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猝遭毒手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个娄瞎子竟自哈哈一笑道：“恽庄主，你真是大仁大义。”说到这，他忽然把面色一沉道：“那么，我请教恽庄主，昨夜铁牛湾、七星塘一带，难道恽庄主你也说不知道么？算了吧，姓娄的此来，毫无别意，我自知恽庄主你是武林名手，有真实的功夫，并且你又挂着一个安善良民的牌匾，所以你才这么对待范大兴。可是姓娄的在江湖道中也闯了一辈子，这种手段我比谁都会使唤，我怕范大兴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才这么不顾羞耻，不嫌难堪，亲自来到恽家庄，向恽庄主你当面解释误会。光棍做事是来明去白，咱们从此不准用阴谋手段暗算他人。像我娄鸿，明知道恽庄主你把河西一带看作了仇人，可是娄鸿寸铁不带，到河东来拜望，这才是江湖朋友的行为。恽庄主，一来我是为解释这件事，二来我还愿意和你交个朋友。泛水汤阴两县，练武的虽则不少，可是还找不出来像恽庄主你这么一把好手，我娄鸿正愿意在名家手下讨教一番，也不枉娄鸿来到泛水县这些年。
恽寿民不等他底下话再说下去，忙地拦着道：“娄老师，俗话说得好，捉奸要双，拿贼要脏。铁牛湾、七星塘夜间出事，认为我恽寿民所为，娄老师可是亲眼得见？娄老师怎的这样血口喷人？”
这娄瞎子冷笑一声道：“那么不是尊驾又是何人？好在我娄鸿不是登门问罪，我是替我那不成材的徒弟请罪来了。恽庄主，是不是你办的，我娄鸿也不再过问，咱们彼此心里明白就是了。恽庄主，咱们把这件事从此时起，不再提它。这河东一带哪时有了危险，恽庄主你一句话到，我们把铁牛湾、七星塘两处的堤埝，自行动手，挑埝放水，到那时再叫你恽庄主看我姓娄的够不够朋友。现在只是空话，无凭无据，将来咱们在事实上看好了。我久闻恽庄主你练的是内家拳，我娄鸿好歹地也操练过几年，今日来在恽庄主面前，好歹也别叫我娄鸿空回去，赐教我一招两式，也不枉我娄鸿来这么一趟。”说着话，这娄瞎子竟立刻站起。恽寿民也只好起立，可是口中忙说道：“娄老师，水患闹得这么厉害，倘若我们河东十余村真到了最后的时辰，娄老师你能够说到做到，发恻隐之心，救这十几个村庄的黎民百姓，我恽寿民是感恩不尽。娄老师若说是考量我武功本领，我是绝不敢从命，过了现在这个时候，将来咱们尽多见面之时。”
这娄瞎子满脸带笑，又欺了两步，向恽寿民道：“恽庄主，你这可不外场了，咱们练武的全是一家人，彼此既知道全在武术上下过功夫，彼此比画着一招两式有什么要紧？你不要看我娄鸿真个不能在你这名家面前接两招，我非讨教两招不可，好歹我也要学个一招两式的回去，叫我这不成材的徒弟们，也多点见识。”他的身形往前欺，恽寿民往后退。
这娄瞎子是满面笑容，笑着说道：“恽庄主，我非叫你露两手不可，我可要抛砖引玉了。”说着话，他右手往外一探，向恽寿民的面门上便点。恽寿民见他这种情形，虽是无礼，但是还看不出有什么恶意来。并且他往外一递手，架子也极其散漫，极平常。恽寿民脚底下又往后撤了一步，口中说着：“娄老师，你这是做什么？”说话间，恽寿民可是双掌往起一提，不得不提防了。这娄瞎子更笑着说道：“我倒是把你的招术挤出来，这‘揽雀尾’式，立得真好，不愧是名家，我再进一招你破一破。”口中说着，他右脚又往前上一步，身躯往下一矮，口中说着：“打！”左掌一个黑虎掏心，往恽寿民的双臂下递进来，他这一掌是照着恽寿民胸窝下便打。
恽寿民说了声：“娄老师，算了吧。”跟着左掌向下一沉，左脚向后撤半步，右手向娄瞎子的腕子上一搭，恽寿民是想把他的腕力制住，右掌再递进去，虚着一比画，叫他知道他这种招术，简直是白现眼。
