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朱羽 诡路 正文


2025-08-10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当一个人对生命已经完全觉得没有意义的时候,他就等于已经杀死了自己。柳成俊正是如此。
  他的血液似乎已经不再流动,他的心脏也似乎已不再跳动,他没有情感,也没有理智,他已麻木得近乎没有丝毫知觉。
  当李龙庭讯问他时,他机械地点着头,这是他唯一的机能反应。他不说话,不抗辩。没有大声疾呼,更没有痛哭流涕,他已经准备承当一切,在命运之前竖白旗并不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
  人犯回押,身为巡警长的李龙庭暂时得到片刻的松弛,但是,一声有客来访的报告又使他将心弦绷紧了。
  来客是褚运魁,看上去他永远是一个殷实商人,他不但感谢李龙庭全力破案,更关心柳成俊未来的前途。
  “死罪!”李龙庭很用力地说。“三条命案背在身上,神仙也救不活他。”
  “哦!他都认罪了吗?”
  “都认了,而且在口供上画了押。他现在是死囚,已经加上了十五斤重的脚镣手铐。”
  “巡警长!我心里有句话,如果说出来你觉得太冒失的话,请你多多原谅。”
  “哪里话,请说。”
  “如果我不请柳成俊去保护潘小云,他就不会误杀唐元标,接下来的两件命案也不会发生,所以,我在私心中觉得对他很抱歉。”
  “嗯!”李龙庭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巡警长!我想救他。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如何救法,还要请巡警长指示一条明路。”褚运魁的态度非常诚恳,显示他所作所为均非矫饰。
  李龙庭站起来兜了一个圈子才缓缓开口:“褚大爷!幸亏你招呼打在前面,不然,我一定会发火。犯了死罪的人根本就无法救,而且,这种人不值得救。”
  “不值得救!”褚运魁显然吃了一惊。
  李龙庭振振有辞地说:“褚大爷,你想想看,第一条命案可以说是误杀,第二、第三呢?该是故意的吧?他一心一意只想以杀人为手段来解决问题,这种人还能让他活着吗?”
  “唉!”褚运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巡警长,我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来表达我对他的歉疚呢!”
  “只有一个办法,等他死后,你为他买了一口上好棺材,替他找一块好坟地。”
  话已经说绝了,接下来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过了许久,褚运魁才问:“那么,柳成俊多久才会被处决呢?”
  “象这种严重破坏治安的案子,最多在三、五天之内就会处决。”
  “哦!”褚运魁的目光在闪动。“那么快吗?我可得立刻就该为他准备后事了。”
  “哦!对了!”巡警长象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你的看法……”
  “关于令妻弟金少白的事,这是绝对与柳成俊无关的,当时他正坐在戏园子里看戏。那么,杀金少白的动机又何在呢?”
  “巡警长,你既然问起我来,我当然不得不表示意见:我认为,金少白被杀与唐元标被杀,根本是两码事。”
  “你是说,两者漠不相关?”
  “是的,我内弟爱玩,而且玩得过分,也许因此得罪了人,我判断杀人者的动机是这样的,不过刚好凑在一起而已。”
  李龙庭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也许是一个经过克制的冷笑,他缓慢地说:“褚大爷!你的判断好象太草率了,我有线民提供的线索,金少白是被沈海清派人杀害的。”
  “沈海清!”褚运魁好象不认识。
  “不认识?一个皮毛商?”
  “没见过。”
  “而沈海清昨夜也死了……”
  “哦!柳成俊岂不是背上了四条命案?”
  “不!三条。沈海清的死,我没有算在他头上。”
  “为什么?”
  “沈海清绝对不是被柳成俊杀死的。”
  “巡警长,您怎么说得如此肯定呢?”
  “沈海清是背心窝中刀而死,刀锋自左向右倾斜,这证明用刀的人是习惯用左手的,而柳成俊左手拿刀未必能杀死一只鸡。”
  褚运魁微微愣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褚大爷!沈海清被杀总不能说与柳成俊的案子没有关系了吧?!杀沈海清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褚大爷!请勿误会,我只是请教你客观的看法,并不是讯问你。”
  “巡警长!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褚大爷!”李龙庭逼视着他。“你认识沈海清。”
  李龙庭的脸色很难看,语气也很凝重,这使得褚运魁的脸色也大变,不过,他还算沉得住气,勉强打了个哈哈:“巡警长,你弄错了吧?”
