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仗义搜山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酆子敏恨声向赵良材道：“赵当家的，你好好地养伤，事情很显然。这两个丧心病狂、没有人心的东西，恩将仇报。他们竟敢做这种伤天灭理的事，这两个东西真是万死不足蔽其辜。他们只管贪心不足，想得这两样珍宝，做他们一生的享受，勾结来这伙野人抢掠四镇。他们这一来造下无穷的罪孽，这野人们一样地也是贪心不足，把所得去的东西，一旦用尽，仍要到山下来抢掠烧杀。虽则不准是这一处，将来受害的人何止千万？这两个恶徒，也不能叫他逍遥法外。我酆子敏不死在毒蟒之口，我要把这老骨头扔到野人山。”说到这儿，回头来向邱存义道：“邱当家的，你赶紧叫人给我们预备两袋干粮。我师徒二人要裹粮人山搜索野人下落，找这两个恶人。”邱存义道：“老师傅，你们爷儿两个去得么？这伙野人形同野兽一般，他们人多势众，你们爷儿两令去危险太多，别这么办。这是我们四镇的事，我们可以召集四镇人商议一下，挑选一二百名年轻力壮的人，你带了去，也好相助。”酆子敏冷笑一声道：“邱当家的，你还嫌四镇的人死得不够么？叫他们去送死。深入野人山，我们也不是全凭血气之勇，找到野人就和他们以死相拼。谢谢你的话，他们虽人多势众，不过我们浑身是铁，又能打出多少钉来？咱爷儿两个自有办法，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就是不能够给你们高黎四镇消永远的后患，我们也要把这两个丧心病狂、忘恩负义的人消灭了。这种东西留不得，野人们没有这种人来指使他、教唆他，还有些顾忌。有这两个东西，简直是这一带黎民百姓的大害。还有邱当家你这爱女小蝶，我们也要尽力而为，但盼能够把她救出虎口，若是已遭毒手，那可非我们力量所能为了。”
邱存义想到野人那种凶悍狞恶，自己痛心爱女落到他们手中，立刻向酆子敏面前一跪，叩头说道：“老师傅只要能把小蝶救出野人山，我邱存义就是散尽家产流为乞丐，也是甘心。”那赵良材也流着泪向酆子敏道：“酆老师我真痛心，我绝不是守财奴，我没把钱看重了，我花钱有个尺寸而已。现在叫我落到这个结果，我实在甘心了。当日秦通、丁良这两个恶徒，对我有负心的行为，我还能容忍。现在这么下毒手，我实难容忍他们。我家宅虽被抢空，但是还有一片产业。老师傅我也听说你是铁狮子镖旗下的人，你们能人很多，任凭老师傅想什么方法，别让这两个万恶的东西再活在世上。我赵良材是穷光蛋来的，我愿意穷光蛋离开高黎山下，所有的产业全花净了，绝不顾惜。我愿意为我家中所死的人复仇，为四镇的老百姓复仇，用什么力量，我赵良材所能及，愿尽力而为。”
酆子敏此时把邱存义拉起，向两人说道：“二位当家的不要这样，这是我酆子敏义不容辞的事。我老头子在江湖上游荡一生，我就愿意办这种事情，这绝不是用人力、财力的事，用人力、财力应该为你们四镇长久安全着想。”邱存义道：“方才在镇口这位铁师傅已经说过，叫我们赶紧地举办乡勇团练，四镇守望相助，以图自保，绝不倚靠官家。这场事叫我们寒了心，驻防在龙川江口这带的绿营，我们四镇钱没少花，想不到买他个坐视不救，不管百姓的死活。我们绝不耽搁，绝不迟延，已经立时着手办理了。”
