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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小蝶侦奸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正是一个天热的时候,在晚间睡得很晚,寿日过去了三日。这天因为天气特别热,晚间全是过了后半夜才睡下,天似要亮没十分亮的时候。小蝶和这个赵二奶奶在西间,他们这上房是一连五间,赵良材自己住在东间,这是明三暗五的房屋,小蝶因为住在这里虽则也很喜欢,可是她总有些睡不惯,这时醒来,见婶母睡得很香。她虽然年岁小,很懂事,不愿意招扰人、叫人家不喜欢。好在天热的时候,穿衣服很省事,她轻轻下了地,自己想到院里去,天也快亮了,使用的妈妈们起得早,找她们去梳洗。她刚下了床,听得里间似有些响声,这个暗间里,就是存放箱笼衣物的地方,挂着软帘,小蝶无意地把软帘一撩,往里间看看。她手掀软帘,啊的一声喊出来,立刻哭起来,跟着喊着:“婶母,婶母有人了!"赵二奶奶被她喊声惊醒,踅身坐起,匆遽间跳下床来,因为还没十分清醒,几乎摔在那儿。小蝶已经扑过来,浑身战抖,赵二奶奶忙接住她叫道:“小蝶,什么事?你别怕。”这一喊,赵良材在后房里也听到,立刻也跑过来,忙地问什么事?此时小蝶才说出她看到里间有一个人,因为屋中还不十分亮,地下大开一个朱漆的大箱子,这个人竟从窗户那里跑了。因为天气热,所有的窗户全开着。赵良材因为小孩子说得不清楚,自己闯到里间,忙地查看时,只见里间靠墙角放着四只朱漆的箱子,完全移动,上面的三个全被人移挪下来。最下面一个箱子盖已然敞开,还没盖上。赵良材一看这种情形,十分愤怒,赶紧地和赵二奶奶查点,箱子里的衣物和山地上的契据丝毫没有短少。这种情形赵良材自己可有些明白了,这绝不是平常的盗贼,屡次地发生这种事,分明是要找最值钱的东西,银钱、衣物全不屑于取。赶紧把箱子盖盖上,冷笑一声,向赵二奶奶道:“事情还是别声张,我得想办法了,这种情形常了,恐怕要出别的事。”赵二奶奶就主张着去报案,赵良材摇着头道:“我有疑心的地方,可也不许你问,我认为有冤善解,事情要是真为我所想的,可太叫我痛心了!”

  这时小蝶却拉着赵良材的手道:“二叔,我怎么看到那个贼钻出窗口时好像是丁……”赵良材扑地一把把小蝶的嘴堵住,把她搂在怀中道:“小蝶,不许胡说,这个话可说不得。咱们家中全是好人,没有坏人,叫别人听见,又笑话。并且你赖谁,谁就想把你弄死。好孩子,从此以后,不要再提这些事!”小蝶被赵良材唬吓着也不敢再说了,虽然聪明,究竟是一个小孩子,她有些害怕了,闹着回家。赵良材想了想,向小蝶道:“不要怕,没有事,有叔叔、婶婶,你怕什么?今天豹头崖还有集场,少时我带你去,咱们可以买许多东西来,叔叔给你买几样好玩的东西不好么?”赵良材这种心意就是依然没有真凭实据,小蝶突然地走,更容易引起误会来,自己仍然作为没事人。不过内宅有人穿窗而入的话,略微地向前面账房里示意,叫夜间多添几个人守夜,这种毛贼是短不了的。赵良材早早地就带着小蝶到豹头崖的集场转了一周,买了许多东西,更单独地给小蝶买了些女孩子愿意用的零碎物件,爷儿两个顺便在外面酒馆中吃过午饭,因为中午后,天太热了,赶紧地回来。

