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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替父寻仇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里村公所中自有人来招待着大家,报告经过的情形,一位位的庄主听到这种情形,全是慨然异常。有的就想着集合所有村民,索性到河西,跟大兴庄分个死活?但是眼前的情形,实不容许这么做了,尤其这半日来,河堤上的情形,越发地危险,有许多处堤埝,眼看着就要出险。这种自顾不暇,焉能再和大兴庄去分死活,大队村人一出去,堤埝上若是出了险怎么办?各村中还有一般老小妇孺,这也是眼前河东一带各村中最大的威胁。各村庄的人全到齐了,全要到恽寿民家中来探望,可是本村中的几位有年岁人,把大家拦住。因为此时恽寿民受伤之下,精神气力已经不能支持,所以把大家拦住。且说青姑,在一般人走后,自己忙着把药预备好,家中现成的也就是内服的七里散,外擦的刀伤药。张氏把水烧好,此时恽寿民正在昏昏沉沉地不住低声呻吟着。青姑慢慢地把爹爹衣服解开,察看两肋。两肋上各现着一个青紫的掌印,并没有别的伤痕。她招呼着爹爹用药,恽寿民把眼睁开,看了看青姑,哼了一声道:“姑娘,你不必费这个事了,我吃这个药有什么用?这种伤岂是这种药力所能治?”青姑急得流泪道:“爹爹,不管药能治不能治,总是勉强喝一些,这是有益无损的。我们这七里散也颇有效力,爹爹,能够暂保一时,也好想办法。”恽寿民不愿意叫女儿过分伤心,遂把七里散服下去。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屋中已经点起灯,那张氏守在丈夫身旁是毫无办法,只有不住地拭泪。宝珠年岁小,看到爹爹这种情形,吓得躲到一旁。青姑只有在屋中低着头来回走着,暗自打主意。这屋中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过了一个时辰,恽寿民似乎很安静地睡着了,青姑也不敢惊动,只守在一旁。这时恽寿民忽然醒来,眉头紧皱,两手按住两肋,不住地在枕上摆头,青姑赶忙凑到近前招呼:“爹爹,你怎么样?”可是恽寿民并不答应,过了很大的工夫,恽寿民才把眼睁开,又看了看青姑,看了看张氏和宝珠,青姑凑近了爹爹,忙问道:“爹爹,可是伤处又疼了么?”恽寿民点点头,跟着长吁了一口气,向青姑道:“天到了什么时候?”青姑道:“刚黑了不大的工夫,还不甚晚。”恽寿民道:“外面堤埝一带可有不好的情形?下雨没有?”青姑道:“爹爹放心吧,天气大约不致下雨,还阴着,堤埝上没有危险,村民们还是照样地小心保护堤埝。爹爹,你这么重的伤,不要再管这些事了。”恽寿民嗐了一声道:“这是我的家乡,我怎会不挂在心头?姑娘,你坐在这,我有话和你说。”青姑坐在炕边。

  恽寿民缓了缓气,向青姑道:“青姑,你已经十九岁,虽说是一个闺门少女,但是你个人所经历的不同,就不能和平常女孩子一样看待。并且你性情很刚强,有志气,做爹爹的不叫你在关东再住下去,我这么拘束你,并不是这个爹爹年老颓废。因为我们世代务农,爹爹虽然也练过武功,学会了一身武术,姑娘你看,我的结果如何?落个身遭惨死。这是我练武功之赐,不过我可不能这么一笔抹杀。我现在虽则落个受伤而死,但是我所走的道路光明正大,遇到了这种恶人们,力量不敌,这是无可如何。对于你,我终认为不宜于过分地炫露,所以才叫你力敛锋芒。我们家中人丁单薄,你弟弟尚未成丁,现在我很怕,就是怕我一家人全行覆灭在这场事上。我知道你是天性很厚的女孩子,杀父之仇,不能不报。可是姑娘无论如何,你要听爹爹的话,这个仇你现在报不得。这个娄瞎子手底下果然厉害,我又事前没有提防,猝遭毒手,可是我一身的本领,并没施展出来。我知道你得到姜老师的亲传,所学的一身本领,实不在爹爹之下,但是你若想对付这娄瞎子,恐怕还未必敌得了他。倘若你报仇不成反遭毒手,这种东西们手底下狠辣异常,你出头一找他,越发地叫他生了戒心,那时恐怕连宝珠的命全保不住,他必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我一家四口一个休想活下去。姑娘,你好好地听父亲的话,暂时不要去找他。何况我们眼前这场水灾,还不定闯得过闯不过。我是绝没有指望了,倘若我死后,你们母女带着你弟弟,赶紧够奔关东,投奔你表叔那里。你要打算复仇,也不在三年五载,好好地再练功夫,或者求你师父相助,为江湖中除这种恶人。我们一家人是有投奔的,水灾一起,我们若是早早离开这里,到关外去躲避,绝不会有这场祸事。可是我恽寿民,立志为乡里尽力,为我们家乡父老兄弟保安全,所以我绝不肯走,你是好女儿,能够继承父亲的志愿,事事总要往大处着想,我也不枉生了你这么个巾帼须眉的女儿了。”

