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同盟者与投诚者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八月十八。
　　北京。
　　鼓楼西大街。
　　大街两旁，挤满了浑身血迹斑斑的伤兵和惊惧满脸的百姓。他们的嘴无一例外地都紧闭着。
　　他们的眼睛无一例外地瞪着正自街心驰过的十六辆大车组成的车队。
　　拉车的马都是千中挑一的骏马，每辆大车的车篷上，都插着一面黄绫小旗。
　　车队的前面有二十名佩剑挎刀、白袜白靴、皂帽锦衣的锦衣卫开道，紧随在车队后面的，是自京城各大镖局中挑选出来的近五十名好手。
　　若在平日，这样的一队人马必定会在街上引起轰动，爱看热闹的京城人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们必定会一个紧贴着一个地挤在大街旁，用热烈、艳羡甚至可以说是贪婪的目光死盯着这队人马，像是恨不能将它们都看“化”，“化”进自己的脑子里。
　　同时，他们从来也闲不住的嘴皮子也必定会喳喳个不停，向身边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高声地发表自己的猜测，
　　看法，感想，等等等等。
　　当然喽，如果他们“闻”出身边站着的只是一个“外地人”，他们就只会摆出一付很不屑很傲气很有优越感的样子，并在心里将“外地来的傻冒儿”们骂个狗血淋头。
　　但现在，满街的空气似乎都已凝固，凝重到连清脆的马蹄声和鳞鳞的车轮声都化不开的地步。
　　十六名赶车人抱着长鞭，低着头，垂着眼睑，弓腰缩坐在车辕上。
　　他们的脸都涨得通红，看样子恨不能立即跳下车来，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就连一向在京里最为神气活现的锦衣卫，此刻也都俯身在马鞍上，埋头驱马，像是承受不了大街两旁投来的无数道目光。
　　车队终于绝尘而去。
　　呆立在大街两旁的伤兵们、百姓们又都慢慢地走回大街上，自走自的路。
　　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咳嗽。甚至没有一个人叹气。
　　此时此刻，这条行人并不少的大街，这条平日里喧闹繁华的大街，竟静如一条寂寂的死巷。
　　殷朝歌黯然一叹，回手掩上窗户，将依然燥热的阳光掩在窗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但愿这些金银珠宝一送到，也先就能把皇帝放回来。”司马乔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也叹了口气。
　　秋水苦笑道：“可能吗？不可能的！谁不是吃着碗里
　　的，看着锅里的，这批财物送到，也先一定还会想着从朝廷手里再捞一笔，怎么可能轻易地放掉他手中那张王牌呢！”
　　皇帝被瓦剌人俘虏的消息，是昨天清晨才在京城里传开的，传出这个消息的，当然就是那些现在正满城乱窜的残兵败将、游兵散勇们。
　　这个消息在京城里引起的震动，已经无法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而在皇宫，在朝廷，在诸王公大臣们之中引起的混乱与恐慌，就比在平头百姓之中所引起的还要严重十倍不止。
　　一国之君竟然做了敌人的俘虏，大明王朝该怎么办呢？
　　几乎所有的王公显贵、富户豪绅们都急急地收拾好了家里的金银细软，准备举家南迁。
　　事态已经比秃子头上的蚤子还要明显了，既然皇帝本人都已做了俘虏，也先必定会率领他的大队铁骑挥兵南下，以皇帝为要胁，兵锋直指京城。
　　这一仗虽然还没有开打，但稍明事理的人心里都明白，大明朝已经连半点取胜的希望都没有了。
　　试想，自己的皇上在敌人手中，还有谁敢去和也先的部队交锋呢?!