酆子敏听了，向铁娃点点头道：“铁娃，你也练达出来了，居然也能这么担当事，能看得这么远，很好。”跟着向邱存义道：“照着我的话预备，任什么不用。”可是邱存义跟着说道：“老师傅，你腿还没利落，哪能去做这种冒险的事？”酆子敏道：“这倒用不着你管了，我四五十年功夫，难道就白练了么？蟒毒除尽，我又没伤筋动骨，毫无妨碍。并且野人山离得很远，总还得有一天的耽搁，才能找到他们的巢穴，我这点伤也就好了。何况有我这个徒弟，他足以担当一切。不必耽搁，赶紧去照办。”邱存义痛心爱女，何尝不愿意有人相救？答应着赶紧给这爷儿两个去预备干粮，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把两袋子干粮完全预备好。更给找来两个皮水袋，装满了水。铁娃更亲自出去，在他庄院中找到一条长绳，盘好了挂在身上，酆子敏看着发笑道：“铁娃，你又要收拾苗山的旧营生么？”铁娃也是微微一笑道：“我这么预备一下，或许有用它之处，免得临时找不到。”酆子敏点点头。
此时已到中午左右，邱存义给这爷儿两个预备一顿丰盛的午饭，师徒二人也不客气，吃过午饭之后，收拾好一切，附近一带的路径，早已问明，更去看了看那钱大川，他已经精神清醒，只是伤痕过重，还不能动转。酆子敏更向他问了问发现野人的地方，钱大川把那附近一带的形势和入山应该走的道路告诉了这师徒二人。酆子敏嘱咐他好好地休养，不用担心，所给他敷的药极有效力，也用不着再换，七天之内，准可以坐立行动。嘱咐完了，他立时向邱存义告别，邱存义和长工们全跟随着这爷儿两个走出晓月陀。
此处的情形，叫铁娃看着倒也十分高兴，愿意为他们舍死一拼。自己早晨那么几句话吩咐他们，他们真个地照办了，围着镇甸边上和山道上全是人，从山上往下面用竹木围着镇甸边有许多人正在画出界限来。是老少一齐动手，在那儿刨沟、刨坑、筑木栅、建围子。酆子敏也不住地向邱存义点头道：“很好，你们这高黎四镇的人真知道顾公益，群众一心，这样才真个将来保到安全。好，不要送我们了，但盼此行能够把应该做的事做下来，我们此行入山，大约很有耽搁。你不用担心，我这个年岁，绝不是徒凭血气之勇的少年，遇上事我还能应付。邱当家的，你回去静待佳音，咱们回头见了。”这个邱存义此时倒说不出什么来，只有感激得落泪，本来这是多大危险的事，这师徒二人真是一身是胆，此去真似投虎穴龙潭，可是酆子敏、铁娃一直地走入高黎山的山道。
这时在中午之后，附近一带全有人，按着他们所说的路径，半日的工夫，走了三十多里。铁娃也是担心着师伯的伤痕没十分好，可是经过半日的路程，酆子敏已经活动开，步履如常。天色晚了，道路也渐渐地荒凉，再也看不到人家，只有按着方向走。据他们所说，这野人山的方向是在正西南，按着路程有八十里左右。不过山里的道路，可就和平地不同了，说是八十里，足有一百里，因为绝不是直行的路和平坦的路。越往山的深处走，峰岭起伏，道路崎岖，一处处野草丛生，荒凉得看不到人迹。走到黄昏左右，在一片平坦的山冈上发现了野人经过的迹象，这里有十几堆烧残的余烬，许多家畜的皮毛骨血，他们分明是在这里，停留过很大的时候了。这爷儿两个歇息一刻，吃了些干粮，饮了些水，天已经黑下来。酆子敏道：“铁娃，我们这件事绝不想沽名钓誉，叫他们感戴。我一生做事，就是这种行为，求我心之所安。我既然已经在他们面前说下大话，这件事不办出个起落来，我是绝不回头。咱们要连夜地往野人山赶。”
