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巧语如簧 莽和尚误收冤孽子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陆熙民被他问了一怔,遂答道:“他还早着呢。”陈玉璋道:“既没岀艺,他怎么离开终南?”陆熙民惊问道:“你怎见着他?在哪里遇上了?现在他又到哪里去呢?”陈玉璋答道:“小侄这次由太谷回来,走在天井关西析城山金牛岗,遇着了公冶师兄,只是他那形状上,颇有些狼狈,所以便疑心他出艺之后流落江湖不怎么得意了。”

  陆熙民道:“老贤侄你怎么认识他,不要看错了。”陈玉璋道:“绝不会看错,三年前随着家父到终南山去拜访陆老师,正赶上陆老师不在山庄,多蒙裘老师十分款待。我父子对于你老门下的一般弟子全给引见过。裘老师父,更叫他们下场子各自操练了一番,叫家父给指点指点。小侄对于这公冶师兄,尤其注意,他的武功既好,相貌也出众,更因为他复姓公冶,小侄更忘不了他。”陆熙民点点头道:“这样说,一定是他,不会错了,回头我告诉你他的事,你先和我说说他的情形,他和你讲说什么?”陈玉璋道:“他那时正从金牛岗下来,并且还不是一个人,随着一个陀头和尚,是个行脚僧打扮,相貌十分凶恶。公冶师兄的衣服很脏,也没带着什么,面色惨白,我拦住他问话,可是他言语十分支离,他说是奉师命回家省亲。他既是回家,那么就没有行李,也应该有个包裹,他那种情形尤其不像。终南派门下弟子,不论穿些什么粗布衣服,也得干干净净,说一声走路才对。他说由陕西终南来,走不着天井关西,他绕着路到析城山,这是什么道理?我和他不过半天的认识,不便过于盘问,我问了问陆老师的安好,他也含糊答应。我觉着太以可疑,可是那和尚却催着他赶紧走,我随口又多问了句:‘公冶师兄,你大约不认识路,要往开封府,道路可走得不大对。’他却一边听着,答了声:‘先到登封县办一点事,再去开封。’说着话已经走下金牛岗,看那情形,颇像似在金牛岗住了一夜。因为遇上他的时候,天色还不到辰时,我计算他来的方向,要不是在金牛岗过了夜,从仁合镇起身,在那里到不了金牛岗。事不关己,虽是看着岔眼,也就不去再管他,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陆老师,我才想起公冶师兄来。陆老师,也倒是做什么去呢?”陆熙民听陈玉璋这番话,眉头紧皱,沉吟了半晌,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件事,陆熙民真有些羞于启齿,这个孽徒他把我们师兄弟害苦了。”

  陈玉璋很惊异地问道:“陆老师,这话从何说起?公冶师兄难道惹了什么祸了吗?”陆熙民道:“他若真是在外边因为武功本领上惹出是非来,他是我们门中最可爱的徒弟,我们做师父的,也要给他担待一二。只是现在所做的事,有些天理难容,好在老贤侄你是和我陆熙民道义相投的人,陈老达官尤其是多年老友,我只好觍颜奉告。”陆熙民遂把公冶英珠污辱师姐,毁坏终南派的清白,掌门人裘子谦率众下终南,到处访寻他,誓把他擒回终南,正门规,清理门户,前前后后的事全说与了陈玉璋,把个陈玉璋气得也不由得变颜变色,自己倒也不好再劝慰了,本来公冶英珠这种行为,身犯江湖上的戒条,无论哪一门哪一派,对于这种事绝不能容。陆熙民道:“老贤侄,这次我和你相遇,倒是十分有用,我到大散关找那位响铃镖周子玉,也就是为了他。如今既得着他这点踪迹,我正可跟踪追赶,我看不难得着他的下落。只是他和这个陀头僧结伴同行,十分可怪,并且老贤侄你更听他说到登封县,那正是奔嵩山的道路,同行的又是一个和尚,莫非是少林寺的僧人吗?门户不同,我们终南派与少林寺素无嫌隙,各不相犯,我终南派门下弟子,如何能入少林的门户,这真是怪事!”

  陈玉璋道:“他既有这种情形,我想公冶师兄绝不和相识人再说实话,恐怕他那信口答言,未必可靠,他就许再不往登封县去,也未可知。”铁箫侠陆熙民摇了摇头道:“他仓促间与你相遇,也是他意想不到的事。他绝不会赶早地编排下答你的言词,把登封县三字脱口而出,定然是他实在的去处。只可惜他并没把少林寺说出来,现在倒不敢确定那和尚是不是少林一派了?我意已决,我定要到登封县去访寻他一番。”这陈玉璋见陆熙民不住地思索盘算,他们两人的酒饭,就算草草地吃完,陈玉璋饭后告辞,并且和陆熙民说:“如有什么事,请老师父赏一个信到方城山,小侄愿为陆老师效劳。”陆熙民点头称谢道:“或者也许有借重之处,你听我的信儿吧。”分手之后,陆熙民竟自赶赴登封县,夜探少林寺,才惹起了无限的风波,铁箫侠陆熙民几乎把一世的威名,断送在公冶英珠之手。