这种地方就是恽寿民太以轻视了来人，并且恽寿民更是一个慷慨激昂的人物，虽知道来人也不是什么好路道，但是自己无论如何是在本庄上，若是手底下用力，把他打伤，那显得个人太没容人之量，左掌沉下来，已然挂住他腕子，右掌往前递。顺娄瞎子的左臂下往里一伸，可是此时哪知道这个娄瞎子已经暗用真力，他左脚向前一提，左臂一绷劲，猛一震动。恽寿民没用十成力量，哪还抓得住他？这娄瞎子此时成了“蹲裆骑马”式，他口中还在说着：“我要是这么变招。”在他这个“变招”二字中，他的双掌已经倏然一合，已到了恽寿民的两肋上。突然听得他“嘿”了一声，往外一抖双肩，并没见他用力打，只是按在恽寿民的两肋上，就这样，恽寿民呀的一声，身形倒跃出去，哗啦一声，撞在土墙这边的一张八仙桌上，扑通一声倒坐地上，正倚在桌子腿那里，桌上的碗盏全滚下去。这恽寿民往起一挣扎，并没挣扎起来，胸口一热，嗓子眼发甜，再用气往下忍，可忍不下去了，一张口，噗的一口血喷出来。恽寿民此时身形就要倒下，办公室的门外，就站着两名壮丁，屋中尚有一名本庄的管事人周凤林，因为一个乡下人，没经过什么事，虽说是在本村中也是办事人，可是恽寿民跟娄瞎子讲话时，周凤林是不敢多掺一句话，两人动手的情形，又没看出怎样变脸来，全是口中说着好话。此时恽寿民突然受伤，这个周凤林可吓得怪叫起来，赶忙过去把恽寿民扶住，外面的两名壮丁也往里闯，厉声呵斥：“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娄瞎子此时，哈哈一阵怪笑道：“哥们，有话去问你们庄主，夜入铁牛湾、七星塘，撂了好几条人命，打伤了许多人，烧毁了船只，这全是安善良民所作所为？姓娄的找他算账来了，告诉你们，老师傅敢到这里来，就没有把死放在心上，有不服的只管亮家伙动手。”壮丁们一看恽庄主这种情形，受伤很重，他们焉能就善罢甘休？立刻喊了声：“你走不了了！”转身向外闯，为的是召集护堤的壮丁们鸣锣聚众。
此时恽寿民把眼睁开，竟自用着力地喊：“不许动。”周凤林也忙地喊着：“庄主招呼你们了。”这两名弟兄一转身，恽寿民微微喘着说道：“是我的好弟兄，叫他走，这是误伤，我自己摔的，没有他的事，你们别动他。”
这娄鸿把双手一背，丁字步一站，向恽寿民道：“姓恽的，你倒还够朋友，这是你的便宜，你也打听打听娄瞎子是何如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欺侮了范大兴，就是欺侮了娄瞎子，姓娄的敢作敢当，现在你不能动手，我不再赶碌他，我在大兴庄从此就算不走了，恽寿民，我娄瞎子要等你咽气。这总对得住你吧？我可不陪了。”说话间，向他身后的四个壮汉说了声：“咱们走。”这四名壮汉，此时各从腰间撤出一条七节鞭来，撤在手中。
恽寿民咬咬牙，哼了一声，尚自努着力说道：“姓娄的，事情全在姓恽的一人身上，你要是好朋友，可别连累我们乡民。”这娄瞎子走到门口，尚自说道：“那可全在他们哥们了。”恽寿民此时往桌腿上一倚，向周凤林道：“周二弟，请你无论如何传我的命令，我的伤痕轻，不要紧，我自能找他。告诉外面的人，可不许和来人动手。”这周凤林也知道村民们只要一拦阻，就得出多少条人命，这分明是拼死来的，他立刻紧着跑出去传话。这娄瞎子率领着四名壮汉，出了村公所，一直地冲出村口，脚底下也是特别快，可是护堤的弟兄们已经各提刀枪，从堤上冲下来，内中就有喊着：“别叫他们走了！庄主受伤了！”这时周凤林已经从村中匆匆地跑出来，高声地喊着：“恽庄主叫传话给你们，现在的事，可不准你们多管，庄主自能和他办，赶紧地让来人走。”这娄瞎子领着四名壮汉走上河堤，向一队弟兄们说道：“哥几个用不着耀武扬威，我娄鸿就在大兴庄随时等候，无论何人，哪时去找我，哪时远接高迎，姓娄的要是敢做不敢接，那就是晚生下辈了。”说着话，更有一名壮丁从桥口那里跑回来，一看进村的人已经走了，他可没敢再喊，低声向本村的弟兄们报告，桥西那边，大兴庄已经亮了队，守在桥口那边，咱们得多派些人守住桥口，怕他们冲过来。娄瞎子这时已经率领着手下走出老远去，因为有恽寿民这么传话嘱咐，村民们遂不敢冒昧动手。
