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镖歼双豹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那快马张达，有时看着这姐弟两人互相逞能的情形，自己也是十分高兴。不过替表兄恽寿民叹息，这个青姑的年岁，倘若是宝珠，岂不眼看着就能替表兄顶立门户么？任凭有多大本领，终归是个女孩子。这种心念，快马张达在闲暇时不经意地从口头流露出来，可是青姑听到表叔这个话十分不服，却向快马张达道：“表叔，你这么不公道，我认为我虽是一个女孩子，也一样地能替我爹爹顶立门户。难道女孩子就不能够替父亲担当一切事么？”张达只是微笑不语，因为青姑终是小孩子话。这一天天气正在一个清晨时候，这牧场中是天一亮就全起来，一早晨马圈中放马出圈，所有马师掌竿的伙计们，全得忙乱这一早晨，牧场中在这种时候也最为火炽。场子中数百头马，已经调练出来的，由马夫们用长鞭赶着一拨拨的马群，围着牧场的栅栏内，总要转个两周，来训练好的。单在场子的当中，另辟有驯马的地方，那些马夫在这种时候，才是他们各显手段，不论多厉害的牲口，也得被他们摆治得服服帖帖，不再犯烈性，因为马不调练好了，不能出手。快马张达，这时穿着一身短衣，正站在大柜前，看着场子中，一般马夫和马师在调练着烈马，一个个精神振奋，粗暴的嗓音呼喝着，手中的长鞭，叭啦叭啦地甩起。那种长鞭甩一下，声音极大，响彻长空，在这种地方，眼中所望到耳中所听到的，不禁不由叫人起一种尚武之心。
青姑和这个表弟英男，从后面出来，一看场子中人人在忙乱着，英男悄悄地向青姑招呼声：“表姐，我们别叫爹爹看见，赶紧走。咱们还往山坡那一带练牲口去，在斜坡的地方，你昨天险些闪下马背，这不是嘴犟的事，腿底下的功夫不到家，牲口一盘上山道，就见出来，非下功夫不可。”青姑因为表弟提起昨日险些摔下马背的事，不由得脸一红，向英男道：“那算不得什么，我还不是因为怕你摔下来，一失神，自己反倒险些闪下马背？真要是盘着山道走，你还未必成。”英男道：“表姐，我最怕你这种护短不认错，总以为你好像比我大多少岁似的，可是连我爹爹也说过，说什么女的也不如男的气力大，你是在牲口上没跑过长道。真要是走个几百里路，你就不成了。”青姑听着，有些不忿，立刻说道：“小英子，你不要说得嘴硬，你那点本事，我还不知道么？不要说大话，咱们比试比试。”说着话，两人撤向柜房后。他们的牲口不入大圈，单有槽头喂养着，两人从来不用马号里的伙计照料，用牲口时，全是自己动手。这时两人各自把牲口备好，肚带勒紧了。因为这姐弟两人整天地是这么常常地出入，也没人注意他们，贴着围子边一直地走出牧场，互相打着招呼，飞身上马，一抖缰绳，顺着山边疾驰下来。
这一带有很大的斜坡，足有二三里地长，上面林木交错，虽也有樵采的道路，但全是小道，盘旋曲折。这两人全是年轻任性，绝不顾什么叫危险，铁蹄踏在山石上面，走得又急，发出一片反响，顺着山坡一路疾驰，眨眼间就出来有一里多地，两人的身躯，全是紧贴马背上，牲口也是真好，四蹄放开，绝不颠顿，一直地顺着山边转过来。这个张英男，牲口蹿在头里，他一边走着，不住地扭头招呼，故意地还在卖弄身手，成心叫表姐青姑生气。青姑今日是安心想把英男压下去，非叫他口服心服不可，把牲口上的本领也尽量施展开。