  原来,公冶英珠他自从惹祸之后,和师妹、师弟动手之下,飞身逃走,自己越想越怕,知道落到掌门人之手,绝不会有自己的活路,他已经是快出艺的弟子,门规戒条,比谁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把自己的命要了,也要把自己废了,绝不会轻轻放过的。拿定主意,要想逃活命,只有离开终南。当时这瑞云峰他可不敢下了,因为这一带没有多少道路。想要离开这里,就容易被同门人撞见,何况事情既已发觉,掌门人或许得着信,立刻搜寻追赶,若是在这时往山下逃,非落在他们手中不可。这种地方,也就是公冶英珠狡诈聪明之处,他始终没离开这一带,找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崖洞,把身形藏起,连陆雪艳等把裘冷艳救醒,从山埂子过来,他全看得清清楚楚,越发地不敢动了。赶到紫髯叟裘子谦赶到,要是在那时把这一带仔细搜寻了一番,公冶英珠也不易逃出掌门人手去。可是掌门人竟认定了公冶英珠没有这么大的胆量,竟被他这种狡计瞒起,二次令门徒们追赶搜寻了一番,也全是从终南山往外走的各处道路搜寻,谁也不再想他尚在瑞云峰,潜伏半夜。公冶英珠认定了是逃走的时候了,多延迟下去,天明后掌门人要是一率众下山,自己可就不易再走脱了,半夜间逃出终南山,还是真被他算计着了。他倘若是在天明后再下终南,就许叫他走不脱,他离开终南山之后,自己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心说:“我是回家好,还是到浙江南湖找我的本师铁箫侠陆熙民,自己痛陈悔过之心,求他在师伯面前替我缓颊?自己这种办法,全不敢死心塌地地这样去办,因为自己的家乡住处,师父这里知道得清清楚楚,裘师伯那种脾气,绝不肯容情,他若是下山寻找我,定然到我家乡,我岂不是束手被擒?只是我不回家,我身边任什么没有,我流落在江湖上,怎样活下去?我一步做错,难道我真个就索性流落下去吗?可是事情逼迫我,真可不敢想了,我不回家怎样?离开终南山,手中连件兵刃全都没有,天热的时候,身上连衣服全没有富余,囊中虽还有几两银子,连回家全不够,能花上几日?”自己想到师门中规诫的厉害,往南湖去更不是办法。走了三天,连一百里路全没走岀来。想了想未来的事,无论如何,也得先回开封,在家中多弄些钱,个人再凭一身本领,远走高飞,离开这一带。好在自己尚没把裘冷艳的贞操破坏了,难道我就真个犯了死罪了吗?稍过它一年半载,也足可以把这件事过去了。自己拿定了这种主意,遂一心一意地先回开封府。

  他离开终南在这附近一带,白天全不敢走,只趁着黎明和黄昏后,赶一段路程,提防着掌门中派人追赶他,所以行藏竭力地隐蔽着。走了六七天的工夫,才入华阴县境,竟自遇见了潼关双胜镖局的一拨镖,他们前往长安,镖头全是胡老镖头手下人,内中有一个趟子手,叫刘勇,赶到终南山送过信,和公冶英珠认识。公冶英珠历来是谁见了谁喜爱他,刘勇在终南山山庄住过一夜,公冶英珠也喜欢听江湖的一切事,和刘勇在一块聊了半夜。这刘勇十分爱公冶英珠少年英俊,认为终南派将来定能在他身上发达起来。这次,公冶英珠惹了这场大祸,掌门人裘子谦已经到了潼关双胜镖局,至于公冶英珠所做的恶事,只有胡老镖头一人知道,这种细情关系着掌门人的脸面,所以不便向外传扬,镖局子中的人,只知道公冶英珠犯了门规,逃下终南,掌门人带着人找他,擒回去清理门户,究竟犯的是什么条款,可就说不清了。这趟子手刘勇正被派出来,随着镖头师押镖奔长安,这一和公冶英珠相遇,旁人是不认识他,刘勇是人粗心细,公冶英珠是低着头躲着这般人,可是刘勇并没招呼他的名字,却离开他们大队的人,迎着公冶英珠含糊地问:“你这是到哪里去?”他这一招呼,把公冶英珠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认出是潼关双胜镖头趟子手,心中越发地惊慌不安,张皇失措,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刘勇微微一笑,见镖驮子已经走出老远去,遂说道:“公冶师父,你不用害怕,你的事我早知道了。”公冶英珠脸一红,认为自己所做的见不了人的事,已经全传扬开。其实刘勇知道什么?他跟着说道:“你们掌门人到我们镖局子,所有你们同门全随着他下山,到处访查你,看你这情形你是奔潼关。我刘勇历来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放着两个不交,交一个,不是咱们在外跑的人,办得来的。你趁早另打别的主意,这条路你去不得。我听他们说,你住家在开封府,他们可已经去了人。谁叫咱有个认识呢?年轻的人,谁能保得住没失脚的地方!现在你先躲避一时,又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赶紧躲避一时,你们掌门人这种火烟头儿上过了,再求我们老镖头替你求求情,也就可以完了。你可记住了,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千万可不能说是我泄底卖放,好在镖头师们全不认识你,咱们再见吧。”

