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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龙川除蟒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在滇边靠西南的边境上,地势非常险要,江流交错,山势连绵。从虎踞关到铁壁关这段路,行人很多,因为与缅甸交界,商贩往来,在这一带全做着很大的生意。赶到过了铁壁关再往东走,一过龙川江,地势渐渐地荒凉。在这一带驿路还没有开辟,有时得经过一二百里,才能看到大市镇,并且靠西南一带,有许多苗族的部落,所以这一带除了当地的土著,来往这条道路上的差不多全是惯走苗山和缅甸交易的商贩们。

  这时,正在一个初夏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下去,荒凉的山边有两个行人,却是一老一少。这个老的年岁很大了,总在七旬以上,生得相貌骨格十分清癯,可是此时十分委顿。这个少年,躯干雄壮,黑紫的一张脸面,豹头环眼,年岁也就在二十岁以上。他虽然穿着汉装,他那种神情相貌上,一望而知是出身苗族的人,并且尤其特别的,是左耳上还挂着一个金环,这个老者扶着他的肩头,顺着山边走来,不住地抬头往前看着。

  这两人原来正是名震天南的广州城宏达镖局中的有力人物,这个老者就是那九现云龙酆子敏,曾经为铁狮王复仇,和那沙天龙费尽千辛万苦,身经百难,助铁狮王的后人萧金郎恢复宏达镖局,把铁狮子镖旗重飘扬于西南数省。这个少年,正是那萧金郎在苗山遭难时所结识的苗童铁娃。他们在广州重立宏达镖局之后,这铁娃也就不再回苗山,因为他天生来武勇过人,尤其是有血性有肝胆,所以少镖头萧金郎和他亲如手足弟兄。可是这般人为了要恢复当年铁狮王的威望,重行把宏达镖局的力量振作起来。这十年来,酆子敏等一般人,反倒比从前好,给他多开辟岀十几条镖路来,可是绝不叫萧金郎轻易地亲自押镖。就因为他论武功、论本领、论年岁,在那种难走的道路上,恐怕镇服不住草野间一般豪强人物。酆子敏等却不顾性命地替他出马,打通了道路,这一来宏达镖局的威望不减当年。

  这次有一拨儿极贵重的镖货,客人是从广州起镖,直到虎踞关,中缅交界的地方交镖。这条道路最难走,所以这位老前辈酆子敏却带着这个英勇的少年铁娃押镖赶奔虎踞关,一路上是安然无恙,期限也没误,他们在虎踞关顺利交镖之后,赶到归途上,就不用再紧赶着走了。可是在来时路经龙川江口一个荒山边,听到行路人传说,在附近的山中,发现了一条怪蟒,连续着伤了不少的土著和行人。附近的猎户们虽想设法除它,可是竟反被怪蟒把猎户伤害了四五名,这一段山道,已经是断了行人。酆子敏和铁娃听到这种情形,他们全是天生这种热肠侠骨的人,这爷儿两个全仗着一身武功本领,更全是走惯了险峻的山道,什么毒蛇野兽也全遇到过,安心要为这一带地方上除害。在押着镖时不敢多事,交镖回来,那铁娃更是一力主张倒要看看这怪蟒怎样厉害,并且这时回到镖局子也没有什么事。宏达镖局字号已经做起来,在那时交通不便,干镖局的可不只是一家,尤其是少镖头萧金郎继承事业之后,他年岁很轻,可自从才一懂事,所经所历,真是尝尽了人生的苦难,走的地方也多,他抱了一个主张,和一般前辈定下规矩,因为铁狮子镖旗已经威震西南各省,若是放开手去做,别的镖局子就别想干了,无论如何得给同业们留饭。所以宏达镖局只接大票的买卖,别的镖局子不敢走的地方他们接,这样所以镖局子里事情不大忙。可是事业极发达,他们所得的镖费也可观,并且当年铁狮王的麾下一般人,也全聚在广州,他们也不像当年各处里全立分号,这一来人是足够用的了。这铁娃究竟是生长苗山的人,他现在一切已经随了汉俗,萧金郎也不顾他再回苗山,不论汉人、苗人是一样,全有依恋着自己的故土之心。这铁娃一晃十年光景,他不时地还在憧憬着过去,总要找一个机会回苗山看一看。其实他旧日的苗墟,也没有他至亲至近的人了,老苗全都故去,他可是总想着自己是苗山所生的,愿意看看。这次保这样远路的镖,临回去正好经过广西的苗山。他和这个酆子敏师伯已经说了,因为广西的苗山已经正式地归化,他们去是没有危险的,酆子敏也答应了愿意跟着他走一遭。只是这次护镖到虎踞关带的人很多,连趟子手、伙计、镖师三十多人,这么多人在路上耽搁起来,太不合适,并且到日子不回去,也不放心,沿路上一耽搁,这么多人的挑费也重。此时在滇边又安心除这条怪蟒,有这般人跟着,反倒不便。这爷儿两个一商量,遂打发镖师、伙计、趟子手们先行赶回广州镖局子,并且给萧金郎带了信去,爷儿两个要回到苗山一行,路上总要耽搁月余。这么一来,两下全安心,酆子敏和铁娃遂跟大家分手。

