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义救苗酋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酆子敏低声向铁娃招呼道：“我们赶紧躲开这里，他们把这头目弄到这里做什么？”铁娃道：“这是想把这头目抛入后面山涧中，这不过也是难逃一死，不过死得爽快些。这已经是洞主对他极大的恩典。”酆子敏和铁娃退向一旁林木中。
可是铁娃抓住酆子敏的胳膊说道：“师伯，这个头目分明是青竹苗家的部落中人，他们这很显然是被掳劫，归附到野人部下。这个头目很有武勇，他这种情形，分明是和这洞主已生叛离之心，只不过他人单势孤，逃不出他们手去。师伯，咱们何不留着这个人，有极大的帮助。”酆子敏点点头道：“我也在这么想呢，只是事情太不容易做了。”铁娃道：“看了他们情形，好在这岭边没有山涧，还得往后走，只有这四个野人，我们下手倘若快，我认为是可以收拾了他们。”酆子敏想了想，“这个办法倒是很对，深入野人，真是冒着万般危险，现在更没找到秦通、丁良两个恶徒的踪迹，并且小蝶的踪迹也没查出，能够把这个青竹苗人得到手中，往后的事可就好办了。”酆子敏哼了一声道：“好，咱们就这么办一下，但是下手可要快，手底下可要狠，现在我们顾不得什么叫多造杀孽。”铁娃点点头。
此时这四个野人搭着这个头目已经走上山岭，果然他们是奔山涧。铁娃此时把苗山上的本领尽量施展出来，有时候翻上山顶，有时候隐身草中，纵跃如飞，反跃到头里去。顺着这片岭头，往东直岀来二十多丈远，这才看到这野人山好险的地方，靠东边横隔着一道大涧，自己和师伯一直地从北山这边翻进来算对了。大约这座野人山全是死路，所以野人盘踞这里毫无提防，不止于汉人进不来，就是别的苗族部落，也不容易进来。这岭头一带林木又多，铁娃认为足可以下手了，就是有些声息，被下面的野人洞主听到，等他发觉我们已经把事情做下来，就不怕他了。
铁娃回头看了看酆子敏也跟踪赶到。此时铁娃把九节盘龙棍已经从腰间掣岀来，向酆子敏道：“师伯，你还不亮家伙等什么？”酆子敏道：“我觉得我这两只手比家伙得力，咱们爷儿两个是公平分配，一人收拾两个。”铁娃说了声：“好。”一相度地势，他却找了一株大树，往起一耸身，已经翻到树杈子上。酆子敏却伏身荒草内，往身后张望一下。这一带是荒凉的岭，大约野人们也不常上来，没有路径。这四个野人也得分拨着乱草，用手中苗刀不住砍着阻碍道路的树杈子。酆子敏见铁娃把身形伏好，也是靠山涧的北边，自己一矮身，一个“龙形穿手掌”，身形横纵过去，隐伏在山涧的南边。这条大山涧，不要说把人抛到涧底，下面虽有涧水，可是极深，涧边虽离水面就在二十余丈，山涧的坡上倒是渐渐地往下倾斜，可是下面这种乱石，简直如同排好了的一片刀山，人只要往下一抛，就是落不到涧底，也被乱石扎烂了。在停身的一刹那，更看到这山涧半腰的斜坡上，有许多嶙嶙白骨，足见他们已在这里抛下了不少人呢。
此时这四个野人不住地互相呼喝着，已经走近前来，离着涧边已近。这酆子敏，他虽然不肯亮自己一对子母鸳鸯钺，更不肯先行下手，此时离着涧边已近，不能容他们再往前走了。老武师酆子敏捡起一块小石子，一振腕子，向对面树顶上打去，铁娃知道是叫自己首先发动。这铁娃在树帽子上往起一长身，树杈子一颤，他从树顶子上飞纵下来，捷如飞鸟，猛向下一扑。四个野人全“啊”了一声，向北一回头，他们只认为是巨鸟野兽突然蹿出，可是这条九节盘龙棍已经带着风声，往下一落时，盘龙棍已然抖出去，一个“乌龙甩尾”式，这一棍打出去，整奔后面两个野人啪嚓一声，这两个野人连喊全没喊出声来，一整条棍正砸在两人的面门上，两人的头骨全被击碎，身形倒栽下去。此时老武师酆子敏在铁娃的棍砸出去之时，酆子敏一个虎扑式，从深草中猛纵出来，身形已经落到另两个野人的身边。
