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噩耗惊心 秦杰代师传口谕 七绝裂胆 南宫替夫剑追魂
2025-07-30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在白无常迟禄开设的赌场后面，穿过一个海棠花式的小门，沿着曲折的走廊，跨越一座石头砌成的小桥，有一个僻静院落。
院落虽不太大，却极具园林之胜，有怪石耸立的假山，有游鱼可数的池塘，有树干虬结的古松，有东摇西曳的竹丛，环境幽寂。
院内只有三间静室，一座三层竹楼。
原本锦衣华服、眼高于顶的呼延三霸天之首呼延礼，被绑在竹楼下层的柱子上，远处坐着六指金环和南宫桂，近处站着胡索。
看样子，女帮主早把胡索和她的一切关系，都告诉过了齐六。
此时的呼延礼，两只眼睛惊恐异常地大睁着，脸色变成死灰。
胡索弯腰拔出插在绑腿上的短匕首，先在手中掂了掂，方才逼向呼延礼。
吓得呼延礼两眼一闭。
胡索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脸腮：“喂！睁开眼看看老子手中拿的啥？”
呼延礼还真听招呼，果然睁开双眼。
胡索轻轻拂拭一下短匕首的锋利刃口：“呼延礼，知道这玩意能剥人吗？”
呼延礼哆嗦一下，点了一下头。
胡索胸脯一挺道：“老子姓胡名索，师祖钻天鹞子江剑臣，师父缺德十八手李鸣，师兄人人躲秦杰。你小子怕我不怕我？”
齐六心想：没见过这样审问人的！
可怜从小就专门骑在别人脖子上拉屎的呼延礼，不敢不再点一下头。
开场锣鼓敲罢，胡索这小子冷古丁地信手一甩，嘶的一声裂帛脆响，不光划开呼延礼所有的衣襟，皮肤上还留有一道白印子。
呼延礼几乎尿湿了裤子。
这也难怪，凡是在江湖上跑过几天的，不管黑白两道，谁不知道缺德十八手李鸣，是普天之下最最高明和拔尖的逼供老祖宗！
大徒弟秦杰如此。
小徒弟胡索想也不差。
胡索一甩手，把短匕擦着呼延礼的头皮，抛扎在绑他的柱子上，说出的话比冰雹还冷三分：“老子问你几句话，你只要敢糊弄爷们我，老子准能一星半点地零宰碎割了你。”
呼延礼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睛，惊恐万状地连连摇头，表示不敢。
南宫桂错不是及时用纤掌捂住樱唇，几乎笑出声来，伸手扯起齐六，相偕登上最高一层竹楼，皱眉道：“谁要失手跌翻在索儿手内，那算他十八辈子没烧过好香，活活能让这小子摆治死。”
时至而今，齐六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坚持不承认和江剑臣的师徒关系，不仅是极为不智之举，恐怕连九泉之下的亡父都不安心。
无奈，一感师父叶梦枕的培育深恩，二是事情闹得太僵，加上妻子白蔷薇屠杀的那些人，十有八九都和先天无极派有牵连，既然骑上了老虎背，自是欲下不得了。
明显看出齐六思潮起伏，南宫桂索性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闪身入内。
为时不过片刻，南宫桂在内室悄声道：“喂！你自己难道不会走进来？”
反正事已至此，又知胡索一时片刻审问不完，齐六只好跨入内室。
笔者不得不沿用一句，齐六不进去则已，一步跨入，顿时一呆。
按说，六指金环先被逼娶下白蔷薇，后感恩入赘过青藏胡家，不光两次进入温柔乡，白、胡二女又无一不是貌如天仙的绝代佳人。
但今晚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帮主，竟是这般的清丽出尘，淡雅宜人。清丽得令人仰慕，淡雅得令人沉醉，齐六再是钢铁硬汉，也架不住女帮主铁下芳心来红杏出墙。
后来，映在墙上的人影，合二为一了。
再后来，不光竹楼上寂静无人声，竹楼下审讯口供的声音也消失了。
要说有声音，也只有假山顶上那座飞檐四翘的小亭内，还有两人对话。
垂手侍立的是胡索，这小子在他老爹八爪毒龙面前，都没这般规矩过。