  他们爷儿两个真个地胆大,入了荒山搜寻怪蟒,费了三天两夜的工夫,果然和这条怪蟒遇到,以酆子敏和铁娃这身本领,爷儿两个全几乎毁在这条怪蟒毒口之下。铁娃因为这些年来,以他天赋的体格和苗山所练的爬山越岭的功夫,再加上萧金郎把他看成同胞兄弟,也叫铁娃和他练一样的本领、一样的功夫,连所使用的兵刃暗器全是一样,还给他打造了一条九节盘龙棍。老武师铁砂掌沙天龙,跟铁娃尤其是亲近,在苗山共过患难,所以这十年来,把所有的功夫也尽量地传给他。连酆子敏也是一样,全因为学就一身本领,可是一生困顿江湖,直到老年来,才遇到了铁狮王萧宏,成了生死之交,赶到助着萧金郎恢复这杆铁狮旗来,自己更愿意把一身所学全教与这两个少年,叫他们做这种保卫商旅的事业,也倒不负个人所学了。此次除这条怪蟒,仗着铁娃这条九节盘龙棍威力惊人,老武师酆子敏更是一身轻灵小巧的功夫,就这样在这条怪蟒最后挣扎的一刹那间,老武师酆子敏右胯上竟被毒蛇咬了一下。虽则伤势不重,可是蟒口这种毒涎厉害,若不是铁娃九节盘龙棍把蟒头击碎,酆子敏若是再被毒蟒卷上,这条老命,可就算葬送在这里了。

  当时把怪蟒除掉之后,因为酆子敏受伤,铁娃更不愿意惊动当地土人,这种事原本又不是有人请出来,自己是求心之所安,愿意这么做,叫当地土人知道了,反倒多添麻烦。并且他们身边所带的刀伤药也治不了蟒毒。铁娃是生长苗山的人,知道这种事危险太大,不能耽搁,他们是有法子治,可是必须找到大市镇有药店的地方,才好为酆子敏治蟒毒,所以赶紧地退出龙川江口这座荒山。因为附近虽则有山居的人家和那小村落,停留下来也没用,这种毒是往里走,耽搁的时候越久,治着越费手脚。老武师酆子敏虽则是痛楚,可是他依然要强自挣扎毫不介意。铁娃是年轻力壮,要想背着酆子敏紧走一程,因为知道在铁壁关东高黎山前有四个大镇甸,虽则全是乡村一样,可是这种地方,就算是滇边重镇,这一带二百里来找不岀再大的镇甸来,只有投奔到那里,就算是有救了。顺着山边走下来,铁娃是很着急,不住地向酆子敏说:“师伯,何必再固执?爽快地我背着你紧走一程,咱们早早地找到了歇脚的地方,我也好买药给你治伤毒。你这么大年岁的人了,我背着你,难道嫌难看么?”酆子敏微微一笑道:“铁娃,我觉着走得还不慢,我这种性情,一生在江湖上永远是改不掉了。我有一份力量,要使用一份力量,到了我真迈不开步时,那就由你了。”铁娃对于这位师伯是敬爱,并且还真怕他,平时自己受他管教,管教得很严厉,可是对自己的爱护也爱护得周到,所以他的话,绝不敢不听。酆子敏扶着铁娃的肩头,顺着山边转过来。