  小蝶也好像是把早晨的事忘掉,高高兴兴,回到家来,把所买的东西一样一样地给赵二奶奶看。在这秋天热的时候,差不多中午之后,因为天长,全要歇午觉,宅中此时十分清静。小蝶她是一个小女孩子,出入谁也不注意她,有时候到庄前玩一会儿。赵良材躺在上房里,自己心里有事,想办法要应付,并没有睡着。忽然小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竟自跑到赵二奶奶跟前,更把她拉到里间,低声悄语,和赵二奶奶说了一番。这赵二奶奶惊惶变色,赶紧地把赵良材从上房里招呼过来,向赵良材道:“二爷,这是你好心落的,你怎么养起贼来?你再不想法打发这两个东西,我们全要死在他们手内,非弄个图财害命不可。”赵良材也是面目变色,向赵二奶奶道:“你这话从何说起?”这赵二奶奶遂把小蝶所听到的话向赵良材说了一番,小蝶却不住推着赵二奶奶道:“二婶,你不是答应我不告诉叔么?”赵二奶奶忙地搂住小蝶道:“好孩子,不要怕,叔叔不会责备你。”

  原来小蝶这个孩子,她自从天亮时看到从窗口逃出的人分明是那丁良。因为窗口那边亮,他出去时一偏脸,正看到他。小蝶虽则被赵良材唬吓着不准说,可是她懂得事了,也听说秦通、丁良是赵叔叔救来的人,怎么这种人这么没有良心,他要偷赵叔叔?小蝶跟着赵良材集场转了一周回来,她暗地对这两人可留了意,从前面看了看庄院门口,只有两个长工纳凉,账房的先生也睡下。她遂从东院转过来,走到秦通、丁良所住的小院门外,脚步极轻,一点声息没有。这时,小蝶悄悄溜进院中,她总是小孩子举动,要偷偷地看看这两个人做什么。刚走到窗下,只听后屋里“嗐”了一声道:“真糟,好在这家伙还没爱作,我跟他集场上,见他带着那个小丫头,高高兴兴买了许多东西,进了酒馆,已经往回走,绝不是去报案了。也许是我们过于疑心,那个孩子绝没看出是谁,若不然早发作了。可是真怪,这家伙把东西放在哪里,那么值钱的东西,他不会离开上房,这五间屋子咱们全搜遍了,我看咱们不成时赶紧走吧。东西到不了手,别连人扔在这儿,那可太冤点。”这个说话的声音就是那丁良。小蝶唬地忙蹲在窗台下,好在是个白天,还不怎么怕他们,因为宅子里人多。跟着再听下去,那个秦通道:“咱们运气怎的这么坏?江南北全没有立足之地,好容易这次跟上这只海船,若是再有一天不出事,咱们好好地一水买卖做下来,远走高飞,哪儿好,往哪儿走,吃不尽花不完,怕什么?哪知道船这一出事,又把咱们困住了,这一带的吃横钱找黑钱的,各把着路线,咱们外来的人,这种地方,一动手就出祸。遇上这个主儿,是一头肥羊,可是干看着,吃不到口。事情还要立时发作,我们趁早打正经主意,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说真的,赵老二这个主也不在乎,咱们把他这点东西弄走,他也不致家败人亡。可是他放得这么严密,他叫我倒霉,我们不如地爽快动手找他要好了。”跟着那个丁良说道:“我总觉得真用强硬手段找他要,怪不大合意的。”那个秦通却带怒说道:“老二,你可估量着,这个赵老二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一切事真叫他全看破了,一翻脸,我们吃不了可兜着走。咱们落在官家手内可就毁了,别忘了我们身上的案情太重,我看咱们还是赶紧走吧。”丁良道:“有什么事晚半天再商量,这时他们爷儿两个也该回来了,我们留些神,我出去看看。”小蝶一听这个话,唬得赶紧蹑足轻步跑出小院,一直地到后面,话说得清清楚楚,全告诉了赵二婶。

  赵良材听到女人这番话,气得几乎流下泪来,脸上变颜变色,向小蝶道:“好孩子,我不唬吓你,你很聪明,这么一点岁数,能够留心这些事,我不留你再住下去,我打发两个人把你送回去,这件事不要向外面说,也不要对你父母提。可是最近你千万地不要自己出来,在宅中玩。等着我这里事办完了再接你来住。”赵良材向赵二奶奶道:“你也不必埋怨我,这种事任何人想着也不会有。我们得想想将来,我赵良材在这里落了户,是不能挪动的,和小人结怨,处处难防,不过我也得叫他们知道知道,我赵良材也是从穷光蛋闯出来的,我要想要他两个的命,极容易。但是我绝不那么做,我要好好地把他打发开,叫他们不至于再生恶念,就是你我之福了。”这位赵二奶奶认为赵良材这种办法不妥,这么对待他们,救过他们的命,衣食供养,平日的零钱使用,就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又该如何?他们竟生这种恶念,这种东西到什么时候也不会有人心的。可是究竟赵良材当家主事,赵二奶奶也愿意风平浪静地处理下去。赵良材不动声色,用一乘小轿子,更派了两个亲信的管事人,把小蝶送回晓月陀。