铁娃道：“夜走荒山，我倒很办得来，只是师伯你太辛苦了。”酆子敏道：“虎老雄心在，只是我这个性情。虽明放着这几年，年岁过大，不如过去，可是在我眼中看，平常的一般人还不是我的对手。小伙子要叫你看看师伯这点老精神，这种道路我也走得太多了，并且有你领路，更没危险。”铁娃道：“好吧，咱们等一等，星出全了，月光现出来，这一夜间咱们足可以赶它几十里路。”这时四下里已不断听到野兽的嘶鸣，铁娃是听惯了，老武师酆子敏更是走惯了高山大川，也是绝不介意。
等了一个多时辰，星斗出全，虽则还看不到月亮，被高峰阻挡，可是道路依稀可辨。这爷儿两个从这片高岗上立刻起身。在深山里走，白天是仗着日色来辨方向，夜间是星斗，在看不到日月星斗的时候，就以风向辨识，虽不能十分准确，大致不差，这全是久走江湖必有的知识。往前又出来十余里，铁娃把一条九节盘龙棍提在手中，这种深山中，毒蛇野兽到处能遇到，他这条九节盘龙棍足以制伏这些恶物。越走越荒凉，不时地听到一阵阵的狼嚎和一片大树林中枭鸟的夜啼。这种地方，真是荒凉异常。也就是这爷儿两个，全是身经百难、铁打的一般人物。他们在这茫茫月色星斗之光下，翻山越岭，一直地走到了四更过后，眼前越过一道大岭。铁娃是和酆子敏相隔丈余远，铁娃目力又足，又惯于走山路，酆子敏紧随他后面。从这道大岭翻下来，前面有一片回环的山道，尽是弯转之处，酆子敏在后面招呼道：“铁娃，你停一停，你仔细看一看，这一带似乎像有人常走的地方。”铁娃把身形停住，也发觉眼前这片山道地上的荒草有一片踏平了的地方，可是一直地往东折转，却不是去路。
铁娃凑到近前说道：“恐怕是那伙子野人在此处经过，他们人多，曾经在这里盘踞过。”酆子敏道：“不对，这种荒山，野草的地方就是有多少人经过也不能踩出路径来。这得有人时常地来往，所走的地方成了习惯，才能把野草踏得这么平。我们这半天多半夜，我计算着至多走岀六七十里，恐怕还不到。这一带莫非有人家么？我们往前走找一个高处，仔细看一下。”铁娃答了声“好”，立刻提着九节盘龙棍，仍然是头前开路，顺着一段山坡走下来。
前面正是转一段山弯，刚往山弯这里一拐，嗖的一股子风声。铁娃已然听出是箭风，身躯往旁一闪，竟自用左手把一支利箭抓住，跟着嗖的又是一支箭射过来，铁娃赶紧地一纵身躲开，怒喊着：“什么人放冷箭？”可是在坡转角处一片山坡树木后，竟自有人发出苗语向这边喝骂：“哪里来的野东西？不准往前走。”
铁娃是久住苗山的人，听出发话的苗语，不像是野人所说的话，遂一边戒备着，也用苗语向他们回答道：“弟兄们不要放冷箭，你们是哪一个部落？趁早答出。”那苗人听出铁娃说出苗语来，部落虽则不同，但是还听得懂，上边更在高声喝问着：“我们是青竹苗家，你这个汉子究竟是干什么的？赶快说出来，不然可用乱箭射你了。”从语声中铁娃已经辨明不是那伙野人，遂用苗语告诉他：“我们是追赶那群形同野兽的野人而来。对你们好部落、好弟兄绝无恶意，并且我们只有两人，好弟兄们，可容我近前答话？”
上面一阵低声商量之下，跟着上面火星子一阵乱爆之下，点起亮子来，从那高坡上扔下一支燃烧着的火把。上面的人却说道：“你们不是野人，只有两个人过来吧，我们得先看看。”铁娃招呼了声：“师伯，这大约是好部落的苗人，咱们向前去。”
这爷儿两个竟自直奔那片高坡下，凑到那支火把前，站在火光下，上面的人仍在喝问着：“你们究竟是汉人是苗人？”铁娃道：“好弟兄，我是归化的苗人，这老头子却是汉人。我们从高黎四镇来，追赶野人的下落。弟兄们不要疑心，我们绝不相犯。”上面跟着从林中钻出六七个来，可也是在张弓搭箭地戒备着。
