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朱羽 诡路 正文


2025-08-10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虽然时已午夜,可是,在赌徒们的岁月中是丝毫没有感觉的。输了的拼命想捞,赢了的想赢得更多,大伙儿的心情全被输赢的刺激所控制,对于别的事情一概不关心,那里会顾到时间呢?
  这种说法似乎太笼统了一点,赌徒中总有一两个人会想到别处的。譬如说,妻子在等他回去啦!这笔钱本来是要作别的用途的,如今输了,该如何来弥补呢?
  这一张赌桌上的是牌九,庄家正在走霉运,一抓一副瘪十,最多也不过二、三点。押注的赌家正在乘胜直追,更不可能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油身而退;输干赢净本来就是赌徒的天性,其实不然,此刻就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他戴着一顶帽子,帽沿儿压得很低,就好象赌博很丢人生怕别人认出来似的。因为帽沿儿压得很低,使人看不清楚他的面貌,面貌不见,也就无从推断他的年龄,不过,从他身胚上看去,他的年龄应该很轻,充其量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他刚要离座,旁边却有人多事地搭讪着问:“怎么,不赌啦?”
  他摇摇头。这已经有些多余了,他根本就可以不去答理的。
  那人还不死心:“老兄!庄家正走霉运,怎不趁机会多赢他几个?”
  他还是摇摇头。
  “不信你就等着瞧,这一把庄家还是抓瘪十。”
  他可真有耐性,真的停了下来。
  庄家掷出骰子、分了牌,用力地将两张牌一翻,人有劲、牌却不够劲,一张斧头、一张杂九,不折不扣的又是一副瘪十。
  “怎么样?”那人口沫横飞地说:“不是我吹牛,这个霉庄家我把他看透了,坐下来,再押他几注,不赢唯我是问。”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这会儿却开口了:“劳您驾,让让路。”
  原来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并非他有耐性,等在这里看对方的猜测是否正确。
  “老兄!你是不是没本啦?”那人真有一副好心肠,看样子还想借他两文赌赌。
  他再也不说什么了,从那人的腿上跨过去,走出了乌烟瘴气的赌室。
  走出赌室,再经过一道丁字型的通道,就是厅堂。照平时情况,厅堂一定会有人侍候着的,蓉子张若不在,也有女侍,赌客要离去,他们得赶紧叫车,按例,赌客是不必付车资的。因为有些赌客经常输得身上连个大子儿也没剩下。
  现在,厅堂里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人上哪儿去了呢?
  倦了?偷懒去冲个盹儿?不会,绝对不会。蓉子张亲手调教的一些女侍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他站在厅堂门。一动也没有动,经过片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从气息中去分辨出这厅堂中究竟有没有人埋伏着。
  那口长气又吁吁吐出,他还是没有动。
  接着,他的颈部稍稍歪斜,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
  其实,这个时候在厅堂中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他抬步进了厅堂,很慢、很轻。
  他越过桌椅,走向放在壁边的厨柜。难道他是想偷窃什么吗?谁又会把贵重的物品放在任何人都可以进出的大厅呢?
  他抬手,拉开了一个抽屉,然后伸手在抽屉中摸索,结果,他在抽屉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把小型手枪。
  他怎么知道这儿有一把手枪?或者他本来是要找别的东西而在无意中发现了这把手枪?
  他绝非无意发现这把手枪,因为枪一到手之后,他立刻检查枪中有无子弹,又立刻将枪插进腰间。
  这一切都非常沉稳、熟练,这也显示一切的过程都是出于预先的安排,绝非偶然。
  他转动身子,抬腿走路都很小心,唯恐碰到桌椅发出声响而惊动了别人。
  他先走向油灯,将油灯捻熄。
  现在,厅堂中不但寂静无声,也漆黑如死。
  他站在黑暗中,一动也不动。从这一连串过程看来,他是一个无比沉稳与冷静的人。
  他在等什么呢?等一个人突然跑到他面前来他才开枪杀死他吗?