野人们突然发现铁娃的袭击，他们连人的面貌全没看清，靠前面的两个野人也全是往北一转身，他们各举苗刀，在惊惧狂呼，只喊出半声来，那头目已被他们抛在地上。老武师酆子敏身形扑到，一个“银龙抖甲”式，双掌往外猛一抖，砰的一声，竟把靠南边一个首先打下山涧。那一个在惊惧之下，往北一斜身，想蹿出去。酆子敏一个“金龙探爪”，这一掌竟自打在这个野人的背上，吭的一声，“扑哧”嘴按地，摔在山道上。这种地方虽则满地荒草，但是到处是石块，老武师酆子敏这下掌击得也重，这个野人整个的脸全被碎石扎伤，还在婉转挣扎。酆子敏一俯身，竟把他抓起，双臂一振，这么个庞大身躯，竟也被摔下山涧。此时，这四个野人已经全料理了，铁娃很快地把这个头目绑绳解开，从地上扶起。
这个头目此时见到眼前这两个人，全作汉装，突然出现，动手之间，四个野人全死在他们手下。他在惊魂未定之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铁娃抓住他双臂用苗语向他喝问道：“你是不是青竹苗家？赶快说！”这个头目越发地惊异，赶紧也用苗语回答道：“我正是青竹苗家部落的人，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救我。”铁娃忙说道：“现在没有工夫细说，好弟兄，你放心，我也是苗人，我叫铁娃。你想活下去，和我们赶紧找隐身之处，越严密越好。”这个苗人大雄却用手往北一指道：“朋友，随我逃岀野人山，我已经发现我们青竹苗的部落到了五道岭以南，我们逃出去回我们部落再想办法。”
铁娃道：“少说废话，我们进野人山就不想走，还有事做。大雄，工夫一大，可走不脱，你可依然要死在他们手中。”大雄此时又看了看酆子敏，这么大年岁的老头子，竟有这么厉害的手段，他简直不知道这个汉人是多大来历了。可是他很着急，手抓住头上的乱发，略一思索之下，向铁娃道：“好，不出野人山，也有地方隐藏，在南边的山岭后，一片乱山中，有大部分的森林，容易躲，容易走，我们到那里去。这个老头子是什么人？”铁娃道：“是我的师伯，没有那些闲话，赶紧走。”这个大雄他却在匆遽间，把地上两个野人身上所带的两壶箭，更抓了一张弓，一口苗刀，全带在身上，向铁娃、酆子敏一挥手，往前头引路，顺着山涧边，一直地往南翻上来。仗着是一个白天，这一带的道路虽则十分难走，他却在头里分拨着草木，一路疾驰，酆子敏、铁娃在他身后跟随，见这大雄肩头受那么重的刀伤，他依然走起来极快，并且双臂的动作，也十分利落，翻山越岭，这一气儿就出来有六七里路。这后面一带乱山起伏，林木深密，可是地方也太险了，走在一片片荒草中，不时地发现毒虫野豹惊窜。可是这个大雄丝毫不停留，身形很快，连翻过两道山岭，果然前面漫山遍谷，尽是两三个人合围的树木，浓密异常。大雄把脚步放慢，长吁了一口气，回身向铁娃、酆子敏招呼道：“这里就是我们暂时停身之处，漫说野人们还来不到这里，并且我们只要入这片森林中，他们没法搜索。”
酆子敏望了望附近一带的形势，果然是个极好的地方，遂找了一片略微高的地方，把地上的荒草砍去一片，铺平了席地而坐。这个大雄因为酆子敏始终没开口向他问话，他遂向铁娃道：“老人可是不会说苗语么？”铁娃点点头道：“有话向我说好了。”这大雄道：“我还能够说汉语，你怎的竟会知道我的出身是青竹苗家？”铁娃此时把身边的水袋取下来，分着每人喝了些。铁娃道：“你能说汉语更方便了，我若不听出你是青竹苗家的口音，我们爷儿两个也不肯这么舍命救你了。实告诉你，我们是从高黎四镇而来，你也就明白我们的来意了。入山时，路经五道岭南，无意中发现了你们青竹苗家，是一个好部落，全是安分守法的苗民。我们暗入野人山，就为是找寻这群野兽来的，一听你的语声，就知你是被野人掳劫到他部落内，随了他们，做这些凶残淫暴的事。暗中看到你的情形，是迫非得已。你既然是好苗族，随这般野人活下去，你不觉难过么？