此时村公所中一带可乱了，全纷纷地往里跑，看这位恽庄主，究竟受了什么伤。这一阵乱，村口这边，这么纷纷地招呼着，那青姑在家中听到外面零乱的声音，也恐怕河堤那边出了险，开了街门向外察看。那周凤林正从村口转回来，望见青姑，他赶忙招呼：“姑娘，你快来，你去村公所中看看，庄主受伤了。”青姑一听，如同沉雷轰顶，愕然问道：“怎么？我爹爹被谁伤的？”还算周凤林年岁大，比较稳重，因为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救护庄主，此时娄瞎子尚没过桥，只要告诉了这位姑娘，势必追去，周凤林忙地说：“我也说不清，姑娘你快来丁青姑问不出情形来，惊惶万状之下，也飞跑进村公所。
此时村公所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在纷纷议论着。青姑口中连连高喊着：“爹爹。”这时村民见恽庄主的女儿恽青鸾到了，大家齐闪开一条道，青姑一直地闯进了屋中，此时里面已经把恽寿民搭到了床铺上。青姑一到屋中，看到爹爹面色惨白，胸前的衣服上，尚有未干的血迹，青姑扑到床前，哭声招呼道：“爹爹，你受伤了？是谁动的手？”青姑说话间，伸手把恽寿民的手拉住，泪是止不住地顺着脸流下来。
恽寿民眼中看到了女儿赶来，也是心中一惨，可是强把泪忍住，低声说道：“青姑，你来了很好，我跟你回家去，不要紧，我还死不了。”青姑着急地问道：“爹爹，倒是谁这么动手杀害你？你伤在哪里？可告诉女儿呀！”恽寿民微摇了摇头道：“青姑，我心里乱得很，不要问我。”青姑此时实难忍耐之下，一把抓住了在床边站立的人，蛾眉紧蹙，杏眼圆翻，厉声说道：“我爹爹是好好地从家里出来的，倒是被谁所伤？伤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们不告诉我，我可要碰死了。”吓得旁边站立的乡邻们，忙地说道：“姑娘，你不要着急，是大兴庄来的人，和庄主就在屋中动了手，我们不大懂，只看见打上，没看见动家伙。”青姑一听乡邻这么说，就知爹爹的伤可够重的了，并且此时在近前已看出口角边也带着血迹。青姑是一身好功夫的人，哪里不懂得？立刻如同冷水浇头，知道这种拳脚伤，要是口中喷血出来了，这个人就不易活了。青姑牙咬得响，瞪眼说道：“大兴庄的人呢？”乡邻们知道这位姑娘性烈，忙地招呼着道：“姑娘，人是早已走了，还是看顾庄主要紧。”青姑顿足说道：“不成，我找他们去。”恽寿民那里努着力地招呼道：“青姑，你们，青姑，你怎的这样忍心？实告诉你，我被人以挤按力的阴毒手法，打伤内部，我大约不易活下去了，你还不把我赶紧送到家中，难道还非叫我落个外丧儿不成？这个仇是必然报！也必须你来报！你忙什么？好孩子，叫老爹爹再多看你一刻吧。”青姑一转身，扑到恽寿民怀中，放声痛哭起来。本庄几位有年岁的人，一旁劝着青姑止住悲声，赶紧把庄主送回家去。
青姑拭了拭泪，看了看身旁的人，悲声说道：“伯伯叔叔们，不要怪我性急，杀父之仇，势不两立，伯伯叔叔们多担待侄女吧。”这一般人只有痛心，哪能怪罪青姑？