  或者……
  终于,有一些轻微的声音传到客厅里来了:
  “你说,你到底要什么?”好象一个女人在乞饶。
  “不管你要什么,我们都给……”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开始动了,很轻,却很快。

×      ×      ×

  面对死冷冷的枪口,会有什么反应呢?那是因人而异的。比方说现在吧!潘小云就很紧张,蓉子张则很冷静。
  对方没有立刻开枪,那表示还可以转圜。
  因此,蓉子张一遍又一遍地问:“你说,你要什么?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
  对方却始终不开口,他似乎很喜欢看别人悚惶、恐惧;尤其是喜欢两个女人在他的枪口下恐惧。
  潘小云也开始帮腔了:“你到底要什么?你尽管说,蓉子小姐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那汉子阴森森地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俩的性命的。”
  潘小云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
  蓉子张毕竟老练得多,她料定了这是对方在虚张声势,如果他来此是为了杀人灭口,或者报复,他应该一露面就开枪。
  因此,她很镇定地说:“朋友!别来这一套,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我也是兔子的爹——老跑的。来此有何目的,尽管亮出来。”
  “你是认为我不敢杀你们?”
  “不是不敢,而是不必。”
  “我是奉命行事,不一定要有杀人的理由。”
  蓉子张作了一个大胆的试探:“那你为什么还不开枪?难道你还在等待一个适宜于开枪杀人的良辰?”
  对方也许立刻就开枪,但是没有。
  “我在享受。”他说。
  “你在享受什么?”蓉子张有些莫名奇妙了。
  “当我手操生死大权时,自然是一种享受。”
  蓉子张是无孔不入的,她立刻在对方的话中抓到漏洞;“你手操生死大权?那是说你可以令我们死?也可以使我们生。”
  “不错。”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生?”
  “那得有条件。”
  潘小云禁不住插嘴说:“方才我们不就说过了吗?你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那人似乎心动了:“当真?”
  蓉子张立刻加以保证:“绝对当真,生杀大权在你手里,如果我们不履行诺言,你仍旧可以再来杀我们。”
  “你们刚才说,我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
  “是的。”两个人几乎抢着回答。
  “好!我要秘密。”
  室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冷凝,接着,蓉子张振声问道:“秘密?!什么秘密?”
  “你们的杰作。怎么?!还要我点破吗?好!我就点你一点,你们如何借刀杀人、如何巧计连环,陷柳成俊于死地,一一从实招来吧!”
  潘小云脱口嚷道:“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快把内情一一说出来。”
  蓉子张打手势示意潘小云不要再说下去,吁了口气,冷冷地问:“朋友!你真想知道其中秘密?”
  “废话!我当然是真想知道。”
  “我们所知道的只是一部分,如果你想知道全部秘密,你最好去问另外一个人。”
  “谁?”
  “冯超!”
  那人如遭雷殛震动了一下,振声问道:“冯超是谁?为什么要我去问他?”
  蓉子张缓慢有力地说道:“因为冯超是我们的头儿,他控制着一切,也只有他才了解全部秘密。
  那人突然发出一声诅咒:“你们都该死!”
  “为什么?”
  “因为你们出卖了冯超。”
  蓉子张现在才真正发起抖来了,她已意识到这个人的来历,于是紧张地问道:“我们出卖冯超,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我就是冯超派来的······”
  潘小云发出了一声尖叫。
  “闭嘴!”他低叱着,到现在为止,他的整个面貌还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过,“你们想叫人来解救你们吗?那只有加速你们的死亡。如果你们还想求生,就乖乖地听我的话。”
  潘小云忙不迭地答应:“好!好!我们听话。”
  “现在,你们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冯超。”
  潘小云浑身发抖,蓉子张倒还表现得很冷静:“朋友!你拿冯超多少酬劳?我们加倍如何?”
  “不行……”
  “朋友!”另一个人在门口出现了,造形几乎和原先那人一模一样,也是用帽沿盖着半张脸,也是拿着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丢枪吧!”
  原先那个很听话,一点反抗的打算都没有,很驯服地将枪丢掉了。
  后来的人开始问话了:“朋友!我在外面站了很久,你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你是冯超派来的?”
  “不错。”
  “那么,你认识冯超了?”
  “废话,我当然认识冯超啦!”