你几乎被他们抛入山涧中，我们爷儿两个把你救出来，就是叫你回到本来面目，还是去做好苗民。这群野人这种行为，终会遭到覆灭的，他们在大山中逞凶作恶，倒还情有可原，这次竟然蹿出山来，在高黎四镇焚烧杀掠，这种罪恶，实难容恕了。大雄，你青竹苗家既是已然归化的部落，你也懂得些天理人情，苗人也一样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也有兄弟妻小姊妹，这么杀人劫掠，穷凶极恶，形同吃人的野兽一般了，这种东西还要得么？这伙野人的部落情形，你要好好地对我们讲才是，再有隐瞒，你就非人类了。”
此时这个苗人大雄他竟自一翻身站了起来，以苗人极重的礼向酆子敏、铁娃俯首至地，直起身来，两眼含着泪，两眼中含着诚恐的热情，用汉语向酆子敏、铁娃道：“老人家，好弟兄，你们把我从死里救出来。我是青竹苗家的苗族，我们的部落，是归化多年习沾汉俗。我大雄现在真叫对不起我们青竹苗家的人了，我也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懂得恩仇，知道好坏。这大雄这条命，还能活下去，是你们爷儿两个所赐，我愿意把钢铁一般的身躯和一腔子鲜血完全给你们。莫说是问我的事，我要从实讲，就是叫我再落个乱刀分尸，火焚之惨，只要是你们的吩咐，我绝不惜命。但是我们要报复。”说到这儿，更单独向铁娃道：“好弟兄，你是我苗族出身，我大雄愿意指天为誓，我至死不违背你的命令。”
酆子敏赶忙站起来，伸手拉住大雄，诚恳地说道：“好弟兄，我们因为看出来你是有人性的人，才肯这么救你。我们一定相信你的话，你坐下，你的肩头被那铁戈洞主扎伤很重，你真是有勇气的壮汉，我给你敷上些药，好得快些。”这个大雄被酆子敏老武师这种诚恳的举动感动得热泪直流，他们是轻易不哭的，认为哭是可耻，刀剑加身，也不许哭着喊叫。可是此时他竟把酆子敏看成最爱的母亲一样了，遂点点头，仍然坐在干草上。酆子敏从囊中把金疮散取岀来，给他敷在伤口上。那大雄把身上的一条锦带解下来，扎在伤口处，他这才向酆子敏说道：“老人家，我生长苗山，在我幼小时我们苗族还没归化，在这乱山中一带，和一般生番野人时起斗争。生我的父母，全早早地死去，我在苗族中，自生自灭地长起来，虽则后来我们部落归化，但是我大雄依然是伶仃无依，我就没有再看到像老人家你这么慈祥的长者。我觉得我现在十分快乐，我们青竹苗家早先在这野人山以北，离着龙川江很近的地方，飞流崖下，聚族而居，一半耕种，一半游猎，不断地和汉人交易着买卖，不知不觉，很安闲地过了些年。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这股子野人来，这一带就毁了，他们除了自己打些野兽，也不懂得耕种，他们就仗着这种部落所有的野人会比别的部落厉害，时时地在向各处抢劫掳掠。连其余的生番野人中，没有不遭到他们抢掠烧杀，连生番野苗无一幸免，被他们逼迫得不时地移挪逃窜，躲避他们。我们青竹苗哪会逃得开这伙野人手内？飞流崖在他们一夜地抢掠烧杀，把我们一千几百户苗家弄了个七零八落，四散逃亡，死的死，伤的伤，我们牲畜粮食、衣物抢劫一空。飞流崖的苗墟是多年住下来的地方，被这群野兽弄个土平，更被他们掳劫来十几个年轻的人和许多妇女，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也被他们掳劫到野人山中，我大雄不是怕死的东西，可是这个铁戈洞主不知怎的竟看中了我，他安心收服我，用种种的非刑惩治，叫我归顺他。我们同被掳劫的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妇女们更遭到他们那种野兽的强暴，没有一个活下去的。我想到白白地把这条命送掉，有什么用？反不如忍辱偷生，想法子消灭这吃人的野兽。