这时大家商量着，在问恽寿民受伤处震动要紧不要紧，因为离着家不远，可以叫壮丁背回去，恽寿民摇摇头道：“有两个人扶着我，我还能慢慢地移动。”青姑此时见爹爹的脸色苍白异常，并且不住地喘着，自己也愿意早早地把爹爹送到家中，也好想法子治伤。遂由两名年轻有力气的人，把恽寿民的双臂放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地把恽寿民架下床来，因为知道他伤在两肋，全是小心着不敢碰，慢慢地移动着。青姑也在背后不住招呼：“爹爹，还是叫他们搭你回去吧。”恽寿民只把头摇了摇。好在恽寿民的家也就在附近，到了家门口，青姑忙进去招呼母亲。这位张氏听得女儿喊的声音不对，和儿子宝珠全跑出来，张氏一看这种情形，惊慌失色地向青姑：“你爹爹怎的了？”青姑知道母亲是一个慈祥的女人，虽则生长关东，但是一点也不能担当事，忙招呼：“妈，你到后面收拾收拾，把炕上多铺一些被褥，爹爹受伤了，妈，你快去。”张氏只得赶紧跑到后面去收拾。这里把恽寿民架进来，宝珠拉着姐姐只是哭，青姑忙地把他推开道：“宝珠，不许哭，爹爹还是好好的，你再哭，他就生气了。”乡邻们把恽寿民架进后面上房，把他架到炕上，慢慢地叫他躺下。恽寿民此时一个劲儿地喘着，缓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向面前这般人点点头道：“叫你们辛苦了。大家放心，我还不要紧。”青姑此时已经忙地找出治伤的药，叫母亲去烧水。
恽寿民向乡邻们说道：“眼前这件事，早在我意料之中。实告诉大家，这是我自己招来的祸。我为的愤恨大兴庄破坏我们尚家堡的堤埝，昨夜我已经暗到河西，给了这范大兴一个极大的警诫，把大兴庄一带，已经搅了他一个地覆天翻。我为的免得大家担心害怕，所以我一字未提。今日这娄瞎子找到恽家庄来，叫我恽寿民不能甘心的，是他这种手段用得太阴毒，他真是明着找到恽家庄来报复，我们凭本领拼一下，死活认命，这娄瞎子，他竟自这么暗下毒手，他不要忘了我恽寿民尚有儿女后代，将来自有报复之日，只是现在在危险期中，大家应该以保护堤埝，不要出险为是，我个人的生死有什么关系？嘱咐弟兄们严防着河堤一带和通着大兴庄的桥口那里。我的伤势情形，现在还不能断定怎样，我知道所有父老兄弟，对我恽寿民全是十分爱护，如今我被人暗算，大家定是愤恨难平，可是无论如何，请暂时忍耐一下。各邻村也是照样地嘱咐他们，现在大家全在患难中，同心合力，保护住这些村庄，躲过这场大灾，将来什么仇全能报，什么气全能出。我现在伤处有些作痛，话不能多说，天色已经不早，河堤一带到了要紧的时候，请大家多留心吧。”这般乡里只好点头答应，又向青姑和张氏问了问：“你们的治伤药可有效么？庄主实在有危险时，我们还是设法进城，请人来给他治伤。”
青姑听到乡邻们这个话，不禁落下泪来，知道这般人全是一片至诚，绝没有应酬话，但是这种事哪里做得到？这恽家庄一带已经到了什么时候！朝不保夕，时时有危险，城里的治伤医生，谁还肯来？附近一带又是许多处被水淹没，更没处请人去，遂向大家说道：“请大家不必费心了，这种事恐怕做不到，我们自己倒有很好的治伤药，先服下去看看，就是到城里去买药，也不会比我们的好，有什么事我必到村公所中去找伯伯叔叔们。”这几个人点点头道：“叫庄主安静地歇一下，各村中得了信息必要前来，看庄主的精神很不好，我们也好挡住各村来的人，免得过分扰乱。”青姑说道：“伯伯叔叔们，看着去办吧，千万不要得罪了人。”众人答应着离开恽寿民的家中，他们也立时召集起恽家庄所有的头目人，在村公所中计议着应付之策。并且恽寿民这一受伤，最要命的是缺少主持人，大家得商量着临时有人代替庄主，好率领指导一切。果然这种信息立刻传出去，顶到黄昏左右，双口镇、崔家营、尚家堡，所有各村庄的庄主，全听到了恽寿民受伤，恽庄主在这一带，是十分得人心，没有人不信仰他，不佩服他。自水患一起，这一带到了危险期中，恽寿民真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昼夜地筹划着抢险护堤。尤其他是对于一般邻村是一样看待，处处地指导着，处处地提醒着，勉励着大家同舟共济，渡此难关，无形中这一带把恽寿民看成了一个统率人物。此时听到他突然被人打伤，并且受伤情形很重，各庄的庄主，全先后赶到恽家庄探望。
