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蹈危履险 罗汉堂三侠惊异状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玄真大师跟元化禅师身躯耸出去,已然看见来人扑来,这两个少林名手,脚点墙头,连停也没停,竟自一个“鲤鱼翻波”,身躯一拧,仍然倒耸回来,好快的身法,仍然是一左一右,距离来人相隔五六尺,往地下一落,和来人不差先后。铁箫侠陆熙民万想不到所来的人,正是四弟秦天义,这真出乎意料,只想着掌门师兄紫髯叟裘子谦或许能赶到,此时是又忧又喜。他能赶到也正是自己一救星,四师弟拳功剑术并不在自己之上,可是他有几种绝技,为同门师友中所比不了的,他有“蹬萍渡水”的轻功,有“游蜂戏蕊”的绝技,有巧打十二粒亮银丸的绝技,入少林寺在达摩院中正可和这般少林僧一见高低。

  这时,燕南秦天义向铁箫侠陆熙民拱手道:“陆师兄,你真个不把我这师弟放在心上了。这种好所在,不带着我开开眼界,真是我最失望的事,幸喜我听得一点信息,来毛遂自荐地这么闯上门来,叫禅师多么笑话!”铁箫侠陆熙民微笑不答他所说的话,遂向监堂玄济大师道:“这是我同门的师弟,燕南秦天义。”遂又指着玄济大师向秦天义说道,“师弟,这是少林寺监院禅师,法号玄济,乃少林寺得道的高僧,也正是少林寺方丈以下的第一人。”又指着元化禅师、玄真大师引荐道,“这是藏经楼元化禅师,这是武功教练玄真大禅师,师弟你会着这么不易见的高僧,也足能如愿了。”

  这时,监堂玄济大师等一打量来人,看他那情形好像个寒酸秀才,中等身材,瘦小一张脸面,穿着一件蓝串绸的长衫,白袜青鞋,在这三位少林名手眼中,看不出这燕南秦天义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玄济大师急忙合十施礼道:“这位秦施主竟肯赏脸赶到我少林寺中,这是万分幸会的事,秦施主此来打算如何赐教?”这时燕南秦天义含笑说道:“禅师们不要客气,我秦天义是终南派的门下一个无名无姓小卒,禅师们看得起我,我只想禅师们赐教一二,不要把那武林绝技全便宜了我师兄一人。”这时,元化禅师却答道:“这位秦施主,既然赏脸来到这里,定然想着叫我师兄弟一开眼界,叫我们瞻仰瞻仰终南派独有绝技。你我很可以不必做那无谓的谦辞,秦施主你看,你来得正好,这里正预备下一种俗浅的功夫,请贵派掌门人铁箫侠陆施主一试身手。秦施主既然赶到,很好,秦施主你说,在这种俗浅的功夫上赐教一二。”燕南秦天义冷笑答道:“禅师说哪里话来!我这人爽直成话,不愿意尽自做那无谓的客气,这劈空掌以掌力来打灭八盏明灯,我不怕禅师们见笑,我从入终南派,师父就没教给我,我对于这种功夫,漫说是不会练,我在师门中连看也未曾看过,要让我比较这种功夫,我没有那么大的胆量,禅师们何必叫我白现世呢?”

  元化禅师道:“秦施主,你既入少林寺,定然是以一身绝术来和贫僧等探讨武术的玄奥,咱们不是只凭口齿的争辩。这八卦劈空掌,你认为不是你所擅长的,那么,贫僧等身为主人,更不愿做强人所难的事。秦施主你要想较量哪种功夫?贫僧等情愿奉陪。”铁箫侠陆熙民一旁是十分不忿,向元化禅师道:“我这师弟冒昧来到宝刹,他也是为的瞻仰瞻仰少林不传之秘。至于禅师们全是少林中成名的人物,焉有不近人情的事?我们虽是师兄弟,彼此全出艺多年,相别很久,我们弟兄今夜也是不期而会,我忝为师兄,哪好不对远来的师弟稍存客气?玄济禅师要以八卦劈空掌赐教,我陆熙民既已答应于前,焉能反悔于后,我情愿奉陪!叫我秦师弟再讨教别种功夫,免得禅师们认为我们不敢一较八卦劈空掌,禅师们请自管施为。”

  燕南秦天义冷笑一声道:“陆师兄你好大的火性,这些年我认为你足可以磨炼岀来,哪知道你依然是十年前的情形。这次,我们终南派能够在这领袖武林的少林派高僧手下领教这不传之秘的武林绝技,我就打定了主意,丢人现眼算不了什么,只要开开眼,学学高招,总算是没白在江湖道上闯荡了。你既知道阔别多年的师弟赶到这里,你得让我一步,那你就让到底。无论如何,我秦天义既已说岀不跟你较量劈空掌力,说什么没有更改,漫说你是师兄,你就是把师父搬出来,我情愿做个逆徒,我不能冤枉枉地就这样把二十年的威名丢在这里。不是我姓秦的脸皮厚,我还是不认栽,彼此全是练武的,我就不信武林中哪一门哪一派,他能够把所有武林的绝技包罗万象地全练过,从有武术那一天,就没有过那一位。我们又挂的是哪门子火性,负的哪门子气?既然承禅师们看得起我秦天义,我自己把丑话全在头里。我现在有一手小巧功夫,在禅师们面前领教领教,禅师们若认为这种较量怕有危险,我秦天义说完算没有那么回事。我秦天义肚子存不住事,有话不说岀来我总觉着憋得慌。少林寺不错是四海闻名武林景仰,以这里达摩院这种设备,从南往北,由东向西,走遍了各省,也别管是南派北派、内家外家,像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这五百多位师父们,足可以说把这各门的功夫全得到传授。可是天下事越不过一个理字去,这七十二种绝艺能占一个‘绝’字,就因为这是武术中难得的功夫,不是练武的人全可以练,全能会的。我敢武断地说,就是把少林寺掌教方丈请出来,七十二艺他全拿得起来,那他就是活佛,就是达摩尊者又转世了。我说出来的方法,禅师认为不成,不算禅师们栽跟头,再叫我秦天义在禅师们手下讨教,可也得依着我,任我选择,那才是正理。玄济禅师,你身为少林僧监院,对于我秦天义这种放肆话,以为如何?”