英男一连回头看了几次，见青姑今日果然加了小心，他把牲口的缰绳一领，顺着一片山道口，往里转来，这种地方可近于小孩子胡闹了。因为入山没有车马走的道路，并且往里走有几处，全是盘旋磴道，不过张英男也没想到牲口一直地往山里跑，他是把山嘴子转过来，要斜切着山口的一角，从一片乱石起伏的高岗上，转他一下，然后仍然扑奔外边山坡。这一段道路可没有多长，只不过五六十丈远，这可是试验骑术的地方了。完全得腿底下的功夫，双腿掳得住马腹，并且这片高岗上，到处是平滑的石面，蹄铁又硬，时时得防备着失足，所以得紧扣着缰绳走。预备只要牲口失足时，得凭身上的功夫，在马背上绷住了。两人此时相隔开已经有五六丈远，青姑虽则此时深恨表弟英男太以胡闹，可是也不肯拦阻他了，只要一拦阻他，不叫他从这一段高岗走，他定然得说自己胆小，牲口上的功夫不济。青姑这种好胜之心，也把眼前的危险全忘掉，虽然这么难走的道路，牲口还是全不慢，因为这片高岗上面，不是通行的道路，不过准知道可没有山涧，只要牲口照顾好了，不至于出大危险。英男纵马疾驰，牲口是连蹿带跃，眼前已经到了这高岗的最高处，英男回头看了看青姑居然不肯落后，牲口也是用足了十分的力气，四蹄翻飞，顺着一段斜坡闯上来，英男却带着笑招呼道：“表姐，你可要小心哪，摔下去就得受伤。”他只顾回头说话之间，这匹牲口突然往起一扬前蹄，这一下几乎把英男翻下来，幸亏是腿底下有力量，双腿往马腹上一扣，用力地一掳缰绳，口中在呵斥着。
就这样这牲口一打盘旋，几要往斜刺里蹿。这靠道左边万走不得，出去丈余远，就是一段两三丈高的悬崖，牲口蹿过去，非被摔死不可。英男在急怒之下，口中呵斥着，手底下用力向右一掳嚼环，多厉害的牲口也怕这一手，它口角禁不住这么大力量的牵扯，唏？？一声叫，没往斜处蹿，这牲口一用力，竟自往前蹿出去，这两下就把张英男闹得一身汗，这种牲口已经是调练出来，平时十分驯顺，牲口是怎么骑怎么有，万想不到此时竟会这么发起野来，英男在急怒之下，口中尚在呵斥着，就想不出是因为什么。可是在英男这匹牲口蹿出来之后，靠右边一寿乱石岗深草中，唰唰地连响之下，竟从草中蹿出两只花斑豹。这两只豹身量极大，由头至尾，足有六七尺，行动全带着风。这一蹿出来，把那片深草带得全起了波浪一般。这两头豹子，非常凶猛，可是内中有一头尤其是厉害，竟像饿红了眼似的，一蹿出来正是英男方才停马之处，头里一只，身形略小些，后面一只可是腿上已受伤，往起蹿着，尚甩起许多腥血来。
张英男虽说不断地到这山边走动，可是附近就没有遇到过这种野兽，总然遇到一两只野狼，他们的牲口又好，身手又利落，有时反把狼追得拼命逃窜。今天竟自在这种地方蹿出两头大豹子来，张牙舞爪，凶悍异常，英男究竟是没见过大阵势的人，立刻哎哟一声，口中喊着：“可了不得。”用马鞭在马屁股上连打了两下，催马前进，这两头豹子，一声吼叫，四足一蹬石头，嗖嗖地全蹿起来，竟向英男追来。此时青姑的牲口也赶到了，牲口刚闯上这段高岗，眼中看到这种凶恶的花斑豹。这两人出来，任什么没有，只有每人一条马鞭。青姑此时见两头野豹径自向英男扑矣，青姑在情急之下，奋不顾身，抖缰绳，催着牲口往前蹿，口中在大喊着，为是想把这豹子惊走了。可是这两头豹子，倏起倏落，绝不肯舍了英男。青姑远远看着，赶忙招呼：“英男，往南逃，一下山坡就好了。”英男倒是也这么打了主意。