  公冶英珠忙向他行礼道:“刘师傅,你真是我的贵人。我只要有岀头之日,绝不忘刘师傅你这几句话,你也赶紧请吧,怕押镖的人疑心。”刘勇道:“没有那些事,他们管不了我,好吧,咱们将来再会吧。”公冶英珠无意中得了这个信息,自己把往家乡的心也冷了,万分恼丧之下,重返回来,他想奔大散关一带绕岀去,不回开封,转往南走。不过打算得虽好,但是这几天的工夫,身边的钱也没有,店也不敢住,一天一天地就是将就着风餐露宿,提心吊胆。自己想到自己,无故做岀这种事来,落个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愧悔之下就想自寻短见,可是他怒到极处,反倒怨恨掌门人这种对待自己有些太过分了,要知这样,我那时不如狠心辣手,把陆雪艳等给了结了,我索性一错到底,落个如愿以偿,死也值得。现在这种情形,可真有些冤枉了。越想越觉着自己没犯那么大罪过,这就是俗语说的“责人常明,责己常暗”。他越发受到饥寒之苦,这种原有的良知,越往下消灭,恶念是一天比一天多,对师门中渐起仇视之心。好汉无钱,寸步难行,任凭你是多大的英雄,也能把你的英雄气给打倒,他身边的钱已完全用尽,衣服没有变卖的,这天只有吃了半顿很粗糙的食物,走进了析城山。

  公冶英珠现已到了最后关头,自己找到怎么一个清洁的地方,坐在山坡上。这析城山,不是什么通行的道路,虽然有小路可走,但是牲口车辆不能从此经过,只有愿走近道的穿着这段山道走。自己坐在那里打定主意,想到身边是分文无有,我是死是活?眼中看到山坡下靠山根底下所住的农民,这时天时虽然还没黑,人家全做起晚饭了,炊烟缕缕,随着风散布到山坡上来。看到那一处的人家,虽然是自耕自食,胼手胝足,终岁辛勤,可是人家这种妻子、兄弟,大家忙着汲水、洗菜、煮饭、做汤,嬉笑快乐,虽然是一种穷苦人家,反倒能享受天伦之乐。自己生长富厚之家,家里有田产,父亲、兄弟也是齐全,无故地非想叫我练起武来,竟把我毁到这种地步,难道合着我公冶英珠就走向人家乞食,做那讨饭的生涯吗?我宁死绝不肯那样去做。可是我跳到山涧里,一了百了,但是我犯了什么罪过?我也没杀人放火,对师妹做了这种错事,掌门人要是明白的,他应该责备自己,少年男女,你任着我们耳鬓厮磨,干柴烈火,以人情来说,这种事就说得难免。我们是练武功,我们不是修身养性,你管教不严,不责备自己,却来要我的命,我有些死不甘心。何况我还有父母、兄弟,只是我不死怎样活下去?只有凭着我一身本领,走向另一条道路,不过我良善人家,竟出了绿林子弟,我竟有些对不起我家中人。

  公冶英珠此时胡思乱想,他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天色已渐渐地黑了,自己虽然有些饥肠辘辘,有心到山根下向人家乞食,可是终于拉不下这种面来,只是倒在山坡上,睡了起来。等到他醒转时,已经月上东山,被风吹冷得非常难受,虽说每一个人,遇到了这种水尽山穷的地步,求生不易,求死亦难,蝼蚁尚且贪生,人没有不惜命的。公冶英珠虽是没有一些希望,但是他哪肯就死?自己想先找一个避风的地方,暂时把这一夜过去,天亮了再做打算。好在有月色照着,遂顺着山道往上走,把这一段山坡走过来。远远望见前面一片山冈上,似有一座小庙,这是每一处山道常有的,公冶英珠遂奔这边走来。

