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冷风砭骨　赌窟叙旧识义兄　寒月照人　陋巷宣武会英雄

2025-07-30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短短一句话，二十二个字，宛如二十二声旱天惊雷，震得黑里俏帮主一连后退了三大步，就连手中的剑尖，也快要抵到了地面上。
　　石磊眼圈通红道：“姑娘！你和一剑吟石无求老人怎么称呼？”
　　黑里俏帮主一时失神，脱口说出一句：“你连我义父的名号都知道？”
　　这等于直接回答了石磊的提问。
　　石磊先是满面惊喜，然后用亲热和渴求的语气道：“请问贤妹，我叔父他老人家是否健在，目前在什么地方？请快告诉我。”
　　黑里俏帮主也沉稳住心神了，退到和齐六并肩发话道：“冲你能知道这么多，我本该改口喊你大哥，因事关重大，我不得不遵守义父的谕令，请你再说得详细点，特别是义父的一切。”
　　石磊落泪道：“我二叔本名无求，自号不贪居士，幼年读书不成，改而学剑。由于生性淡泊，剑术虽自成一家，却始终以贫寒塾师的面目流落各地，只因我追随六阳毒煞而反目疏远。”
　　黑里俏帮主虽已深信，还是问出一句：“他老人家今年高寿？”
　　石磊毫不迟疑地答出：“愚兄今年六十有二，他老人家长我七岁。”
　　黑里俏帮主霍地插剑入鞘，挽起六指金环的手臂，趋前两步，向石磊老人躬身致谢道：“小妹等无知冒犯，请大哥原谅。”
　　白无常早抢先哈哈大笑道：“幸亏有此一来，兄妹才得相逢。”转脸又对幻魂手说：“老歪，快去准备酒席，为两位贵客接风。”
　　黑里俏帮主望了望碧空星斗，约莫二更已近，忙不迭地推辞道：“多谢白场主大度，不再怪罪我们。奈有要事待办，就此告辞。”
　　石磊久闯江湖，看出黑里俏帮主所言不假，一面替他们二人解说，一面亲送二人走出赌场，直到把二人带进一处废宅，方向黑里俏帮主说：“你我既已情属兄妹，请贤妹明言相告一切。”
　　齐六心想，不怕你不露出庐山真面目。
　　黑里俏帮主先冲齐六哧声一笑道：“这下子可如你的心愿了。”
　　笑罢，纤掌一平，变戏法似地托着两枚形如鸭卵的乌黑铁球。
　　石磊失声说了一句：“剑门山南宫世家的独门火器雷火珠。”
　　被黑里俏帮主哄得头昏眼花的齐六，接口道：“还是石兄有眼力，连我齐六都到现在才知道，她是新接任的火焰帮女帮主南宫桂。”
　　听出齐六的嗓门有些不亮，南宫桂故意白了六指金环一眼道：“错不是大哥亲口追问我，你最少还得多糊涂一晚上，别得了便宜耍乖。”
　　今天晚上最高兴的，当数石磊老人，不光得知叔父一剑吟尚在人间，并认下新任火焰帮女帮主南宫桂为义妹，还结识了新近崛起江湖的六指金环齐六。心中一热，忙问道：“今晚有何要事？”
　　南宫桂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他。
　　石磊道：“六弟和小妹的功力再高，也万万不可轻视九门提督府。这不光是好汉不斗势，因为满守星确实拥有一大批厉害的爪牙。”
　　南宫桂首先点了一下头。
　　石磊接着说：“趁现在时光尚早，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或许有些帮助。”
　　二人点头答应。
　　三人拐弯抹角走了老半天，转入一条小巷，进入倒数第二家的柴门，方才看清里面只有两间低矮的茅草屋，和盘有一座炉灶的小棚。
　　此时，冷月斜挂，严寒逼人，别说高贵人家，早就重裘不暖，就连贫穷人家也无不破絮缠身。而睡在低矮茅屋木板床上的虬髯大汉，不光四仰八叉，鼻息如雷，并还坦胸露腹。
　　光凭这，就值得六指金环竖起大拇指，脱下自己的棉袍，向大汉身上盖去。