  到了晚间,自己单独地预备了一席酒,凑到了跨院中,请秦通、丁良小酌。秦通、丁良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很有些局促不安。赵良材却是谈笑自如,尽找些个闲话,和这哥儿两个谈着。可是那秦通在酒过三巡之后,却向赵良材问道:“二哥,你今晚设酒席款待我们弟兄两个,究竟是什么意思?”赵良材道:“二位贤弟,我这席酒就是为向你们弟兄辞行,我有朋友带了信来,有要紧的事,我得到昆明走一遭。你我弟兄患难相交,处的日子也不少了,我有话不愿意藏在心里。我离开这个家里,你们弟兄再住下去实有不便,因为我已经看出你们哥儿两个全是有志气、久走江湖的朋友。你们看得起我,拿我赵良材当好朋友,可是我这宅中一般人,有我瞪眼看着他们,不敢差样。我不在家中,他们有一点对待二位贤弟不周,把我弟兄的交情就耽误了。你们定要认为是我赵良材示意,慢待你们。我赵良材说话做事,就凭着天理良心。我现在这具家业,你们也看得见,我到现在无儿无女,我有什么顾虑?你们弟兄吃不穷我,花不穷我,有哥儿两个在这儿照应着,你们弟兄是真人不露相,可是这个哥哥眼不空,我早看出来,哥儿两个精明强干,一身的本领在我这儿住着,替我助威,替我仗胆子,再没有人敢来算计我、惦着我。我为的我们的交情永远不变,趁着我这次出门,哥儿两个也到外边散逛散逛,我还能够多少预备些资本,哥儿两个预备干什么干什么,不必顾虑赔赚,几时愿意回来,几时回来。只要我在家,你们就把这里看成自己的家,你们若认为我赵良材故意地开发你们,那就错了。我总想着,假若有今日的散局,不如当初不聚。朋友相交,就是一个心字,换心才叫过命的交情。我赵良材对于你弟兄二人,自问是一片血心,绝没把你弟兄看作流落江湖无投无奔的人。可是赵良材从二十几岁游荡江湖,凭一双手,一张口,我闯岀来的这点家业,我绝没发过横财,也是一滴汗、一滴血换来的。实告诉二位贤弟,我没有至亲的朋友,我的眼不空,认为我赵良材交了这么两个朋友,就是我将来的膀臂。若不是看出你弟兄全是有血性、有义气、有人心的人物,我也不肯这么交你们了。二位贤弟,若有什么怀疑之处,只管当面说,咱们弟兄没有隔心的事。”说着话,喊声:“来呀!”此时秦通、丁良脸上是一红一白,他们何尝不明白赵良材已经知道了一切,这是故意地想离开他们,叫他们走。这两人全是吃黑钱的,他们当时可不敢怎样了。这种情形赵良材必是有预备,外面一个长工进来,赵良材道:“向账房里把那个包儿取来。”长工答应着出去。这秦通却红着脸向赵良材道:“二哥,你这些话,说得很对。我们若不是认为你够朋友,你也交得起朋友,也就不在你这里叨扰了。如今,话不要再多说,弟兄们心照而已,对我弟兄是救命之恩,我们也得有个人心。”赵良材跟着递过一杯酒来,又给丁良斟一杯,把秦通的酒杯取过来,自己也满上一杯举起酒杯来,向秦通、丁良道:“贤弟们,话说得太叫我痛快了,彼此全有人心,这才是好朋友,请干这一杯赵良材立刻一饮而尽,秦通、丁良也把这杯酒喝了。长工从账房里把包取来,交给赵良材。这包儿很重,赵良材把包儿打开,里面是四封银子,两锭金子,向秦通、丁良道:“这点东西是五百两银子的数目,这算哥哥一点心意,你们拿它做本钱也好,愿意零用也好。几时用完了,几时回来。”秦通红着脸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是早和你说过么,绝不能再用你的钱去做生意。”赵良材把面色一沉道:“贤弟,请念以往之情,我们同舟共济之义,别叫我难过。你们不肯用,就认为我赵良材有始无终,小人之流,那你们不如当面骂我一顿倒痛快。咱们就这么办了。”秦通向丁良看了一下,说道:“二哥一番好意,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们弟兄离开这里,要混个起落岀来,再见二哥。”赵良材道:“我也盼你们能够遇到机会,发达起来,我看着不喜欢么?这个哥哥,从和你们初次一见面,就认为你们是有忠义的。从见面到今日,我赵良材没有一天不盼你们好。天色不早,咱们歇息,明天我还要备酒饯行。”