  这一段山冈上,草木颇盛,在这月色清朗下,那树影一阵阵摇动着,深草间不时发出响声,公冶英珠此时是任什么也不怕了。离着前面这座小庙还有十几丈,蓦然间听见远处竟有狼嚎的声音,公冶英珠心说:“这倒好,我若是被狼群围上,叫它们把我拆了,倒省得我自己犹疑不定了。”才往前一迈步,离开身旁丈余路的草里,蓦地窜出一只野兽,竟向山道扑去,并没奔自己。公冶英珠说:“这倒好,狼全不肯吃我了,你不吃我,我倒须找寻找寻你。”这时公冶英珠自己把肚子饿全给忘了,扑奔山冈上。赶到离开四五丈,不由得一惊,只见那小庙前一东一西,两只巨狼,全在那作势,往小庙的台阶前慢慢地欺过去。在台阶下躺着一个身体魁梧的和尚,沉睡如雷,他的身旁,背着一个大葫芦,还有许多吃食的东西,抛了一地,远远地被风吹过来,公冶英珠闻得一股子酒气,知道这和尚已经喝醉了,公冶英珠心想:这出家和尚,讲究五戒是杀、盗、淫、妄、酒,这和尚身犯佛门的戒条,可是要真遇见狼把他吃掉,报应得也过分些。我已经是活不了的人了,我何不做一点好事,把这和尚救了。公冶英珠这一动恻隐之心,可是当时不容他迟疑了,这时这只狼已经往前扑过去,公冶英珠说声:“不好!”自己身边别的没有,只有练就的暗器如意珠尚还有几粒,已经摸到手中,此时虽然饿了这么半天,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抖手一粒如意珠向这只狼的背上打去,公冶英珠手法极准,打了个正着。那只狼本是向和尚身上扑去的,突然这一被暗器打希,号了一声,往旁一窜,转过身来,看伤它的人。公冶英珠已经发声招呼:“和尚,你还不醒?”只是那和尚丝毫没有听见,对面那只狼也已经扑过来,两只齐扑公冶英珠,这两只还是十分凶猛。公冶英珠耸跃闪避,一边却把如意珠扣在手中,这时,两只狼一同蹿起三四尺高,扑了过来,公冶英珠往起一耸身,蹿起了六七尺高,往旁一落,退出数步去。两只狼这一扑空,越发撒开野心,一转身,一声号叫,又要往起耸。公冶英珠左手一扬,那两只狼疑心有什么打它,它们身躯也是一停,公冶英珠右手两粒如意珠已经抖手打出来,正打在左边那只狼右眼上,右眼打瞎。那只狼一声惨号,疼得它在山坡直滚,可是没伤的那只,四足一蹬,竟像箭头子一般,扑到了公冶英珠近前,张口就咬。公冶英珠往旁一撤身,猛抄它的前爪,往外一抡,但是公冶英珠腹内无食,力量可差得多了,他本想把它甩出丈余远去,可是这只狼身躯太大,公冶英珠的力气又弱,这只狼倒是被他甩岀去,正砸在那和尚身上。这么大的野狼把和尚砸得号了一声,坐了起来。可是这只狼并没有受多重伤,从和尚的身上滚下来,又复跃起,它可是正守着酒气醺醺的大和尚,这只狼它也是饿急了,公冶英珠虽是伤它的仇人,可是它哪肯再舍近求远,竟向和尚身上扑去。

  公冶英珠把狼一甩出去,就知自己惹了祸,本想救人,反倒把狼送到和尚眼前,自己反倒作了孽了。公冶英珠此时把全身的力量用上,一伏身,猛然往起一长,已然耸到这只狼的后面。这只狼正向这没清醒、眼还在闭着的和尚咬去。公冶英珠已然赶到,喊了声:“好畜生!”这一掌正正打在狼的肚子上,砰的一声,那只狼被打得在地上一滚。公冶英珠已然手疾眼快,早就扣好了一粒如意珠,这只狼疼得号叫着,可绝不逃走,竟自又向公冶英珠扑来。公冶英珠看准了它的左眼,抖手打去,这一只狼一扬头,张口一号,这粒意珠正打进它的咽喉内,在山坡上疼得翻滚。

  这时和尚已醒明白了,睁眼看见一个少年正把一只很大的野狼打伤在地,只是这狼并没有死,在地上滚着,已然要挣扎起来,那雪白的牙齿,和口中喷出来的血,看着令人可怕!那大和尚猛然跃了起来,喝声:“好孽畜,你想吃我和尚,我叫你挣扎。”脚下一顿,那么庞大的身躯,竟十分轻快到了野狼的面前,好像在地上拾东西一样,只一伸手,就把那狼的前爪抓住,口中说声:“我和尚不爱看你这种样子,去吧!”这和尚左臂往起一扬,这只狼已经向天上飞去,足被他甩起一丈五六来,砰地摔在两三丈外的山道上,那只狼的头已被摔碎,腥血溅出多远去。

  公冶英珠十分惊异,想不到这和尚竟有这么大的神力,自己急忙往前向这和尚施礼道:“大师父,你有怎么好的功夫,这么大的力量,险些为野狼所伤,真要落在它们口中,死得岂不冤枉!大师父,往后留神一些为是,不要再这么样大意了。”和尚听了公冶英珠的话,在星月之下,仔细一打量公冶英珠的这份相貌,也忙地合十答礼道:“这位少施主,说得极是。贫僧往后倒要谨慎些,只是少施主你贵姓高名?怎么夜间也会来到此地呢?”

  公冶英珠被和尚这一问,不由己地口齿间有些迟钝,迟疑地说:“弟子是错过了宿头,走到这里,正想找个可以隐避身躯的地方,暂宿一宵,明早也好赶路。”和尚听公冶英珠的话不禁地摇了摇头,向公冶英珠道:“少施主,你既然也是没有住处,这座山神庙里面,地势很是宽阔,你就在这里将就着入宿一宵,明晨咱们一同下山,贫僧还有几句要紧的话跟你谈呢。”

  公冶英珠本就没想再走,向这位大师父道:“弟子我很愿意和大师父多盘桓一刻,也好求教一切。”和尚道:“你是我救命的恩人,你不要和我客气,来!咱们到庙台阶那儿先坐一坐。”公冶英珠跟着和尚到了庙门前,和尚往台阶上一坐,公冶英珠亦跟着一同坐下,这位和尚问道:“少施主,看你这般情形,身上是很有功夫,你的相貌神色不像贫寒人家子弟,我出家人可不是势利眼,我看你好像贫途落魄的样子,是很有些奇怪!并且你说错过了宿头,贫僧认为不是那么回事,从你来路说起,这一带并不是什么荒僻的地方,山脚下有村有镇,你为什么偏偏走上山来?少施主,有什么缘由,贫僧愿意你说实话才好!”