　　石磊的一声“不可”没落音，虬髯大汉早一个鲤鱼打挺，脚未沾地，早握紧拳头捣向齐六的门面。
　　好家伙，拳头足有海碗大，并且劲道威猛，等闲人挨上一拳，准会送命。
　　六指金环本想闪避，眸光一转之下，不光不躲，反而举拳迎去。
　　砰的一声一震，两人各退一步。
　　石磊刚想出声喝止，反被南宫桂拦住。
　　虬髯汉子大叫道：“好！”第二拳比第一拳更为威猛地一捣而出。
　　齐六有意激怒对方，照样挥拳迎去。
　　砰的又是一声大震，这一次二人各退二步，仍是半斤八两。
　　虬髯大汉来劲了，撮唇怒吼，声如虎啸，拳挂劲风，蓦地捣出。
　　齐六两脚微岔，拢指成拳，四脉相济，内气烧丹，上行肩井，振臂而迎。
　　砰的再一次大震，齐六峙立如山，寸步未移，连身躯都没晃一下。
　　再看虬髯大汉，噔！噔！噔，一连后退了三大步，方才拿桩站稳。
　　虬髯大汉先是一怔，随即须眉皆乍，狂喊了声：“好小子，再接老子一拳。”
　　话到，人到，一拳捣向齐六的人中。
　　六指金环齐六不肯硬接硬架了，一招倒拧萝卜，闪欺到虬髯大汉身后，上面出手是一招逐波赶浪，下面挥足成为倒挂金钩。
　　再看虬髯大汉，上身被打得一探，下面被齐六一绊，平着摔了出去。
　　石磊一见不好，刚想出手救护。
　　六指金环齐六弹地蹿出，后发先至，伸手抓住虬髯大汉的身后腰带，硬生生将他扯了回来。然后反手一掷，仍将他抛向室内。
　　虬髯大汉也真够凶的，身在半空中，硬能提聚丹田一口真气，自己甩自己，变成一个云里倒翻身，再一次凌厉凶狠地扑向齐六。
　　齐六哈哈一笑，身似流星，真快如电，左手扣实虬髯大汉的右小臂，右手抵实虬髯大汉的后脊骨，硬将凶如猛虎的虬髯大汉制住。
　　虬髯大汉开始还想挣扎，半刻之后，脸色大变，额角上也溢出来汗水。
　　南宫桂知齐六肯定用上了断筋手和碎骨时，连忙示意他赶快停手。
　　石磊更怕齐六一时失手，伤了虬髯大汉，提高声音说了句：“九鼎鲁莽无知，不该冒犯齐六侠。石某代为谢罪，快停下手来。”
　　齐六一笑，撒手后退了。
　　虬髯大汉言九鼎，呆呆地看了齐六半天，方才直着脖子向道：“你刚才用的是何等神功，几乎捏断了我的大筋，和顶碎了我的骨头？”
　　没容六指金环答话，石磊早笑得跌足道：“言九鼎，咱哥俩相交八九年，今天头一次听见你跟别人说话没有自称老子。”
　　言九鼎极为懊丧地泄气道：“石老大！你小子从哪座仙山请来的这尊神仙？算把我闯市操刀给降服了，我哪里还敢自称老子。”
　　说罢，冲六指金环一连作了三个大揖道：“请尊神告诉我你那高招的名称。”
　　六指金环刚告诉他，自己施展的是断筋手和碎骨肘两种武功。
　　言九鼎早推金山倒玉柱地跪在地上，哀求道：“叩请尊神，收下我这个徒弟。”
　　六指金环屈下一膝，扶起虬髯大汉道：“言兄请起，小弟实在不敢当！”
　　言九鼎直眉瞪眼盯着齐六道：“你到底是哪路尊神，也该让我知道！”
　　石磊抢着代为答道：“他就是最近崛起江湖的六指金环。”
　　言九鼎这才服服帖帖地连连说出：“摔得一点不冤，摔得一点不冤。”
　　进入茅屋，经过石磊介绍，南宫桂和齐六才知道虬髯大汉言大川，外号人称闹市操刀，虽是个杀狗宰羊的闹市屠户，平时最重言诺，为人又极义气，人们敬他一言九鼎，才改为言九鼎这个名字。
　　落座之后，石磊单刀直入地提出，齐六、南宫桂二人今晚去闯九门提督府。
　　这要换了别人，虽不见得能马上吓瘫，最少也得捂住两耳不敢听。因为九门提督衙门，专司京师九城治安，缉捕飞贼巨盗，等闲人连那座衙门都不敢靠近，别说夜晚闯进去救人了。
　　言九鼎倒好，听罢咧嘴一笑道：“干这种事情，你们小两口找到我，那算找对庙门了，我言九鼎不光敢在闹市操刀杀狗剥羊，惹毛了老子，老子敢到皇宫大内宰活人，别说提督衙门了。”
　　有闹市操刀同行，南宫桂就不须出头露面了，从而也好继续提篮去卖她的瓜子花生糖果。但她还是单独把齐六拉到院内，除细心地反反复复叮咛外，还乘机搂住齐六亲吻了一下。