但是我的想法还不止于是要把这个铁戈恶魔弄死，弄死他一人，依然消灭不了这群没人性的野人，我是想慢慢打听我们青竹苗家，再结合曾经被害的部落，一下子把他扑灭，永除后患。我不能不屈着心地买他的欢心，给他效力，不时地随着他到各部落焚烧杀掠。我想不干也不成了，他管束得很严厉，他们这群野人刑罚最重，犯了错只有个死。可是我大雄是屈着心地归附他，我岂肯助他作恶？可是我不干不成。在每次领率着所有野人岀去攻杀抢掠时，在我手底下绝不肯妄杀一人，我只想法子给他多弄些他所要的东西来。日子一久，他倒待我十分相信，竟叫我统率着四十名野人，做了他们野人中的头目。但是半年前情形一变，这山中竟发现了两个汉人，一个叫秦通，一个叫丁良。这两个汉人十分狡诈，他们似乎潜伏山中的日子很多，他们在找机会。这个野人部落，在没有地方抢掠时，只有猎得野兽飞鸟做食物。有一次，这个铁戈洞主入山打猎，竟自被几头金钱豹包围上，他几乎死在豹子之口。虽是部下的野人接应到了，把这几头大豹子打死，铁戈洞主受伤很重，全不能行动了。在这时候，这两个汉人突然出现，他们竟自一齐动手地给铁戈洞主治伤敷药，非常地尽心，这两人安心要在这野人山中立足。铁戈洞主在重伤之下，突然有这种汉人来救他，他也知道感激，这两人竟留在野人山中，对于铁戈洞主殷勤侍奉，耐着性地给他洗伤敷药，他们竟结为极好的弟兄，铁戈洞主竟自不叫两个人再走了。可是日子一多，这个秦通、丁良竟露出本来面目。他们也各会一身好功夫，并且翻山越岭，和野人们不差上下。他们更有许多种个别的功夫，是野人们使不出来的。渐渐地他竟指挥铁戈洞主，布置野人山，搭盖房屋。这野人山中这两人竟有了大权，铁戈洞主对他二人是言听计从。每次在岀去劫掠时，也是由他两人指示，如何攻打，如何袭击，怎么布置截堵包围，这一来，这个野人部落越发地厉害了，弄得附近山中各部落没有安生之日。野人山中附近百十里内，可以说没有不被血染过的地方，真是从有苗族部落以来，没遭遇过的惨死。这秦通、丁良在这野人山中的日子一久，他们竟自比那铁戈洞主还厉害。铁戈洞主再信任他们，就是这伙野人也是朝不保夕，他们认为哪个该杀就杀，哪个该烧就烧，这么凶悍的野人，全十分畏惧他俩。他们更在后面一片山冈上，早建筑起几间木屋居住。那个地方是任何人不准走到，所有各处抢来的钱币珍贵的东西、牲畜、食物，得由他二人先挑选取走，才由洞主分散。并且在各部落掳掠来的妇女，也得任他们选择。只我所知道的，已经有十几个苗族少女被他们糟践死，抛入山涧中。我看到这种情形真是急死恨死，只是我们青竹苗散开之后，一二年的工夫，找不到他们。并且我轻易也不敢离开野人山，尤其是这个秦通、丁良，他知道了我岀身不是野人，他竟自把我的所统率人分散开，我从领率四十人，弄到只有八名野人。可是这野人中尚有我们苗家的三四个，这两个东西不知在洞主面前说了什么坏话，先前是十分信任，此次自从这两个汉人秦通、丁良到来之后，铁戈对我时起猜疑，绝不肯再信任我。尤其是此次这个秦通、丁良竟自指示铁戈洞主远出野人山，要越过高黎山，去攻取高黎四镇，向汉人们身上下手。我也曾拦阻他们。但是老人家你看，我这臂上还有刀痕未愈，那个秦通，竟自砍了我一刀，说是我本非同族，实有背叛洞主之心，幸而我只说了一句错话，未被他们处死。可是高黎四镇算遭了殃，以铁戈那么凶悍，但是他绝对不敢出大山，这次的事完全出在秦通、丁良身上，他们唆使铁戈洞主，并且他告诉铁戈洞主，这次洗劫四镇饱掠而归，一年用不着再出去，并且把这一个部落也可以强大起来，所有这野人山一带的各部落，全可以把他们收归掌握。并且他告诉铁戈洞主，在朝岗镇甸上若是得到他知道的两件宝物，他可以用这两件珍贵的东西到海外换几百人所用的器械，叫铁戈洞主称雄野人山，领率群苗，做野人山的盟主。并且他们深知那一带的情形，深夜间突然出山动手，所有的野人更是倾巢而出，附近一带驻防的官兵，他们摸不清我们的虚实，也不敢出头多事。我们抢掠完了，一进大山，官兵也不敢进来搜山，他们也进不来。这铁戈洞主原本就是一个贪心不足的恶魔，再加这两个奸人的怂恿，所以竟自率领阖洞的人到高黎四镇下手洗劫。”