  蓉子张虽然在神情慌乱中,仍然能够分辨眼前的情况,她发现,纵使有人出面制止了先前那个要杀她们的人,但是情况对他们并不见得有利。
  潘小云缓缓地移动到她身边,悄声说:“蓉子小姐!后来那个人,说话声音好熟哩?”
  “当他再开口的时候,我们再仔细听听。”
  现在,后来那个正在仔细地搜索原先那个人的身子。他搜遍了身上每一个地方,但他并没有搜出任何东西。
  “朋友!”他又开口了,“你用不着拿冯超作挡箭牌,在我没有动粗之前,你还是亮出你真实的身份吧!”
  原先那个尽管在枪口的逼迫下,态度却并不软弱,仍是很强硬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叫我丢枪我就丢枪,你认为我犯法,你就抓我送巡警局;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给我一枪,用不着罗哩罗嗦?”
  “哼!你的嘴倒挺硬。”那人用力一扳,将先前那人的身子扳了过来。然后用手一顶帽子,将整张面孔露出来。“抬头瞧瞧,我就是冯超。”
  他的确是冯超。
  这不但使面对他的那个家伙浑身一震,蓉子张和潘小云更是魂飞天外,浑身哆嗦。
  “蓉子小姐!”潘小云紧张地说:“糟了呀!”
  “沉住气!”蓉子张用力瞪了她一眼。
  “蓉子小姐!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应该赶紧想法子呀!”
  “我叫你沉住气,听见没有?”
  “蓉子小姐!趁他现在全力注意那个人的时候,我们就该想办法,待一会儿恐怕就来不及了。”
  “怎么?!小云!你认为冯超会杀我们?”
  “当然。”
  “为什么?”
  “我们被这个陌生人拿枪一逼,就出卖了他,一旦到了巡警局,也一定是什么都会招出来。冯超若不杀我们,他怎能安心。”
  “小云!你放心,他一时还不敢下手。”
  “蓉子小姐!你这么说是根据什么呢?”
  “很简单,冯超的行动步骤还没有布置好,如果我们俩突然消失不见,李龙庭一定会追究,那样将对他不利。”
  “蓉子小姐!”潘小云现在也变得冷静起来。“你忽略了一件事,谁也不知道冯超跟你我有过接触,就是李龙庭发现了我们的尸体,也不会怀疑到冯超的头上去。”
  “那么,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你上去帮忙冯超去揭露对方的真面目,我趁机会去捡拾地上的枪,如果冯超真要下毒手,我们至少也有武器可以还击。”
  “好吧!”蓉子张似乎已失去了主张,竟然同意了。“就这么办。”
  在她们密商对策的时候,那两个男人正在僵持。在情势上,冯超有枪在手,固然占了上风;在气势上却是半斤八两,一时不相上下的。
  “朋友!”冯超又开口了:“揭开你的帽子,让咱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让我把他的帽子摘下来。”蓉子张按计施行,边说边往前冲。
  “站开!退到一边去!”谁料冯超并不要她们帮忙,似乎还怕她们搅坏了他的优势局面。
  蓉子张望望潘小云,后者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二人只好退去一边。
  “冯超!”先前那个的态度依然十分强硬。“你这个人似乎太健忘了,隔不多久之前,我们在冷清清的大街上还相遇过一次。”
  “是你?!”冯超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他不得不吃惊,方才对方那一飞上屋的武功一直还在他脑海中萦迥,想不到自己还会和对方第二度相遇。
  “是我。想不到你忘得这样快。”
  “从你的功夫看来,你应该不是泛泛者,可是,你竟然用这种欺诈的方法来套取别人的秘密,你难道不觉得可耻。”
  “兵不厌诈,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耻。而且,对付你们这种人,用诈术已经是很客气了。”
  冯超动怒了,他暴叱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才在大街上我就说过,你最好不必知道我是谁,因为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
  “我不在乎。”
  “好!如果你愿意收起枪,我就自动摘下帽子。”
  冯超果真将枪收了起来,他也许认为一旦有需要时,他照样能飞快地拔枪在手。对方也守诺地摘下了帽子。
  首先是蓉子张和潘小云的惊呼声,连冯超也发出一声讶异的尖叫,因为这个人竟然是早已被杀的金少白。
  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和金少白一模一样,还是金少白死后复活是神话,至于说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那是奇迹。神话与奇迹都不是现实社会中可能发生的。
  那么,这只有一个解释——金少白没有死。
  可是,他明明死在戏园子门口,而且经过巡警局派仵作人员勘验过的呀!怎么会假得了呢?