这时青姑的牲口，因为看到了两头花斑豹，它始终也怕这种兽，任凭青姑怎样鞭打，牲口只在高岗上盘旋不进。眼看着两头豹子，已然追上英男，青姑在情急之下，一按马鞍，飞身窜下马背，一边呼喝着，俯身捡起了两块大石块，往前奔过一两丈来，用足了力量，连续把两石块打出。头一块打空了，第二块，恰巧砸在那头大豹子的受伤处，这头花斑豹一声怪叫，大约这石块锋棱太锐，豹子受伤不轻，蹿起后往下一落，后腿似乎不得力，往乱石堆上一栽。此时青姑见石头居然没发空，自己可就忘了自身的危险，想到豹子只要扑过来，表弟就逃出去了，连续叭叭地又砸出两石块，那头较小的豹子，又被石块扫中一下，这次却不肯再追英男了，跟着怒吼一声，竟自翻身纵过来，直扑青姑。那头受伤的豹子，在缓了缓气之下，它大约不能往远处纵了，可是走得依然很快，也疾扑过来。那张英男却在这时催着牲口蹿上山坡。
青姑此时可太危险了，那头较小的豹子非常快，一连两蹿，已到了青姑近前，身躯蹿起，两只前爪探着，竟向青姑的身上扑来。这豹子在这一发威之下，口中白森森的利齿张开，只要被它咬上就没命了。还仗着青姑身形轻力气足，此时更忘了危险，猛往旁一闪身，手中这条马鞭子，抡足了，照着豹子头上，叭啦就是一下，这一下还是打个正着，这个豹子被打得身躯向旁一栽，扑在山道上，可是越发激得它大怒，那头受伤的大豹，也扑到了，张着口竟向青姑的左肩头咬来，青姑往旁一闪身，又照样地给了这头豹子一下。这种皮鞭子，虽则打得不轻，无奈这种野兽，你不打到它致命伤，它的威风绝不稍减，把这头大豹打得往旁一栽的工夫，可是小的又穿过来。青姑一看自己要被两头豹子包围，赶紧撤身疾纵，想要拼命逃下山去，可是这段高岗上，到处是乱石，极不好走，脚底下一蹬滑了，就有危险，一连蹿出两丈来，可是听得背后的吼声，也跟着赶到。青姑再一俯身时，又抓到石块，马鞭子早换到右手中，一回头，见那头小豹子竟自又蹿起来，猛扑过来。青姑此时也是拼命了，也不管打得上打不上，用足了腕力，咬着牙，把石块照着豹头上打去，自己赶紧往前一纵身，可是脚底下蹬着了浮着的碎石块，哗啦一声，身躯向前栽去，这一下子，这个青姑真有性命之忧了。
不过她这石块，打得也够厉害的，那头豹子身形正往前扑，石块整整地打在它左眼上，青姑又是用足了力气，这一石块立刻把豹子左眼打瞎，不过豹子在疼极之下，往起一蹿，再往下一落时，疼得它四爪把山岗上的石块蹬得乱飞，连连地怪叫着，山岗上的草木全起了回声。那头负伤的大豹，也正扑过来，可是被这只小一点的豹子，蹬飞起乱石块阻挡了一下，打在它身上好几块，不过这头豹子受到这么重伤，它哪肯甘休？在稍一挣扎之下，身形二次纵起，也正是青姑失足的时候，不要说是真被豹子咬上，就是被它两爪扑上，也够受的。豹子带着怒吼，身形纵起，此时青姑已经两手按着地，身形还没抬起来，情势十分危险，自己也听到背后豹子扑过来的风声吼声，此时只有瞑目待死，绝逃不开了，在情急之下，这个青姑索性把肩头往石坡上一倒，打算顺手抓起石块打出去，再把身形往旁连滚。
可是就在肩头一挨地的工夫，突听得左边一带高岗上，突然有人发着暴喊，声音洪壮。青姑在惊惶万状中，眼角忽然看到那豹子已经离着自己只有五六尺，张牙舞爪地扑下来。可是在山岗上暴喊声音中，嗖嗖地发出两点寒星，这头豹子身形没扑过来，又是一声吼叫，砰地摔在山岗上，同时后面那头大豹子也是一声吼叫，跟着乱石纷飞，在上面一阵挣扎。这种声势实在惊人，沙石全扬起，可是山岗上跟着飞纵下一人，已经蹿到青姑近前，俯身向青姑打着招呼道：“姑娘，你受伤了么？太对不起你了。”此时青姑简直是吓昏了，在惊魂甫定之下，这才站起身来。