  公冶英珠听和尚这一问,十分惭愧,叹息了一声道:“大师父眼力很好,我实在是一个穷途落魄的人了。”这和尚更把头摇了摇,公冶英珠遂说道:“弟子复姓公冶,名叫英珠,我是开封府的人。”和尚却不容他说下去道:“你身上既有功夫,不知你是哪一门,哪一派?你是跟哪位老师父练的?怎么竟会困在这一带,连店全不住了?”公冶英珠道:“大师父,请你不要问了,我这是到潼关去找朋友,没有找着,所以困在这里,我这是想回我的家乡。”和尚一听他的话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却把面色一沉,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我岀家人,更是恩怨分得清,你好心救了我,我一个出家人岂肯做忘恩负义的事?何况我尚是少林门下弟子,从来不愿意轻受别人的恩惠,我对你绝无恶意,我问你来踪去迹,我和尚想在少施主你身上多少尽一点力,也少尽我出家人报恩之意,你何故和我说起虚言假语来?少施主,难道你有见不得人的事?你只管说出来,我和尚绝不会害你的,你若尽自和我这样胡言乱语,不要怪我恩将仇报,我和尚可不容你再走了。”公冶英珠一听,他自己说出是少林僧,不由心中一动,他立时拿定了主意,心想:我公冶英珠要是命不该绝,我要凭这一篇话,把他打动了,我要是入了少林门户,我这条命就保住了。遂向这和尚慨然说道:“大师父,不是我不肯说我的实情,我现在已经是罪人,在师门中犯了规矩,被逐出门墙,我的功夫尚未练成,无面目再回家乡,所以才流落到这一带。”这位和尚点点头道:“那么你们倒是哪一派?”公冶英珠道:“弟子是终南派的门下。”和尚也带着惊异地问道:“你是终南派的弟子!这是武林中最正大的门户,你怎么不好好地在师门练功夫,你犯了什么门规?”公冶英珠道:“大师父,提起这事,弟子太冤枉了。其实我这次被逐出门墙,也倒是怨我自己,我不起恻隐之心,也没有这场祸事,事后被师父责备、惩罚,我若是甘心忍受,也可以仍在终南门下学艺。不过我总觉着师门中太对不住我,我现在落到这般地步,虽然不敢恨他们,但是他们也过于绝情绝义了。我离乡在外的人,离家千八百里,是三天两天能走到的么?身边分文无有,刻不容缓,把我赶下山来,我们师徒恩义已绝,我是不愿意提这事,只是赶巧了,我的事是由出家人身上所起,临到我水尽山穷,要走到离开人世的那条道来,又遇上了出家人,这不是命里该当么?”才说到这儿,这位少林僧却说道:“少施主,你要痛快些讲,倒是怎么个情形,为什么把我们出家人也牵连在内?”

  公冶英珠道:“这终南山,我们山庄的地方,附近是没有人家,我们那里除了武林同道,或者是掌门人的朋友,有时找到那里,轻易是没有人去的。那一天,忽然有一个僧人,猝然倒在我们门前,看那情形,是一个游方的和尚,也许是腹内无食,或者是中了暑热,我们一个练武的人,遇到了这种事情,哪能见死不救?大师父是知道的,终南派的武功,和武当派的传法大同小异,全是先讲究气血运行之理,我们武功虽然没有练成,但是对于这些道理,还倒明白一二。我遂给这和尚舒散气血,活动他肢体,更到山庄里面给他找来汤水,给他灌下去。可是这和尚醒转之后,我一问他,原来是一个积修外功的僧人,苦修苦度的佛门弟子,他曾发下洪愿,募化十方,逢山拜山,遇顶朝顶,他还是南支少林一派,只是这种苦行的僧人,自己因在佛前有誓愿,身边绝不叫有剩余的钱,遇到有大功德的施主,布施了他,他也把那富余的钱送到附近庙中,献与佛祖,做修葺庙宇、塑画金身之用。赶到他来到终南,已经是一天不得一饱,更知道终南玉柱峰颇有慧迹,自己更要一朝这玉柱峰,天气又热,走在这里,猝然晕倒。大师父你想,这也不算作什么好事,我们厨中现成的粗糙食物,我遂擅自取了一份,在庄门前叫这和尚吃了,更拿出自己囊中的两串钱,施舍给和尚。敢情更糟了,我有一个小师弟,和我一个师妹,她正是掌门人的女儿,素日跟我面和心不和,他们竟自去报告掌门人,说我擅自斋僧布道,有梗添装的,不知给我说了什么坏话。掌门人暴跳如雷,把我叫进去,问我怎么故意地违反门规,私自斋僧布道?我当时认为掌门人责备得不当,我何曾违反门规,遂向掌门人问道:‘我一切谨守师门的规矩,没有错的地方,何故地这么责备我?’掌门人说,虽然我所做的事,在门规上没有这一条,可是斋僧布道历来不许,因为我们门户不同,派别亦异,何况你拿着公家的饭食,为你个人行善,这尤其是可恨的地方。竟令我在山庄门前罚跪一日,叫我露尽了脸,再现尽了眼。大师父你想,我若真做了错事,再重的责罚,我也应该忍受,可是这种故意地污辱我,我实难忍受,未免地言语间有据理力争的情形,说话未免有些强暴,掌门人竟自给我加了一行罪名,不守门规,目无师父,把我责打了一顿,立时逐出了门户,告诉我,只要再敢进山庄一步,要把我双腿剁去。我逃离终南,我这么被逐出门墙,漫说又分文无有,就是我还有钱,我也没脸再回家了。所以才流落到析城山。我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自缢一死也就算了,想不到竟和大师父有这段缘。这就是以往的情形,大师父你想,我遇到这么不说理的师父,我不是太冤了么?”