　　别看言九鼎只是个闹市操刀的屠户，他不光有口宛如一涨秋水的三弯刀，从行动敏捷，前欺后闪上，可以看出是把干夜活的好手。
　　有闹市操刀这位识途老马，二人很快欺近九门提督府官衙后面。
　　远处恰好传来三更天的鼓声，正是干夜活的最佳时刻。二人静等那队松松垮垮的巡逻兵勇走过去，蓦地扑向墙根，弹地蹿了过去。
　　古人云：智者千虑，难免一失。俗话也有百密一疏之说。临来时，南宫桂几乎把所有的细节都完全想遍和琢磨透了，偏偏忘记了一条，也是最最要命的一条，忘了言九鼎是操刀闹市多年的狗羊屠户，而九门提督衙门正好喂养了几条大如牛犊子的异种狼狗。
　　因此，闹市操刀的身形未落地，早有一条狼狗，蓦地从暗中蹿出。
　　言九鼎真不愧是操刀多年的狗屠户，百忙中一打千斤坠，甩手出刀，奇准无比地扎入那条狼狗两条前腿的正中间，没要他费吹灰之力，是那条狼狗自己给自己开的血膛，横尸地上。
　　真是干啥讲啥，卖啥的吆喝啥，言九鼎自说自话：“煮熟也有八十斤。”
　　话没落音，黑暗中突然传来两人的脚步声。
　　闹市操刀的胆量也真大得出奇，不光不躲，反而喝叱了一声：“谁？”
　　闯入一棵合抱粗细古松后面的齐六，暗伸大拇指，赞成言九鼎够种。
　　刚刚巡查到此的两名巡捕，揍死他们也不肯怀疑闹市操刀是外来人，他们干了半辈子官差，从没听说有贼人公开喝问巡捕的。
　　他们异口同声答出：“二班的。”
　　言九鼎早蹲下身子，抓住死狗的两条后腿，咕哝道：“是谁把狗弄死的？”
　　可笑两名巡捕，听说狼狗被人弄死了，不光丝毫不怀疑言九鼎，反倒分别凑了上来。
　　够上尺寸之后，言九鼎双肩齐出，右手的三弯刀，先捅进一名巡捕的腹内，左手甩起来的死狗，实实在在地砸中另一名巡捕的当顶，趁对方头脑一昏，三弯刀一吞再吞，洞穿后一名巡捕的心脏。
　　六指金环刚想闪出和言九鼎会合，言九鼎指了指西北那片低矮房屋，然后一抖丹田，大喊道：“来人哪，二班的两名弟兄被人杀死了，狼狗也被刺客给开了膛。”
　　齐六知言九鼎是拼着肉身喂老虎，把敌人吸向他一人的身边，好让自己迅疾扑向那片低矮房屋去救人，狠狠盯了言九鼎一眼，隐身扑去。
　　六指金环情知言九鼎双掌难敌四掌，哪敢迟疑，一连三次起落，先贴近那片低矮房屋，暂时隐蔽起身形，然后闪目四下巡视。
　　言九鼎的这一招还真绝，不光远处响起了锣声，齐六身前的那片低矮房屋内，也嗖嗖嗖一连蹿纵出一二十个人来。
　　其中就有秃顶神鸠纵智，和呼延三霸天中的呼延礼和呼廷义。
　　蓦地一点寒芒，从阴暗角落里暴闪而出，袭向六指金环右边太阳穴。
　　齐六右腕一翻，攫入手内，两指一捻，竟是一支三楞丧门钉。
　　六指金环迎真狂，明明已经惊动里面的看守，他却丝毫也不理会。
　　正面房门一启，呼延三霸天中的呼延廉，连人加剑，一齐扑向齐六。
　　齐六要的就是这一手，乌芒夺命环一展，噌的一声，格开对方的长剑，右手一甩，用刚接到手的那支三楞丧门钉，射入呼延老三右膝之下的三里穴，疼得他单膝跪地。
　　齐六左手的乌芒夺命环，宛如一片黑云，压在呼延廉的当顶上。
　　吓得这小子不光把裤裆都尿湿了，还连连哀求：“请饶在下这条小命。”
　　齐六一把扣紧呼延廉的腕间寸关尺，威赫道：“要活命，领我去救两个姓裘的。”
　　别看这小子平时倚仗老爹呼延晶，欺男霸女，作威作福，旦落入人手，吓得跟三孙子似的，哪敢不听招呼！一瘸一拐带齐六来到一处门前。
　　原来，九门提督官衙再是专司京城治安，缉捕飞贼巨盗，毕竟不同于刑部，捕获的人犯自应交给执掌刑法的官衙。因此，寄押人犯的地方，不大正规，齐六也一眼认出一刀准和一把抓。
　　兵贵神速，六指金环破例用上了外功靠山背，先震塌掉房门，然后威逼看守除去二人的脚镣手铐。
　　老大一刀准，还抱拳谢过齐六的救命大恩。