只见眼前这人，年纪约在五旬左右，面色红中透紫，两道长眉，一双朗目，唇上留着短髭，头上戴着一顶马连坡大草帽，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裹，左肩户挎着一个布囊，看这情形也是一个乡下人，并且是一个走远路的：可是他这种相貌长得不怒自威，有一种凛凛不能侵犯之态。青姑此时心神略微稳定，想到方才的情形，真是不寒而栗，自己这条命，完全是这人给救了，遂赶紧行着礼道：“这位老伯伯，多谢你，若不是你赶到相救，我此时恐怕早已死在豹子的爪牙下。”这人含笑说道：“我这人不说假话，我觉得很对不起姑娘你，这两头凶恶的豹子，完全是被我追过来的，我未能在山里早早把它除掉，以致险些伤了姑娘你，就是叫它窜出山口，也短不了伤了行路人，我真是罪孽太重了，可是要不是姑娘在这山岗上这一阻挡，我还真追不上它，这种东西走得太快了。”
正说到这，那个惹祸的英男，他从山坡边逃了下去，可是赶到回头一看，青姑竟自没有逃下来，他赶紧催着牲口，又从山口这边转过来，口中连连地招呼着。可是在这段山岗下，只遇着了青姑的那匹马，这一来把英男可吓坏了，他认为青姑既离了牲口，一定是被野豹所伤，附近又没有行人，他带着哭声，一路喊着，不住地招呼着青姑。他也不管豹子走没走，仍然向山岗这边闯过来。青姑此时听到他的喊声，知道英男已经吓坏了。自己虽则因为他存心走这种险道才闹出这种是非，但是平时和这个表弟情感至厚，更在死里逃生之下，赶忙地往前跑了几步，向下面也高声招呼着：“小英子，不要怕了，我没死在豹子的口中。牲口别往上走了，拴在下面。你来看看，可怕不可怕？”英男听到表姐青姑没有危险，他这才放了心，赶紧地翻身下马，把两匹牲口全拴在山道旁的树木上，立刻如飞地向上奔来。此时那个打死豹子的人，站在青姑背后，也看着山坡下这个英男。
不一时，英男跑上山岗，累得吁吁直喘，来到近前，他对于表姐青姑，觉得十分惭愧，脸上是红涨着，嗫嚅着向青姑道：“表姐，这点是我的不好，你若是真被豹子伤了，我怎样回牧场去见爹爹？”青姑指着身旁这人道：“做错了的事，不必说了，谁也想不到会有这种凶恶的豹子闯上来伤人，若不是这位老伯把这两头豹子打死，我早没了命，你还不快谢谢他老人家么？”英男赶忙向这老者行礼。老者微微一笑道：“你两人，年岁不大，居然全有这般好身手，也很难得。你们住家可就在这附近么？”青姑忙答道：“我名叫恽青鸾，这是我表弟张英男。我们住在中和牧场，场主快马张达，是我的表叔。”这个老者听了青姑的话，哦了一声，道：“你们原来就是中和牧场的人，这位竟还是少场主，失敬得很！”