  李庭龙斩钉截铁地说:“我没弄错。”
  “巡警长!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人,正格的,连听到他的名字都还是头一回哩!”
  “哦?”李龙庭脸呈犹疑之色。“真是我弄错了吗?褚大爷!要真是我弄错了,那可真不好意思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龙庭是这样轻率的人吗?无凭无据就说人家认识沈海清,被否认之后,又自承错误,他这个巡警长是怎么干的呢?
  “呀!”褚运魁这下可轻松了。“巡警长:你要是这么说,不好意思的就是我啦……巡警长,打扰太久,我要告辞啦!”
  “好;好;我送你……”
  “留步!留步!”
  出了巡警局,褚运魁才发现内衣竟然被汗水黏在背脊上了,什么事使自己这样紧张呢?就因为巡警长提起沈海清吗?就算自己认识沈海清又怎么样呢?
  一辆洋车把他拉到蓉子张那儿,本来褚运魁还不敢直接到这里来,后来一想,他和蓉子张的关系也许瞒不了人,索性大方点吧!
  蓉子张一瞧褚运魁的神色就摸透了八九分,冷冷地说:“怎么样?李龙庭这个人不好缠,是不是?”
  “不!巡警长倒是很好说话,只是,我自己儿太紧张了。”褚运魁还在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汗。
  “褚大爷!你又不是没见过场面?干吗那么紧张呀?一个小小的巡警长又有什么了不起,到最后如果他真想找麻烦,就用大洋砸死他!”
  “蓉子张!你别小看这位巡警长,你要用这个法子去对付他,可就错啦!对付他呀!要慢慢地磨,反正我在社会上有地位,商界上有名望的人,他还能说我是一个杀人凶犯吗?”
  “好啦!好啦!别光是提他了,褚大爷!谈谈咱们的正事吧!”
  “咱们的正事?蓉子张!你说什么呀?”
  “这个!”蓉子张屈指比了个圈儿。“钱!”
  “钱?”褚运魁脸上浮现了勉强的笑。“蓉子张!我已经先付了一万大洋,剩下的九万讲好了事成之后再付的呀!”
  “褚大爷!”蓉子张冷冷地说:“现在难道还没有把你的事儿办成吗?死的死了,关的关啦!您该付钱啦?”
  “蓉子张!别催逼那么急,只要巡警局把这件案子一了结,我立刻如数照付,绝不拖拖拉拉的不够漂亮。”
  他俩正谈着,突然进来一个人,是冯超。
  褚运魁似乎不认识冯超,脸上立刻显出紧张的神色。
  “褚大爷!你不认识我?”
  褚运魁摇摇头,转头去望蓉子张,她却将目光转向别处,显然和冯超早有联系。
  冯超又开口了:“褚大爷!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的事,都是我设计、安排的。”
  “真的?”褚运魁望向蓉子张。
  “嗯!”蓉子张点点头。
  “蓉子张!我们早先就说好了的,绝不可让第三者知道,你怎么可以······”
  蓉子张冷冷地接上了口。“褚大爷!他不是第三者,实际上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我不过在中间穿针引线而已。褚大爷!你们直接谈谈吧!”
  她说完之后,就走了,而且还带上了房门。
  “贵姓?”褚运魁企图以这种方式打开彼此之间冷凝的气氛。
  “我叫马二。”他竟然把冯字拆开了。
  “啊马二先生!”
  “褚大爷!到目前为止,你是成功了,可是,成功与否,还操纵在我的手掌心里。”
  褚运魁倏地站了起来,吃惊而又略带愤怒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嘿嘿!褚大爷!你不明白?嗯!坦白告诉你,李巡长对这件事还抱着怀疑态度,我一句话,就翻案。”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嘿嘿!褚大爷!我当然不会这样做。”
  “你既然不做,为什么要说?”
  “那就要看你褚大爷的表现啦!我马二向来吃软不吃硬,只要你放一句话,嘿嘿······”
  褚运魁是何等精明的人,现在他如果还摸不清楚对方的用意,那么,这半辈子岂非白混了?不过,他也免不了有些气愤:“你是存心敲诈,对不对?”
  “不错,不过我认为你用‘敲诈’两个字不太恰当,只是,临时加了价码。”
  “说吧!多少?”
  “三十万。你已经付了一万,还欠二十九万。褚大爷!在你说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在这一瞬间,褚运魁的眼眶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目眶中的怒火除了焚烧自己之外,对别人简直不可能构成任何伤害。因此,冯超脸上的冷笑仍然没有消退。他甚至有得意洋洋的感觉:“褚大爷!这点小数目,该不会把你吓坏吧?!”