高踞石上的，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晶莹光润的一张圆脸盘，眉如点漆，眼泛寒芒，身材虽不高大，却具震慑人心的威势。
书中代言，这位圆脸盘的年轻人，就是十四年前师事缺德十八手、威逼当代药王爷、谈笑勇斗阴阳教、智赚陆地老神魔、独闯峨眉下战书、炸死少主司徒明、徐州府药走赤松僧、狮子山戏耍尚不雅、对正人君子欣然报名秦杰、见恶人报名坏蛋、自称亲爹的人人躲秦杰。
只听秦杰正颜厉色道：“师父让我传谕给你，事情不管演变到何种地步，他（指齐六）都是咱们的嫡亲师叔，也是唯一能够继承师祖衣钵真传的弟子，连掌门师伯（指武凤楼）都这样认为。”
略微一停，接口道：“掌门师伯还说，不光齐师叔的全家被害，是因为帮助咱们三位师祖，就连他的误入歧途、改投北荒一毒叶梦枕，也是因为咱们师祖迟迟没有派人去接而造成。”
胡索压低声音问：“依师兄你的推断，掌门师伯的师父，会不会重出江湖？”
秦杰叹息道：“坏就坏在这上面。假如二位老人家能毁誓重出，事情哪会糟到这步田地？也轮不到愚兄出头跪这一趟了。”
胡索情不自禁地嘟哝一句：“师伯、师父也真是的，干吗起下那种誓言？”
秦杰挥手把小师弟拉近身畔说：“索子，你的年纪不小了，应该懂得一些事情了。别说掌门师伯当年，曾和先皇崇祯叙过口盟兄弟，就连咱们师父，也荣任过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因此，二位老人家平时再对崇祯先帝不满，内心还是感恩的。”
胡索“噢”了一声，说：“小弟明白了，大概是二位老人家，为了当年去天山探望大太公（指天山三公之首郑公道）没能及时赶回京师营救崇祯帝，所以才起誓不再踏入江湖一步。”
秦杰抚摸了胡索一下头顶，道：“你总算懂得一些内在原因了。”
胡索仰脸问道：“师兄此次受命前来，如何对待咱们的齐师叔？”
秦杰道：“师父一再嘱咐我，第一，从现在起，坚决制止齐师叔滥杀。”
胡索立即赞同道：“对！师父这叫釜底抽薪，以免罪上加罪。”
秦杰道：“第二，尽量促使他多做好事，从而减轻抵消以上罪孽。”
胡索道：“好是好，不过要光做那些济困扶危、除暴安良的平常事，万万抵不消以前所犯的罪责，最好能来两次像样的。”
秦杰突把声音降得更低道：“索子，你得小心点，最近师祖的脾气特别暴躁，听说连咱们师父，都一连挨过他老人家几顿骂。”
胡索吓得一吐舌头：“我的老天爷，大概都是因为齐师叔！”
秦杰道：“当然跟齐师叔的事情有关，但主要还是为了小师叔。”
胡索两眼一直道：“你说师祖发火，是为了咱们江枫小师叔？”
秦杰点头道：“是的。”
胡索小大人似地，摇头说：“我不信。”秦杰一怔：“你不信？”
胡索道：“不是小弟不信，是事实让小弟不信。师兄你想，别说江枫小师叔，就连咱们师父，在咱们师祖面前他都不敢喘大气。”
秦杰道：“说得不错。”
胡索道：“所以小弟认为，除非江枫小师叔不怕被师祖揍扁，否则绝对不敢招惹咱们师祖生气，更不会连累咱们师父也跟着他挨骂了。”
秦杰不答反问：“索子，你出来多久了？”
胡索道：“半年有余。”
秦杰道：“这就对了。”
胡索道：“这话怎么说？”
秦杰道：“江枫小师叔，私自偷跑快半年了。”
胡索知道师兄秦杰的胆子再大，对江枫偷跑这样的大事，也万万不敢胡说，当时吓得脸色大变，嗫嚅道：“小……小师叔，真敢偷跑？”
秦杰长叹道：“胆大的事还在后头呢。”胡索道：“师兄请讲。”
秦杰道：“小师叔虽已十八岁，真正见过和认识他的人不多，偷跑时又带走大批珠宝和金叶子，他竟敢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吓得胡索小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道：“这事说给谁，谁都不敢信。”
秦杰道：“开始，真都不敢信。”胡索道：“后来呢？”
秦杰道：“后来，派我亲自查询过。”
坐实事情是真的之后，胡索苦着小脸道：“师兄该把小师叔押回来。”