青姑忙向这位请问贵姓大名，并谢救了自己，将来遇到了机会也应当报这种救命之恩。不过青姑和英男，可全没打算请这位救命的人到牧场去，因为他们出来，全是背着场主，没叫他知道的，尤其是在山岗这边险些出了大祸，这要是叫场主知道了，往后准不叫两人再出来。此时这老者似乎十分高兴，含笑说道：“我是一个流浪江湖的人，不怕你们笑话，也就是个穷汉子，我姓姜名天佑。我此来因为久仰中和牧场快马张达的大名，很想拜望拜望他。不过我这种困顿江湖的人，还有些穷脾气，时时地怕人轻视，所以来到这里已经三天的工夫，我还没有去拜望他。今天走在山中，意想不到地竟窜出这两个野豹，竟遇到你姐弟两人，你们出来的工夫大约不小了，这两张豹皮，也很值些钱，你们何不把它弄回牧场？牧场中短不了有会收拾的人，免得在这山岗上全腐烂了，或许再勾引来别的野兽。我还有些事耽搁，一半天或许也到牧场中走一遭。”青姑跟英男，对于这件事十分不愿意，但是人家是一个救命的恩人，吩咐的话哪好不听？这时这个姜天佑已经转身到了那小一些的豹子前，这头豹子，已经流了许多腥血，可是这个姜天佑一看到豹子的伤处，不由得咦了一声道：“好手法。”
青姑和这个表弟英男，从后面出来，一看场子中人人在忙乱着，英男悄悄地向青姑招呼声：“表姐，我们别叫爹爹看见，赶紧走。咱们还往山坡那一带练牲口去，在斜坡的地方，你昨天险些闪下马背，这不是嘴犟的事，腿底下的功夫不到家，牲口一盘上山道，就见出来，非下功夫不可。”青姑因为表弟提起昨日险些摔下马背的事，不由得脸一红，向英男道：“那算不得什么，我还不是因为怕你摔下来，一失神，自己反倒险些闪下马背？真要是盘着山道走，你还未必成。”英男道：“表姐，我最怕你这种护短不认错，总以为你好像比我大多少岁似的，可是连我爹爹也说过，说什么女的也不如男的气力大，你是在牲口上没跑过长道。真要是走个几百里路，你就不成了。”青姑听着，有些不忿，立刻说道：“小英子，你不要说得嘴硬，你那点本事，我还不知道么？不要说大话，咱们比试比试。”说着话，两人撤向柜房后。他们的牲口不入大圈，单有槽头喂养着，两人从来不用马号里的伙计照料，用牲口时，全是自己动手。这时两人各自把牲口备好，肚带勒紧了。因为这姐弟两人整天地是这么常常地出入，也没人注意他们，贴着围子边一直地走出牧场，互相打着招呼，飞身上马，一抖缰绳，顺着山边疾驰下来。
这一带有很大的斜坡，足有二三里地长，上面林木交错，虽也有樵采的道路，但全是小道，盘旋曲折。这两人全是年轻任性，绝不顾什么叫危险，铁蹄踏在山石上面，走得又急，发出一片反响，顺着山坡一路疾驰，眨眼间就出来有一里多地，两人的身躯，全是紧贴马背上，牲口也是真好，四蹄放开，绝不颠顿，一直地顺着山边转过来。这个张英男，牲口蹿在头里，他一边走着，不住地扭头招呼，故意地还在卖弄身手，成心叫表姐青姑生气。青姑今日是安心想把英男压下去，非叫他口服心服不可，把牲口上的本领也尽量施展开。英男一连回头看了几次，见青姑今日果然加了小心，他把牲口的缰绳一领，顺着一片山道口，往里转来，这种地方可近于小孩子胡闹了。因为入山没有车马走的道路，并且往里走有几处，全是盘旋磴道，不过张英男也没想到牲口一直地往山里跑，他是把山嘴子转过来，要斜切着山口的一角，从一片乱石起伏的高岗上，转他一下，然后仍然扑奔外边山坡。这一段道路可没有多长，只不过五六十丈远，这可是试验骑术的地方了。完全得腿底下的功夫，双腿掳得住马腹，并且这片高岗上，到处是平滑的石面，蹄铁又硬，时时得防备着失足，所以得紧扣着缰绳走。预备只要牲口失足时，得凭身上的功夫，在马背上绷住了。两人此时相隔开已经有五六丈远，青姑虽则此时深恨表弟英男太以胡闹，可是也不肯拦阻他了，只要一拦阻他，不叫他从这一段高岗走，他定然得说自己胆小，牲口上的功夫不济。