  青姑听到这,眉头紧皱,恨声说道:“爹爹,你倘有三长两短,女儿必要给你留后代,不能叫我恽氏门中断绝香烟,女儿实不愿活下去,我把母亲弟弟送到安全之地,女儿的一身事,爹爹你就不用管了。”青姑此时是打定了主意,绝不等待下去。

  恽寿民叹息一声道:“青姑,你就这么不听话么?无论如何,我不许你立时复仇。”青姑哼了一声道:“父亲,你还是好好地养伤吧,这些事,你不用再顾念,我听你的话,一切事照着你的话去办。”恽寿民点点头。这时忽然听得窗外一阵锣声响起,青姑赶忙出去看了看,跟着又转回来,双眉紧皱。恽寿民似乎也听到,也是惊慌变色地向青姑问:“怎么样?又有什么事发生了?”青姑摇摇头,向恽寿民道:“没有什么事,堤埝上有一处不大坚固,水势还涨,他们召集人,把这一段再抢修一下,没有危险了。”恽寿民长叹一声,悲声说道:“这真是天亡我等,看起来我们这十余村、数千户百姓,恐怕不易再度过这场灾难了。”青姑忙地劝着道:“父亲何必那么想?现在全村的人,全是这么不要命地抢险,不至于就造成那种大灾。”说话间,恽寿民一阵喘,脸上的颜色,一时比一时难看,急得青姑搓着手来回在屋中转。张氏是个懦弱无能的妇人,只有哭。恽寿民这种伤势,是一时比一时重,所服下去的七里散也只能治平常的伤痕,这种重手内伤,哪能挽救?青姑守在父亲身旁,拉住了恽寿民的手,不住地低声招呼。

  恽寿民把倦眼微睁,看了看女儿,眼角不禁也流下泪来,叹息着说道:“青姑,不要悲伤,世上哪有百年不散的筵席?只要你能够肩头把这个担子挑起,保全我一家能够安善脱险,父亲我就没白养你这个女儿。”说话间,突然外面又是呛啷啷一阵锣响,青姑看到父亲这种情形,再也不敢离开,紧握着父亲的手,眼望着窗户,悲声说道:“天啊,你难道连几个时辰的工夫不给我留,叫我恽青鸾死不甘心?”

  因为现在青姑是不敢说外面的情形不好,河堤一带,已经连次有决口的地方,幸而防护的人多,抢救得快。但是这种情形,已经危险万分。青姑此时心似火烧,自己是决意要找娄瞎子为父亲报仇雪恨,可是父亲的伤势在这种危险期间,自己怎能忍心离开他?并且倘若叫他知道自己不肯听他的话,他这么重的伤势,或许反因为我而死,我这个做女儿的岂不成了罪人?可是水势这么紧急,倘若在此时出了大险,一场浩劫,十几个村庄是同归于尽,是没有什么办法的。自己仇不能报了,含恨而死,死不瞑目。青姑此时急得真要疯狂:看到父亲这么痛楚万状,无法救他;母亲是个无能的人,竟遭到这种伤心事;弟弟年岁小,不懂得事,此时躺在母亲身旁,已然睡着。青姑此时只有盼着河堤上能够保护住,不要出险,自己总可以在临死前,得偿此愿。越怕听外面的情形,稍微隔不大工夫,又是一片零乱的声音,村中的人,不住地来回地奔驰着,脚步声音很零乱。忽然更有一个村民,他正走在恽寿民的门口附近,高声喊起:“你们快着点出来,三道弯那里出险了。”他这一嗓子喊的声音过高,恽寿民哎呀一声,身躯往起一挣扎,上半身抬起半截来,又向后倒去。这一下,恽寿民径自哎呀一声,噗地又喷出一口血来,口中在喊着:“好万恶的娄瞎子!”这声喊出,头往后一仰,青姑赶忙地招呼:“爸爸,爸爸!”哪还叫得答应?恽寿民竟是为了保护十几个村庄,丧命在娄瞎子的掌下。张氏和青姑,放声哭起来,宝珠也被哭醒,也趴在母亲身旁,连喊着:“爸爸。”