  这个问号在蓉子张、潘小云的脑海里盘旋,当然也在冯超的脑海中翻腾。
  金少白显得比前两天黑瘦一些,也许因为灯太黯淡,影响了别人的视觉。他冷冷地问道:“你们为什么都瞪着眼睛,难道不认识我?”
  蓉子张壮着胆子问:“你是金少白金爷?”
  “是呀!我姐夫常常到你这儿来,遇上有事找他,就只有往你这儿跑,难道你都忘了?”
  蓉子张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金少白又找上潘小云:“你住在葫芦后街二十三号,前两天我上你那儿去过,问你缺什么不缺,你也忘了吗?”
  潘小云浑身都在打冷颤。
  “冯掌柜!你的当铺我是没去光顾过,不过,商会的联谊会上曾经见过你,你是本地的热门人物,因为你和巡警长李龙庭是拜把子兄弟。”
  冯超表现得还算冷静,他试探着问:“你果真是褚大爷的舅爷金少白吗?”
  “是呀!难道你们都不认识我吗?”
  “可是,我听说你在‘芳春园’门口被好几个地痞流氓杀害了呀!”
  “的确有这个消息,不过,死的不是我。”
  蓉子张禁不住插口问道:“当时还经过巡警局派仵作人员勘验过,怎么错得了呢?”
  “死者和我的身材相似,而且又穿着和我完全相同的衣服。我身上的小佩件,诸如金链挂表之类都到了他的身上。行凶的人,又用刀子在他脸上划了两刀,谁也认不出那是个替死鬼。”
  冯超惊讶地问道:“那么,这是经过预先安排的啰?”
  “不错。”
  “那个替死鬼知道他自己的下场吗?”
  “当然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如此安排呢?”
  “因为我不愿死。”
  “你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冯超打破砂锅问到底。
  “还用明说吗?我早就知道你们决定要将我处死了。”
  冯超、蓉子张都逐渐冷静下来,处死金少白,除去障碍是他们的决定,交由沈海清去执行,这个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对了!如果金少白没有买通沈海清,焉能李代桃僵?
  冯超想到这里,不禁脱口问道:“难道你和沈海清早就有联络?”
  “你很聪明。”金少白并没有否认。
  “金少白!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大费手脚?你事先知道消息,溜到别处去住几天就没事了,咱们也不会派人去追杀,又何必找一个替死鬼?”
  “这有两个用意:一是巩固沈海清在你们面前的地位,二是使你们背上命案,我姐夫才便于控制你们。”
  蓉子张又插嘴了:“这么说来,全局都是由褚大爷在指挥主宰了?”
  “不错。”
  “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呢?”
  “姐夫要利用你们除去矿业公司的大股东唐元标,以巩固他在公司中的权益,但又知道你们这一群都是吸血虫,除了拿到应得的报酬之外,还会永无止尽的敲诈,所以打算用这条命案来牵制你们。”
  “哼!”冯超不禁冷笑起来。“原来这位褚大爷比咱们还要心狠手辣,不过,他的算盘打得并不见得是完全正确。”
  “那倒不一定,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凡是他算计到的,都还没有落过空。”
  “哦?!你举个例子来听听?”
  金少白轻咳几声,清清喉咙,慢条斯理地说:“首先。他从蓉子张的口中听出你们有杀我之意,于是立即着手收买沈海清,果然不出他所料,而且收买沈海清成功,而且有了大果。”
  “往下说。”
  “之后,沈海清向我姐夫索酬,姐夫拖延不付,因为他算准了你们必定会杀沈海清断线、灭口,果然又不出他的所料。”
  “哦?!”蓉子张和冯超的脸色均为之一变。
  沉默了一阵,冯超才问道:“还有什么事情被褚大爷算准了呢?”
  “说出来你们更会吃惊。”
  “我们已习惯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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