秦杰少气无力道：“凭愚兄这身功力，别说押他回来，就连他的影子我都追不上。小师叔他可是五位老祖宗（指神剑醉仙翁马慕起、八变神偷任平吾、生死牌尚天台、抬手不空郝必醉、天山胖公沈公达）共同精心培育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索当然比一般孩子的心眼多，忙问：“哪些人知道这件事？”
秦杰道：“这事自应严加保密，截至目前，除去本派嫡传弟子，尚没一个外人知晓，包括索大叔和胡姑姑，就怕时间一长……”
胡索道：“难道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秦杰道：“掌门师伯和师父认为，最好都不让知道，但总不能不让久（六指追魂久子伦）、耿（驼背神龙耿直）两位老爷子，和二姨奶奶（侯国英收的义妹侯国荣）知道，你说是不？”
说到这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道：“二姨奶奶一听就哭了，同时死也不肯信。因为小师叔是她老人家一手拉扯长大的，二人始终亲如母子。当晚，就和驼背爷爷偷偷地离开了石城岛。”
胡索用充满希望的口气问道：“有驼背爷爷跟着，大概找到了吧？”
秦杰道：“找是找到了，但情况更糟。”
胡索忙问：“怎么会更糟？”
秦杰道：“小师叔不光不肯回来，并还出手伤了二姨奶奶。”
胡索脸色苍白得一点没有血色道：“难道驼背爷爷也留不住他？”
秦杰道：“据驼背爷爷私下里对咱们师父说，小师叔不光在一气凌波、移形换位、踏虚如实等轻功上，赶上甚或超过掌门师伯，并把任太公的鱼龙十八变、赶浪十三飘练到了九成。”
胡索嘟哝道：“怪不得驼背爷爷留不下他，恐伯连掌门……”
下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总揽石城岛一切事务的大总管孙子羽，出身青城三豹门下的风流剑客晏日华，一齐掩上了假山。
胡索毕竟年纪不满十二岁，充其量不过是个乳臭刚干的大孩子，一看草上飞和风流剑客二人的脸色不善，登时就脸色大变。
秦杰虽也明知他们这是专为追缉六指金环而来，却故意装憨讹人道：“二位午夜现身，是奉命到此传谕，还是另有公干呢？”
一向沉稳大度的孙子羽，这次竟变颜变色地沉声说：“秦杰贤契，咱父俩好里好面十几年，本来过不着这个。可齐六出手也太狠毒了，孙某再无能，也得让九泉之下的燕大哥瞑目。” 秦杰也真能沉住气，脸上既不显山，也不漏水地说：“大总管，你这话有些见外了。我师祖亲口答应收下齐六不假，但他自始至终未入门。因此，还不能算是我们哥俩的亲师叔。”草上飞脸色见缓道：“贤契言重。”
秦杰道：“不知大总管准备如何对待他？”
草上飞道：“贤契不是不知道孙某和虎头追魂是一拜同盟的把兄弟，如按孙某本意，恨不得亲手碎真尸。就因为江三爷当年那一句话，我们只好将其缉捕，交由江三爷去处理。”
秦杰要的就是这一句，马上脸色一肃道：“我们哥俩先在此谢谢大总管，另外想请大总管换个地方，免得毁了这处秘舵。”
孙子羽只好答应。
胡索插口说道：“请二位先去法源寺，我保证六指金环马上就到。”
目送孙子羽、晏日华离开假山，秦杰吩咐道：“我暂时不宜露面，你去告诉齐师叔，出手绝对要留分寸。”
常言道：是亲三分向。何况胡索早把齐六当成了亲师叔！也恨草上飞和风流剑客二人太狂，因此向齐六传话时，去掉了绝对二字。
胡索口中的法源寺，乃京城历史最为悠久的古刹，初建于大唐贞观十九年，直到武后通天元年，方才全部完工，赐名悯忠寺。
安禄山拥兵作乱时，又改名为顺天寺。
后到大明正统二年，寺僧相蓉化缘修茸，再次改名为崇福寺。
胡索在前，六指金环、南宫桂随后，飞身纵入山门，越过钟鼓楼，从天王殿西侧，登上大雄宝殿的高大台阶，竟没见到孙子羽。
素有女秀才之称的南宫桂，美眸一转，密向齐六耳侧俏声道：“此寺乃历史上有名的古刹，当年大宋钦宗被金人所掳，就曾囚入此寺。辽金大定十三年，此庙作过策试进士及第的考场。南宋遗臣谢枋得，被拘在此，绝食身亡。我想，草上飞此时准在悯忠台。”
这句话，真让女帮主给说对了，草上飞孙子羽果真正在凭吊悯忠台。
乍见六指金环的一刹间，向来巨眼识英雄的草上飞，也被齐六那凛凛伟躯、堂堂仪表所吸引，但终抵不过内心对他的仇恨。
