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七回　铁手频挥　古吹台下清旧债　妙语连珠　小巷陋室结新盟

2025-07-30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南宫桂所以能凌驾在四位胞兄之上，被推上烈焰帮主的宝座，敢情人家确有很多过人之处。眼下一连三番出手没能抓住胡索，虽明知小家伙的功力比她差得远，居然认栽，收招后退三大步。
　　胡索这才开口说话：“我可不敢故意激怒姑姑，只不同意你的做法。”
　　南宫桂美眸一闪道：“说清楚！”
　　胡索胸脯一挺道：“对姓徐的这号人，想杀则杀之，不杀则纵之，不应该在他的身上动手脚。因为实在不值得，姑姑你说是不是？”
　　南宫桂自是一点就透。
　　胡索接着说：“姑姑要想证实此事很容易，你可以去问万事通。”
　　南宫桂不答反问：“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也听说过万事通？”
　　胡索一丝不苟地回答：“万事通本名万士忠，乃当年剑门三雄中瘸狐狸万士其的二弟，因洞悉江湖隐秘和琐事，而被喊成万事通。”
　　听得南宫桂玉面一变，低喝道：“你爹娘是谁？出身是何门派？”
　　平常人好说：“路旁说话，谨防草丛有人听。”此时，在通明阁的第二层飞檐下，就有两个人依偎得很紧，正在偷听。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南宫桂口中所问的胡索的爹娘索梦雄和胡眉。
　　胡眉紧贴在丈夫的耳根，声如蚊蝇道：“索儿会说出你我的姓名么？”
　　索梦雄点点头。
　　大概是知子莫若父，胡索果然毫不隐瞒地说出：“家父八爪毒龙，家母胡眉。”
　　南宫桂竟然不为所动地催问：“为什么不把师门一齐报出来？”
　　胡眉再次贴近丈夫悄声道：“索儿不会故违师命，报出门派吧？”
　　八爪毒龙反倒摇摇头。
　　胡索虽没公然亮出自己的门派，脚下却踩成不丁不八的寒鸡步，看去平淡无奇，实则左脚步罡，右脚踏斗，暗隐先天无极变化。
　　南宫桂一声不响，凌空飞越厢房自走了。
　　胡索继南宫桂之后凌空拔起，脚点飞檐，只给父母留下一句：“孩儿突生奇念，请二老放心，绝不会有辱师门家声！”
　　最后几个字，几乎已无声可循。
　　或许有人会问，胡索既能猜知南宫桂准会去找万事道，为什么不向父母禀明一切情况，再循迹追去？
　　要知道，胡索人小鬼大，既能临时蒙住了南宫桂，自然会趁热打铁。
　　所以，匆匆留下一句话，就展开轻功，追风闪电地驰向了城内。
　　胡索径奔的方向，是位于徐府街中段的徐府，而不是街口的那条小巷。
　　胡索把时间估计得真叫准，白额虎徐志福这老小子，简直像一条刚刚挣脱钓钩的鲸鱼，决心连胞弟的尸体都不收，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最珍贵的珠宝和大面额的银票，打成一个包袱，连一个亲丁都不带，决心远走边荒，去享后半辈子清福。
　　但被早就看透这步棋的胡索堵在了后宅。徐志福知道珍宝再贵重，也不如自己的老命当紧。一咬牙，用上了声东击西，陡将手中所提的细软包袱抛入后院中一丛冬青内，本人却一式狡兔翻滚，扑向墙根。打算越墙逃走。
　　比他多出一半心眼的胡索，连眼角也没向那批细软瞟一下，身化凌空搏鹰，掌中的铁佛手还是那招斩镣断铐，结果了白额虎。
　　没费吹灰之力，就替师娘报了旧仇和宿恨，才弯腰从冬青丛内提起那包细软，不禁好笑想：你老小子想糊弄老子可不容易，宰了你，东西还不照样跟老子姓胡。
　　说来也巧，同在这座城内，而且是同一时间，竟然也有人说出跟小家伙最后那句相同的话来；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把老子改成为他。
　　原来，南宫桂开始真让胡索给冤了，始终认为以自己堂堂烈焰帮主之尊之贵，去逼诈一个土豪劣绅的财产，一旦传入江湖，岂不为人所不齿？何不听从胡索的话，找到万事通，让他去办。
　　这就应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那句俗话了。没听南宫桂叙完，被人喊成万事通的万士忠顿足苦笑道：“帮主，你让那坏小子给冤苦了！”