  可是赵良材辞别两人出来之后,回转内宅,这一夜也是提心吊胆,暗中把山上管果木园子的壮丁们又叫来六名,又没正式露面,暗地防备。这个秦通、丁良,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生别的心了,这就叫两头怕,他们也猜不透赵良材究竟是什么心意,两人是一肚子鬼胎。他们竟自羞愧难当之下,夜间不敢走,天刚亮来个不辞而别。可是这两个东西,要是真心的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寸草不沾,抖手一走才是,可是银子带走了,只向门上说了声:“告诉当家的,哥儿两个这么离开朝岗,总有报恩之时。”他们一走,早有人来报告赵良材。赵良材一听他们二人已走,自己放声痛哭一场,自此家中是严加防范。

  过了一二年的工夫,也就把这件事忘掉,这两人是始终一去没回。小蝶回到家中,虽然把这些事告诉了母亲,但是邱存义夫妇总认为一个孩子的话不足置信。赵良材遇到这种痛心事也不愿意提起,不过听了邱存义的劝告,将象牙、珍珠设法脱手。卖的时候,很严密,找到一拨儿保暗镖的,把东西带到广东脱手卖出。赵良材经过这次事很痛心,交朋友太难了,自己从此也轻易不再出门。想不到这次高黎四镇遭到野人的劫掠,在这伙野人一到的时候,这里的人得着信各自逃命,全躲避开,所以朝岗死伤的人不多。赵良材家损失些财物衣服,赶到天亮后全逃回来,遇到这种意外的变故,是没有办法的,只认为野人抢掠烧杀,一夜的工夫,饱载而归。谁也没想到还会重来,一个个全是在惊惶变乱中,心绪不安,各人整理各人的家宅。

  可是在出事第二天晚上,赵良材附近的住户人家竟自发现赵良材大墙上和后房房坡上,有好几处搭着山麻的棵子和荆条。这种东西只是山上有,镇甸里见不到,邻居们就纷纷议论,“这哪里来的?就是风大也不会把这些东西吹到镇甸里来!”赵良材家中的长工们,听到邻人这么张望议论着,也觉得奇怪,'遂告诉了赵良材。赵良材在心绪不安之下,自己连去看都没去,向长工们说:“这有什么惊怪,也不过是那伙子野人带来的。”因为天色又晚了,房屋又高,也没有上去把这些荆条、野麻弄下来。赶到后半夜这伙野人卷土重来,哪知他们竟以荆条、野麻作为标记,辨识赵良材的住宅。野人突如其来,赵良材家中可就惨了,只逃出两三个人,全被野人堵在宅内。他们一到里边,野人们有几个领头的,抓住了赵良材家中的长工们,他们用那不清楚的话就问:“赵良材在哪里?”长工们听不懂,立刻被摔死。野人一到就把整个的宅子包围搜索,谁逃得出来?赵良材和赵二奶奶全被野人抓住,他们似乎早已知道赵良材的年岁相貌。其余的人全死在野人残暴的手内,被烧死的,被刀砍死的,单把赵良材这条命留着,把火烧死的人向他威吓,竟用几句不清楚的汉语,连续着逼索象牙、珍珠。在这种情形下,谁也是惜命,赵良材若是有这两样东西,早给他们,无奈已经脱手卖出,任凭他用火烧,用拳打,只是交不出这种东西来。眼看着就要死在野人之手,铁娃一到,算是把赵良材这条命救了。这就是赵良材招祸的缘由、经过的情形,原原本本向酆子敏师徒二人说了一番,把个铁娃气得咬牙痛恨,老武师也是愤怒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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