恽寿民不等他底下话再说下去，忙地拦着道：“娄老师，俗话说得好，捉奸要双，拿贼要脏。铁牛湾、七星塘夜间出事，认为我恽寿民所为，娄老师可是亲眼得见？娄老师怎的这样血口喷人？”
这娄瞎子冷笑一声道：“那么不是尊驾又是何人？好在我娄鸿不是登门问罪，我是替我那不成材的徒弟请罪来了。恽庄主，是不是你办的，我娄鸿也不再过问，咱们彼此心里明白就是了。恽庄主，咱们把这件事从此时起，不再提它。这河东一带哪时有了危险，恽庄主你一句话到，我们把铁牛湾、七星塘两处的堤埝，自行动手，挑埝放水，到那时再叫你恽庄主看我姓娄的够不够朋友。现在只是空话，无凭无据，将来咱们在事实上看好了。我久闻恽庄主你练的是内家拳，我娄鸿好歹地也操练过几年，今日来在恽庄主面前，好歹也别叫我娄鸿空回去，赐教我一招两式，也不枉我娄鸿来这么一趟。”说着话，这娄瞎子竟立刻站起。恽寿民也只好起立，可是口中忙说道：“娄老师，水患闹得这么厉害，倘若我们河东十余村真到了最后的时辰，娄老师你能够说到做到，发恻隐之心，救这十几个村庄的黎民百姓，我恽寿民是感恩不尽。娄老师若说是考量我武功本领，我是绝不敢从命，过了现在这个时候，将来咱们尽多见面之时。”
这娄瞎子满脸带笑，又欺了两步，向恽寿民道：“恽庄主，你这可不外场了，咱们练武的全是一家人，彼此既知道全在武术上下过功夫，彼此比画着一招两式有什么要紧？你不要看我娄鸿真个不能在你这名家面前接两招，我非讨教两招不可，好歹我也要学个一招两式的回去，叫我这不成材的徒弟们，也多点见识。”他的身形往前欺，恽寿民往后退。
这娄瞎子是满面笑容，笑着说道：“恽庄主，我非叫你露两手不可，我可要抛砖引玉了。”说着话，他右手往外一探，向恽寿民的面门上便点。恽寿民见他这种情形，虽是无礼，但是还看不出有什么恶意来。并且他往外一递手，架子也极其散漫，极平常。恽寿民脚底下又往后撤了一步，口中说着：“娄老师，你这是做什么？”说话间，恽寿民可是双掌往起一提，不得不提防了。这娄瞎子更笑着说道：“我倒是把你的招术挤出来，这‘揽雀尾’式，立得真好，不愧是名家，我再进一招你破一破。”口中说着，他右脚又往前上一步，身躯往下一矮，口中说着：“打！”左掌一个黑虎掏心，往恽寿民的双臂下递进来，他这一掌是照着恽寿民胸窝下便打。
恽寿民说了声：“娄老师，算了吧。”跟着左掌向下一沉，左脚向后撤半步，右手向娄瞎子的腕子上一搭，恽寿民是想把他的腕力制住，右掌再递进去，虚着一比画，叫他知道他这种招术，简直是白现眼。
这种地方就是恽寿民太以轻视了来人，并且恽寿民更是一个慷慨激昂的人物，虽知道来人也不是什么好路道，但是自己无论如何是在本庄上，若是手底下用力，把他打伤，那显得个人太没容人之量，左掌沉下来，已然挂住他腕子，右掌往前递。顺娄瞎子的左臂下往里一伸，可是此时哪知道这个娄瞎子已经暗用真力，他左脚向前一提，左臂一绷劲，猛一震动。恽寿民没用十成力量，哪还抓得住他？这娄瞎子此时成了“蹲裆骑马”式，他口中还在说着：“我要是这么变招。”在他这个“变招”二字中，他的双掌已经倏然一合，已到了恽寿民的两肋上。