道：“孙儿与齐六，跟你老人家和江剑臣大不相同！”
　　老棋迷瞥了一眼齐六隐身之处笑道：“说说看，又有什么不同？”
　　边继业道：“第一，齐六不配跟号称当代武林第一人的江剑臣相提并论；第二，你老人家败得不明显；第三，他亲手杀死了九翅枭……”
　　老棋迷眨眨眼睛道：“还有第四？”边继业道：“最重要的该数第四。”老棋迷不耐烦道：“快说！”
　　边继业恨声道：“不杀齐六，孙儿死也对不起我那三位师祖。”
　　词锋一收，霍地起立，向老棋迷深施一礼道：“求蒋爷爷陪孙儿去找齐六！”
　　老棋迷脸色一肃道：“继业，你真铁下心来，非向齐六找场不可？”
　　边继业咬牙改正道：“不是找场，而是决心和齐六力拼生死。”
　　老棋迷缓缓站起，问出最后一句：“贤契坚持要找齐六？”边继业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齐六心中刚暗自叫苦。
　　蒋士相早向屋外扬声道：“檐下那位朋友，请进殿内一叙如何？”
　　齐六早从蒋士相的第一瞥，就知道自己的潜伏之处被老棋迷察觉了，只好飘身而入。
　　别看刀掌双绝决心要跟齐六力拼生死，乍然瞧见六指金环，也还是禁不住脸色大变。
　　老棋迷蒋士相真干脆，索性连坐都不屑虚让，就开门见山对齐六说：“按说你齐六的身法，确实够轻也够快。可惜今晚高悬碧空的，正是上弦月，它替你泄露了隐秘，使你在贴入檐下时，留下了片鳞只爪。”
　　听到此处，六指金环不得不承认蒋士相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轻声一笑，坦诚道：“齐六并不想窥人秘密，更不会回避仇人。因为，谁的身上只要长了恶疮或疖子，早晚都得出一次脓。”
　　老棋迷笑答一个“对”字。
　　齐六先扫刀掌双绝一眼，方向老棋迷道：“在老前辈面前，齐六绝不讳言跟边继业有过节。至于把那次过节看成是一般的梁子或深仇，这该让刀掌双绝自己来决定。至于晚辈，反正是债早晚都得还。”
　　边继业刚想开口叫阵，老棋迷早抢过话头道：“蒋士相凭我跟令师的那段交往，托个大喊你一声齐贤契。刚才我跟继业的私下交谈，既然你都听见了，当年边神医确实三次救护老朽于垂危，如今他的孙儿有事找到我，于情于理都不允许我……”
　　齐六是私自出来的，既怕朱凝玉心急乱找，又看出边继业绝对不肯善罢，挥手不让老棋迷继续向下讲，插口说道：“前辈无须解释，晚辈不怕事。干脆划出道来，齐六双手接下来。”
　　老棋迷迅疾前跨两步，面对六指金环齐六峙立，有板有眼地正色说：“事已至此，老朽为了报恩，只好拼着愧对令师（北荒一毒叶梦枕），也愿担以老欺少的臭名，向贤契提出一个要求。”
　　齐六彬彬有礼道：“前辈请讲！”
　　老棋迷异常持重道：“老朽奔走江湖一生，略有微名，曾穷毕生精力，创研出残棋十五掌。十三年前败给江剑臣，用的就是这套掌法。如今拿它和贤契比划比划，倘能侥幸获胜，算老朽跟过边神医的大恩，一招落败，任凭贤契去留。”
　　随着话音，早挥出一招当头架炮。
　　六指金环素重老棋迷，也早从师父北荒一毒那里得知，老棋迷蒋士相自从十三年前败在江剑臣手下后，潜心凝志，日夜刻苦重研残棋十五掌，功力几乎倍增，但他还是决心赤手空拳，迎战老棋迷。
　　一招之后，老棋迷立即收手发火道：“齐六贤契，你太轻视老朽了！”
　　齐六笑道：“前辈是气齐六没拔剑？”老棋迷冷哼道：“知道就好！”
　　齐六道：“前辈错了，齐六焉敢妄存轻视之心，到时候自会抽剑！”
　　边继业在一旁浇油道：“蒋爷爷，闲话少说，快朝死处收拾他！”
　　老棋迷一怔道：“继业，辽东边府，一向诗礼传家，你何时变得这等凶狠！”
　　边继业先是脸色一狞，后来转为尴尬说：“孙儿这是秉承三位师祖之训。
　　可惜蒋士相这位成了精的老江湖，没从边继业双眼带煞、而现狰狞的一刹中，窥破隐秘，不仅坑了自己，也几置齐六于万劫不复。
　　老棋迷继第二招二马连环之后、就连续挥出丢卒保车、回马踩象、马扑卧槽三招，掌风劲疾，凌厉惊人，攻向齐六。
　　富有拼杀经验的六指金环，从对方第一招当头架炮和第二招二马连环上，早就掂量出蒋士相不仅内力精湛，招式奇诡，掌劈指划之间，威势凌厉逼人，确是他出道以来少见的劲敌。
　　闪念至此，齐六才把双手分别搭在龙舌剑和乌芒夺命环的冰凉把柄上。
　　突有一条雄伟高大的身影，形如鬼魅似地闪进了这座配段。
　　让六指金环齐六心神大震的是，来人竟是韩羞草和辛不贪的儿子朱丹。
　　这还不说，引起齐六更大警惕的，是刀掌双绝和朱丹一照面就互换的眼神。
　　高手相搏，最忌分心。
　　正因齐六的心蓦地一分，不仅推迟了拔剑摘环的速度，身形也微微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