  这时,这三位少林僧虽然被秦天义这番话气得够呛的,但是可还不出价来,他话虽刻薄,说的可是情理,知道此人实不易对付了。监堂玄济大师冷笑一声,答道:“秦施主,你说得入情入理,我们哪肯不遵从?不错,我们连较量两阵,有些强人所难了。秦施主,远道光临,要以哪种功夫赐教?请赐一言,我们师兄弟不论何人,力所能及,也当勉力奉陪。”秦天义暗暗地骂道:秃驴们,你们也有上当的时候,叫你尝尝燕南秦天义是什么滋味。遂含笑答道:“话虽是这么说,君子不强人所难,我要划出别人不能走的道儿来,禅师们一个按不下来,岂不是彼此无趣?其实我秦天义把压箱的本领施展出来,落到禅师们眼中,也不过是落个俗浅二字而已。禅师们,这梅花桩是少林寺最负盛名绝技,我秦天义偏要不知自爱地班门弄斧。”秦天义才说到这句,元化禅师却拦住他说道:“秦施主,这算你来晚了,梅花桩较技,陆施主已然赐过教,请你另换一种吧。”燕南秦天义把两眼一翻道:“他是他,我是我,他已然领教过,我秦天义另有我的本领,另有我的道儿,我想和禅师们在这梅花桩上试试轻功,我更要领教领教少林寺中轻易不肯用的暗器,这不比较别的功夫有些意味么?”那位玄真大师正憋着一肚子不高兴,他忙答道:“秦施主这种主意甚妙,但不知这暗器怎样试练?”秦天义道:“我久仰贵寺中暗器听风术,是最负盛名。我们到上面凭各人手底下功夫,尽量施为,谁被甩下梅花桩,他就认败服输,没有别的可讲。我这人办事最愿干净利落,不必拖泥带水,我秦天义败在禅师们手内,我师兄弟从此离开少林寺,我们终南派门徒的事,绝不能再提一字,任凭他海阔天空,自生自灭,他能得佛祖的慈悲,或者就许成仙成佛,那是他个人的福命。我们师兄弟在武林中不能立足,终南派门户倒塌,只好自己认命,再不敢牵涉少林派一字。可是禅师们万一在梅花桩较暗器上栽了呢,那也没有别的,我想佛门弟子定能主张公道,请你们把敝派的孽徒,立时交岀,由我们带走,咱们从此两没有牵缠,岂不干干净净?禅师们以为我秦天义这种办法干净不干净?”说完了,站在那里不动,静等着他们来答复。

  这一来,他这话锋逼得紧,那监堂玄济大师和玄真大师全看了藏经楼元化禅师一眼。元化禅师微微冷笑道:“秦施主,你这快人快语,叫贫僧们十分心服,你们师兄弟既认定了终南派背叛门规的弟子落在我少林寺中,贫僧等不便再做那无谓之争,就依着秦施主的办法,倘若我们输在秦施主的暗器下,任凭施主们把人领走。可是我们有言在先,施主来得还是很巧,敝寺已往很收录些个俗家弟子,只是现在嵩山禅林,只有贫僧带来一个不成才的徒弟,他虽入佛门,未受剃度,是与不是,到此时我们不便再分辩了,任凭施主们自己领走。好在他不是嵩山本寺收录的,这番罪孽由贫僧一人担当。秦施主愿意这么赐教,贫僧情愿奉陪。”玄真大师在一旁说道:“请师兄把这一阵让给了贫僧,我也好在秦施主面前学几手暗器。”元化禅师点点头道:“但凭师弟。”秦天义看了铁箫侠陆熙民一眼,微微冷笑,向玄真大师一拱手道:“夤夜之间,过行搅扰,请禅师们赶紧赐教,也好打发我师弟早早上路。”玄真大师答了声:“请秦施主到梅花桩前稍候,我身边并没有佩带暗器,容我取来。”他说到这儿,向远远站着的伺候达摩院僧人一点手,跟着过来一名僧人,肃然站在他面前听命。玄真大师只说了声:“把那十二粒银丸连囊取来。”燕南秦天义微微一笑,却把外面旧长衫脱掉,掷在了地上,向东地下梅花桩前走来。他这把长衫一脱掉,里面这身衣服,看着尤为认定也是个乡下种地的汉子。一身土黄布裤褂,只是多一只布囊挎在肋下。铁箫侠陆熙民也跟着往这边梅花桩走来,监堂玄济大师和藏经楼元化禅师也全陪着一同过来。玄真大师很快地从后面赶过去,把外面僧袍也去掉,穿着半长僧衣,右肩头左肋下也多一只形如香袋的缎囊,尺寸也不大。他也急忙赶到近前,这时,两人更不再叙话了,分立在梅花桩左右。

  燕南秦天义却先向监堂玄济大师、元化禅师一拱手道:“我秦天义在高僧们面前现丑,我哪一脚迈空了,禅师们可要看在佛的面上,但呼一声,好歹地别叫我死在梅花桩上,污了你佛门静地。”铁箫侠陆熙民听师弟越说越不像话,元化禅师和玄济大师面色沉着,并不答言。玄真大师却向秦天义说道:“秦施主,你我武功分强弱,暗器见高低,秦施主请。”玄真大师双手合十,向秦天义一施礼,一伏身,看他的情形,饶在这秦天义口齿诙谐之下,他反倒这么恭敬施礼。哪知他身躯往起一耸时,脚尖暗中用力一点,用混元一气,凭内力功夫,双掌仍旧合十,看不出他用力作势,身躯要拔起五尺来,往梅花桩上落去。这种功夫,你不能不服他,实有极深火候。那秦天义他却好似不懂这些,这梅花桩并没有多高,离地面只有三尺六寸,虽然不能比玄真大师这种施为,也不至于太费事。可是他竟往后倒退了三步,往前又赶了一步,全身用力蹿上梅花桩,他左脚已经找准了一根梅花桩顶,似乎用力过猛,身体收不住式,竟自右脚又换着往右抢出一步去,更往左脚尖点准了一根梅花桩,这才把右脚抬起。那玄真大师是左脚尖点着梅花桩,右脚提起,静如山岳,纹丝不动。燕南秦天义这里身躯摇摆不稳,左右直晃,前仰后合,看他那情形,好像下边实没有真功夫,摇摇欲坠。不过在三位少林僧眼中,可全瞒不过去。玄真大师见燕南秦天义一上梅花桩,竟施展这武林绝技,轻功提纵术最上乘的功夫“巧燕颤枝”“游蜂戏蕊”,这种功夫在少林寺中,以精擅达摩三十六精义的,能够有这种身手已经是寥寥无几,在各派武术家中,也没听说有几人能够练到这火候。玄真禅师十分惊心,自己也把全身的功夫施展岀来,循桩疾走。燕南秦天义,他可绝不是一步跟一步地倒着梅花桩,他竟自轻蹬巧纵,倏起倏落。玄真大师才转了半周,燕南秦天义差不多把这梅花桩上全都走遍。他可不是故意地卖弄,这秦天义精明干练,任凭到了什么地方,明着吃亏倒可以,暗中算计他,那算休想,他把这梅花桩四正方四斜方,完全用脚点到,把力量全问好了,他好放心,施展功夫和这少林僧一决胜负。两下里各自把身形步法全活开,这时玄真大师已经转到西北主桩,燕南秦天义却从东南由边桩往西北转过来,秦天义口中却喊着:“我这可有点命该如此,敢情二十多年没有操练这种功夫,如今再上梅花桩,竟自心惊胆战。禅师们你可得让我秦天义一两拳,我对不起,先奉敬你一招。”话到暗器出手,他掌中竟扣了六粒铁莲子,他可不是全掌打出,铁莲子合在掌心,用拇指连续弹岀,这种手法是真准,真劲疾,一岀手就是上中下三处打到。玄真大师正从西北往西南角转身,燕南秦天义是从东南转到正东面,铁莲子发岀,并且秦天义口中还喝喊着,玄真大师左右手中已经暗扣了六枚银丸,听得暗器风声到,半转身,抖手打出去,好精纯的功夫,称得起武林的绝技,三粒银丸竟把燕南秦天义的三粒铁莲子完全撞了回去。两下这一换暗器,身形可比以前全快了,一个疾走,一个紧追,玄真大师转到东面角,燕南秦天义却从东北角的一棵梅花桩上,用力一点,他脚下竟发出轻微响声。铁箫侠已然觉察出来,他暗中竟用了手脚,把所点的梅花桩,凭下盘之力,把桩根点活。身躯可跟着腾起来,已经从东南往正北一耸,玄真大师已落在西南的一棵梅花桩上,右足尖一点西南的主桩,反往右一拧身,用“玉蟒倒翻身”式,身躯没整面转过来,三粒银丸脱手而出,向燕南秦天义打去。