青姑这种好胜之心，也把眼前的危险全忘掉，虽然这么难走的道路，牲口还是全不慢，因为这片高岗上面，不是通行的道路，不过准知道可没有山涧，只要牲口照顾好了，不至于出大危险。英男纵马疾驰，牲口是连蹿带跃，眼前已经到了这高岗的最高处，英男回头看了看青姑居然不肯落后，牲口也是用足了十分的力气，四蹄翻飞，顺着一段斜坡闯上来，英男却带着笑招呼道：“表姐，你可要小心哪，摔下去就得受伤。”他只顾回头说话之间，这匹牲口突然往起一扬前蹄，这一下几乎把英男翻下来，幸亏是腿底下有力量，双腿往马腹上一扣，用力地一掳缰绳，口中在呵斥着。
就这样这牲口一打盘旋，几要往斜刺里蹿。这靠道左边万走不得，出去丈余远，就是一段两三丈高的悬崖，牲口蹿过去，非被摔死不可。英男在急怒之下，口中呵斥着，手底下用力向右一掳嚼环，多厉害的牲口也怕这一手，它口角禁不住这么大力量的牵扯，唏？？一声叫，没往斜处蹿，这牲口一用力，竟自往前蹿出去，这两下就把张英男闹得一身汗，这种牲口已经是调练出来，平时十分驯顺，牲口是怎么骑怎么有，万想不到此时竟会这么发起野来，英男在急怒之下，口中尚在呵斥着，就想不出是因为什么。可是在英男这匹牲口蹿出来之后，靠右边一寿乱石岗深草中，唰唰地连响之下，竟从草中蹿出两只花斑豹。这两只豹身量极大，由头至尾，足有六七尺，行动全带着风。这一蹿出来，把那片深草带得全起了波浪一般。这两头豹子，非常凶猛，可是内中有一头尤其是厉害，竟像饿红了眼似的，一蹿出来正是英男方才停马之处，头里一只，身形略小些，后面一只可是腿上已受伤，往起蹿着，尚甩起许多腥血来。
张英男虽说不断地到这山边走动，可是附近就没有遇到过这种野兽，总然遇到一两只野狼，他们的牲口又好，身手又利落，有时反把狼追得拼命逃窜。今天竟自在这种地方蹿出两头大豹子来，张牙舞爪，凶悍异常，英男究竟是没见过大阵势的人，立刻哎哟一声，口中喊着：“可了不得。”用马鞭在马屁股上连打了两下，催马前进，这两头豹子，一声吼叫，四足一蹬石头，嗖嗖地全蹿起来，竟向英男追来。此时青姑的牲口也赶到了，牲口刚闯上这段高岗，眼中看到这种凶恶的花斑豹。这两人出来，任什么没有，只有每人一条马鞭。青姑此时见两头野豹径自向英男扑矣，青姑在情急之下，奋不顾身，抖缰绳，催着牲口往前蹿，口中在大喊着，为是想把这豹子惊走了。可是这两头豹子，倏起倏落，绝不肯舍了英男。青姑远远看着，赶忙招呼：“英男，往南逃，一下山坡就好了。”英男倒是也这么打了主意。这时青姑的牲口，因为看到了两头花斑豹，它始终也怕这种兽，任凭青姑怎样鞭打，牲口只在高岗上盘旋不进。眼看着两头豹子，已然追上英男，青姑在情急之下，一按马鞍，飞身窜下马背，一边呼喝着，俯身捡起了两块大石块，往前奔过一两丈来，用足了力量，连续把两石块打出。头一块打空了，第二块，恰巧砸在那头大豹子的受伤处，这头花斑豹一声怪叫，大约这石块锋棱太锐，豹子受伤不轻，蹿起后往下一落，后腿似乎不得力，往乱石堆上一栽。此时青姑见石头居然没发空，自己可就忘了自身的危险，想到豹子只要扑过来，表弟就逃出去了，连续叭叭地又砸出两石块，那头较小的豹子，又被石块扫中一下，这次却不肯再追英男了，跟着怒吼一声，竟自翻身纵过来，直扑青姑。那头受伤的豹子，在缓了缓气之下，它大约不能往远处纵了，可是走得依然很快，也疾扑过来。那张英男却在这时催着牲口蹿上山坡。