自跟八爪毒龙、秦岭四煞等人交手之后，六指金环齐六再也不敢轻视和低估石城岛内的群雄，何况身为大总管的草上飞。
齐六瞥了一眼峙立在残月斜照之下的孙子羽，怎么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草上飞，竟是一位面白如玉、须黑如墨、举止斯文、形容潇洒的半百儒生，天气这般严寒，他依然蓝衫飘飘，足登粉底逍遥履，肋下无剑，肩后无刀，空手未带任何兵刃。
双方一照面，头一个逼向六指金环的，不是急于报仇的草上飞，而是风流剑客晏日华，仓的一声，亮出利剑，抢占出手位置。
六指金环比对方更干脆，反手握住龙舌剑柄，拇指一顶绷簧，宛如打了一道立闪，抽出剑来，正好是一招抽剑断水。
晏日华扁着剑身一格，原本是想一剑格退齐六，调侃他两句。做梦也没想到，噌的一声，自己竟被齐六震退了两三步。
这还不说，握在晏日华手中的那口百炼精钢长剑，竟出现一道裂纹。
气得风流剑客拄剑在地，切齿道：“此剑随我二十年，我要给它讨回公道。”
没等晏日华拢指成抓扑出，草上飞孙子羽早抢在他的身前，寒声道：“原来赫赫有名的六指金环，是用这种方式崛起江湖的。”
刚和齐六有了夫妻之实的南宫桂，未语先哧声妖笑道：“赫赫有名的草上飞，堂堂正正的大总管，难道连手下留情都看不出！”
南宫桂的这句话，也太糟塌人了，错不是孙子羽有涵养，势非出手拼命不可。
尽管如此，草上飞也气得脸色蜡黄道：“姑娘不怕‘勉强皆因强出头’？”
南宫桂立予更正道：“请不要以姑娘相称，我是齐六的妻子。”
草上飞一怔：“据我所知，齐六早就娶了白连正的女儿白蔷薇。”
南宫桂竟不在意地微笑道：“可惜孙总管的消息过时了，在我之前，他还娶过青藏胡家的四小姐，不信你可以去打听。”
孙子羽上下仔细打量南宫桂一番，道：“夫人，肯说出姓名出身吗？”
南宫桂玉面一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变姓南宫，单字名桂。”
草上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口说出：“夫人真是南宫桂？”
南宫桂道：“不错。”
草上飞注目有顷，道：“耳闻夫人，幼有才名，巧遇异人，得获绝艺，又刚刚接任了火焰帮主，真肯这般地委屈自己？”
南宫桂立即面罩严霜道：“孙总管饱读诗书，当记‘非礼勿言’古训。是我南宫桂千方百计强行嫁给齐六的。再告诉你，白蔷薇和胡家四小姐，无不跟我大同小异，信不信在你。”
言下之意，六指金环齐六，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方才娶了她们。
草上飞不敢往下再问了。
反正一场恶战难免，因此，齐六始终没把龙舌剑归鞘，干脆左手用了招点手唤罗成，权作打个招呼，右手剑指向对方左肩。
孙子羽二十岁成名，至今已历三十年，什么样的人物都会过，再厉害的恶战也经过。加上他平生谨慎，多谋善断，因而才被女魔王侯国英委为大总管，确属齐六少见的最大劲敌。
最让齐六心惊的，是他一连用上凌空断肠十三剑中的抽剑断水、横断六岭、怒断绞索、切断巫山、王佐断臂、魂断乌江六剑，和消魂十五指中的樵夫指路、笑指天南、指点江山、厉指绝脉、指点迷津等五指，都没逼得草上飞出招。
齐六无奈，只好左腕陡翻，摘下自己身后那柄乌芒夺命金环。
草上飞孙子羽这才脱下身上那袭长衫，并探手衣底取出一把不足二尺长的铲形怪刃，通体墨黑，状极诡异，显系别具惊人威力。
再次交手，齐六才知道厉害。
原来，孙子羽手中的那把铲形怪刃，是按僧人使用的月牙掩骨铲打造，长仅一尺八寸，由于招数是十八追魂手，故起名尺八追魂铲。
孙子羽不光轻功超绝，先天秉赋也极佳，在进入石城岛内的十几年，获得六指追魂的悉心指点，竟练成了卷衣为刃奇功。
十招没过，孙子羽的那袭长衫，时而紧束成棍，施展太祖三十六棒，时而舒展成网，变成乌云十三罩。再加上吞吐不定的尺八追魂铲，形成极大的威力，确实具有夺命追魂之势。
关心齐六太甚的南宫桂，花容失色地埋怨胡索道：“亏你自作聪明，别人也把你看成鬼灵精，事前竟没看出一点朕兆来。”
胡索紧张得两只小手直搓道：“我真没想到，孙总管竟这般的深藏不露。”