此时从高岗上面蹿一个身量高大的苗人，他往下一落，用一口雪亮的苗刀横在前面，因为看到铁娃和酆子敏全作汉装，敢情这个苗人竟会说汉语，他向铁娃道：“弟兄，你们只有两人，怎的这么大胆？你们入山追赶这群生番野人，难道不要命了么？”酆子敏一听他会说汉语，十分高兴，忙地凑向前来，向这个苗人拱拱手道：“好弟兄，你能说汉语，必是已归化的部落，你们是哪个苗家？怎的没听说过？”这个苗人道：“我们这个部落，也就是四百余人，叫青竹苗家。我们先前在东川江附近苗山中，我们全是习于汉俗，常川地和边疆上的汉人做交易。不想近来野人山中这伙野人，他们忽然屡次出山，到处抢掠，我们也曾屡次和他拼斗，但是死伤的人很多，只得逃到这里暂避，慢慢另找好的地方。因为我们这个部落一半是游猎，一半是耕种的人。可是忽然这伙野人竟自窜出山来，可是他们这次出山，并没向我们抢掠，大约高黎山四镇一带一定遭了他们屠杀抢掳。在他们临回来时，更从东边一条山道越过去，我们算是脱过这步难。这群野人太厉害了，所以我们恐怕他们窜过来，在今天白天才越过这道大岭，我们青竹苗不敢不预备一下，以防他突然袭击。你们两个人竟要追赶他们，不是自己送死么？”酆子敏恐怕他们不相信，遂向这苗人说道：“你不用替我们担心，因为我们两人全是曾经久居广西苗山，惯于翻山越岭，高黎四镇全被抢掠，更掳劫了许多人，我们是先行探路察看他们潜伏之所。四镇的人已经结队入山，非把这群野人消灭不可。”
这苗人面现喜色道：“老朋友，果真这样做么？我们也盼望能把这群野人除了，若不然我们也没有安生之日了。只是野人山一带，山势越发险峻，他们能越过东北这道大山来，真是怪事。路途是不远了，从我们青竹苗这里直奔正南下去，前面有一座大岭，叫四道岭，越过那道岭去，在白天就可以看到野人山，不过相隔还有十余里。可是一点的正式道路没有，那一带太难走了，连我们久居山中的人，全不容易过去，只要越过那段高峰，就到了野人山中。他们散居在那一带，多半是石洞，也有搭盖的房屋。这般野人，不知是哪里窜过来的，前面虽叫野人山，其实早已没有野人了。近年来，连原有的几个苗族部落也全不在那里。老朋友，你就是探路也太险了，何不随我们入苗墟，和我们墟主商量一下，请他相助探山？只要你们大队的人进来，我们也愿相助。”酆子敏摇摇头道：“你这么信服我们，指示我们路途，已经很好了，别的事不愿意连累你们。并且我们的人进来也是走这条路，另有道路。并且我们下手还不定在什么时候。好吧，你们自己防备着，我们趁着夜间要越过四道岭。朋友，咱们再见了！”酆子敏决无留恋，也不再求他们帮忙，因为此来是全要凭爷儿两个一身本领和随机应变的智慧，来和野人一拼，有他们跟随，反倒容易误事。这青竹苗家也似乎十分怕野人的厉害，他们也不过甚挽留。
酆子敏、铁娃离开这个山冈，虽则此次几乎被他冷箭所伤，可是得了他极大的帮助，就是路径指示得明白。像邱存义等所说的情形，完全是猜测和传闻，究竟他们是全没到过这个地方，若仍然直奔西南，非把道路走错不可。按着青竹苗家所指示的道路，往前是越走，地势越荒凉，尽是些崎岖的山道，峰岭起伏，这种地方是最易迷路了。
到了五更左右，已经越过四道岭。酆子敏向铁娃道：“按青竹苗家所说，再往前走，就是奔野人山正路。看这情形，我们算是行踪隐秘，能够到了野人山附近，不过入手探察，可不成了。在一个白天，处处地不方便，形迹容易败露，我们大约有一天的耽搁。”此时已经将近五更，铁娃道：“好歹地我们也得翻上野人山找到野人盘踞之所。好在这一带林深箐密，峰岭起伏，乱石如林，到处是洞穴。我们爷儿两个隐身之处，还容易找，随处全有。只要谨慎些，还不易被他们发觉。”又往前越过一段乱山头来，此时已经朦胧发晓。铁娃向前面一指道：“师伯你看，正南那不是一片大山的影子么？大约这就是野人山北山了，咱们好歹也要赶到那里。”