青姑此时可太危险了，那头较小的豹子非常快，一连两蹿，已到了青姑近前，身躯蹿起，两只前爪探着，竟向青姑的身上扑来。这豹子在这一发威之下，口中白森森的利齿张开，只要被它咬上就没命了。还仗着青姑身形轻力气足，此时更忘了危险，猛往旁一闪身，手中这条马鞭子，抡足了，照着豹子头上，叭啦就是一下，这一下还是打个正着，这个豹子被打得身躯向旁一栽，扑在山道上，可是越发激得它大怒，那头受伤的大豹，也扑到了，张着口竟向青姑的左肩头咬来，青姑往旁一闪身，又照样地给了这头豹子一下。这种皮鞭子，虽则打得不轻，无奈这种野兽，你不打到它致命伤，它的威风绝不稍减，把这头大豹打得往旁一栽的工夫，可是小的又穿过来。青姑一看自己要被两头豹子包围，赶紧撤身疾纵，想要拼命逃下山去，可是这段高岗上，到处是乱石，极不好走，脚底下一蹬滑了，就有危险，一连蹿出两丈来，可是听得背后的吼声，也跟着赶到。青姑再一俯身时，又抓到石块，马鞭子早换到右手中，一回头，见那头小豹子竟自又蹿起来，猛扑过来。青姑此时也是拼命了，也不管打得上打不上，用足了腕力，咬着牙，把石块照着豹头上打去，自己赶紧往前一纵身，可是脚底下蹬着了浮着的碎石块，哗啦一声，身躯向前栽去，这一下子，这个青姑真有性命之忧了。
不过她这石块，打得也够厉害的，那头豹子身形正往前扑，石块整整地打在它左眼上，青姑又是用足了力气，这一石块立刻把豹子左眼打瞎，不过豹子在疼极之下，往起一蹿，再往下一落时，疼得它四爪把山岗上的石块蹬得乱飞，连连地怪叫着，山岗上的草木全起了回声。那头负伤的大豹，也正扑过来，可是被这只小一点的豹子，蹬飞起乱石块阻挡了一下，打在它身上好几块，不过这头豹子受到这么重伤，它哪肯甘休？在稍一挣扎之下，身形二次纵起，也正是青姑失足的时候，不要说是真被豹子咬上，就是被它两爪扑上，也够受的。豹子带着怒吼，身形纵起，此时青姑已经两手按着地，身形还没抬起来，情势十分危险，自己也听到背后豹子扑过来的风声吼声，此时只有瞑目待死，绝逃不开了，在情急之下，这个青姑索性把肩头往石坡上一倒，打算顺手抓起石块打出去，再把身形往旁连滚。
可是就在肩头一挨地的工夫，突听得左边一带高岗上，突然有人发着暴喊，声音洪壮。青姑在惊惶万状中，眼角忽然看到那豹子已经离着自己只有五六尺，张牙舞爪地扑下来。可是在山岗上暴喊声音中，嗖嗖地发出两点寒星，这头豹子身形没扑过来，又是一声吼叫，砰地摔在山岗上，同时后面那头大豹子也是一声吼叫，跟着乱石纷飞，在上面一阵挣扎。这种声势实在惊人，沙石全扬起，可是山岗上跟着飞纵下一人，已经蹿到青姑近前，俯身向青姑打着招呼道：“姑娘，你受伤了么？太对不起你了。”此时青姑简直是吓昏了，在惊魂甫定之下，这才站起身来。
只见眼前这人，年纪约在五旬左右，面色红中透紫，两道长眉，一双朗目，唇上留着短髭，头上戴着一顶马连坡大草帽，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裹，左肩户挎着一个布囊，看这情形也是一个乡下人，并且是一个走远路的：可是他这种相貌长得不怒自威，有一种凛凛不能侵犯之态。青姑此时心神略微稳定，想到方才的情形，真是不寒而栗，自己这条命，完全是这人给救了，遂赶紧行着礼道：“这位老伯伯，多谢你，若不是你赶到相救，我此时恐怕早已死在豹子的爪牙下。”这人含笑说道：“我这人不说假话，我觉得很对不起姑娘你，这两头凶恶的豹子，完全是被我追过来的，我未能在山里早早把它除掉，以致险些伤了姑娘你，就是叫它窜出山口，也短不了伤了行路人，我真是罪孽太重了，可是要不是姑娘在这山岗上这一阻挡，我还真追不上它，这种东西走得太快了。”