可是铁娃抓住酆子敏的胳膊说道：“师伯，这个头目分明是青竹苗家的部落中人，他们这很显然是被掳劫，归附到野人部下。这个头目很有武勇，他这种情形，分明是和这洞主已生叛离之心，只不过他人单势孤，逃不出他们手去。师伯，咱们何不留着这个人，有极大的帮助。”酆子敏点点头道：“我也在这么想呢，只是事情太不容易做了。”铁娃道：“看了他们情形，好在这岭边没有山涧，还得往后走，只有这四个野人，我们下手倘若快，我认为是可以收拾了他们。”酆子敏想了想，“这个办法倒是很对，深入野人，真是冒着万般危险，现在更没找到秦通、丁良两个恶徒的踪迹，并且小蝶的踪迹也没查出，能够把这个青竹苗人得到手中，往后的事可就好办了。”酆子敏哼了一声道：“好，咱们就这么办一下，但是下手可要快，手底下可要狠，现在我们顾不得什么叫多造杀孽。”铁娃点点头。
此时这四个野人搭着这个头目已经走上山岭，果然他们是奔山涧。铁娃此时把苗山上的本领尽量施展出来，有时候翻上山顶，有时候隐身草中，纵跃如飞，反跃到头里去。顺着这片岭头，往东直岀来二十多丈远，这才看到这野人山好险的地方，靠东边横隔着一道大涧，自己和师伯一直地从北山这边翻进来算对了。大约这座野人山全是死路，所以野人盘踞这里毫无提防，不止于汉人进不来，就是别的苗族部落，也不容易进来。这岭头一带林木又多，铁娃认为足可以下手了，就是有些声息，被下面的野人洞主听到，等他发觉我们已经把事情做下来，就不怕他了。
铁娃回头看了看酆子敏也跟踪赶到。此时铁娃把九节盘龙棍已经从腰间掣岀来，向酆子敏道：“师伯，你还不亮家伙等什么？”酆子敏道：“我觉得我这两只手比家伙得力，咱们爷儿两个是公平分配，一人收拾两个。”铁娃说了声：“好。”一相度地势，他却找了一株大树，往起一耸身，已经翻到树杈子上。酆子敏却伏身荒草内，往身后张望一下。这一带是荒凉的岭，大约野人们也不常上来，没有路径。这四个野人也得分拨着乱草，用手中苗刀不住砍着阻碍道路的树杈子。酆子敏见铁娃把身形伏好，也是靠山涧的北边，自己一矮身，一个“龙形穿手掌”，身形横纵过去，隐伏在山涧的南边。这条大山涧，不要说把人抛到涧底，下面虽有涧水，可是极深，涧边虽离水面就在二十余丈，山涧的坡上倒是渐渐地往下倾斜，可是下面这种乱石，简直如同排好了的一片刀山，人只要往下一抛，就是落不到涧底，也被乱石扎烂了。在停身的一刹那，更看到这山涧半腰的斜坡上，有许多嶙嶙白骨，足见他们已在这里抛下了不少人呢。
此时这四个野人不住地互相呼喝着，已经走近前来，离着涧边已近。这酆子敏，他虽然不肯亮自己一对子母鸳鸯钺，更不肯先行下手，此时离着涧边已近，不能容他们再往前走了。老武师酆子敏捡起一块小石子，一振腕子，向对面树顶上打去，铁娃知道是叫自己首先发动。这铁娃在树帽子上往起一长身，树杈子一颤，他从树顶子上飞纵下来，捷如飞鸟，猛向下一扑。四个野人全“啊”了一声，向北一回头，他们只认为是巨鸟野兽突然蹿出，可是这条九节盘龙棍已经带着风声，往下一落时，盘龙棍已然抖出去，一个“乌龙甩尾”式，这一棍打出去，整奔后面两个野人啪嚓一声，这两个野人连喊全没喊出声来，一整条棍正砸在两人的面门上，两人的头骨全被击碎，身形倒栽下去。此时老武师酆子敏在铁娃的棍砸出去之时，酆子敏一个虎扑式，从深草中猛纵出来，身形已经落到另两个野人的身边。
野人们突然发现铁娃的袭击，他们连人的面貌全没看清，靠前面的两个野人也全是往北一转身，他们各举苗刀，在惊惧狂呼，只喊出半声来，那头目已被他们抛在地上。老武师酆子敏身形扑到，一个“银龙抖甲”式，双掌往外猛一抖，砰的一声，竟把靠南边一个首先打下山涧。那一个在惊惧之下，往北一斜身，想蹿出去。酆子敏一个“金龙探爪”，这一掌竟自打在这个野人的背上，吭的一声，“扑哧”嘴按地，摔在山道上。这种地方虽则满地荒草，但是到处是石块，老武师酆子敏这下掌击得也重，这个野人整个的脸全被碎石扎伤，还在婉转挣扎。酆子敏一俯身，竟把他抓起，双臂一振，这么个庞大身躯，竟也被摔下山涧。此时，这四个野人已经全料理了，铁娃很快地把这个头目绑绳解开，从地上扶起。