  这种发暗器的手法,更与平常的不同,完全用阴手反把,就在身躯往后翻,随着半转身之式,叫你看不出动作来,手掌在那肥大僧衣的袖管中甩出去,三粒银丸正打秦天义的面前、胸口,和丹田穴。那秦天义好像毫未防备,暗器猝然打到,竟自怪喊了声:“这可完了!”头往后一仰,仅仅可以躲开上面这粒银丸,但中下两粒非伤着不可。哪知他在这梅花桩上有少林僧意想不到的功夫,他头往后一仰“鹞子翻天”式,左脚点着梅花桩,右脚已然翻起来,鞋底子朝天,猛听他嘿了一声,竟用这只右足心,把中盘奔胸口的一粒完全用鞋底子拍下去,把下面那一粒银丸撞在一处,完全落在梅花桩下。身形毫不停留,腾身飞耸,可是稍一拧身,倒着往后翻越过六棵梅花桩,身躯往下一落,尺寸找得极准。这种倒点梅花桩,非有数十年精纯锻炼,绝不敢这么施为。可是他身躯一落下去,玄真大师二次六粒银丸完全被他破了,自己知道今夜恐怕要逃不出他的手下,无论如何,也要跟他一拼最后的生死。可是他的暗器只十二粒,现在只剩了六粒,玄真已经安心决最后的命运,把这六粒银丸完全扣在掌中,他也想把秦天义置之死地,明明看到秦天义这样倒点梅花桩,论功夫上,自己在少林寺中已经算出类拔萃的人物,讲到火候,恐怕还略逊一筹。明知道功力不敌,到这种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趁着燕南秦天义往下一落,他可预防着秦天义用铁莲子回敬他,他虽是往前进身欺步,可是用的连枝绕步这种走法,是左右盘旋,往前连赶过六步去。那燕南秦天义点准了梅花桩,口中还喊着:“禅师你好厉害的手法!”玄真大师已经怒斥了声:“秦施主,贫僧还要奉敬一回。”他脚底下一停,双手一抖,这次一个掌心三粒银丸同时往外发,右手的仍然是上中下三盘,可是左手的这三粒银丸,完全横着打出去,分为中左右。这种打法任凭你是武林中多厉害的成名人物,也不易搪开了,他分为上中下左右,任凭你想往哪一方闪避,全要中上他一暗器。玄真大师这次的打法,更把内力用足,三丈内休想逃开。银丸出手,秦天义狂喊一声,他双臂往上一抖,身躯如一缕青烟,往上拔起,但是最上一粒银丸,分明是已打中他右腿的迎面骨,不过他身形非常巧妙,更听他口中喊着:“好暗器!“赶到往下一落,身躯已经倒翻下来,眼看着跌在梅花桩上,不死必伤,离着梅花桩还有不足五尺高,这秦天义身躯竟缩成一个元宝形,谁也没看出他是怎样往梅花桩上落,赶到他身躯真落下去,竟自用了一个小巧功夫“云里翻”,双足点到左右两棵梅花桩上,这才往起一长身,猛然双臂往外一抖,喝声:“多谢禅师的厚赐。”他双掌是十粒铁莲子,同时发岀,向玄真大师迎面打来。玄真大师因见燕南秦天义竟施展出满天花雨的绝技,自己知道算上了燕南秦天义的大当,想不到他竟用这种铁莲子,是一种没有限制的暗器,原本就想着恐怕他有特殊的情形,所以用十二粒银丸来应付他,哪知道依然是落在他的圈套内。这种打法过来,任凭你多快的身法,也不易避闪。此时他还倚着个人有一身轻功绝技,要凭自己内功所得,挽救这种危局。他是气达“四梢",双掌劈空,向外一击,右足尖用力在梅花桩顶上往下一沉,身躯再双掌发出,往后一仰,右足已然探出去,向右脚尖所点的梅花桩用力一蹬。要说玄真大师这种功夫,也可以说是少林僧中仅有的能手,当时形容他是很慢,可是他施展这种功夫,正如电光石火。随着秦天义所发出的铁莲子,身躯仰面朝天,倒耸岀来,这是“鲤鱼倒钻沙”式,巧快异常,他是连倒跃过六棵梅花桩来,身躯往下一落,左脚找着了一根梅花桩,这可得用回环之力,就凭往上一落身躯已倒着,绝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立刻就把身形挺起来,他必须在点着了梅花桩之后,反往回下一踹,才可以借着下盘之力,把身形倒翻回来,挺身而起,稳落梅花桩之上。可是在他脚才找着梅花桩,秦天义所发出来的铁莲子,任凭他闪避得多快,亦有三粒打在他的左腿和右肩、右膝盖,虽则撤身快,退得疾,铁莲子的力量已弱。不过,名家身手,毕竟不同,这种余剩力量,打上了还够受的,玄真大师往起一挺身,腿上受伤,但是他气还提得住。反倒把力量往下一盘一贯,暂时把身形长起。再退下梅花桩,可是由不得他了,这梅花桩已经被秦天义暗中弄了手脚,已经有一多半被他脚上的暗力给摇动了。玄真大师虽则是功夫精纯,但是在受伤用力挺身之下,竟自用了内力,梅花桩又活动了,脚底下一晃,身形虽然挺起,但是已经斜着一翻,但看着就要倒在上面。他只要真倒在上面,就让他曾经练过铁布衫的功夫,也只怕不死必伤,因为那种硬功横练,完全是借着气血之力,他只要往梅花桩上一倒,气已经散开,哪能再免过眼前这步劫难?就在这种情势危殆之时,那燕南秦天义猛然一个“巧燕登枝”,一点梅花桩顶,身躯只起得一尺多高,急如飞箭,落到玄真大师的左侧,口中还喝了声“接招”。这一来,梅花桩下心惊得已然出了声,愤怒得已经腾身而起。因为燕南秦天义在这种时候,要是再递掌发招,虽是不再用暗器,这也叫乘人之危,在武林中是最犯众怒的,所以铁箫侠陆熙民惊得出了声。那监堂玄济大师和掌藏经楼元化禅师,全在愤怒之下,腾身飞耸上了梅花桩,就是来不及救援玄真大师,也要一齐动手,把秦天义立毙梅花桩上。可是他们耸身上去,任凭怎样快,总比燕南秦天义略慢着一刹那。事出意外,见他身落玄真大师左侧,他的双掌往左一翻,这位玄真大师身形腾起,往右越过三根梅花桩来,口中竟呀地惊斥了一声。那燕南秦天义也在同时往右耸出去,脚点边桩,斜着一轻身,一抱拳,说了声:“天义多谢禅师的让招,我可知难而退了。”说罢他已经跃下梅花桩。