正说到这，那个惹祸的英男，他从山坡边逃了下去，可是赶到回头一看，青姑竟自没有逃下来，他赶紧催着牲口，又从山口这边转过来，口中连连地招呼着。可是在这段山岗下，只遇着了青姑的那匹马，这一来把英男可吓坏了，他认为青姑既离了牲口，一定是被野豹所伤，附近又没有行人，他带着哭声，一路喊着，不住地招呼着青姑。他也不管豹子走没走，仍然向山岗这边闯过来。青姑此时听到他的喊声，知道英男已经吓坏了。自己虽则因为他存心走这种险道才闹出这种是非，但是平时和这个表弟情感至厚，更在死里逃生之下，赶忙地往前跑了几步，向下面也高声招呼着：“小英子，不要怕了，我没死在豹子的口中。牲口别往上走了，拴在下面。你来看看，可怕不可怕？”英男听到表姐青姑没有危险，他这才放了心，赶紧地翻身下马，把两匹牲口全拴在山道旁的树木上，立刻如飞地向上奔来。此时那个打死豹子的人，站在青姑背后，也看着山坡下这个英男。
不一时，英男跑上山岗，累得吁吁直喘，来到近前，他对于表姐青姑，觉得十分惭愧，脸上是红涨着，嗫嚅着向青姑道：“表姐，这点是我的不好，你若是真被豹子伤了，我怎样回牧场去见爹爹？”青姑指着身旁这人道：“做错了的事，不必说了，谁也想不到会有这种凶恶的豹子闯上来伤人，若不是这位老伯把这两头豹子打死，我早没了命，你还不快谢谢他老人家么？”英男赶忙向这老者行礼。老者微微一笑道：“你两人，年岁不大，居然全有这般好身手，也很难得。你们住家可就在这附近么？”青姑忙答道：“我名叫恽青鸾，这是我表弟张英男。我们住在中和牧场，场主快马张达，是我的表叔。”这个老者听了青姑的话，哦了一声，道：“你们原来就是中和牧场的人，这位竟还是少场主，失敬得很！”
青姑忙向这位请问贵姓大名，并谢救了自己，将来遇到了机会也应当报这种救命之恩。不过青姑和英男，可全没打算请这位救命的人到牧场去，因为他们出来，全是背着场主，没叫他知道的，尤其是在山岗这边险些出了大祸，这要是叫场主知道了，往后准不叫两人再出来。此时这老者似乎十分高兴，含笑说道：“我是一个流浪江湖的人，不怕你们笑话，也就是个穷汉子，我姓姜名天佑。我此来因为久仰中和牧场快马张达的大名，很想拜望拜望他。不过我这种困顿江湖的人，还有些穷脾气，时时地怕人轻视，所以来到这里已经三天的工夫，我还没有去拜望他。今天走在山中，意想不到地竟窜出这两个野豹，竟遇到你姐弟两人，你们出来的工夫大约不小了，这两张豹皮，也很值些钱，你们何不把它弄回牧场？牧场中短不了有会收拾的人，免得在这山岗上全腐烂了，或许再勾引来别的野兽。我还有些事耽搁，一半天或许也到牧场中走一遭。”青姑跟英男，对于这件事十分不愿意，但是人家是一个救命的恩人，吩咐的话哪好不听？这时这个姜天佑已经转身到了那小一些的豹子前，这头豹子，已经流了许多腥血，可是这个姜天佑一看到豹子的伤处，不由得咦了一声道：“好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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