突然听得他“嘿”了一声，往外一抖双肩，并没见他用力打，只是按在恽寿民的两肋上，就这样，恽寿民呀的一声，身形倒跃出去，哗啦一声，撞在土墙这边的一张八仙桌上，扑通一声倒坐地上，正倚在桌子腿那里，桌上的碗盏全滚下去。这恽寿民往起一挣扎，并没挣扎起来，胸口一热，嗓子眼发甜，再用气往下忍，可忍不下去了，一张口，噗的一口血喷出来。恽寿民此时身形就要倒下，办公室的门外，就站着两名壮丁，屋中尚有一名本庄的管事人周凤林，因为一个乡下人，没经过什么事，虽说是在本村中也是办事人，可是恽寿民跟娄瞎子讲话时，周凤林是不敢多掺一句话，两人动手的情形，又没看出怎样变脸来，全是口中说着好话。此时恽寿民突然受伤，这个周凤林可吓得怪叫起来，赶忙过去把恽寿民扶住，外面的两名壮丁也往里闯，厉声呵斥：“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娄瞎子此时，哈哈一阵怪笑道：“哥们，有话去问你们庄主，夜入铁牛湾、七星塘，撂了好几条人命，打伤了许多人，烧毁了船只，这全是安善良民所作所为？姓娄的找他算账来了，告诉你们，老师傅敢到这里来，就没有把死放在心上，有不服的只管亮家伙动手。”壮丁们一看恽庄主这种情形，受伤很重，他们焉能就善罢甘休？立刻喊了声：“你走不了了！”转身向外闯，为的是召集护堤的壮丁们鸣锣聚众。
此时恽寿民把眼睁开，竟自用着力地喊：“不许动。”周凤林也忙地喊着：“庄主招呼你们了。”这两名弟兄一转身，恽寿民微微喘着说道：“是我的好弟兄，叫他走，这是误伤，我自己摔的，没有他的事，你们别动他。”
这娄鸿把双手一背，丁字步一站，向恽寿民道：“姓恽的，你倒还够朋友，这是你的便宜，你也打听打听娄瞎子是何如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欺侮了范大兴，就是欺侮了娄瞎子，姓娄的敢作敢当，现在你不能动手，我不再赶碌他，我在大兴庄从此就算不走了，恽寿民，我娄瞎子要等你咽气。这总对得住你吧？我可不陪了。”说话间，向他身后的四个壮汉说了声：“咱们走。”这四名壮汉，此时各从腰间撤出一条七节鞭来，撤在手中。
恽寿民咬咬牙，哼了一声，尚自努着力说道：“姓娄的，事情全在姓恽的一人身上，你要是好朋友，可别连累我们乡民。”这娄瞎子走到门口，尚自说道：“那可全在他们哥们了。”恽寿民此时往桌腿上一倚，向周凤林道：“周二弟，请你无论如何传我的命令，我的伤痕轻，不要紧，我自能找他。告诉外面的人，可不许和来人动手。”这周凤林也知道村民们只要一拦阻，就得出多少条人命，这分明是拼死来的，他立刻紧着跑出去传话。这娄瞎子率领着四名壮汉，出了村公所，一直地冲出村口，脚底下也是特别快，可是护堤的弟兄们已经各提刀枪，从堤上冲下来，内中就有喊着：“别叫他们走了！庄主受伤了！”这时周凤林已经从村中匆匆地跑出来，高声地喊着：“恽庄主叫传话给你们，现在的事，可不准你们多管，庄主自能和他办，赶紧地让来人走。”这娄瞎子领着四名壮汉走上河堤，向一队弟兄们说道：“哥几个用不着耀武扬威，我娄鸿就在大兴庄随时等候，无论何人，哪时去找我，哪时远接高迎，姓娄的要是敢做不敢接，那就是晚生下辈了。”说着话，更有一名壮丁从桥口那里跑回来，一看进村的人已经走了，他可没敢再喊，低声向本村的弟兄们报告，桥西那边，大兴庄已经亮了队，守在桥口那边，咱们得多派些人守住桥口，怕他们冲过来。娄瞎子这时已经率领着手下走出老远去，因为有恽寿民这么传话嘱咐，村民们遂不敢冒昧动手。