  可怜这恽寿民死的这种时候太凄惨了,所有村民们,全在忙着尽力抢险,哪还有人再来照顾他们?青姑哭了一阵,竟自霍地站起,把泪擦了擦,拉着母亲招呼道:“妈,你尽自哭有什么用?完了,现在外面的情形也不好,父亲也不过是先走一步,大家还不是一同死么?不必哭了。父亲一生清白,现在也没地方给他再置衣衾,好歹也把他这肮脏衣服给换下来,满带着血迹,给他换换吧。”青姑更把弟弟也拉开,前面还有一名长工,也听到后面的哭声赶进来,现在这种时候,也只有多挥一把老泪而已。因为眼看着全村全要葬身鱼腹,所有的人,不过先死后死而已。青姑和母亲忙着把恽寿民带血的衣服给换了,仍然停放在炕上,用一个被单子把尸身盖上,青姑却向张氏道:“妈,现在到了生死关头,也不必讲那一切礼节了。妈,你好好地守在家中,我到外面察看一下,但盼能够把今夜度过,天亮后,就好办了。邻村中,短不了有棺木,把我父亲的尸体,找个最高之处先埋起来,我们死活也就安心了。”

  张氏却正色向青姑道:“好孩子,你可不许骗我,你父亲一再嘱咐,不准你找那仇人。你难道就忍心抛下我们娘两个不管了么?”青姑此时铁青着面色,向母亲说道:“妈,你是一个极善良、极慈祥的人,这些事不必过问了,好在妈也不必再担心谁生谁死,大劫临头,谁能逃得过?妈,这么着,就没有什么痛心事了。妈,在家中等着,我去去就来。”青姑此时心是铁了,绝不迟疑,绝不留恋,她也不答母亲所问的话,含糊地说了这么几句,反身就走,奔了自己屋中。张氏本想跟过来,但是丈夫陈尸在屋中,无论如何也得看着,宝珠年岁小,尤其是害怕,只有望着女儿背影,招呼着:“好孩子,你千万不要胡闹,你若不听我旳话,咱们就不是母女了。”此时青姑很快地走回自己屋中,口中在连答着:“妈,你放心,我听你的话。”青姑不过免得眼前母亲的纠缠,自己到了屋中,赶忙地收拾一切。青姑此时已经抱必死之心,她把浑身收拾紧趁利落,自己此番去到大兴庄,为父亲报仇雪恨,更为这一方除这个恶霸范大兴,可也准知道自己人单势孤,未必准是敌人的对手,只是到了不得已时,只有横剑自刎,绝不落在他们手中。

  青姑收拾完一切,临行时无意中在抽斗内,发现父亲早年朋友送的一柄匕首。这柄匕首十分锋利,软皮鞘,带着也方便,并且尺寸极短,从头到尾才八寸长。这是父亲年轻时用它防身的,青姑遂把裤管卷起,把这口匕首刀带着皮鞘绑在膝盖下,外面有裤管掩盖着,丝毫看不出。青姑多带这把匕首,也并没有什么用意。自己是安心就死,也就提防万一动上手,宝剑失利,有这件锋利的匕首,足可以了结自己。推开了门厅的门,母子在上房哭着,青姑轻着手脚,悄悄地出了屋中,一耸身翻上屋顶,此时是一个人不打算叫他们知道,也不想再用船只渡河,并且今夜的水势越发狂,船只也不好走了。

  从屋面上出了恽家庄,看到河堤一带,有不少灯火来回晃动着,村民们慌慌乱乱,不断地从庄里搬取抢险护堤的一切器物,往河堤上送。村民们互相呼应,一声声地喊着。这种情形看到眼中,听到耳中,真叫人惊心动魄。所有的村民全在跟着洪流巨波要上死命了。这种情形真不敢想象,保不定哪一时堤埝上大部的一溃堤,人畜房屋,全断送在大水中。越是这样,越坚定了青姑报复之心,再也没有什么可惧的了。天气是阴着,黑沉沉一片,青姑离开恽家庄之后,从田野间一直地往正南扑下来,所经过之处,正是这柳条河的河堤一带。这恽家庄是贴近柳条河这边头一个庄子,护堤的壮丁们一直地把守到桥口那里,河堤上的情形,可非常乱,青姑知道过这桥时,必要费一番手脚,但是任凭遇到怎样阻艰,也得闯它一下。