仗着一处处是崇峰峻岭，天空中虽然现了曙光，山道上反倒越发黑沉沉，赶到了这段大山下，天光已经亮了。这种荒凉的地方，是见不到人迹，只是附近一带草木有许多处零乱的地方，知道一定是这里了，因为很显然地有许多处野人践踏的痕迹。此时天光已亮，一打量眼前的山势，一个高大的山峰，远看着壁立在天空。虽则贴近了峰下，看出一层层的岩石，这种地方可也够险的了。上面虽然生着不少的野草，那见不着太阳的地方，全是极厚的绿苔，往东面望去，连绵不断，不知道有多远。这种情形非得猱升上去，才可以察看往南去是否就是这伙野人盘踞之所。老武师酆子敏详细辨察之下，铁娃也在找着落脚的所在。
邱存义想到野人那种凶悍狞恶，自己痛心爱女落到他们手中，立刻向酆子敏面前一跪，叩头说道：“老师傅只要能把小蝶救出野人山，我邱存义就是散尽家产流为乞丐，也是甘心。”那赵良材也流着泪向酆子敏道：“酆老师我真痛心，我绝不是守财奴，我没把钱看重了，我花钱有个尺寸而已。现在叫我落到这个结果，我实在甘心了。当日秦通、丁良这两个恶徒，对我有负心的行为，我还能容忍。现在这么下毒手，我实难容忍他们。我家宅虽被抢空，但是还有一片产业。老师傅我也听说你是铁狮子镖旗下的人，你们能人很多，任凭老师傅想什么方法，别让这两个万恶的东西再活在世上。我赵良材是穷光蛋来的，我愿意穷光蛋离开高黎山下，所有的产业全花净了，绝不顾惜。我愿意为我家中所死的人复仇，为四镇的老百姓复仇，用什么力量，我赵良材所能及，愿尽力而为。”
酆子敏此时把邱存义拉起，向两人说道：“二位当家的不要这样，这是我酆子敏义不容辞的事。我老头子在江湖上游荡一生，我就愿意办这种事情，这绝不是用人力、财力的事，用人力、财力应该为你们四镇长久安全着想。”邱存义道：“方才在镇口这位铁师傅已经说过，叫我们赶紧地举办乡勇团练，四镇守望相助，以图自保，绝不倚靠官家。这场事叫我们寒了心，驻防在龙川江口这带的绿营，我们四镇钱没少花，想不到买他个坐视不救，不管百姓的死活。我们绝不耽搁，绝不迟延，已经立时着手办理了。”
酆子敏听了，向铁娃点点头道：“铁娃，你也练达出来了，居然也能这么担当事，能看得这么远，很好。”跟着向邱存义道：“照着我的话预备，任什么不用。”可是邱存义跟着说道：“老师傅，你腿还没利落，哪能去做这种冒险的事？”酆子敏道：“这倒用不着你管了，我四五十年功夫，难道就白练了么？蟒毒除尽，我又没伤筋动骨，毫无妨碍。并且野人山离得很远，总还得有一天的耽搁，才能找到他们的巢穴，我这点伤也就好了。何况有我这个徒弟，他足以担当一切。不必耽搁，赶紧去照办。”邱存义痛心爱女，何尝不愿意有人相救？答应着赶紧给这爷儿两个去预备干粮，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把两袋子干粮完全预备好。更给找来两个皮水袋，装满了水。铁娃更亲自出去，在他庄院中找到一条长绳，盘好了挂在身上，酆子敏看着发笑道：“铁娃，你又要收拾苗山的旧营生么？”铁娃也是微微一笑道：“我这么预备一下，或许有用它之处，免得临时找不到。”酆子敏点点头。