此时村公所中一带可乱了，全纷纷地往里跑，看这位恽庄主，究竟受了什么伤。这一阵乱，村口这边，这么纷纷地招呼着，那青姑在家中听到外面零乱的声音，也恐怕河堤那边出了险，开了街门向外察看。那周凤林正从村口转回来，望见青姑，他赶忙招呼：“姑娘，你快来，你去村公所中看看，庄主受伤了。”青姑一听，如同沉雷轰顶，愕然问道：“怎么？我爹爹被谁伤的？”还算周凤林年岁大，比较稳重，因为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救护庄主，此时娄瞎子尚没过桥，只要告诉了这位姑娘，势必追去，周凤林忙地说：“我也说不清，姑娘你快来丁青姑问不出情形来，惊惶万状之下，也飞跑进村公所。
此时村公所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在纷纷议论着。青姑口中连连高喊着：“爹爹。”这时村民见恽庄主的女儿恽青鸾到了，大家齐闪开一条道，青姑一直地闯进了屋中，此时里面已经把恽寿民搭到了床铺上。青姑一到屋中，看到爹爹面色惨白，胸前的衣服上，尚有未干的血迹，青姑扑到床前，哭声招呼道：“爹爹，你受伤了？是谁动的手？”青姑说话间，伸手把恽寿民的手拉住，泪是止不住地顺着脸流下来。
恽寿民眼中看到了女儿赶来，也是心中一惨，可是强把泪忍住，低声说道：“青姑，你来了很好，我跟你回家去，不要紧，我还死不了。”青姑着急地问道：“爹爹，倒是谁这么动手杀害你？你伤在哪里？可告诉女儿呀！”恽寿民微摇了摇头道：“青姑，我心里乱得很，不要问我。”青姑此时实难忍耐之下，一把抓住了在床边站立的人，蛾眉紧蹙，杏眼圆翻，厉声说道：“我爹爹是好好地从家里出来的，倒是被谁所伤？伤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们不告诉我，我可要碰死了。”吓得旁边站立的乡邻们，忙地说道：“姑娘，你不要着急，是大兴庄来的人，和庄主就在屋中动了手，我们不大懂，只看见打上，没看见动家伙。”青姑一听乡邻这么说，就知爹爹的伤可够重的了，并且此时在近前已看出口角边也带着血迹。青姑是一身好功夫的人，哪里不懂得？立刻如同冷水浇头，知道这种拳脚伤，要是口中喷血出来了，这个人就不易活了。青姑牙咬得响，瞪眼说道：“大兴庄的人呢？”乡邻们知道这位姑娘性烈，忙地招呼着道：“姑娘，人是早已走了，还是看顾庄主要紧。”青姑顿足说道：“不成，我找他们去。”恽寿民那里努着力地招呼道：“青姑，你们，青姑，你怎的这样忍心？实告诉你，我被人以挤按力的阴毒手法，打伤内部，我大约不易活下去了，你还不把我赶紧送到家中，难道还非叫我落个外丧儿不成？这个仇是必然报！也必须你来报！你忙什么？好孩子，叫老爹爹再多看你一刻吧。”青姑一转身，扑到恽寿民怀中，放声痛哭起来。本庄几位有年岁的人，一旁劝着青姑止住悲声，赶紧把庄主送回家去。
青姑拭了拭泪，看了看身旁的人，悲声说道：“伯伯叔叔们，不要怪我性急，杀父之仇，势不两立，伯伯叔叔们多担待侄女吧。”这一般人只有痛心，哪能怪罪青姑？
这时大家商量着，在问恽寿民受伤处震动要紧不要紧，因为离着家不远，可以叫壮丁背回去，恽寿民摇摇头道：“有两个人扶着我，我还能慢慢地移动。”青姑此时见爹爹的脸色苍白异常，并且不住地喘着，自己也愿意早早地把爹爹送到家中，也好想法子治伤。遂由两名年轻有力气的人，把恽寿民的双臂放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地把恽寿民架下床来，因为知道他伤在两肋，全是小心着不敢碰，慢慢地移动着。青姑也在背后不住招呼：“爹爹，还是叫他们搭你回去吧。”恽寿民只把头摇了摇。好在恽寿民的家也就在附近，到了家门口，青姑忙进去招呼母亲。这位张氏听得女儿喊的声音不对，和儿子宝珠全跑出来，张氏一看这种情形，惊慌失色地向青姑：“你爹爹怎的了？”