  褚运魁几乎快要爆炸了,但他毕竟是久经风霜的人,终于还是将怒火隐忍下来,缓缓地说:“你们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如果我能一口气拿出三十万块钱,还需要你们帮我做这种事吗?”
  “褚大爷!用不着哭穷啦!你的矿业公司值多少,咱们可是摸得一清二楚,三十万块钱叫你一次拿出来,的确太逼人,这都可以商量呀!别的不说,单是冲着你跟蓉子张的交情,咱们也得给你方便啊!”褚运魁当然也不是老实,对方口气稍稍一松,他的口气又硬了:“如果我不给你呢?”
  “我们就抖露真相。”
  “马二!别吓唬人!我没有动手杀人,更没有开枪行凶,到头来倒楣的不是我。”
  “褚大爷!你这么说,可见你根本没见过世面,古话说得好,打赤脚不怕穿鞋的,咱们人一个、命一条,有啥了不起?你呢?家大业大,一抖出来就身败名裂。咱俩就好比赌徒进赌场,我没啥好输,你一输可就是倾家荡产,褚大爷!要不要试试?”
  褚运魁哪敢再说硬话?对方是光着屁股打老虎——既不要命,也不要脸。遇上这种人,神仙也没辙儿。
  “褚大爷!撂话吧!”
  “马二,你能不能请蓉子张跟我谈一谈?”
  “褚大爷!跟你明说了吧!她本来是我的副手,一切一切都得听我的,说也奇怪,她竟然处处护着你。所以,我只得自己出面啦!”
  褚运魁做了一个深呼吸,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将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这些人都是社会的蛆虫,沾不得,一沾上手,这一辈子都有腥臭味。而自己竟然财迷心窍,走上了迷魂路。
  但是,褚运魁是不服输的,这一辈子他打过不少硬仗,从未败过,这一次他当然不愿破例。
  他将脸上的肌肉放松,将语气也放松:
  “好吧!我认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钱要等到柳成俊处决,全案了结之后再付。”
  “哈哈!姜是老的辣,褚大爷!你好意思跟咱们来这一套,柳成俊一处决,咱们也就拿你没法子啦!”
  “那么,你的意思是······”
  “明天日落之前,先付一半。”
  褚运魁真想强硬地回答一句“没有”,可是他没有这么说,“马二!你既然将我吃定了,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我尽力去筹,筹多少算多少,行吗?”
  “不行。”
  “你不能逼人太甚呀!”
  “褚大爷!你千万要忍受一点,人生在世,总是被各种情势所逼。现在被我们逼,总比另一个有实力的股东在公司里逼你要好受得多。褚大爷!明儿晚饭前我到府上收钱,十四万五千块,别忘了。”
  “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呀!”
  褚运魁走了,垂着头,连脚步都举不起来。
  蓉子张出来了,埋怨地说:“小冯!我认为你这件事情做错了。”
  “哦?!”冯超脸上挂着笑容,神态显得轻松已极:“我错在什么地方?”
  “本来还可以拿九万块钱,这样一来,你包管连一块钱也拿不到。”
  “蓉子张!”冯超冷笑着说:“你出道以来也有不少年了,想不到还这么嫩,你以为我真是要敲诈褚运魁?三十万?!眼面前叫他凑三万块现大洋只怕还有问题哩!哼!我是另有用意呀!”
  蓉子张愣愣地望着冯超,仿佛他那张白净的脸上写着许许多多的秘密,但她却一点也看不透。
  “蓉子张!”冯超很冷静地说:“首先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我们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弄钱。”
  “弄钱来干什么?”
  “吃香喝辣,穿金戴玉,花呀!”
  “如果你被囚在牢里,或者死了,就有再多的钱,你能花吗?”
  “你是说……”
  “蓉子张!你什么都不必问,凭我冯超,能和巡警长李龙庭搭上交情,你就知道我有一套特别的功夫。好啦!目前只有一件工作由你去做。”
  “你吩咐吧!”
  “去牢里看柳成俊,告诉他,你为了表示你对他的歉疚,你将尽全力救他出狱。”
  “小冯!我真的会这样做吗?”