此时已到中午左右，邱存义给这爷儿两个预备一顿丰盛的午饭，师徒二人也不客气，吃过午饭之后，收拾好一切，附近一带的路径，早已问明，更去看了看那钱大川，他已经精神清醒，只是伤痕过重，还不能动转。酆子敏更向他问了问发现野人的地方，钱大川把那附近一带的形势和入山应该走的道路告诉了这师徒二人。酆子敏嘱咐他好好地休养，不用担心，所给他敷的药极有效力，也用不着再换，七天之内，准可以坐立行动。嘱咐完了，他立时向邱存义告别，邱存义和长工们全跟随着这爷儿两个走出晓月陀。
此处的情形，叫铁娃看着倒也十分高兴，愿意为他们舍死一拼。自己早晨那么几句话吩咐他们，他们真个地照办了，围着镇甸边上和山道上全是人，从山上往下面用竹木围着镇甸边有许多人正在画出界限来。是老少一齐动手，在那儿刨沟、刨坑、筑木栅、建围子。酆子敏也不住地向邱存义点头道：“很好，你们这高黎四镇的人真知道顾公益，群众一心，这样才真个将来保到安全。好，不要送我们了，但盼此行能够把应该做的事做下来，我们此行入山，大约很有耽搁。你不用担心，我这个年岁，绝不是徒凭血气之勇的少年，遇上事我还能应付。邱当家的，你回去静待佳音，咱们回头见了。”这个邱存义此时倒说不出什么来，只有感激得落泪，本来这是多大危险的事，这师徒二人真是一身是胆，此去真似投虎穴龙潭，可是酆子敏、铁娃一直地走入高黎山的山道。
这时在中午之后，附近一带全有人，按着他们所说的路径，半日的工夫，走了三十多里。铁娃也是担心着师伯的伤痕没十分好，可是经过半日的路程，酆子敏已经活动开，步履如常。天色晚了，道路也渐渐地荒凉，再也看不到人家，只有按着方向走。据他们所说，这野人山的方向是在正西南，按着路程有八十里左右。不过山里的道路，可就和平地不同了，说是八十里，足有一百里，因为绝不是直行的路和平坦的路。越往山的深处走，峰岭起伏，道路崎岖，一处处野草丛生，荒凉得看不到人迹。走到黄昏左右，在一片平坦的山冈上发现了野人经过的迹象，这里有十几堆烧残的余烬，许多家畜的皮毛骨血，他们分明是在这里，停留过很大的时候了。这爷儿两个歇息一刻，吃了些干粮，饮了些水，天已经黑下来。酆子敏道：“铁娃，我们这件事绝不想沽名钓誉，叫他们感戴。我一生做事，就是这种行为，求我心之所安。我既然已经在他们面前说下大话，这件事不办出个起落来，我是绝不回头。咱们要连夜地往野人山赶。”
铁娃道：“夜走荒山，我倒很办得来，只是师伯你太辛苦了。”酆子敏道：“虎老雄心在，只是我这个性情。虽明放着这几年，年岁过大，不如过去，可是在我眼中看，平常的一般人还不是我的对手。小伙子要叫你看看师伯这点老精神，这种道路我也走得太多了，并且有你领路，更没危险。”铁娃道：“好吧，咱们等一等，星出全了，月光现出来，这一夜间咱们足可以赶它几十里路。”这时四下里已不断听到野兽的嘶鸣，铁娃是听惯了，老武师酆子敏更是走惯了高山大川，也是绝不介意。
等了一个多时辰，星斗出全，虽则还看不到月亮，被高峰阻挡，可是道路依稀可辨。这爷儿两个从这片高岗上立刻起身。在深山里走，白天是仗着日色来辨方向，夜间是星斗，在看不到日月星斗的时候，就以风向辨识，虽不能十分准确，大致不差，这全是久走江湖必有的知识。往前又出来十余里，铁娃把一条九节盘龙棍提在手中，这种深山中，毒蛇野兽到处能遇到，他这条九节盘龙棍足以制伏这些恶物。越走越荒凉，不时地听到一阵阵的狼嚎和一片大树林中枭鸟的夜啼。这种地方，真是荒凉异常。也就是这爷儿两个，全是身经百难、铁打的一般人物。他们在这茫茫月色星斗之光下，翻山越岭，一直地走到了四更过后，眼前越过一道大岭。铁娃是和酆子敏相隔丈余远，铁娃目力又足，又惯于走山路，酆子敏紧随他后面。从这道大岭翻下来，前面有一片回环的山道，尽是弯转之处，酆子敏在后面招呼道：“铁娃，你停一停，你仔细看一看，这一带似乎像有人常走的地方。”铁娃把身形停住，也发觉眼前这片山道地上的荒草有一片踏平了的地方，可是一直地往东折转，却不是去路。