　　依着猛悟而醒的南宫桂，还想立即赶奔徐府，去亡羊补牢。
　　万士忠笑得更为苦涩道：“帮主，就让咱们现在赶了去，东西还不照样跟他姓胡！”
　　南宫桂重重一顿纤足，恨声道：“本帮主一向以聪明过人自负，今晚反倒叫一个黄口小儿给当猴耍了，而我还真打心里疼爱他。”
　　万事通真怕帮主脸上挂不住，正要解劝，仍然扮作小叫花的胡索一头闯进屋内，先甜甜地叫了一声：“南宫姑姑！”
　　然后，像模像样地冲年近半百的万事通一抱拳，喊了一声：“万兄！”
　　喊得万事通一怔，几乎想跳起来骂大街。
　　喊得南宫桂扑哧一声笑出来，内心更加喜爱这个小淘气。
　　胡索这小人儿多鬼，先用片儿汤和笑话把局势糊弄住，方把夺自徐志福的那包细软从肩上卸下来，双手捧着向南宫桂身前一递道：“不义之财，人人可取。小侄早到了一步，截下这包东西，请姑姑收下！”
　　南宫桂再置重振烈焰帮之际，再需要这批巨大的财物，也塌不下脸来从一个十一岁的毛孩子手内强摘，何况还有“不义之财，人人可取”那句话。
　　世上要真没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也就没有“聪明一世，混蛋一时”的说法了。被人喊为万事通的万士忠，一想给帮主全面子，二贪这票巨额财款，竟然老着脸皮去接那包袱。
　　胡索从哇哇坠地到五岁，是被石城岛那批绿林怪杰抱大的。自打六岁到如今，始终没离开师父缺德十八手和师兄人人躲秦杰。
　　所以，胡索这个小淘气，不光三教九流、江湖门槛，样样滚爪烂熟，对师父、师哥的刁钻手法、阴损怪招，更是通而又精。
　　这还不说，他还无师自通地琢磨出抽冷子反手掏刀，擦肩过伸腿下绊，打招呼顺手牵羊，诈败逃袖内扬沙。特别能把师父李鸣的那手掌心藏钉扎劳宫，运用得神妙奇幻，几达青出于蓝的地步。
　　因此，万事通的那只枯瘦如鸟爪的怪手，还没沾着胡索所托的包袱，就缩了回来，几乎被小淘气一钉扎透掌心的劳官穴。
　　胡索淘气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不告而取谓之偷，万兄你说是不？”
　　万事通被胡索一边称呼了两声“万兄”，气得他连眼珠子都绿了。
　　小淘气也真会硬摘万事通的眼罩子，装憨讹人地笑问道：“看样子，万兄像是非常不高兴。请老兄告诉小弟，这是为什么。”
　　可笑万士忠身为老江湖，又被人呼为万事通，仍然逃不脱人们常说的“一气三分迷”。冷冰冰地说：“不要跟老夫套近乎！”
　　小淘气知老家伙上了钩，这才装作恍然大悟，道歉说：“对不起，不是胡索想跟你老哥论弟兄，无奈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规定的。”
　　万事通一听胡索提到当日人见人怕的缺德十八手，神情不由一怔。
　　胡索乘机叹气说：“人们常说，严师出高徒，可我师父太严了。”
　　万事通随口问：“严到何种程度？”
　　胡索唉了一声说：“别提了。”
　　南宫桂插口问：“怎么个严法？”
　　胡索刚才那句“别提了”，就是想引南宫桂开口。闻言小脸一绷道：“严到在他老人家面前走路不敢跨大步，说话不敢出大声，吃饭不敢多挟菜，睡觉不敢打呼噜。就连坐板凳，也只敢用半个屁股去坐。”
　　逗得南宫桂扑哧一声，笑道：“依我看；你说得有点太玄乎。”
　　胡索脸蛋绷得更紧道：“尽管我那样小心，还是不断让师父揍得贼死。”
　　偏偏南宫桂无意说出一句：“从来严师出高徒，可别怪你师父。”
　　小淘气反纲叠网老半天，就为了想听这一句，立即胸脯一挺，傲然说：“南宫姑姑说得对，就连我师父他老人家都说他是严师，我是高徒。所以，才规定我除去师门的至交好友外，不管对方的年纪多大，糟塌过多少粮食，一律呼之为兄台。要想充长辈，必先胜过我。”
　　万事忠再不想多事，无奈胡索的这番话太噎人，阴森森地一笑道：“胡索，并非老夫妄想充长辈，是你小子的话使老夫咽不下。”
　　小淘气搓了搓两手说：“我看还是比划一下好。事实上，你老兄的年纪确实和小弟的岁数有距离，可真动上手，刀枪没长眼睛呀！”
　　再傻的人，也能听出胡索是在说，只要动上手，万士忠准会有死伤之险。
　　万士忠笑得更为阴森了。