  来到桥口附近,这一带的水势,尤其是大,河面也比较宽。可是到了桥口附近,隐身在暗影中察看时,桥东这边是恽家庄的庄丁们,并没有多少人。这里只有四五个弟兄,点着两只灯笼,在桥口来回走着。因为河西,在此时反倒十分安静。贴近桥口一带反没有多少人了,也没有灯笼火把,在黑影中远远望去,大约有一两人来回地在桥口走着。望到大兴庄一带,灯火之光照射到天空,黑沉沉的空中,起了一层红雾。青姑知道这是恶霸范大兴,请出这个娄瞎子来,把父亲用掌力打得受了重伤,下手的更知道这种伤绝没有救了,认为恽家庄劲敌已除,再没有人敢和他作对,放心大胆,毫无戒备。青姑只是在盘算着如何把这边几个人调开桥口,就容易闯过去。这时靠着北边一带,发出一阵零乱的声音,有人在高喊着:“弟兄们,快往这里来,这一段又往里渗水了。”这种喊声不论听到谁耳中,也是叫人惊心恐惧。守桥口的弟兄们,虽然不敢远离开这里,可是也因为河西那边,从天黑起,就没见到多少人,至多不过见到两个人在桥口察看,所以也全放了心,只要不见到大队的人扑奔桥口,绝不会出事。这边堤埝上人多,只要一喊,就可以召集数十人来。此时守桥口的这几个弟兄全往北去,青姑早已蓄势待发,脚底下用足力一点地,用“赶浪蹬波”的式子,身子不纵起,踏着地面,嗖嗖地一连三四个纵身,这种“赶浪蹬波”的步伐快,身形一动,已经出去五六丈远。一个猛劲,竟扑过桥去,青姑身形纵过来,只要脚下一停,赶紧把身形伏下去。

  这道浮桥,虽则有这么大的水势,绝不能拉开,就因为汤阴泛水两县,交界的咽喉要路,地方又在紧急的时候,每日白昼,这里不知要经过多少官人,所以这里这道柳条河,就仗着这一座浮桥,通行东西两岸。青姑身形已经到了西桥头,这座浮桥全是大渡船式,一只一只横排着,用极大的铁锁,连接在一处。每一只大渡船的两边,全有系缆绳的木桩,正好做了青姑的掩蔽身形之处。伏身在木桩后,仔细看西桥,只有两名壮力汉,全是提着刀,来回走着。可是离着桥有一两丈远,因为进桥口一带风大,并且凡是近地方河堤一带,时时有危险发生。被派守在桥口的两名壮汉,不肯欺近了桥头。青姑容得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北走过去时,从木桩后猛一耸身,腾身跃起,飞纵上岸来。贴着河边,鹿伏鹤行,走出二十余丈远来,才往西转过方向来,守在浮桥边的丝毫没有察觉,青姑是一直扑奔大兴庄。

  这是一条直行的道路,到了大兴庄附近,只见这一带颇有声势,土围子上面全有守卫人和灯火,靠围子门这里,木栅门已经关闭,里面也有人在把守着。这种土豪匪棍般的庄主范大兴,他在这大兴庄一带,简直是作威作福的土皇帝一般,在那木栅门里,还立着两架气死风灯,形如官府。里面刀枪在灯光下,不住闪动着一缕缕的寒光。青姑贴近了土围子边,往上面看了一下。好在这种围子没有多高,不过一丈多点,上面守卫的人也是隔开四五丈远。青姑对付这种出入地方,还不算费什么事,找到一个略微黑暗之处,一个“燕子穿林”式,蹿到围子上面,身形不停,往对面翻下去。相隔不远,就是一处处的民房。这一带的村庄,就属大兴庄的庄子大,居民多,可这一个村子就不下两千户。可是所有住的人,除了范大兴的死党,就是种他田的佃户。庄子内街道上,也不断地有人在巡更查夜。青姑一打量这大兴庄的形势,翻到屋顶上,自己虽没到过此处,好在像范大兴这种人物,家财日富,他定然住着很大的宅子,容易找。青姑蹿房越脊,连翻过两条横街道,远远望到一片极大的住宅,别处全是关门闭户,黑沉沉一片,只有他这里,宅门大开,门口也挂着灯笼,更有人还不断地出入着。青姑定身在他这庄院前,伏身在屋顶上,察看察看下面的形势。只见庄前站立着四名短衣壮汉,两个提着花枪的,两个背后背着鬼头刀,全是年轻力壮,二三十岁,在门前彼此在说笑着,口中全是匪言匪语,张嘴就骂。这时忽然由街西边走过一人来,到了庄门口,向门前守卫的道:“哥几个老实一点,庄主这可就回来了,连娄老师也就到,你们这样大声地闹着,非要找个没脸不成。”这人说着话,已经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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