铁娃凑到近前说道：“恐怕是那伙子野人在此处经过，他们人多，曾经在这里盘踞过。”酆子敏道：“不对，这种荒山，野草的地方就是有多少人经过也不能踩出路径来。这得有人时常地来往，所走的地方成了习惯，才能把野草踏得这么平。我们这半天多半夜，我计算着至多走岀六七十里，恐怕还不到。这一带莫非有人家么？我们往前走找一个高处，仔细看一下。”铁娃答了声“好”，立刻提着九节盘龙棍，仍然是头前开路，顺着一段山坡走下来。
前面正是转一段山弯，刚往山弯这里一拐，嗖的一股子风声。铁娃已然听出是箭风，身躯往旁一闪，竟自用左手把一支利箭抓住，跟着嗖的又是一支箭射过来，铁娃赶紧地一纵身躲开，怒喊着：“什么人放冷箭？”可是在坡转角处一片山坡树木后，竟自有人发出苗语向这边喝骂：“哪里来的野东西？不准往前走。”
铁娃是久住苗山的人，听出发话的苗语，不像是野人所说的话，遂一边戒备着，也用苗语向他们回答道：“弟兄们不要放冷箭，你们是哪一个部落？趁早答出。”那苗人听出铁娃说出苗语来，部落虽则不同，但是还听得懂，上边更在高声喝问着：“我们是青竹苗家，你这个汉子究竟是干什么的？赶快说出来，不然可用乱箭射你了。”从语声中铁娃已经辨明不是那伙野人，遂用苗语告诉他：“我们是追赶那群形同野兽的野人而来。对你们好部落、好弟兄绝无恶意，并且我们只有两人，好弟兄们，可容我近前答话？”
上面一阵低声商量之下，跟着上面火星子一阵乱爆之下，点起亮子来，从那高坡上扔下一支燃烧着的火把。上面的人却说道：“你们不是野人，只有两个人过来吧，我们得先看看。”铁娃招呼了声：“师伯，这大约是好部落的苗人，咱们向前去。”
这爷儿两个竟自直奔那片高坡下，凑到那支火把前，站在火光下，上面的人仍在喝问着：“你们究竟是汉人是苗人？”铁娃道：“好弟兄，我是归化的苗人，这老头子却是汉人。我们从高黎四镇来，追赶野人的下落。弟兄们不要疑心，我们绝不相犯。”上面跟着从林中钻出六七个来，可也是在张弓搭箭地戒备着。
此时从高岗上面蹿一个身量高大的苗人，他往下一落，用一口雪亮的苗刀横在前面，因为看到铁娃和酆子敏全作汉装，敢情这个苗人竟会说汉语，他向铁娃道：“弟兄，你们只有两人，怎的这么大胆？你们入山追赶这群生番野人，难道不要命了么？”酆子敏一听他会说汉语，十分高兴，忙地凑向前来，向这个苗人拱拱手道：“好弟兄，你能说汉语，必是已归化的部落，你们是哪个苗家？怎的没听说过？”这个苗人道：“我们这个部落，也就是四百余人，叫青竹苗家。我们先前在东川江附近苗山中，我们全是习于汉俗，常川地和边疆上的汉人做交易。不想近来野人山中这伙野人，他们忽然屡次出山，到处抢掠，我们也曾屡次和他拼斗，但是死伤的人很多，只得逃到这里暂避，慢慢另找好的地方。因为我们这个部落一半是游猎，一半是耕种的人。可是忽然这伙野人竟自窜出山来，可是他们这次出山，并没向我们抢掠，大约高黎山四镇一带一定遭了他们屠杀抢掳。在他们临回来时，更从东边一条山道越过去，我们算是脱过这步难。这群野人太厉害了，所以我们恐怕他们窜过来，在今天白天才越过这道大岭，我们青竹苗不敢不预备一下，以防他突然袭击。你们两个人竟要追赶他们，不是自己送死么？”酆子敏恐怕他们不相信，遂向这苗人说道：“你不用替我们担心，因为我们两人全是曾经久居广西苗山，惯于翻山越岭，高黎四镇全被抢掠，更掳劫了许多人，我们是先行探路察看他们潜伏之所。四镇的人已经结队入山，非把这群野人消灭不可。”