青姑知道母亲是一个慈祥的女人，虽则生长关东，但是一点也不能担当事，忙招呼：“妈，你到后面收拾收拾，把炕上多铺一些被褥，爹爹受伤了，妈，你快去。”张氏只得赶紧跑到后面去收拾。这里把恽寿民架进来，宝珠拉着姐姐只是哭，青姑忙地把他推开道：“宝珠，不许哭，爹爹还是好好的，你再哭，他就生气了。”乡邻们把恽寿民架进后面上房，把他架到炕上，慢慢地叫他躺下。恽寿民此时一个劲儿地喘着，缓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向面前这般人点点头道：“叫你们辛苦了。大家放心，我还不要紧。”青姑此时已经忙地找出治伤的药，叫母亲去烧水。
恽寿民向乡邻们说道：“眼前这件事，早在我意料之中。实告诉大家，这是我自己招来的祸。我为的愤恨大兴庄破坏我们尚家堡的堤埝，昨夜我已经暗到河西，给了这范大兴一个极大的警诫，把大兴庄一带，已经搅了他一个地覆天翻。我为的免得大家担心害怕，所以我一字未提。今日这娄瞎子找到恽家庄来，叫我恽寿民不能甘心的，是他这种手段用得太阴毒，他真是明着找到恽家庄来报复，我们凭本领拼一下，死活认命，这娄瞎子，他竟自这么暗下毒手，他不要忘了我恽寿民尚有儿女后代，将来自有报复之日，只是现在在危险期中，大家应该以保护堤埝，不要出险为是，我个人的生死有什么关系？嘱咐弟兄们严防着河堤一带和通着大兴庄的桥口那里。我的伤势情形，现在还不能断定怎样，我知道所有父老兄弟，对我恽寿民全是十分爱护，如今我被人暗算，大家定是愤恨难平，可是无论如何，请暂时忍耐一下。各邻村也是照样地嘱咐他们，现在大家全在患难中，同心合力，保护住这些村庄，躲过这场大灾，将来什么仇全能报，什么气全能出。我现在伤处有些作痛，话不能多说，天色已经不早，河堤一带到了要紧的时候，请大家多留心吧。”这般乡里只好点头答应，又向青姑和张氏问了问：“你们的治伤药可有效么？庄主实在有危险时，我们还是设法进城，请人来给他治伤。”
青姑听到乡邻们这个话，不禁落下泪来，知道这般人全是一片至诚，绝没有应酬话，但是这种事哪里做得到？这恽家庄一带已经到了什么时候！朝不保夕，时时有危险，城里的治伤医生，谁还肯来？附近一带又是许多处被水淹没，更没处请人去，遂向大家说道：“请大家不必费心了，这种事恐怕做不到，我们自己倒有很好的治伤药，先服下去看看，就是到城里去买药，也不会比我们的好，有什么事我必到村公所中去找伯伯叔叔们。”这几个人点点头道：“叫庄主安静地歇一下，各村中得了信息必要前来，看庄主的精神很不好，我们也好挡住各村来的人，免得过分扰乱。”青姑说道：“伯伯叔叔们，看着去办吧，千万不要得罪了人。”众人答应着离开恽寿民的家中，他们也立时召集起恽家庄所有的头目人，在村公所中计议着应付之策。并且恽寿民这一受伤，最要命的是缺少主持人，大家得商量着临时有人代替庄主，好率领指导一切。果然这种信息立刻传出去，顶到黄昏左右，双口镇、崔家营、尚家堡，所有各村庄的庄主，全听到了恽寿民受伤，恽庄主在这一带，是十分得人心，没有人不信仰他，不佩服他。自水患一起，这一带到了危险期中，恽寿民真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昼夜地筹划着抢险护堤。尤其他是对于一般邻村是一样看待，处处地指导着，处处地提醒着，勉励着大家同舟共济，渡此难关，无形中这一带把恽寿民看成了一个统率人物。此时听到他突然被人打伤，并且受伤情形很重，各庄的庄主，全先后赶到恽家庄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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