　　老二一把抓，恨死了这批投靠清廷的爪牙，手起爪落，先抓塌呼延老三的天灵盖。
　　齐六明知救不走里面的人犯，抓过三名看守，每人捏碎一根拇指，威赫道：“胆敢再虐待人犯，老子捏碎你们这些东西的脖颈骨。”
　　三人返回原处时，早就不见了言九鼎。
　　齐六在前，二裘随后，闯出了九门提督府之后，依着齐六想让二人先去和他们妹子裘巧云会合，自己一剑一环去寻闹市操刀。
　　一把抓脸红脖子粗地不依道：“我们弟兄的艺业再不济，谅还不至于连累齐少侠，倘若一再不允，我们弟兄只好胡闯乱撞了。”
　　六指金环无奈，只好和二裘沿着打斗痕迹，一直搜寻到琉璃厂。
　　琉璃厂，系辽金时代的海王村，元代和明朝才开始设立琉璃窑。
　　只见闹市操刀言九鼎赤膊挥刀，力战秃顶神鸠和呼延两弟兄。
　　目睹四人的拼搏，连最肯喋血屠人的六指金环，也禁不住暗暗咬指。
　　事情很明显，凭言九鼎一人一刀，绝对拼不过秃顶神鸠、呼延礼、呼延义三人。他之所以能把对方三人牵到琉璃厂，纯粹是不惜溅血拼命，边打边拼，边逃边丢东西，方才退到此地的。
　　这也是言九鼎的粗中有细，他知道凭自己这口三弯刀，绝对逃不脱秃顶神鸠等三人的毒手，也知三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否则他们没法向九门提督满守星交差，也知齐六绝对会来救自己。
　　基于此念，言九鼎索性拿出土混混、滚刀肉的泼皮打法，边打边逃，边撕衣服，再加上四人伤口流出的血迹，清楚地留下一路打斗的痕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把抓一声不响地先扑向了呼延义。
　　裘老大从不和人徒手搏斗，只得把手伸向齐六道：“请少侠借剑一用。”
　　齐六一笑抽出来龙舌剑，抬手递了过去。
　　一剑在手的一刀准，不奔呼延三霸天的老大，反劈秃顶神鸠纵智。
　　这就叫：没有行市有比市。面前光剩一个对手呼延礼，言九鼎咧开大嘴一笑道：“呼延礼，咱俩打个商量如何？”
　　呼延礼正愁自己敌不住闹市操刀，闻言握剑，微退道：“商量什么？”
　　言九鼎诡异地一笑道：“商量你是快着走还是慢吞吞地走？”
　　呼延礼再不聪明，也能听出不是好话，持剑逼近，狞声道：“你说呢？”
　　言九鼎道：“老子的外号叫闹市操刀，杀狗剥羊宰活人，样样在行。”
　　呼延礼剑出天虹化带，恶狠狠扫向闹市操刀言九鼎的腰际。
　　言九鼎三弯刀一立，当的一声格开，缠头裹脑，反袭呼延礼。
　　呼延礼情知再不逃走，非死在此地不可，身形往下一矮，翻腕想扎言九鼎的软肋。
　　言九鼎桀桀一笑，声如怒枭，刀走半途，暴然下切，正好剁掉呼延礼握剑的右腕。
　　疼得呼延礼跌坐地上，几乎昏了过去。
　　言九鼎还真能称得起一言九鼎，不仅没乘机宰了他，反倒抽刀后退。
　　暴怒而出的一把抓，爪爪带风，恨不能撕碎抓裂呼延老二，无奈在呼延三霸天之中，数老二呼延义的先天秉赋好，剑法也数他最高。
　　有道是打虎还是亲兄弟，明明看大胖子一招卞庄刺虎，以剑代刀扎向秃顶神鸠，谁也没想到他那么肥胖拙笨的躯体，能快得像一阵飓风，旋至呼延老二的身后，去帮助兄弟裘正义。
　　然后突被楔上一颗钉子，吓得呼延老二亡魂丧胆地向左边横移。
　　早就领悟大哥用心的裘正义，一招饿鹰觅食，插入呼延老二的小腹。
　　秃顶神鸠早就亡魂丧胆，斗志全消，抢得一刹时机，旋身钻入身后窑群。
　　气得一刀准低骂了一声：“什么九门提督官衙的巡捕？血歪种一个！”
　　连杀呼延两霸天的裘正义，旋身扑到言九鼎身侧，出口就是一句：“这小子让我来打发！”五指暴拢，形如怒爪，很狠抓向呼延礼。
　　正在这时，陡听有个童嫩声音喝道：“留下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