  监堂玄济大师和元化禅师,此时反倒觉得这么闯上桩来,实在是有些情理不合了。那元化禅师却乘势说道:“秦施主,你的一掌铁莲子,真叫武林绝技,终南派独有的功夫。贫僧我还要讨教你几种,施主你别走。”监堂玄济大师也只得随声附和地向秦天义招呼道:“秦施主,何妨再试几招?”那燕南秦天义连连摆手道:“禅师们饶命,我秦天义这一回就够了,要知道这么险的玩意儿,把我宰了我也不敢上去,别挤落我秦天义了,我这条命还想带回家乡去呢。”玄济大师和元化禅师听他口中又不说好话,全随着玄真大师一同跃下梅花桩。

  玄真大师身上虽中了铁莲子,他有功夫托着,依然不露声色。他心中可明白,这燕南秦天义实在是终南派仅有的人物,最后一招,他竟救了自己,反倒宁落骂名,为我保全最后的脸面。人孰无心?我若是再仇视他,我就不能在少林寺中做有地位的僧人了。自己可不管元化禅师愿意不愿意,立刻双手合十,向燕南秦天义道:“秦施主,你的武功造诣,贫僧已然衷心折服,暗器的手法,实在高明的,贫僧甘拜下风。达摩院较量武功,贫僧我认为应该就此罢手,两家的事应该如何,只有听凭本寺监堂玄济师兄的分派了。”玄真这个话出口,几乎把元化禅师气死了,才要答话时,那燕南秦天义再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忙地肃然致敬道:“梅花桩上较量暗器,输赢胜负,并没分出来,禅师竟肯这么让步,我弟兄感激不尽。我想监堂老禅师和掌藏经楼的老师父,定能把我终南派门下的劣徒赐还了,我们师兄弟这里谢谢盛情,多蒙让步了。”说到这儿,他暗中用胳膊肘一捣铁箫侠陆熙民,一同地躬身一拜。他这一来,任凭少林僧怎样狡展,也有些还不出价来了。

  监堂玄济大师呆呆地看着元化禅师。这位元化禅师却哈哈一笑,向铁箫侠陆熙民和燕南秦天义打着问讯答道:“施主们不用多疑,既已答应了把我收录的弟子奉还到施主们手下,任凭宰割。这件事在少林寺中是奇耻大辱,但是既已亲口许下了,焉能反悔?不过若叫施主们从贫僧等手中亲自领走,固然是我们的脸面丢尽,但是为施主们想,很有许多不妥处。贫僧这个门徒,施主们认定了是终南派的门下,到此时不便辩别,倘若当面交付,这里面再有差错,施主们有何面目再在江湖上立足?贫僧们看在佛祖的面上,想出了两全之策。此人现在已送入罗汉堂中,任凭施主们自己领走,倘若其中有错误,也可以为施主们稍留余地。贫僧这种苦心,施主们能否相谅,只在施主自己了。”铁箫侠陆熙民和师弟燕南秦天义听到元化禅师竟会说出这种话来,这分明他不肯甘心,另弄了诡计,这罗汉堂是久已闻名,为少林寺十八罗汉手精华所在,凡是本寺中出艺的弟子,不论僧俗,若不能往罗汉堂走一遭,在寺中练多少年也还是门下弟子,别想熬出地位来,俗家弟子,更休想出山门一步了。好个狡诈刁难的和尚,他竟自想出这种毒恶的主意来,还落个他一片好意。我们若是不敢应承,仍然算栽在他们手中。铁箫侠陆熙民愤然说道:“禅师真是一片佛心,竟肯这么体谅我们弟兄,我们若是不遵命照办,岂不辜负了禅师的一番美意?不过,我们既以信义当先,我愿意彼此保全自己门户的身份,只要禅师不把你那藏经楼的弟子另换了别人,我们定能往罗汉堂中把他领岀去。不过现在我们有一点要求,但不知禅师们可能允许么?”元化禅师道:“陆施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贫僧等已是败军之将,哪好不遵从一切?什么事,请讲!”陆熙民道:“今夜已经转眼天明,我们弟兄也得稍恢复精力,可否容我们歇息一日?明晚我们如若不能把叛徒领走,我们弟兄情愿在山门前面向禅师们负荆请罪,从此终南派算是解散门户,绝无反悔。”元化禅师道:“陆施主,你过于言重了,贫僧愿意等你三天,三天以内,任凭你入罗汉堂,三天之外,恕我们不再恭候。”燕南秦天义一旁答道:“禅师们真是过分抬爱我们弟兄,咱们是各无反悔,就这么办了。我们弟兄暂时告辞。”铁箫侠陆熙民等把长衫穿起,把铁箫拿起来,拱手告辞,道:“三日之内,定如所约,再会了。”