  这位少林僧听公冶英珠说完,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身为名门正派的掌门人,竟敢这样倒行逆施,欺负自己的门下,我们出家人,竟自遭到他这样的冷淡凌辱,他也太以地任意而行了。贫僧早晚倒要见识见识你们这位掌门人,问问他是何居心?我们出家的僧人怎竟得不到他一丝的怜悯?难道他是没心肝的人吗?公冶英珠,你现在不必存那求死之心,我也把实话告诉你。我是少林嫡派,岀家在福建少林寺,只是我屡犯戒规,全是因为杯中物,被掌教的把我调到嵩山少林寺,去执掌藏经楼,我这可是如同身受惩罚一样。你也不用问,我在福建少林寺是何等地位?我这次到嵩山少林下院,掌管藏经楼的差事,倒也没有什么事做,你若是愿意去,我把你带入少林寺,你把终南的门户脱离了,我收你入我少林门下,只要好好地用功,一样地能成名露脸,但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公冶英珠慌忙地向和尚叩拜道:“弟子现在有家难奔,师门不收,武功没有学成,更没有脸见家人父子。师父你以领袖武林正宗的门户,肯叫我列入门墙,拜在师父你的名下,我不但是绝处逢生,给了我岀头之日,弟子从此能够受艺少林,倘有寸进,也叫我吐气扬眉,把这口怨气也可以出了,我还没敢领教师父的法讳?”这位少林僧说道:“你快快起来,不用这么多礼。我法名元化,在福建少林寺中,我担当着罗汉堂授艺的老师,罗汉拳、八仙拳在我本门中,我已经算是领袖群众,十八罗汉手,也曾有过三十多年的功夫。只为我不能守沙门清规,一生好酒,这是我最大的短处,要不然我早已升了首座。这次往嵩山少林寺叫我掌管藏经楼,简直是明升暗降,分明是掌教的不能容我,把我派到这里,给了我这么个清闲无用的事,任我自生自灭,我有什么不明白。此次我已经来到这里,离嵩山不远,眼看着已入寺中,我才到这里,哪好放肆,所以才在金牛岗这里尽情一醉,竟险些个为野狼所食,这何尝不是警戒我。不过我总认为佛家的修为,只在方寸之间,何必拘于形迹?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上。谅你也明白这个意思。我虽然是好酒贪杯,但是我佛门的修为也不在他们之下,你已入门墙,我愿意你在我手中有了成就。不过我这么收录你,我又是初入嵩山,恐怕被人轻视,佛门弟子原本是不打诳语的!但是我与你这种遇合,似有夙缘,不妨破例,只说是早已收录的,随侍我身旁,武功不能间断。”

  这公冶英珠立刻又叩谢这位少林僧元化禅师的恩待,不过自己心中却在想,任凭你说得多好,你这和尚先犯了两条大戒,杀、盗、淫、妄、酒,你是既好酒贪杯,又用假语骗人,酒戒妄戒,你全随便敢犯,实称不起高僧一字了。公冶英珠虽是心中这么不以为然,可是对于元化禅师做了自己救急之人,又欣幸又感激,心中这一宽松,立刻饥肠辘辘,汗也下来,少林僧看他神色有异,遂问:“英珠,你这怎么?”公冶英珠羞得脸一红说道:“不怕师父笑话,弟子从白天就没进饮食了。”元化禅师却叹息一声,把一条大布袋递过来,向公冶英珠道:“里面尽有食物,你自管吃些,暂时充饥。待天明后,我们一同下山,到镇甸上再好好进饮食吧。”公冶英珠再也顾不得客气,把少林僧的干粮吃了一顿,精神缓起。