说完，又补了一句：“连我师兄都没有想到，这老小子真不够朋友。”
院落虽不太大，却极具园林之胜，有怪石耸立的假山，有游鱼可数的池塘，有树干虬结的古松，有东摇西曳的竹丛，环境幽寂。
院内只有三间静室，一座三层竹楼。
原本锦衣华服、眼高于顶的呼延三霸天之首呼延礼，被绑在竹楼下层的柱子上，远处坐着六指金环和南宫桂，近处站着胡索。
看样子，女帮主早把胡索和她的一切关系，都告诉过了齐六。
此时的呼延礼，两只眼睛惊恐异常地大睁着，脸色变成死灰。
胡索弯腰拔出插在绑腿上的短匕首，先在手中掂了掂，方才逼向呼延礼。
吓得呼延礼两眼一闭。
胡索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脸腮：“喂！睁开眼看看老子手中拿的啥？”
呼延礼还真听招呼，果然睁开双眼。
胡索轻轻拂拭一下短匕首的锋利刃口：“呼延礼，知道这玩意能剥人吗？”
呼延礼哆嗦一下，点了一下头。
胡索胸脯一挺道：“老子姓胡名索，师祖钻天鹞子江剑臣，师父缺德十八手李鸣，师兄人人躲秦杰。你小子怕我不怕我？”
齐六心想：没见过这样审问人的！
可怜从小就专门骑在别人脖子上拉屎的呼延礼，不敢不再点一下头。
开场锣鼓敲罢，胡索这小子冷古丁地信手一甩，嘶的一声裂帛脆响，不光划开呼延礼所有的衣襟，皮肤上还留有一道白印子。
呼延礼几乎尿湿了裤子。
这也难怪，凡是在江湖上跑过几天的，不管黑白两道，谁不知道缺德十八手李鸣，是普天之下最最高明和拔尖的逼供老祖宗！
大徒弟秦杰如此。
小徒弟胡索想也不差。
胡索一甩手，把短匕擦着呼延礼的头皮，抛扎在绑他的柱子上，说出的话比冰雹还冷三分：“老子问你几句话，你只要敢糊弄爷们我，老子准能一星半点地零宰碎割了你。”
呼延礼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睛，惊恐万状地连连摇头，表示不敢。
南宫桂错不是及时用纤掌捂住樱唇，几乎笑出声来，伸手扯起齐六，相偕登上最高一层竹楼，皱眉道：“谁要失手跌翻在索儿手内，那算他十八辈子没烧过好香，活活能让这小子摆治死。”
时至而今，齐六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坚持不承认和江剑臣的师徒关系，不仅是极为不智之举，恐怕连九泉之下的亡父都不安心。
无奈，一感师父叶梦枕的培育深恩，二是事情闹得太僵，加上妻子白蔷薇屠杀的那些人，十有八九都和先天无极派有牵连，既然骑上了老虎背，自是欲下不得了。
明显看出齐六思潮起伏，南宫桂索性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闪身入内。
为时不过片刻，南宫桂在内室悄声道：“喂！你自己难道不会走进来？”
反正事已至此，又知胡索一时片刻审问不完，齐六只好跨入内室。
笔者不得不沿用一句，齐六不进去则已，一步跨入，顿时一呆。
按说，六指金环先被逼娶下白蔷薇，后感恩入赘过青藏胡家，不光两次进入温柔乡，白、胡二女又无一不是貌如天仙的绝代佳人。
但今晚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帮主，竟是这般的清丽出尘，淡雅宜人。清丽得令人仰慕，淡雅得令人沉醉，齐六再是钢铁硬汉，也架不住女帮主铁下芳心来红杏出墙。
后来，映在墙上的人影，合二为一了。
再后来，不光竹楼上寂静无人声，竹楼下审讯口供的声音也消失了。
要说有声音，也只有假山顶上那座飞檐四翘的小亭内，还有两人对话。
垂手侍立的是胡索，这小子在他老爹八爪毒龙面前，都没这般规矩过。
高踞石上的，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晶莹光润的一张圆脸盘，眉如点漆，眼泛寒芒，身材虽不高大，却具震慑人心的威势。
书中代言，这位圆脸盘的年轻人，就是十四年前师事缺德十八手、威逼当代药王爷、谈笑勇斗阴阳教、智赚陆地老神魔、独闯峨眉下战书、炸死少主司徒明、徐州府药走赤松僧、狮子山戏耍尚不雅、对正人君子欣然报名秦杰、见恶人报名坏蛋、自称亲爹的人人躲秦杰。