  这弟兄二人施展轻身提纵术,纵跃如飞,扑奔达摩院的前面矮墙,翻出跨院,可是后面玄真大师和元化禅师,紧紧跟随,如飞地送了岀来。这弟兄二人故作不知有人相送,燕南秦天义脚下加紧,向铁箫侠陆熙民低声说了句:“师兄不要答话。”越过大雄宝殿,直奔正面山门。这师兄弟两人刻不停留,耸跃之间,已到了庙外。论理应该止步回身,向后面相送的人打个招呼,可是这师兄弟两人竟自越过小桥,扑奔了西面的马道。后面的元化禅师和玄真大师,看出二人是故作不知,他们竟自跟踪往山道下翻来。到那牌坊前,陆熙民和燕南秦天义脚下各自一用力,暗打招呼,施展开“八步赶蟾”的轻功,离着那牌坊还有十几丈,这弟兄二人的身形竟如凌云而行,已经飞登牌坊的顶子上,一南一北,全是单足点在上面,猛一回身竟向后面说道:“不劳远送,我们明夜还来呢。”玄真大师和元化禅师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在这时施展开轻功绝技,这一来这两个僧人相隔着足有十五六丈远,说的话也听不清,想回话,这师兄弟二人已飘身而下,沿着山道急如脱弦的箭,已经如飞而去。元化禅师把脚步停住,冷笑了一声,说道:“任你尽量施为,罗汉堂中就让他能够打进去,我也不能叫你称心如愿。”

  玄真大师此时是羞愧异常,自己在本寺中年岁最轻,可是得师父的真传,武功造诣够有火候,这才破格提升,已经做了罗汉堂武术教师,在本寺中不容易熬到这种地位。无故地元化禅师前来,他竟成了一团魔火,清静禅林,要从他身上化作是非之地,自己竟跟着栽这个大跟头,太以地冤枉。现在又听他说出这种话来,实在忍无可忍,向元化禅师说道:“师兄,你对铁箫侠陆熙民、燕南秦天义既已定约,我们佛门中弟子可不宜有反复无常的举止。师兄,我们总要保全少林寺的清誉为是。”元化禅师哈哈一笑道:“事已至此,无可如何,造什么罪孽,人神降罚,我以一身当之,师弟你就不必多问了。”玄真大师听到他这种话,知道他已入迷途,恐怕苦劝他定要先伤了和气,只好说了声:“任凭师兄吧。”随即转身回寺,那元化禅师也回转藏经楼。

  铁箫侠陆熙民、燕南秦天义,顺着山道如飞地赶奔山口。离着山口还有半箭地,突然间经山道旁的大树后,飞纵出一人,往山道当中一扑。陆熙民、秦天义各往左右一分,全叉掌作势,预备对付来人。陆熙民低声喝问:“什么人阻我去路?”此人竟自发话道:“陆师弟,愚兄裘子谦在此,同行的是谁?”陆熙民和秦天义可全赶过来,向裘子谦行礼,齐招呼了声“师兄”。裘子谦愕然道:“四弟,你也来了?”陆熙民道:“师兄,为何夤夜来到这里?”裘子谦叹息了声道:“我各处追寻这逆徒,自到开封府走了一遭,他确实不到家中去。我认为他没离开潼关一带,又赶了回来,无意中得到一点线索,有人看到他随着一个形容怪极的僧人,奔了登封县这条路。我想这一带只有少林门敢收留他,我这才来到登封县访查,想要夜入少林寺探查一下,不想竟与师弟们相遇。难道这逆徒真个落在这里么?”铁箫侠陆熙民因为这里还是少林寺,耳目最多的地方,不便谈话,遂向紫髯叟裘子谦道:“师兄,我们赶到登丰县店房中,再细谈一切。”紫髯叟裘子谦点头会意。这师兄弟三人遂一同赶奔县城。

  走在中途,天已大亮,在这荒村农田中,因为时候尚早,并没有人迹,裘子谦问道:“秦师弟,你这竟会和陆师兄会到一处?”燕南秦天义道:“这叫天意该当,误打误撞。我原没想到终南山去,也不知本门中这场是非。因为我到金牛岗找寻一个武林中老友,此人约定了在今年七月七日,我们是在金牛岗不见不散。是我正从长城十一关畅游归来,想着再回家乡,一耽误遇到什么牵缠的事,就许误了约会,我宁可早到些日,和一般不常见面的朋友多盘桓几时,所以我恰巧在金牛岗月夜之下,巧遇这个败类。他竟拜在少林僧的身边,听他和那元化禅师所说的情形,我也认为掌门人把他逐出门墙,处置过当……”

  刚说到这儿,紫髯叟裘子谦道:“师弟,我怎么处置过当?”铁箫侠陆熙民也问道:“这个败类他大约假造了一篇动人的言辞,绝不肯说出他所作所为,好欺骗那狂傲无人、眼高于顶的少林僧了。”燕南秦天义道:“正是这样。我若不是暗中跟缀,听到陆师兄你和少林僧达摩院辩理,我还真不敢妄惹是非。虽则师兄你在少林寺中,也没说出他违反门规的真情实况,大致我已看出既然是掌门人率众下终南,他定是犯了重大的门规,罪在不赦了。”这燕南秦天义遂把公冶英珠在金牛岗向少林僧所说的一篇假话,约略地说与两位师兄。裘子谦愤怒十分。