  铁娃是心中焦躁可不敢说,远远地已经看到了高黎山的峰岭,不过天色可晚了,至少还有四五里路。赶到又走出一大段路来,太阳已经沉下去,往东去,更是一片的高山峻岭,越发地显得黑得快。这个铁娃虽是不敢背着他,悄悄地把自己的右臂圈在了酆子敏的腰上,暗中用力,架着他快走。可是滇边四镇,走得越近,越看不真切了。尤其是一阵阵风吹过来,天空中散布起一片的烟气,并且嗅到了一股子烧焦了的气味。铁娃和酆子敏全觉得可疑,又转过一个山弯,所走的地方已经相隔也就是半里地了,铁娃不禁失声惊呼道:“师伯,你看,怎么靠山边那里烟气越发浓?并且烟气中还不断地裹着火星子飞起来?只怕是镇甸一带失火了,可是仔细看时,又看不到火光。”酆子敏向铁娃道:“我记得这头一个镇甸,名叫豹头崖。这个镇甸完全紧贴着山转角一带,这时候应该看到灯火之光才对,怎么黑沉沉一片?”铁娃道:“咱们临来时,不是在这里也曾停留一下么?”酆子敏道:“不错,咱们打尖的地方,名叫朝岗,人家很多,商家买卖也多。不过这一带或者是因为地方的风俗没有店,可是稍富裕的人家全预备空闲的房子,预备远路的客商投宿,怎么现在一片黑暗?铁娃,咱赶紧往前走,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赶到走进了豹头崖,耳中所听到、眼中所看到的,真叫人惊心了。

  只见这豹头崖一带,几乎成了一片焦土,仅剩下的房子也没有多少了,那火焰还没有熄灭,浓烟还在冒着。有些人还在收拾着那未烧尽的地方,并且山边上已经搭起不少芦棚来,一片哭声,这种情形真是出乎意外的。赶到找到一个当地的老年人,向他问起。这个人哭着道:“我们这里遭了大劫了,突然从昨天深夜间从山里窜出好几百野苗来,全是从来所没见过的野人,抢掠烧杀,把我们豹头崖弄个土平,人死得太多了,还被他们掳劫了不少人走,我们全不易再活下去了!”铁娃和酆子敏一听到这种情形,愤懑填胸。自己想到这个地方找歇息之所,买药治伤,这一来完了,希望断绝。并且这个老者,一边说一边哭。遂从一处处残余的火烬上走出豹头崖,只有挣扎着往前走,往前去再看看朝岗、青麻谷、晓月陀的情形,万一能够有被灾轻的镇甸,好歹也得找一个歇脚之所。因为离开这四个镇甸,就再找不到人家了,走出豹头崖之后,酆子敏不住地苦笑着向铁娃道:“这可是生有处,死有地,我酆子敏一生命苦,临到收根结果,还要落个这么惨,这可非人力所能为,认了命吧。”

  铁娃很着急地向酆子敏道:“师伯,你先不用讲这些话。我这个人,从来不信命运,我只信服人力。不要紧,你可知道铁娃是铜筋铁骨,何况这里人没死绝,实不得已时,我们一样也是被难的人,我们也可以求求他们,就是他们现搭的草棚,也能让我们一块地。我就是跑出一二百里,我也能找到药来给你治伤,这件事你要信铁娃做得到。”

  老武师酆子敏他虽是一身绝技,他是内外兼修的功夫,无奈年岁太大了,身上又带着伤,走了这么远的路,还算这老头子强梁,换在别人早不能走了。铁娃越发地把他腰上拢紧,离开豹头崖,转过一个山冈,远远地看到了朝岗这个镇甸。这里情形,连铁娃也有些慌了。这边倒是看到了灯火之光,可是在山边竟连续着发现十几堆野火,在那火光中闪烁着,看到的人,是焦头烂额,这个镇甸也一样地房倒屋塌,走近了一看,和豹头崖的情形不差上下。尤其这般人,现在自身遭到这种惨痛,人是死的死,伤的伤,财物、牲畜、粮食被抢,残存的房屋不过十分之一,也全多半地埋在乱石土木堆中,一处处哭声震耳。这种情形,一个过路客人再想投宿,自己全无法开口了。有的把那未抢净的东西什物,从火中扒出来,全堆放在山道上。到处里是草棚,临时栖身,哭爹叫妈,还在乱成一片,受伤的人很多。人家自己死活全顾不了,一个过路客人,他们再也不肯理睬,这种事更不能强人所难。老武师酆子敏找到一个身上没有伤痕、穿得略微齐整的人,赔着笑脸向他问路,因为你只要一开口求他帮忙,他们是立刻跑开,这个土人还算是不错,好言回答。问起本处的情形来,所说的和豹头崖所听的是一样。不过野人下来时,豹头崖是头一处,被灾最重,青麻谷、晓月陀也全没脱过。不过他们因为此时自顾不暇,也没工夫再去探问别处了,只听说那边过来的人所讲,比较着这两个地方好些。因为最后到的晓月陀,大约因为天是已经亮了,这野人们急于退进山去,所以被灾比较着轻些,可是牲畜、财物,损失得也够重的,不过烧得没有这么厉害。老武师酆子敏听了这种情形,有了一线生机,只要奔到晓月陀,大约总可以找到栖身之地,至于伤势也讲不起了,到这种时候,就叫束手无策。铁娃却不那么想,他认为只要找到了安身之处,师伯酆子敏有了歇息的地方,自己就好想办法。因为在苗山中,自己就知道有几种山里野生的药草,就可以去蟒毒。只要师伯有落脚之地,个人就能想出法子来给他治伤。听到土人的指示,精神一振,扶着酆子敏赶紧地离开了朝岗,青麻谷的镇甸还比较远些,一直地扑奔晓月陀。