只听秦杰正颜厉色道：“师父让我传谕给你，事情不管演变到何种地步，他（指齐六）都是咱们的嫡亲师叔，也是唯一能够继承师祖衣钵真传的弟子，连掌门师伯（指武凤楼）都这样认为。”
略微一停，接口道：“掌门师伯还说，不光齐师叔的全家被害，是因为帮助咱们三位师祖，就连他的误入歧途、改投北荒一毒叶梦枕，也是因为咱们师祖迟迟没有派人去接而造成。”
胡索压低声音问：“依师兄你的推断，掌门师伯的师父，会不会重出江湖？”
秦杰叹息道：“坏就坏在这上面。假如二位老人家能毁誓重出，事情哪会糟到这步田地？也轮不到愚兄出头跪这一趟了。”
胡索情不自禁地嘟哝一句：“师伯、师父也真是的，干吗起下那种誓言？”
秦杰挥手把小师弟拉近身畔说：“索子，你的年纪不小了，应该懂得一些事情了。别说掌门师伯当年，曾和先皇崇祯叙过口盟兄弟，就连咱们师父，也荣任过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因此，二位老人家平时再对崇祯先帝不满，内心还是感恩的。”
胡索“噢”了一声，说：“小弟明白了，大概是二位老人家，为了当年去天山探望大太公（指天山三公之首郑公道）没能及时赶回京师营救崇祯帝，所以才起誓不再踏入江湖一步。”
秦杰抚摸了胡索一下头顶，道：“你总算懂得一些内在原因了。”
胡索仰脸问道：“师兄此次受命前来，如何对待咱们的齐师叔？”
秦杰道：“师父一再嘱咐我，第一，从现在起，坚决制止齐师叔滥杀。”
胡索立即赞同道：“对！师父这叫釜底抽薪，以免罪上加罪。”
秦杰道：“第二，尽量促使他多做好事，从而减轻抵消以上罪孽。”
胡索道：“好是好，不过要光做那些济困扶危、除暴安良的平常事，万万抵不消以前所犯的罪责，最好能来两次像样的。”
秦杰突把声音降得更低道：“索子，你得小心点，最近师祖的脾气特别暴躁，听说连咱们师父，都一连挨过他老人家几顿骂。”
胡索吓得一吐舌头：“我的老天爷，大概都是因为齐师叔！”
秦杰道：“当然跟齐师叔的事情有关，但主要还是为了小师叔。”
胡索两眼一直道：“你说师祖发火，是为了咱们江枫小师叔？”
秦杰点头道：“是的。”
胡索小大人似地，摇头说：“我不信。”秦杰一怔：“你不信？”
胡索道：“不是小弟不信，是事实让小弟不信。师兄你想，别说江枫小师叔，就连咱们师父，在咱们师祖面前他都不敢喘大气。”
秦杰道：“说得不错。”
胡索道：“所以小弟认为，除非江枫小师叔不怕被师祖揍扁，否则绝对不敢招惹咱们师祖生气，更不会连累咱们师父也跟着他挨骂了。”
秦杰不答反问：“索子，你出来多久了？”
胡索道：“半年有余。”
秦杰道：“这就对了。”
胡索道：“这话怎么说？”
秦杰道：“江枫小师叔，私自偷跑快半年了。”
胡索知道师兄秦杰的胆子再大，对江枫偷跑这样的大事，也万万不敢胡说，当时吓得脸色大变，嗫嚅道：“小……小师叔，真敢偷跑？”
秦杰长叹道：“胆大的事还在后头呢。”胡索道：“师兄请讲。”
秦杰道：“小师叔虽已十八岁，真正见过和认识他的人不多，偷跑时又带走大批珠宝和金叶子，他竟敢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吓得胡索小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道：“这事说给谁，谁都不敢信。”
秦杰道：“开始，真都不敢信。”胡索道：“后来呢？”
秦杰道：“后来，派我亲自查询过。”
坐实事情是真的之后，胡索苦着小脸道：“师兄该把小师叔押回来。”
秦杰少气无力道：“凭愚兄这身功力，别说押他回来，就连他的影子我都追不上。小师叔他可是五位老祖宗（指神剑醉仙翁马慕起、八变神偷任平吾、生死牌尚天台、抬手不空郝必醉、天山胖公沈公达）共同精心培育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索当然比一般孩子的心眼多，忙问：“哪些人知道这件事？”
秦杰道：“这事自应严加保密，截至目前，除去本派嫡传弟子，尚没一个外人知晓，包括索大叔和胡姑姑，就怕时间一长……”