  这时已经来到县城,把话锋顿住。进东关在仁和店落了店房,铁箫侠陆熙民先把公冶英珠欺天灭理的一切情形细说与师弟秦天义,更告知达摩院较技,“少林僧容心与我等为难,他们当场败在秦师弟手下,不肯认罪服输,竟自另生恶念,要叫我们往那罗汉堂去领那公冶英珠。但不知师兄怎会落到这里?可是已知此子落到少林寺中?”掌门人裘子谦微把头摇了摇道:“我赶到河南开封府,仔细探查之下,大约他没回到故乡。是我想,我们真容他逃出手去,我们弟兄也太嫌无能了,仔细思索一下,我认为他虽有些武功本领,可是他终是没入过江湖,他也不敢立时就流入绿林道中。我心中还怀疑着,万一这个冤家他依然潜伏在那广阔数百里终南山隐僻处,我和一般门徒完全离开终南,颇有些失计,我遂打发他们赶紧回山,我也沿途访查他往回下赶来。是我走到中牟县地面,无意中听到两个僧人,他们是奉命差派到开封府大相国寺,给那里的老方丈做功德。他们口齿间流露出来,是少林门下弟子。听他们无意中说出从掌教的那里,派来一位叫什么名字的和尚,原本在福建少林寺就是犯了清规,派到这里,叫他掌管藏经楼。听这两个僧人说:‘这掌藏经楼的僧人,十分狂傲,带来一个俗家弟子,初入寺中,就在画壁长廊犯了门规。可是本寺中戒律这么严,竟有些奈何不得他,看起来佛门净地,一样地徇情卖法。清静的禅林,从他这一破坏,这少林寺就许毁在他的身上。’我听到这种言辞,想到他无投无奔之下,或许投入少林门下。这倒不是我过分自作聪明,想到这个冤家他的聪明实在一般门弟子之上,他就须找个有力的靠山来保护他。我这才赶到这里来,想要设法访查一番,想不到竟与师弟们相遇。他们这样对付我终南派,我认为他太过分地藐视武林中人。我久闻他性天方丈是个很有修为的高僧,难道他纵容他门下倒行逆施,我们就不敢质问他么?依我看,罗汉堂我们不去,我想师弟们和我索性找那少林寺方丈,递帖拜访,请他给我们公道。他一个领袖少林正宗、住持五百僧众的方丈,他若有像他门下僧人的行为,那我们不妨散侠义帖,普请武林同道,公平评理,谅他门户虽高,也恐怕难逃公道。”秦天义道:“师兄你这个办法,固然是很对,不过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步。现在恐怕那一来我们落个灰头土脸被他们卖了不可。”裘子谦道:“师弟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难道我们清理门户,情屈理短么?”燕南秦天义道:“我们办得理直气壮,怎么情屈理短!师兄你是没看到他们的行为,若是在一下手时,竟自找他掌教人,以武林道义向他索取门徒,那还在两可之间。现在我们只有凭自己的本领,把这劣徒擒到手中,一切事全好讲了。他们倘然把这公冶英珠隐匿起来,或者弄一个俗家弟子顶替,我们又该如何?所以据我看来,现在和他们辩理这件事,只有凭我们的本领、能力、智慧,和他做最后的一拼。鹿死谁手,各凭两家的本领了。”紫髯叟裘子谦恨声说道:“以他少林寺正大门户,江湖上难道就不能主张公道了么?”燕南秦天义道:“师兄,你不必以这个事就认为他们不顾江湖信义,这是实难说的事。哪一个门户中难免良莠不齐,何况如今正是江湖乱道的时候,讲真公道,论真是非的,又有几人!我们好好歇息一天,事不宜迟,还得赶紧下手,不要容他们再生出什么毒恶狡计来,那就难说了。”紫髯叟裘子谦听到秦师弟的话,面有愧色地点点头,只好听凭燕南秦天义的主张,去办理这个孽徒的事了。

  铁箫侠陆熙民自从见了师兄,抱着十二分的愧怍,自己总认为太对不起师兄了。紫髯叟裘子谦倒是竭力安慰着陆熙民,向陆二侠安慰着说:“师弟,不必把这件事摆在心上,公冶英珠虽然是你引进门来,但是我门户中收录弟子,是为的昌大终南派,不是为个人收徒。最痛心的这公冶英珠,不止于师弟你爱惜他的天生来的一个好材料,我何尝不是另眼看待他。谁想到愚兄教导无方,终南派门户不幸,这孽徒他个人无福,他居然竟走到自甘覆灭之途,师弟,你抱什么愧?”铁箫侠陆熙民慨然叹息道:“师兄,我总然问心无愧,究竟我对不过终南开派人,苦心创立起这个门户,现在才昌大到南北两支,这一来把我门户中以往的英名美誉,完全被我断送了。”燕南秦天义一旁说道:“老哥儿两个,趁着白天没事,店房里这时也没有什么客人出入,倒很清静,好好地养养精神,留着气力,到罗汉堂中使用去吧。提这些事徒惹人烦恼。”他说完了赶紧叫店家预备酒饭,他酒足饭饱之后,倒在了炕上,高枕无忧,竟自睡起来。铁箫侠陆熙民含笑向师兄裘子谦说道:“我们秦师弟这种海阔天空的心肠,在他手中没有办不过去的事,历来他就没有露出过烦恼来,他定能够寿享遐龄,与天地争岁月了。”那燕南秦天义看他睡得好好的,敢情他睡觉也管事,竟自一欠身,披着头说道:“陆师兄,你痛痛快快给我无心道人的尊号不好么?我还益寿延年!我早知道我活不长,快歇息吧,少谈论我。”他这一来倒把两位师兄惹得一阵大笑,把愁怀尽敛,连日来过于劳顿,也全感觉到精神疲倦,各自歇息。

  这师兄弟三人直睡到日色平西,才相继醒转,在店中一切闲文无容细述。在起更时,向店家说明,我们到别处去访朋友,晚间或许也不能回来,我们占一天房间付一天房价,来不来给我们留着。离开店房,狂奔东关,所以早早出来,为的是城门尚没关闭,省得多费手脚。

  师兄弟三人出了登封县城,好在这是已走过的道路,虽然在黑暗中,走出三四里路来,月已东升。这师兄弟三人,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赶到二更左右,已到嵩山的山口,顺着山道,直奔少林寺。这一路上各自谨慎留神,预防意外的暗中袭击,安然到了山门前,各把脚步停住。燕南秦天义同两位师兄示意,各自隐蔽在古松林下。秦天义低声说道:“二位师兄,我们听得传言,可没实见,少林寺的罗汉堂,分为生人器械两种。不过这种地方,历来没有人见过,就是俗家弟子曾得少林派亲传,也未从罗汉堂走过一遭,可是对外面的也不肯提起一字。它这罗汉堂据说是以达摩祖师所传的十八罗汉手,来阻挡入罗汉堂的人。用生人把守,是选择十八位精擅武术的和尚,每人有一手绝技,这种打法最不容易接架。再有的就是它历代相传下来的十八尊十八木装罗汉,全有机械管辖着,这罗汉堂往里走一步,一尊木罗汉冲到你面前,你不把它招数拆了,闯不过去。不过深明它十八罗汉精义的,尚可以闯过去。可是里面不能由连续三人动手,我们弟兄三人,已经经过他们允许同入罗汉堂,但是我们弟兄彼此间谁也不能要存着争强好胜之心,自己倘若认为力有不足,对于少林寺这种绝技未能深知洞悉,很可以不必勉强,我们应该以终南派门户为重。”

  当时,紫髯叟裘子谦说道:“秦师弟你所说的和我所知的颇有出入。据我这些年来访闻所得,它这罗汉堂,是十八尊木装罗汉,各有机械。不过每一尊罗汉,它肢体上所变化来的招数,跟那趟拳术是变化运用,上中下三盘颠倒错置,不准是发出哪一招,哪一手,这十八尊罗汉,虽不是同时发动,可是有的时候,竟全有三四尊罗汉同时到了你面前,叫你顾此失彼。虽则它移动各有一定的线路,可是你不踏到哪种被环攻的机钮上,它并不发动。可是里面不把它全拆到了,门户不开,终不能算你功夫上胜了罗汉堂。倘若像我所听说的情形,那么我们师兄弟三人,很可以同时发动,我们随机应变,看到了真形势再说吧。只要入到罗汉堂中,我们师兄弟三人,算是同一命运,焉能再存丝毫争强好胜之心?据我看,我们以全份的力量应付,难道还真个全毁在里面么?”铁箫侠陆熙民道:“裘师兄说得很是,我们不妨看事做事,到了里面,随机应变而行,互相策应,前呼后继,总比一人往里闯、单打罗汉堂强得多吧。”秦天义说道:“好,咱先闯进去,看看虚实,再行分布应付之力。”