  这位元化禅师盘问起公冶英珠的武功、所学、所能,公冶英珠本领造就,本来就很好了,人又聪明,对答如流,并且不止于本门的武功,连少林派所有的各种功夫,他虽然不会练,却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这位少林僧越发地爱他,得着这么个徒弟,如获至宝,本来像公冶英珠这样的资格,在武林中称得起是难得的人才,论功夫、论天资、论骨格、论言谈,没有一样不叫人看着可爱,武林中得一个好徒弟,是一件极难的事,少林派何独不然?这位元化禅师既被他救了命,更把他拜在自己名下,和尚是欣快十分,在黎明时,遂带着他下了金牛岗。更告诉公冶英珠,“从今以后,任凭他哪一门哪一派,你不用把他们放在心上,我这做师父的,能够给你担当一切。”

  他们离开析城山,来到了镇甸上饮食,歇息了一天。这公冶英珠一梳洗干净了,更显得英俊十分,这位少林僧元化禅师,遂带着他投奔嵩山少林寺。公冶英珠这一番遇合,可以说是前生冤孽,更给自己师门种下了无边的祸患,这种情形,公冶英珠他也没有想到。

  这一僧一俗,到第四天已到了登封县,嵩山少林寺建筑在嵩山的五乳峰山麓前,锦屏峰南,从这座大丛林往南去,正是少室山,当年达摩尊者来到这嵩山锦屏峰下,向壁九年,在这里精研内功,直到了闻阶前蚁门若雷鸣,大丹始成,遂在这里建嵩山少林寺下院。这里虽然是少林寺的下院,可是灵迹最多,并且这一带总揽山外的秀气,所以这座丛林建筑起来,渐渐地成了嵩山最大的丛林,为中原一带领袖武林的首座。

  公冶英珠随着这位元化禅师,顺着山道往西走来,初上山道,还不觉着怎样,赶到离开山居人家,这条山道上好生幽静,沿着山道两旁,杨、柳、桑、槐、松、柏,到处全是多年的古树,一处处峰峦起伏,更觉着特别地阴森古雅,比较起终南,觉着另有一种浑厚之气。沿着山道走上足有两三里的道路,这位元化禅师,用手向上面指着道:“你看,往北去,那一带峰头起伏,绿嶂挥天,那就是五乳峰山麓跟锦屏峰。你仔细看,从那林隙中有红墙掩映,就是我们所去的地方了。”公冶英珠顺着元化禅师手指处望去,哪里看得清楚?因为越往上走,林木越多,倒没看见庙在哪里。远远地看见山道上有一座大牌坊,横在道上,渐走渐近,元化禅师说道:“英珠,你看这是庙门前的两座牌坊,咱们走的这是东边,这座庙已经是千年的古寺,不过这牌坊非是原有之物,数百年前,在大明的中叶,经过一次大风雨,把牌坊摧毁,重新建立起来,可是到现在也有三四百年了。”走到近前,公冶英珠抬头观看,上面两边全有字,一边题着是:“拔陀开瓶”,一边是“天中福地”,字迹苍老遒劲,穿着这座牌坊过去,赫然入目的正是这座古老丛林。

  这庙门前一带,气势雄壮,两三个人合抱古柏苍松,这在庙门前左右分列开,如同伞盖一样,正面的山门紧闭着,两旁的门大开着。这位元化禅师带着公冶英珠奔东山门,先到门头僧处报到,说明了来历,跟着有僧人用木牌传递去。

  这位元化禅师,他是从福建派来的,他在那里虽然犯了清规,但是来到这里,本寺中可不敢轻视他,立刻出来四位僧人,请元化禅师到里面和监堂僧叙话。元化禅师向迎接的僧人彼此行礼之后,他到这里可不敢不守沙门的规诫,这位元化禅师,天生来的古怪脾气,你越是钳制他、越是管辖他,他越不服你,你以礼敬他,放任他,他反倒处处要拘礼了,衣钵戒牒他全按照规矩呈验了。这跟做官赴外任一个样,路引文凭,公文部照,你没有那几样,你凭什么去接人家的前任?他把一切手续交代完了,仍然不肯就随着接引他的僧人去见监堂,他要先到大雄宝殿和初祖殿,给祖师叩过头,再去参见监堂和方丈。四位僧人越见他这么麻烦,反倒丝毫不敢怠慢,引着奔大雄宝殿,公冶英珠随在他的身后,这时可没有人来问他,也全知道这定是元化禅师收的俗家弟子。带领着转入大雄宝殿的院内,前面钟鼓楼,过去是配殿,再往里走,地方很大,两旁是一段走廊,走廊的东面墙上,壁画画着“净土变”,西边廊子里是“革严变”,这种古迹,公冶英珠看着可一些不懂。高大的两座碑,竖立在左右,再往前走,才是大雄宝殿的月台。这座大丛林中,无论哪一座殿堂,全是派定的僧人掌管着。元化禅师朝拜过正殿的释迦佛,然后退出殿来,这公冶英珠只随在身后,师父磕头,他也跟着磕头,好在也没人管他。转过大雄宝殿,奔初祖殿,也按照礼节朝拜,又到初祖庵、僧塔林,全挨次地朝拜过,从僧塔林转过来往回走。可是从西转过来,公冶英珠在随身后,暗中想起来。出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师父这种身份,来到少林寺中,看他的情形,丝毫也不敢有失礼之处。