　　再说京城内已无可战之兵，这一点，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
　　这一切都已预示着立国不过六代的大明王朝已到了大厦将倾的地步。
　　现在只要有一点点外力，只要哪怕一名瓦剌骑兵突然在京城外现现身，京城内只怕立即会十室九空。
　　当然喽，如果有人出面能将已散乱的民心聚拢，凭大明朝的国力，并非没有与也先一战的可能，甚至还有取胜的希望。
　　殷朝歌、秋水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都很镇定。
　　他们知道有一个人已经挺身而出了。
　　他们相信，凭这个人的能力，一定可以力挽狂澜。
　　所以现在他们只担心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慕容冲天必定会在近期在京城有所行动。
　　偌大一个酒楼，却只有在楼上雅座里的四个客人。
　　只有一个店伙计远远地靠在楼梯口，等着这几位客人的传唤，掌柜的早就溜回后院，收拾自己的细软去了。
　　其实殷朝歌四人并不是出来喝酒的，他们不过是想出来看看圣火教在城内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秋水、第五名早已将白袍会和徽帮的全部精锐分派在城内每一个在他们的推算中圣火教可能动手的地带了，但令他们奇怪的是，慕容冲天自八月十四那天露过一次面后，又已无踪了。
　　按理说现在正是圣火教动手拿下京城的最佳时机，可慕容冲天怎么会一点动作也没有呢？
　　殷朝歌知道原因。
　　原因就是慕容冲天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而要顺利拿下京城并站稳脚跟，圣火教就得师出有名才行。
　　圣火教惟一的出师之名当然就是殷朝歌的身世，但要想以此为名出师，当然得先将殷朝歌这个人掌握住。
　　所以殷朝歌算定了慕容冲天的第一个行动必定是冲他而来的。
　　于是他今天提议上街走一走。
　　他是想用自己作诱饵，诱慕容冲天上钩。
　　但直到现在，慕容冲天仍未上钩。
　　“难道是因为有秋老和第五帮主在侧，慕容冲天自信无绝对成功的把握么？”
　　殷朝歌反反复复地考虑着种种可能，一杯酒端起了半晌，都忘了喝。
　　秋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道：“老弟，想什么呢？”
　　殷朝歌一怔，回过神来，苦笑道：“不知于大人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秋水道：“这些事用不着咱们操心，于谦现在已经成了朝廷内最高级别的军事首脑人物，皇太后，郕王在现在这种形势里，一定会很看重他的意见的。”
　　第五名冷笑一声，道：“未必！”
　　秋水瞪眼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定要跟我过不去？”
　　第五名“滋溜”啜了口酒，吁了口气，慢悠悠地道：“孙子才有心情跟你过不去，我这是实话实说。”
　　秋水瞪了他一眼，道：“你是说朝廷想议和？”
　　第五名依然慢悠悠地道：“刚才过去的车队你也看见了，不是想议和，送那么多金银珠宝给也先干什么？”
　　秋水急道：“这可不是一回事……”
　　第五名道：“这可不是一回事？如果朝廷一意主战，有这些金银，不如拿出来做军费！”
　　秋水张了张口，似是想反驳，却只叹了一口气。
　　司马乔也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真不明白朝廷是怎么想的，这些东西送到也先手上，除了激起他更大的贪心之外，不明摆着起不了别的任何作用嘛！”
　　第五名道：“你不明白？我明白！这只能说明皇宫里的那些太后喽，皇后喽，朝廷的大臣喽，王公显贵喽，都已乱了方寸了！”
　　殷朝歌苦笑道：“这也不能怪他们，换了谁都会心乱如麻的。”
　　第五名冷笑：“我就不会！”
　　秋水道：“那你说有什么办法应付眼前的局势？”
　　第五名道：“再简单不过了。另立新君！”
　　秋水目光一闪，眼角的余光瞟向殷朝歌。
　　第五名忽然转开话题：“有一件事，我倒是一直都想不通。”
　　殷朝歌道：“什么事？”
　　第五名抬眼往空荡荡的酒楼上扫了一圈，低声道：“土木一战，朝廷可以说是元气尽丧，也先为什么不趁机南下，直取京师呢？”
　　鸡鸣山。也先大帐。
　　自八月十五一直到今天，整整三天时间里，也先的嘴一直乐得没有合拢过。
　　，他实在没想到土木堡一仗会有现在这样的赫赫战果。
　　在他的面前，现在只有居庸关这一处阻隘了。
　　只要攻下居庸关，大明朝的京师就将敞开在他的眼前。
　　“如果能拿下大明朝的京城，那……”
　　也先的眼前，闪动着一幅接一幅诱人的画面，千里沃野，丰足的物产，比他现在扎营的鸡鸣山还要高得多、大得多的成堆的金银财帛，如云的中原美女……
　　八月十六那一天，也先差一点儿就没有按捺住挥兵南进的冲动。
　　虽然只差那么一点点，可最后，也先还是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了。
　　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让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越是在顺利的时候，行动就越是要稳。
　　于是他开始仔细地分析现在他和大明王朝之间的力量对比。
　　结果是明摆着的。
　　他手中，最多最多只能集中起十四五万人马，而明军虽说土木一役损失了近五十万人，可这个数目也只占大明朝常备军总数的八分之一。
　　即使他能顺利地攻进居庸关，也很快就会陷进重重包围之中，进退两难。
　　再说，关外尚有大同和宣府两座明军的堡垒，一向让瓦剌人敬畏有加的杨洪和新近出任大同总兵的名将郭登随时都有可能主动出击，切断也先的归路。也先在大帐里绕
　　着一张矮几，绕了十几个圈子，嘴里不停地嘟噜着，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有常和尚、赛刊王、伯颜帖木儿、柳那孩和他的几员心腹爱将都静静地坐在大帐中，等着他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