胡索道：“难道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秦杰道：“掌门师伯和师父认为，最好都不让知道，但总不能不让久（六指追魂久子伦）、耿（驼背神龙耿直）两位老爷子，和二姨奶奶（侯国英收的义妹侯国荣）知道，你说是不？”
说到这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道：“二姨奶奶一听就哭了，同时死也不肯信。因为小师叔是她老人家一手拉扯长大的，二人始终亲如母子。当晚，就和驼背爷爷偷偷地离开了石城岛。”
胡索用充满希望的口气问道：“有驼背爷爷跟着，大概找到了吧？”
秦杰道：“找是找到了，但情况更糟。”
胡索忙问：“怎么会更糟？”
秦杰道：“小师叔不光不肯回来，并还出手伤了二姨奶奶。”
胡索脸色苍白得一点没有血色道：“难道驼背爷爷也留不住他？”
秦杰道：“据驼背爷爷私下里对咱们师父说，小师叔不光在一气凌波、移形换位、踏虚如实等轻功上，赶上甚或超过掌门师伯，并把任太公的鱼龙十八变、赶浪十三飘练到了九成。”
胡索嘟哝道：“怪不得驼背爷爷留不下他，恐伯连掌门……”
下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总揽石城岛一切事务的大总管孙子羽，出身青城三豹门下的风流剑客晏日华，一齐掩上了假山。
胡索毕竟年纪不满十二岁，充其量不过是个乳臭刚干的大孩子，一看草上飞和风流剑客二人的脸色不善，登时就脸色大变。
秦杰虽也明知他们这是专为追缉六指金环而来，却故意装憨讹人道：“二位午夜现身，是奉命到此传谕，还是另有公干呢？”
一向沉稳大度的孙子羽，这次竟变颜变色地沉声说：“秦杰贤契，咱父俩好里好面十几年，本来过不着这个。可齐六出手也太狠毒了，孙某再无能，也得让九泉之下的燕大哥瞑目。” 秦杰也真能沉住气，脸上既不显山，也不漏水地说：“大总管，你这话有些见外了。我师祖亲口答应收下齐六不假，但他自始至终未入门。因此，还不能算是我们哥俩的亲师叔。”草上飞脸色见缓道：“贤契言重。”
秦杰道：“不知大总管准备如何对待他？”
草上飞道：“贤契不是不知道孙某和虎头追魂是一拜同盟的把兄弟，如按孙某本意，恨不得亲手碎真尸。就因为江三爷当年那一句话，我们只好将其缉捕，交由江三爷去处理。”
秦杰要的就是这一句，马上脸色一肃道：“我们哥俩先在此谢谢大总管，另外想请大总管换个地方，免得毁了这处秘舵。”
孙子羽只好答应。
胡索插口说道：“请二位先去法源寺，我保证六指金环马上就到。”
目送孙子羽、晏日华离开假山，秦杰吩咐道：“我暂时不宜露面，你去告诉齐师叔，出手绝对要留分寸。”
常言道：是亲三分向。何况胡索早把齐六当成了亲师叔！也恨草上飞和风流剑客二人太狂，因此向齐六传话时，去掉了绝对二字。
胡索口中的法源寺，乃京城历史最为悠久的古刹，初建于大唐贞观十九年，直到武后通天元年，方才全部完工，赐名悯忠寺。
安禄山拥兵作乱时，又改名为顺天寺。
后到大明正统二年，寺僧相蓉化缘修茸，再次改名为崇福寺。
胡索在前，六指金环、南宫桂随后，飞身纵入山门，越过钟鼓楼，从天王殿西侧，登上大雄宝殿的高大台阶，竟没见到孙子羽。
素有女秀才之称的南宫桂，美眸一转，密向齐六耳侧俏声道：“此寺乃历史上有名的古刹，当年大宋钦宗被金人所掳，就曾囚入此寺。辽金大定十三年，此庙作过策试进士及第的考场。南宋遗臣谢枋得，被拘在此，绝食身亡。我想，草上飞此时准在悯忠台。”
这句话，真让女帮主给说对了，草上飞孙子羽果真正在凭吊悯忠台。
乍见六指金环的一刹间，向来巨眼识英雄的草上飞，也被齐六那凛凛伟躯、堂堂仪表所吸引，但终抵不过内心对他的仇恨。
自跟八爪毒龙、秦岭四煞等人交手之后，六指金环齐六再也不敢轻视和低估石城岛内的群雄，何况身为大总管的草上飞。
齐六瞥了一眼峙立在残月斜照之下的孙子羽，怎么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草上飞，竟是一位面白如玉、须黑如墨、举止斯文、形容潇洒的半百儒生，天气这般严寒，他依然蓝衫飘飘，足登粉底逍遥履，肋下无剑，肩后无刀，空手未带任何兵刃。