这个头目此时见到眼前这两个人，全作汉装，突然出现，动手之间，四个野人全死在他们手下。他在惊魂未定之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铁娃抓住他双臂用苗语向他喝问道：“你是不是青竹苗家？赶快说！”这个头目越发地惊异，赶紧也用苗语回答道：“我正是青竹苗家部落的人，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救我。”铁娃忙说道：“现在没有工夫细说，好弟兄，你放心，我也是苗人，我叫铁娃。你想活下去，和我们赶紧找隐身之处，越严密越好。”这个苗人大雄却用手往北一指道：“朋友，随我逃岀野人山，我已经发现我们青竹苗的部落到了五道岭以南，我们逃出去回我们部落再想办法。”
铁娃道：“少说废话，我们进野人山就不想走，还有事做。大雄，工夫一大，可走不脱，你可依然要死在他们手中。”大雄此时又看了看酆子敏，这么大年岁的老头子，竟有这么厉害的手段，他简直不知道这个汉人是多大来历了。可是他很着急，手抓住头上的乱发，略一思索之下，向铁娃道：“好，不出野人山，也有地方隐藏，在南边的山岭后，一片乱山中，有大部分的森林，容易躲，容易走，我们到那里去。这个老头子是什么人？”铁娃道：“是我的师伯，没有那些闲话，赶紧走。”这个大雄他却在匆遽间，把地上两个野人身上所带的两壶箭，更抓了一张弓，一口苗刀，全带在身上，向铁娃、酆子敏一挥手，往前头引路，顺着山涧边，一直地往南翻上来。仗着是一个白天，这一带的道路虽则十分难走，他却在头里分拨着草木，一路疾驰，酆子敏、铁娃在他身后跟随，见这大雄肩头受那么重的刀伤，他依然走起来极快，并且双臂的动作，也十分利落，翻山越岭，这一气儿就出来有六七里路。这后面一带乱山起伏，林木深密，可是地方也太险了，走在一片片荒草中，不时地发现毒虫野豹惊窜。可是这个大雄丝毫不停留，身形很快，连翻过两道山岭，果然前面漫山遍谷，尽是两三个人合围的树木，浓密异常。大雄把脚步放慢，长吁了一口气，回身向铁娃、酆子敏招呼道：“这里就是我们暂时停身之处，漫说野人们还来不到这里，并且我们只要入这片森林中，他们没法搜索。”
酆子敏望了望附近一带的形势，果然是个极好的地方，遂找了一片略微高的地方，把地上的荒草砍去一片，铺平了席地而坐。这个大雄因为酆子敏始终没开口向他问话，他遂向铁娃道：“老人可是不会说苗语么？”铁娃点点头道：“有话向我说好了。”这大雄道：“我还能够说汉语，你怎的竟会知道我的出身是青竹苗家？”铁娃此时把身边的水袋取下来，分着每人喝了些。铁娃道：“你能说汉语更方便了，我若不听出你是青竹苗家的口音，我们爷儿两个也不肯这么舍命救你了。实告诉你，我们是从高黎四镇而来，你也就明白我们的来意了。入山时，路经五道岭南，无意中发现了你们青竹苗家，是一个好部落，全是安分守法的苗民。我们暗入野人山，就为是找寻这群野兽来的，一听你的语声，就知你是被野人掳劫到他部落内，随了他们，做这些凶残淫暴的事。暗中看到你的情形，是迫非得已。你既然是好苗族，随这般野人活下去，你不觉难过么？你几乎被他们抛入山涧中，我们爷儿两个把你救出来，就是叫你回到本来面目，还是去做好苗民。这群野人这种行为，终会遭到覆灭的，他们在大山中逞凶作恶，倒还情有可原，这次竟然蹿出山来，在高黎四镇焚烧杀掠，这种罪恶，实难容恕了。大雄，你青竹苗家既是已然归化的部落，你也懂得些天理人情，苗人也一样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也有兄弟妻小姊妹，这么杀人劫掠，穷凶极恶，形同吃人的野兽一般了，这种东西还要得么？这伙野人的部落情形，你要好好地对我们讲才是，再有隐瞒，你就非人类了。”