  他立刻腾身飞耸,已经头一个跃上山门。紫髯叟裘子谦、铁箫侠陆熙民,也各自把身形施展开,跟踪而入。

  这时,全寺中一片黑沉沉,只有东北有一个地方,天空中现着一些光芒,那定是下面掌着灯火了。秦天义他把轻功施展开,轻如狸猫,快似猿猴,扑奔了那有灯光之处。铁箫侠陆熙民和师兄裘子谦左右分散开,彼此相隔丈余远,也跟着赶了过去。看着好像近在眼前,其实由钟鼓楼这边绕过去,连翻过三道院落,才到了前面有灯光之处。这一道院落,是在这全少林寺的东半部的中央,坐东向西。一座朱红门,门扇大开,门外并没有灯光,在院中四面的走廊下,各挂着白棉纸嵌着红佛字的灯笼。坐北向南是一座高大的殿宇,气象威严,只不过比大雄宝殿略小一些。迎面上十二扇朱红隔扇,却是开着两扇,更从里面透出些光亮来,不过这种光亮很是微暗。燕南秦天义他是头一个落在院中,紫髯叟裘子谦、铁箫侠陆熙民看到下面的情形,这分明是少林僧布置好了的阵势等待着我们,立刻也毫不迟疑地跟踪而下。这座殿宇前是五层白玉台阶,上面是很宽阔的月台,来到上面,在这门头上高悬着一块巨匾,正是“罗汉堂”三字。隔扇门开着,往里看,只见迎着门两丈远近,设着一处佛座,却正是达摩祖师的塑像。在神像前有一盏琉璃海灯,灯焰被门外的风吹着,摇摆不定,越发地显得这殿门内庄严阴森。两旁是四尊者的站像,可是在这种神座后面,一排大屏风,把后面完全遮蔽住,要想看到后面的情形,必须从这一排高大的屏风转过去。

  既已至此,这师兄弟三人,各无退缩之心,燕南秦天义此时可不便过分往头里抢了,裘师兄、陆师兄全是终南派掌户人,他遂脚下放慢,裘子谦、陆熙民全向迎面上达摩祖师的神像恭敬一拜,立刻扑奔屏风的东边,向后面转来。紫髯叟裘子谦才一转过这座屏风,看到后面的情形十分别致,敢情这佛座后,竟自在这殿中隔断了一道木墙,两扇朱红的小门正在当中,那两扇门的情形,只是虚掩着。紫髯叟裘子谦头一个已到门户中,铁箫侠陆熙民、燕南秦天义,这时是一左一右分在两旁紧护着。师兄陆熙民向掌门人裘子谦低声招呼道:“师兄,打开门户时需要十分谨慎,需要防备着他里面暗藏机谋。”说完了,和秦天义互相示意,各往后各退了两步,为的是留开裘师兄撤身闪避之地。

  紫髯叟裘子谦抬头往上看了看,此时把全神贯注,探左臂,伸二指,往门上猛然一点,双门洞开。裘子谦可绝不闪避,不过他这种预防,总然里面有什么猝然袭击的机械暗器,自己尚不致躲闪不开。门开处,里面的灯光闪了出来,只见这里面有十几丈深,五丈多宽,在迎面仍然是一处佛座,都是达摩坐禅的塑像。这座佛座很高,庄严的法相,在一盏很大的琉璃灯灯焰闪烁下,越显得庄严。两旁沿着佛座东西全是立像,直到离开门口一丈多远,一边是九位罗汉,这种法相雕塑得十分生动,各具一份不同的宝相,并且罗汉的法身,也比平常人的身量高着一头。在一个深夜中,漫说还知道一入罗汉堂,这十八尊罗汉全能够借着机械之力,发挥它少林寺的武功绝技,一个应付不好,就许有性命之忧。只凭这阴森肃穆,各个不同的相貌,已经足可以夺人的神志。

  裘子谦到此时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无论如何,绝没有退缩之地,脚下轻轻一点,飞耸进罗汉堂,他的脚才往下一落时,背后两扇朱红门,沙地一响,已经合拢,自行关闭。可是铁箫侠陆熙民、燕南秦天义,在师兄把门点开,并没有别的动静,立刻全跟踪到了他身后。裘子谦耸进门去,两扇门这一震动,燕南秦天义急喝了声:“师兄,快进!”陆熙民也知道要被截在门外,两人同时身躯耸起,蹿进门中时,门已合拢到一半。两人往里一落,背后的两扇门砰的一声,关得严丝合缝。陆熙民因为和师兄以及背后的秦师弟入罗汉堂全成了直线,是一顺地排着,这是最不利的形势,赶忙往右一迈步,把正门面闪开。那秦天义却也往左抢出两步去,正是和师兄一样的想法。紫髯叟裘子谦因为进得门来,并无动静,遂轻身提气,只用脚尖点着地上的木板,直奔迎面达摩祖师的佛座。

  这时,陆熙民和燕南秦天义也是随着往里试探着进,轻点脚下的地板,已经辨别岀这木板上纵横交错,有许多五分宽的线路。陆熙民离着裘子谦相隔也是五步,忽然觉得脚下所踏的地方,微微一响,这地下木板内,突然起了一片沙沙的响声,微一侧身,他们是往里已经闯进十几步来,在左边再后的一尊罗汉像,突然如同生人一样,那原本法相,是直立着,此时竟自很快地把身形变化成矮身现掌,向陆熙民所立的地方冲过来。这种地方本能闪避,可是既知道它这罗汉堂不把它十八尊罗汉所现的掌法完全拆了,休想出得罗汉堂。陆熙民往下一矮身,双掌交错。这尊罗汉正是第九位法相,按它的本名,名叫护法罗汉,一冲到近前,看不出有什么厉害来。陆熙民双掌往这护法罗汉的腕上一搭,试试它究竟机械有多大力,因为自己这身功夫,锻炼到现在,双臂上虽没有千钧膂力,可他足可以拆动六七百斤的重力来。自己想着只要一搭上,不生变化,往两下一分,先把它木罗汉两只胳膊给它拆断,定然失去了它本身所藏的机械能力。哪知才往这木罗汉的双臂上一搭,微一用力,忽然里面咔吧吧一响,这一条罗汉的双臂,不待陆熙民用力往开分,它自己往外一张,突然往当中合拢来,原先是圈着两臂,现在完全伸直,正向陆熙民两耳击来。陆熙民这才心惊这种机械的厉害,往下一矮身,木罗汉的双掌击空,吧地一响,这两只木臂又复分开,竟自圈回。同时木板下一阵震动,这木罗汉双掌的变化成正面推出,并且法身随着它双掌一齐往前一冲,这正是“排山运掌”,势非常之疾,力非常之大。陆熙民猛然往左一撤身,就这样自己的左肩头虽没被它的掌正式地击上,但是也被它那坚硬的指尖把左肩下的衣服刮破。陆熙民身躯这一闪过来,双掌运足了力,往这木罗汉的左臂弯劈下去,嘎巴一声,竟把它左臂拆折。这尊木罗汉回复原形,沙的一声退了回去。