  这里是一个极好的形势,土脉也肥,林木也旺,是一片高山环抱的大镇甸,这里平时总住着千余户人家,一百多家买卖。赶到转过这山弯,眼中看到晓月陀镇甸。这里竟望到灯火之光,从灯火光中也看到有许多处还在冒着烟,果然被烧得不那么厉害,并且镇甸边上,许多火把不住地移动着。一到切近已经有人在喊着:“做什么的?别往里走了,是什么人快说出姓名来?不然我们可要动手了。”酆子敏和铁娃一看这种情形,晓月陀竟有乡勇守卫了。酆子敏恐怕铁娃说话粗暴生了误会,赶忙招呼道:“弟兄们放心,我们是受了伤的过路客人,我们只有两个人,容我们到镇甸边上和你说明。弟兄们,我们两个人绝不会有恶意的,请弟兄们多方便吧。”酆子敏说着话,扶着铁娃往前走来,跟着有几支火把迎过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各持刀枪棍棒,举着火把向两人照了照,内中一个壮汉,向酆子敏道:“老头子,你是过路客人,难道这也是被野苗所伤,你到这里做什么?”酆子敏道:“我倒不是在这四镇受伤,我老头子是自取其祸,龙川江畔,荒山除蟒,被毒蟒咬伤。现在投奔到晓月陀来,求弟兄们方便,赏我个栖身之地,歇息半夜,我实在不能走了。”壮汉道:“这可对不起,现在我们这里全被灾,你从西山逃来,也会看到豹头崖、朝岗、青麻谷被灾的情形,这里也是一样,所有的财物抢掠尽了,死伤了不少人,现在任什么人不准进镇。老头儿,你还是投奔别处去吧。”酆子敏道:“弟兄们,无论如何念我们一个过路客人,只要容留我们停半夜,我们绝不招扰。这附近一带我们是知道的,因为我们是保镖的镖师,如不走出百八十里,再找不到镇甸。我一个受伤的人,哪能走那么远的路?”这个壮汉道:“你既是保镖的,怎么会只两个人?”酆子敏道:“我这叫咎由自取,多和闲事,好心换来的一场祸。”遂说自己是宏达镖师,和本镖局子人分手,为了龙川江畔地方上除害,反被毒蟒咬伤,“弟兄们能够方便些,我们爷儿两个必有一点心意。”

  这壮汉一笑道:“老头儿,你这个话说得太远了,我们绝不是想要什么。祸起非常,野人突然大队地攻进市镇,现在没有没遭到损失的。晓月陀便宜的,房屋没被烧光,这时哪能再招待客人?听你这种情形,倒也是个江湖上好汉的行为,你等一等,我们不能做主,进去给你回一声,邱老当家的要是叫你进镇甸,落脚的地方,倒还方便。”这壮汉说到这儿,哼了一声道:“我们这晓月陀,从来也没有办过团练乡勇,地方上很安定,并且龙江口一带驻防着大队守边疆的绿营,我们觉着有官兵保护着地方,哪还会出这种事?”说到这儿更哼了一声道:“想不到朝廷里养这些兵,包上官衣,只会摆架子,野苗窜出来,也曾有人去报告绿营。他要是把大队官兵调出来,也不会容得支苗把四镇全洗劫了,他们竟坐视不救,只会平时向我们要粮要草,逢年过节,叫我们给他们施礼送钱。现在我们才知道,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叫他们就撮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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