  “嗳——蓉子张!你是愈来愈嫩了,你有这种能力吗?你只是给柳成俊一个希望。让他怀着希望等死,这样,就方便我继续实施我的后半部计划。”

×      ×      ×

  让人怀着希望等死,这实在太残忍,也只有冯超才想得出,也只有蓉子张才做得到。他们是冷血的一对。
  柳成俊面对铁窗,早已心灰意冷。蓉子张的来临又使他那微弱得如同余炉的生命之火重新炽烈起来。
  “有希望吗?”他激动地问。
  “我会尽力。李巡警长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只要我能找到一点对你有利的证据,这件案子就可以平反。”
  柳成俊的心又开始转冷了,他痛苦地摇着头说:“蓉子张!只怕你会白费心机,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不利,而且,李巡警长对我的印象又不好……”
  “柳成俊!”蓉子张柔柔地说;“你放心,我会使你走出这间牢房。”
  “谢谢你。”柳成俊的目光中充满了希望。
  这种希望的光芒看在蓉子张的眼里,不知道她有没有罪恶的感觉。
  离开拘留所,经过巡警长办公室,李龙庭把蓉子张请了进去。他笑着问:“来看柳成俊?”
  “是的。”她的表情却非常凝重。
  “很抱歉,”李龙庭的措辞非常客气。“你们谈话的时候旁边有人监听。——听说你想救柳成俊出去?”
  “是的。”
  “为什么你想这样做呢?”
  “是我介绍他去褚大爷那儿的,如果我不为这管闲事,他也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我觉得,我应该帮帮他。”
  “首先,你必须决定你自己的看法……你认为柳成俊没有杀人,是吗?”
  李龙庭会有此一问,倒是出乎蓉子张的意料之外,她稍为犹豫了一下,才慎重回答:“我不是认为他没有杀人,而是认为他没有理由杀人。”
  “蓉子张!你的回答实在太笼统了,如果你不能确定他是否杀人,你怎么着手救他呢?”
  “巡警长!”蓉子张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幸亏我不是犯人,要不然,我除了浑身发抖之外,简直就说不出话来……我要救柳成俊,只是为了卸除心头的担子,他是好、是坏?杀人、没杀,都与我无关。”
  “蓉子张!你好口才呀!”李龙庭真好,被对方抢白一顿,非但没怒,反而笑了。“咱们不要为这件事情抬杠,因为我们始终站在敌对立场。我要他死,你要他活。我说他有罪,你说他无罪,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
  “好!谈点什么呢!”
  “褚大爷认识沈海清吗?”
  对于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蓉子张不禁愣了一愣,她思索了一下,才慎重回答:“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
  “蓉子张!你说话都是这样活动吗?”
  “巡警长!不是我说话活动,而是在你面前说话必须负责任。褚大爷是赌客,沈海清也是赌客,他们有相识的机会,却不一定相识,我没有说错吧?!”
  “嗯!你这种说法的确没有错,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如果你存心救柳成俊的话,你必须先弄清楚一件事,褚大爷跟沈海清是否认识。”
  “这很重要?”她很吃惊地问,而且是真的吃惊。
  “很重要;重要到关系柳成俊的死活。”
  “他们俩认识对柳成俊有利呢?还是……”
  “蓉子张!这就不能告诉你了,由于情感因素,你或许会左右事实,我给你一天的机会,你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答复好吗?”
  “好的。巡警长!我告辞了。”
  回到家,蓉子张立刻派人去请褚运魁,由于冯迢对他的敲诈勒索,使他不敢应约。经过蓉子张的三请四请,他才勉强来了。
  “褚大爷!你是怎么啦?”蓉子张等得冒火,这会儿一股脑儿都发泄出来了。“不是找你来上刀山、下油锅,你怕个什么劲儿呀?”
  褚大爷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他挥挥手说:“别说这些……你找我来干什么?”
  “巡警长在你面前可曾提到过沈海清?”
  “提到过。”
  “他是怎么个问法?”
  “问我认不认识沈海清。”
  “你怎么回答他呢?”
  “不认识。”
  “方才我去看柳成俊,李巡警长又提到这个问题,他还特别强调,你与沈海清是否认识关系到柳成俊的生死。”
  褚运魁的心跳突然加速了,柳成俊的生死也就是他的生死,而且是相反的,如果柳成俊活着,他可就死定了。
  “你为什么那么吃惊?”
  “我很奇怪,李龙庭为什么要这么说?不管他是否在说心里的话;他如此说就表示他还在关心这件案子,柳成俊在他眼里还不算是一个死囚。”
  蓉子张的眉头也皱起来了;褚运魁的一番话深深击在她的心坎上,她何尝又不是如此?如果褚运魁死定了,她也同样死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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