这苗人面现喜色道：“老朋友，果真这样做么？我们也盼望能把这群野人除了，若不然我们也没有安生之日了。只是野人山一带，山势越发险峻，他们能越过东北这道大山来，真是怪事。路途是不远了，从我们青竹苗这里直奔正南下去，前面有一座大岭，叫四道岭，越过那道岭去，在白天就可以看到野人山，不过相隔还有十余里。可是一点的正式道路没有，那一带太难走了，连我们久居山中的人，全不容易过去，只要越过那段高峰，就到了野人山中。他们散居在那一带，多半是石洞，也有搭盖的房屋。这般野人，不知是哪里窜过来的，前面虽叫野人山，其实早已没有野人了。近年来，连原有的几个苗族部落也全不在那里。老朋友，你就是探路也太险了，何不随我们入苗墟，和我们墟主商量一下，请他相助探山？只要你们大队的人进来，我们也愿相助。”酆子敏摇摇头道：“你这么信服我们，指示我们路途，已经很好了，别的事不愿意连累你们。并且我们的人进来也是走这条路，另有道路。并且我们下手还不定在什么时候。好吧，你们自己防备着，我们趁着夜间要越过四道岭。朋友，咱们再见了！”酆子敏决无留恋，也不再求他们帮忙，因为此来是全要凭爷儿两个一身本领和随机应变的智慧，来和野人一拼，有他们跟随，反倒容易误事。这青竹苗家也似乎十分怕野人的厉害，他们也不过甚挽留。
酆子敏、铁娃离开这个山冈，虽则此次几乎被他冷箭所伤，可是得了他极大的帮助，就是路径指示得明白。像邱存义等所说的情形，完全是猜测和传闻，究竟他们是全没到过这个地方，若仍然直奔西南，非把道路走错不可。按着青竹苗家所指示的道路，往前是越走，地势越荒凉，尽是些崎岖的山道，峰岭起伏，这种地方是最易迷路了。
到了五更左右，已经越过四道岭。酆子敏向铁娃道：“按青竹苗家所说，再往前走，就是奔野人山正路。看这情形，我们算是行踪隐秘，能够到了野人山附近，不过入手探察，可不成了。在一个白天，处处地不方便，形迹容易败露，我们大约有一天的耽搁。”此时已经将近五更，铁娃道：“好歹地我们也得翻上野人山找到野人盘踞之所。好在这一带林深箐密，峰岭起伏，乱石如林，到处是洞穴。我们爷儿两个隐身之处，还容易找，随处全有。只要谨慎些，还不易被他们发觉。”又往前越过一段乱山头来，此时已经朦胧发晓。铁娃向前面一指道：“师伯你看，正南那不是一片大山的影子么？大约这就是野人山北山了，咱们好歹也要赶到那里。”
仗着一处处是崇峰峻岭，天空中虽然现了曙光，山道上反倒越发黑沉沉，赶到了这段大山下，天光已经亮了。这种荒凉的地方，是见不到人迹，只是附近一带草木有许多处零乱的地方，知道一定是这里了，因为很显然地有许多处野人践踏的痕迹。此时天光已亮，一打量眼前的山势，一个高大的山峰，远看着壁立在天空。虽则贴近了峰下，看出一层层的岩石，这种地方可也够险的了。上面虽然生着不少的野草，那见不着太阳的地方，全是极厚的绿苔，往东面望去，连绵不断，不知道有多远。这种情形非得猱升上去，才可以察看往南去是否就是这伙野人盘踞之所。老武师酆子敏详细辨察之下，铁娃也在找着落脚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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