　　胡索硬是不容他有开口的机会，接着说道：“依我看，别动武的来文的。”
　　万士忠凶念大炽想：不管是武拼和文比，你小子都别相更活着。
　　胡索向南宫桂深打一躬，道：“南宫姑姑，请你老人家一碗水往平处端，金砖不要厚，玉瓦也别薄，作个对事不对人的公证人。”
　　由于胡索的这番话说得太庄重，南宫桂毅然答应一声：“好！”
　　万士忠心底太高兴了，暗忖：你小子戏耍得老夫够劲了，别怪老夫心狠想宰你。要怪，你小子怪你那缺德师父李鸣去。
　　凭胡索的机警刁钻，哪能瞧不出万士忠的心意！咬牙向南宫桂说：“我先打万兄三巴掌！”
　　看起来，确是万士忠活该倒血霉，不光他这只老狐狸没咂品出味儿不对，就连身为烈焰帮一帮之主的南宫桂也被蒙住了。
　　万士忠心想：凭老夫我的功力，你小子的那身成就，区区三掌，最多能打伤我的肤肌，绝对伤不了我的内腑。等你小子三掌打完，轮到老夫打你，只须一掌，就能追去你小子的性命。
　　南宫桂也暗忖：我再不愿和八爪毒龙结仇，内心再喜爱胡索这个小人儿，无奈这孩子人小鬼大太狂傲，干脆让他打万二叔三掌，然后相机从万二叔的掌下救出他，实现我的怀柔策略。
　　万士忠深深内调一口真气，运动护住外层皮肤，骑马蹲裆，等胡索打他。
　　胡索不厌其烦地又向南宫桂深打一躬，道：“南宫姑姑，咱们还是那句老话，我打万兄三巴掌，你老人家可真得对事不对人啊！”
　　南宫桂暗自好笑，想道：“昏了头的浑小子，就让你出了胡眉的肚皮就练功，最多也只能练十年，反倒怕我偏心袒护万事通。当即玉面转肃，道：“放心吧胡索，姑姑用烈焰帮主四个字担保。”
　　把牙印咬得这样深，不愁南宫桂变卦，胡索不仅没过去掌震万士忠，反倒刷地右移五尺，跺脚，弯腰，捂住肚皮大笑起来。
　　笑得南宫桂莫名其妙。
　　笑得万士忠如入五里雾中。
　　胡索这才止住笑声，竖起右手的拇指道：“如今，我不光更加相信严师出高徒，也更相信我师父是严师，我胡索是高徒了。”
　　气得万士忠双目喷火，怒叱道：“光说不练那叫嘴把式，发昏绝对当不了死。”
　　胡索对他丝毫不加理会，转向南宫桂道：“南宫姑姑，冲着万老兄刚才那句话，侄儿这就当光练不说的哑把式，请你老上眼。”
　　说罢，双脚一顿，弹地而起，撮口一声长啸，两臂顿时箕张。
　　烈焰帮主南宫桂，绽唇惊呼道：“飞龙大八抓！”她还没有落音，胡索那副尚未发育成熟的瘦小骨节，竟然咯咯咯地怪响起来。同时，箕张而出的两只手掌，顿时各自幻出八只手掌，交叉抓出。
　　刚看得万士忠心神一凛。
　　胡索早一笑收功坠落，气不涌出地问道：“事到如今，万兄还敢让小弟先打你三掌？”
　　万士忠把心一横，道：“我可能伤得很惨，但死的却是你小子。”
　　胡索笑了，笑得更加神秘。
　　南宫桂到底不愧为一帮之主，本人也玲珑剔透，透眸一转，款步盈盈，贴近了胡索，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道：“说出你的条件！”
　　可笑至今尚没回过味来的万事通狂呼：“帮主，请恕属下的不敬之罪。属下豁出去躺上仁月半年，也得毙了这小子，以除后患。”
　　南宫桂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问道：“万二叔，你连人家的边都难沾，更别说毙了人家以除后患了，亏你还叫万事通。”
　　始终当局者迷的万士忠不服道：“帮主，属下的两只招子再不亮，也早看出他的飞龙八抓只练到五成，三掌最多只能……”
　　为了想给万士忠稍留脸面，南宫桂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暂不论胡索三掌能把你打成什么样，我只问你，凭什么出手打胡索？”
　　万士忠道“刚才三方当面讲好的。”
　　南宫桂苦笑道：“毁就毁在三方当面讲好的，你才只有干吃哑巴亏。”
　　看出万士忠仍不明白，南宫桂索性直言点醒：“万二叔，请你把胡索刚才约定的那句话，再仔细地琢磨一下。”
　　尽管跟公开说明没两样，万士忠还是重复了胡索那句：“我先打万老兄三巴掌。”
　　南宫桂哭笑不得，道：“万二叔，人家妙就妙在那个先字上，把咱们引进了八卦魂阵，让咱们直眉瞪眼干吃哑巴亏。”
　　万士忠这才明白过来，胡索是玩得障眼法，光说打三掌，没提挨三掌。