  陆熙民这一接架了第一尊罗汉,燕南秦天义和紫髯叟裘子谦见他已经触动了机钮,全是转身想细看这木罗汉运用的巧妙,哪知道已经全脚下踏动了木板下的机轮,一尊降龙罗汉经左方第三位循着线路冲出来,一尊赤脚罗汉从右方第七位冲出来。燕南秦天义这时再不肯尽等着掌门师兄动手,离他最近正是这位赤脚罗汉。这位罗汉的法相是单足着地,一脚悬起,双掌在胸前抱拢,做莲台拜佛式。这种机械非常迅疾,已经冲到他面前。

  按罗汉堂的规矩,是不能够只凭闪避圆滑,你不能把木罗汉的所变化岀来招数破了,总然它运用完了,十八罗汉自行退回原位,可是罗汉堂你也打不出去。所以你既想破它,就得伸手递招。燕南秦天义向前迎着他一欺身,左足点地,往前一探身,留着退步,用右掌往这赤脚罗汉合拢的双掌上猛然一挑,他这掌力一挨上,这个罗汉法相,双掌交错,右掌往回撤了数寸,左掌猛然劈岀来。可是秦天义已然把右臂拨了回去,猛然身躯往右一闪,左脚也随着往左一滑,双掌猛然翻起,用双推手,两掌用足了力量,往本罗汉这条胳膊上击去。这种掌力是练就了有横推八匹马之力,身躯往左撇,双掌往右推,任凭它这木罗汉怎样坚固,只要被秦天义这双掌击上,也得给它拆折。哪知事出意外,秦天义手法是很快,变化得也灵活,双掌已然搭在了木罗汉的胳膊上,可是竟自用不上力,那木罗汉好似机械已然松弛。这种武功对手,讲究借力打力,对于抵抗的力量愈足,越容易发挥自己的真力。这一来,燕南秦天义双掌如同递空一样,可是这木罗汉这条胳膊往下一垂时,它的机簧爆响,咔吧吧声震耳,竟在这一响之下,发挥了十八罗汉手的厉害的招数。这木罗汉法身往下一缩,它跨着的那条腿往开一伸,全身如同风车般,盘旋横扫,竟向秦天义磕膝盖横截过来,变化得过快,近在面前,叫你任凭怎样功夫好,也来不及耸身躲闪,眼看着秦天义被赤脚罗汉这种“腿力跌宕”,把双腿就要扫折。他仅仅是右脚往外才抽身,不过没有赤脚木罗汉快,这条坚硬如铁的赤足,已经扫在他左腿上。铁箫侠陆熙民正是接的那第三位降龙罗汉,他是连拆了两式,在第二式“朝天踏地”竟自用巧力把罗汉的臂卸掉,木罗汉机械一失效力,往回一退。可是那掌门人紫髯叟裘子谦,往里又踏动了机簧,又冲出两尊罗汉来,一尊是左边第五位六合罗汉,右边第九位伏虎罗汉。这一冲出来,正是铁箫侠陆熙民的背后,紫髯叟裘子谦迎击第五位六合罗汉,口中可喊了声:“陆师弟退!”陆熙民也听到背后地板上发出的声音,他往右一耸身,可正是这赤脚罗汉的背后,猛然正见秦师弟几乎被伤之下,陆熙民双掌齐出,向这木罗汉右肋上猛力击去。这赤脚罗汉正是从左往右盘旋,陆熙民双掌打上,咔的一声爆响,这尊赤脚罗汉法身连晃,虽也没倒下,可是旋转的力量没有了。秦天义已然耸身闪开,这尊赤脚罗汉沙的一声退去。

  秦天义十分愤怒,自己认为连这么一尊木罗汉全不能打退,太以地难堪,陆熙民身后这尊罗汉已到,他竟自迎上前去,可是还没容他接招,猛听得这罗汉堂四壁全起了爆音,所有冲过来的罗汉法相,竟自无故退回原位。那十四位没离原地方的法相,自己也发出响声,不住地震动。事岀离奇,这师兄弟三人惊异地全怔在那里,不知这里还要有什么变化,可是互相戒备着,也不敢往里冲了。刹那间,声音寂静下去,罗汉堂中,除了迎面上达摩祖师的法相,和两旁十八尊罗汉面貌如生,好似监视着这师兄弟三人之外,并无异状。

  沉了片刻,秦天义向裘子谦、陆熙民道:“师兄,你听外面定是钟鼓齐鸣之声,和尚们做什么怪?我们难道就这么瞑目受死?在这罗汉堂中,如待决之囚么?”陆熙民向秦天义摆摆手,侧耳细听了听,果然隐隐地听得鸣钟击鼓,并且还杂着一片凌乱的声音。铁箫侠陆熙民向秦天义道:“师弟,我们索性再等候一刻,好在我们没栽在罗汉堂中,是他本寺中或有什么变故,不能再应付我们了?”秦天义是不能不听师兄的话,可是他暗中脚底下试着踏那地上的木板,任凭脚点到哪里,这罗汉堂中的罗汉像,纹丝不动,分明是把这罗汉堂机械的力量完全撤去。这师兄弟三人,在这罗汉堂中耗了很大的时候,依着秦天义就要设法冲出去,还是紫髯叟裘子谦、铁箫侠陆熙民老成持重,不愿意做这种冒昧的事。在这里虽然形同被囚,但是现兄弟三人没有毫发之伤,何必在这时候破坏他罗汉堂的门户,自己先落了个站不住脚步?秦天义只好暂时忍耐。忽然这罗汉堂的两扇朱红门一阵响,立时门分左右,门扇一开,局势全非,正如秋云变幻。万想不到公冶英珠以戴罪之身竟又造下无边罪孽,也正是他的末日到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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