此时这个苗人大雄他竟自一翻身站了起来，以苗人极重的礼向酆子敏、铁娃俯首至地，直起身来，两眼含着泪，两眼中含着诚恐的热情，用汉语向酆子敏、铁娃道：“老人家，好弟兄，你们把我从死里救出来。我是青竹苗家的苗族，我们的部落，是归化多年习沾汉俗。我大雄现在真叫对不起我们青竹苗家的人了，我也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懂得恩仇，知道好坏。这大雄这条命，还能活下去，是你们爷儿两个所赐，我愿意把钢铁一般的身躯和一腔子鲜血完全给你们。莫说是问我的事，我要从实讲，就是叫我再落个乱刀分尸，火焚之惨，只要是你们的吩咐，我绝不惜命。但是我们要报复。”说到这儿，更单独向铁娃道：“好弟兄，你是我苗族出身，我大雄愿意指天为誓，我至死不违背你的命令。”
酆子敏赶忙站起来，伸手拉住大雄，诚恳地说道：“好弟兄，我们因为看出来你是有人性的人，才肯这么救你。我们一定相信你的话，你坐下，你的肩头被那铁戈洞主扎伤很重，你真是有勇气的壮汉，我给你敷上些药，好得快些。”这个大雄被酆子敏老武师这种诚恳的举动感动得热泪直流，他们是轻易不哭的，认为哭是可耻，刀剑加身，也不许哭着喊叫。可是此时他竟把酆子敏看成最爱的母亲一样了，遂点点头，仍然坐在干草上。酆子敏从囊中把金疮散取岀来，给他敷在伤口上。那大雄把身上的一条锦带解下来，扎在伤口处，他这才向酆子敏说道：“老人家，我生长苗山，在我幼小时我们苗族还没归化，在这乱山中一带，和一般生番野人时起斗争。生我的父母，全早早地死去，我在苗族中，自生自灭地长起来，虽则后来我们部落归化，但是我大雄依然是伶仃无依，我就没有再看到像老人家你这么慈祥的长者。我觉得我现在十分快乐，我们青竹苗家早先在这野人山以北，离着龙川江很近的地方，飞流崖下，聚族而居，一半耕种，一半游猎，不断地和汉人交易着买卖，不知不觉，很安闲地过了些年。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这股子野人来，这一带就毁了，他们除了自己打些野兽，也不懂得耕种，他们就仗着这种部落所有的野人会比别的部落厉害，时时地在向各处抢劫掳掠。连其余的生番野人中，没有不遭到他们抢掠烧杀，连生番野苗无一幸免，被他们逼迫得不时地移挪逃窜，躲避他们。我们青竹苗哪会逃得开这伙野人手内？飞流崖在他们一夜地抢掠烧杀，把我们一千几百户苗家弄了个七零八落，四散逃亡，死的死，伤的伤，我们牲畜粮食、衣物抢劫一空。飞流崖的苗墟是多年住下来的地方，被这群野兽弄个土平，更被他们掳劫来十几个年轻的人和许多妇女，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也被他们掳劫到野人山中，我大雄不是怕死的东西，可是这个铁戈洞主不知怎的竟看中了我，他安心收服我，用种种的非刑惩治，叫我归顺他。我们同被掳劫的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妇女们更遭到他们那种野兽的强暴，没有一个活下去的。我想到白白地把这条命送掉，有什么用？反不如忍辱偷生，想法子消灭这吃人的野兽。但是我的想法还不止于是要把这个铁戈恶魔弄死，弄死他一人，依然消灭不了这群没人性的野人，我是想慢慢打听我们青竹苗家，再结合曾经被害的部落，一下子把他扑灭，永除后患。我不能不屈着心地买他的欢心，给他效力，不时地随着他到各部落焚烧杀掠。我想不干也不成了，他管束得很严厉，他们这群野人刑罚最重，犯了错只有个死。可是我大雄是屈着心地归附他，我岂肯助他作恶？可是我不干不成。