　　胡索哈哈大笑说：“这就叫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要是南宫姑姑今天不在场，我这套咒语还真念不灵。你说是不？”
　　万士忠虽然气得眼发黑，也知道这次冤孙当定了，无奈帮主作的公证人；这三掌他想不挨还真不行，只好又站成骑马蹲裆式。
　　胡索不光笑得跌足，并还改变称呼道：“万二爷，亏你还是成精的老江湖。咱爷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当我会真揍你三掌？”
　　万事通听罢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那句“万二爷”。
　　胡索恭恭敬敬地将夺自白额虎手中的那批珍宝细软，捧给南宫桂道：“南宫姑姑，这包东西，你老人家非得收下不可。”
　　南宫桂刚想婉言拒绝，胡索又非常认真地说：“侄儿天大的纰漏都敢戳，再没有影的瞎话也敢心，就是那句‘师父经常把我揍得贼死’没掺假。要真知道我从别人手中抢劫财物，他老人家即便定不把我宰了，也准得将我逐出门墙。小侄我这叫‘财去人安乐’。”
　　一句话连对方二人完全逗笑了。
　　南宫桂先示意万士忠，收下那批财物。然后，扯着胡索，在门外石头上坐下。
　　这是爱洁成癖的南宫桂，真不肯再次跨进万事通的那间住房。
　　那间屋子太脏了，除去一张用泥土盘成的土坑当卧榻，只有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靠墙放着，上面堆满了酒坛、酒杯、茶壶、茶碗、鸡骨头、花生壳。简直成了杂货铺，乱极了，也脏极了。
　　胡索却突然挣脱南宫桂握住的那只手，一头钻进小屋，去摇晃酒坛。
　　万事通随后跟进问：“你小子不嫌脏？”
　　胡索暂不回答他的话，捧起那只酒坛，一气子巨鲸吸水。放下酒坛，抹抹小嘴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万事通脱口夸道：“好！”
　　然后像变戏法似地摸出一只烧鸡，两个猪蹄，一大包油炸花生米。
　　胡索这才看清万士通的长相。
　　只见他身材细长，瘦脸枯黄，一头花白的乱发，细眉长眼，嘴薄如刃。
　　酒过三巡之后，万事通拍桌站起道：“搁下远的说近的，小朋友无事绝不肯钻我这个土地庙。想叫万老二干啥，只管说。”
　　胡索先肃声说：“谢二爷！”
　　然后，正儿巴经地冲端坐门外的南宫桂叫了一声：“南宫姑姑，实不相瞒，侄儿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请姑姑和万二爷答应三件事。”
　　南宫桂知道，自己要是不开口，万事通绝对不敢抢先答应。
　　略作迟疑，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胡索的声音肃正了，他说：“南宫帮主，令尊（火神爷南宫烈）先受奸阅魏忠贤指使，后遭峨眉派挑拨，因小隙三次挑斗先天无极派，一败，二垮.终致土崩瓦解，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南宫桂又点了一下头。
　　胡素接下去说：“可先天无极派始终没有仇视烈焰帮，这从责帮伤多死少，甚至一人未死上可以看出来，帮主你说是不是？”
　　南宫桂再一次点了一下头。
　　胡索见是时候了，声音也变得更严肃，道：“请南宫姑姑答应侄儿，永远不再向先天无极派寻仇，最好是和先天无极派多加交往。”
　　南宫桂道：“可惜这只是你的意思。”
　　胡索当即更正说：“不！是掌门师伯和我师父二位老人家的意思。”
　　南宫桂霍地站起说：“好！我答应。再说说，你想说的第二件。”
　　胡索神情一凛道：“永不屈膝清延，否则，前面一条也随之作废。”
　　南宫桂答复得更干脆。
　　胡索这才向万士忠抱拳恭声道：“二爷是江湖上的万事通，小侄想请你老人家替我寻找两个人，不知二爷肯不肯帮忙？请二爷当面示知。”
　　别看万士忠刚让胡索当猴耍得团团转，但人家仍不愧为江湖上的万事通，指着鼻子点头道：“也只有我，才能帮你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