双方一照面，头一个逼向六指金环的，不是急于报仇的草上飞，而是风流剑客晏日华，仓的一声，亮出利剑，抢占出手位置。
六指金环比对方更干脆，反手握住龙舌剑柄，拇指一顶绷簧，宛如打了一道立闪，抽出剑来，正好是一招抽剑断水。
晏日华扁着剑身一格，原本是想一剑格退齐六，调侃他两句。做梦也没想到，噌的一声，自己竟被齐六震退了两三步。
这还不说，握在晏日华手中的那口百炼精钢长剑，竟出现一道裂纹。
气得风流剑客拄剑在地，切齿道：“此剑随我二十年，我要给它讨回公道。”
没等晏日华拢指成抓扑出，草上飞孙子羽早抢在他的身前，寒声道：“原来赫赫有名的六指金环，是用这种方式崛起江湖的。”
刚和齐六有了夫妻之实的南宫桂，未语先哧声妖笑道：“赫赫有名的草上飞，堂堂正正的大总管，难道连手下留情都看不出！”
南宫桂的这句话，也太糟塌人了，错不是孙子羽有涵养，势非出手拼命不可。
尽管如此，草上飞也气得脸色蜡黄道：“姑娘不怕‘勉强皆因强出头’？”
南宫桂立予更正道：“请不要以姑娘相称，我是齐六的妻子。”
草上飞一怔：“据我所知，齐六早就娶了白连正的女儿白蔷薇。”
南宫桂竟不在意地微笑道：“可惜孙总管的消息过时了，在我之前，他还娶过青藏胡家的四小姐，不信你可以去打听。”
孙子羽上下仔细打量南宫桂一番，道：“夫人，肯说出姓名出身吗？”
南宫桂玉面一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变姓南宫，单字名桂。”
草上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口说出：“夫人真是南宫桂？”
南宫桂道：“不错。”
草上飞注目有顷，道：“耳闻夫人，幼有才名，巧遇异人，得获绝艺，又刚刚接任了火焰帮主，真肯这般地委屈自己？”
南宫桂立即面罩严霜道：“孙总管饱读诗书，当记‘非礼勿言’古训。是我南宫桂千方百计强行嫁给齐六的。再告诉你，白蔷薇和胡家四小姐，无不跟我大同小异，信不信在你。”
言下之意，六指金环齐六，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方才娶了她们。
草上飞不敢往下再问了。
反正一场恶战难免，因此，齐六始终没把龙舌剑归鞘，干脆左手用了招点手唤罗成，权作打个招呼，右手剑指向对方左肩。
孙子羽二十岁成名，至今已历三十年，什么样的人物都会过，再厉害的恶战也经过。加上他平生谨慎，多谋善断，因而才被女魔王侯国英委为大总管，确属齐六少见的最大劲敌。
最让齐六心惊的，是他一连用上凌空断肠十三剑中的抽剑断水、横断六岭、怒断绞索、切断巫山、王佐断臂、魂断乌江六剑，和消魂十五指中的樵夫指路、笑指天南、指点江山、厉指绝脉、指点迷津等五指，都没逼得草上飞出招。
齐六无奈，只好左腕陡翻，摘下自己身后那柄乌芒夺命金环。
草上飞孙子羽这才脱下身上那袭长衫，并探手衣底取出一把不足二尺长的铲形怪刃，通体墨黑，状极诡异，显系别具惊人威力。
再次交手，齐六才知道厉害。
原来，孙子羽手中的那把铲形怪刃，是按僧人使用的月牙掩骨铲打造，长仅一尺八寸，由于招数是十八追魂手，故起名尺八追魂铲。
孙子羽不光轻功超绝，先天秉赋也极佳，在进入石城岛内的十几年，获得六指追魂的悉心指点，竟练成了卷衣为刃奇功。
十招没过，孙子羽的那袭长衫，时而紧束成棍，施展太祖三十六棒，时而舒展成网，变成乌云十三罩。再加上吞吐不定的尺八追魂铲，形成极大的威力，确实具有夺命追魂之势。
关心齐六太甚的南宫桂，花容失色地埋怨胡索道：“亏你自作聪明，别人也把你看成鬼灵精，事前竟没看出一点朕兆来。”
胡索紧张得两只小手直搓道：“我真没想到，孙总管竟这般的深藏不露。”
说完，又补了一句：“连我师兄都没有想到，这老小子真不够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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