在每次领率着所有野人岀去攻杀抢掠时，在我手底下绝不肯妄杀一人，我只想法子给他多弄些他所要的东西来。日子一久，他倒待我十分相信，竟叫我统率着四十名野人，做了他们野人中的头目。但是半年前情形一变，这山中竟发现了两个汉人，一个叫秦通，一个叫丁良。这两个汉人十分狡诈，他们似乎潜伏山中的日子很多，他们在找机会。这个野人部落，在没有地方抢掠时，只有猎得野兽飞鸟做食物。有一次，这个铁戈洞主入山打猎，竟自被几头金钱豹包围上，他几乎死在豹子之口。虽是部下的野人接应到了，把这几头大豹子打死，铁戈洞主受伤很重，全不能行动了。在这时候，这两个汉人突然出现，他们竟自一齐动手地给铁戈洞主治伤敷药，非常地尽心，这两人安心要在这野人山中立足。铁戈洞主在重伤之下，突然有这种汉人来救他，他也知道感激，这两人竟留在野人山中，对于铁戈洞主殷勤侍奉，耐着性地给他洗伤敷药，他们竟结为极好的弟兄，铁戈洞主竟自不叫两个人再走了。可是日子一多，这个秦通、丁良竟露出本来面目。他们也各会一身好功夫，并且翻山越岭，和野人们不差上下。他们更有许多种个别的功夫，是野人们使不出来的。渐渐地他竟指挥铁戈洞主，布置野人山，搭盖房屋。这野人山中这两人竟有了大权，铁戈洞主对他二人是言听计从。每次在岀去劫掠时，也是由他两人指示，如何攻打，如何袭击，怎么布置截堵包围，这一来，这个野人部落越发地厉害了，弄得附近山中各部落没有安生之日。野人山中附近百十里内，可以说没有不被血染过的地方，真是从有苗族部落以来，没遭遇过的惨死。这秦通、丁良在这野人山中的日子一久，他们竟自比那铁戈洞主还厉害。铁戈洞主再信任他们，就是这伙野人也是朝不保夕，他们认为哪个该杀就杀，哪个该烧就烧，这么凶悍的野人，全十分畏惧他俩。他们更在后面一片山冈上，早建筑起几间木屋居住。那个地方是任何人不准走到，所有各处抢来的钱币珍贵的东西、牲畜、食物，得由他二人先挑选取走，才由洞主分散。并且在各部落掳掠来的妇女，也得任他们选择。只我所知道的，已经有十几个苗族少女被他们糟践死，抛入山涧中。我看到这种情形真是急死恨死，只是我们青竹苗散开之后，一二年的工夫，找不到他们。并且我轻易也不敢离开野人山，尤其是这个秦通、丁良，他知道了我岀身不是野人，他竟自把我的所统率人分散开，我从领率四十人，弄到只有八名野人。可是这野人中尚有我们苗家的三四个，这两个东西不知在洞主面前说了什么坏话，先前是十分信任，此次自从这两个汉人秦通、丁良到来之后，铁戈对我时起猜疑，绝不肯再信任我。尤其是此次这个秦通、丁良竟自指示铁戈洞主远出野人山，要越过高黎山，去攻取高黎四镇，向汉人们身上下手。我也曾拦阻他们。但是老人家你看，我这臂上还有刀痕未愈，那个秦通，竟自砍了我一刀，说是我本非同族，实有背叛洞主之心，幸而我只说了一句错话，未被他们处死。可是高黎四镇算遭了殃，以铁戈那么凶悍，但是他绝对不敢出大山，这次的事完全出在秦通、丁良身上，他们唆使铁戈洞主，并且他告诉铁戈洞主，这次洗劫四镇饱掠而归，一年用不着再出去，并且把这一个部落也可以强大起来，所有这野人山一带的各部落，全可以把他们收归掌握。并且他告诉铁戈洞主，在朝岗镇甸上若是得到他知道的两件宝物，他可以用这两件珍贵的东西到海外换几百人所用的器械，叫铁戈洞主称雄野人山，领率群苗，做野人山的盟主。并且他们深知那一带的情形，深夜间突然出山动手，所有的野人更是倾巢而出，附近一带驻防的官兵，他们摸不清我们的虚实，也不敢出头多事。我们抢掠完了，一进大山，官兵也不敢进来搜山，他们也进不来。这铁戈洞主原本就是一个贪心不足的恶魔，再加这两个奸人的怂恿，所以竟自率领阖洞的人到高黎四镇下手洗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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