  往回下转过来,经过西边一道禅院前,只有一个门口往里去,见这道禅院中没有房子,完全是四周盖的走廊,这倒是很奇怪的建筑。可是这走廊里的墙上全有各种的壁画,多半是僧人运用拳术式子。这公冶英珠已经明白,这里大约就是少林寺独有拳功秘诀,全在这壁画上,这也是本寺中最宝贵的地方,历来不许外人窥视,据说这种壁画,虽是拳术秘诀,可是你只看那种形式,学了去也没用,想要偷艺是不大容易,还得有本门中的老师指点。记得听自己终南派掌门人说过,内中有一种名叫法中龙象,更不是外人所能得着的,不是口传心授,绝会不了,这样地秘密保守,仍是怕仇家残毁破坏了。

  转过这西禅院,重回到初祖殿,横穿过来,才到了东禅院,这里正是监堂玄济大师所住的地方。僧人有一个前去给回话,跟着里面说了声:“请。”元化禅师随着引导的僧人,进入禅堂,公冶英珠在随身后,在迎面站起这位和尚,年纪并不大,看情形也就是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最出奇的是两道眉毛,过了眼角有数分,站在那里,好像一座泥塑的罗汉像,那样威严庄静,肥大的灰布僧袍,项间挂着一挂一百单八粒牟尼珠,下面白袜僧鞋,双手合十地向元化禅师迎接着道:“师兄远路风尘,来到这里,助我整理本寺,连方丈全盼你早来呢。”元化禅师也是双手合十,躬身致献,口中说道:“请监堂不要这样称呼,我是被掌教派到本寺,在佛祖前效力参修而来,一切以寺规来叙礼为是。”那监堂玄济大师蔼然说道:“师兄,你不必拘束,这又不是讲经说法之时,以你年岁的修为,我称你一句师兄不应该吗?”元化禅师仍然是还着礼道:“谢监堂的慈悲。”跟着把自己的牒文送上来,监堂玄济大师接过去,先让他坐下,然后把牒文打开,看了看,点点头,元化禅师才叫公冶英珠给监堂叩头,说是自己名下未出艺的弟子,求监堂的大发慈悲。这位玄济大师早已看出公冶英珠,更对他十分留意,因为他相貌不俗,更看出是一身武功的人。这时公冶英珠向前叩头,那监堂玄济大师还了半礼,公冶英珠也自报过姓名。公冶英珠方要退在元化禅师的身旁,这位监堂大师竟向他一点首,公冶英珠向前又走了一步。监堂大师仔细向他脸上看了看,这位玄济大师问道:“你随我师兄练艺几年了?”任凭你多聪明的人,早先并没有预备,临时说谎话,总不如实话好出口,公冶英珠绝没想到有人来盘问他,自己还是真不敢随便地答对,又不敢太以地迟疑了,只好说了声:“已经三年了。”监堂玄济大师“哦”了声道:“怎么你才入我们门户三年么?”这时,元化禅师恐怕他走了嘴,忙替他说道:“他是带艺投师。”这位玄济大师又向公冶英珠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看着你很有成就了,你要好好地随你师父用心锻炼功夫,不要见异思迁。虽然你不是本寺中的弟子,可是既随我师兄来到这里,你要一样得遵守少林十戒,但愿祖师嘉惠你,你只要脚跟站稳,昌大我少林门户,全在意中,你要牢牢记住。”公冶英珠暗中十分惊异,这位监堂好厉害的眼睛,他竟是和我一见之下,看出我不是三年两载的功夫,向我所说的话,颇有用意,我得好好地警戒着,不要把本身的事,露了马脚。这时,听监堂玄济大师话已说完,自己忙地叩头谢过玄济大师,退向师父身旁,垂手侍立地站在那儿目不斜视。

  这时监堂玄济大师向元化禅师说道:“师兄,此子骨格不凡,聪明外露,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师弟你好好地成全他,不过要常常地训诫他,不要背了我少林门户的宗法。”元化禅师慌忙答道:“多谢监堂的慈悲。我也是爱他的骨格相貌,实有过人之处,这才把他收入门户,还得求监堂此后多慈悲他才好。”监堂玄济大师点头道:“好!”随着站起来,向元化禅师说道,“方丈正在参禅打坐之间,不便前去打搅,我先送你师徒入藏经楼,安置好了,再去见方丈不迟。”元化禅师遂即站起,向监堂说道:“有劳监堂领我师徒到藏经楼。”外面那四名僧人,还在伺候着,仍然被他们引导着,从禅院走出来,从禅院门前这段夹道往北走,过了初祖庵,又过了方丈的禅堂,后面是斋堂、经堂、僧舍、挂搭处,这藏经楼在最后面,地方又清净,也可说是十分偏僻。因为从藏经楼往西去,就是僧塔林,除了树木以外,就是一座座的砖塔和碑碣,这是历代高僧埋骨处。藏经楼坐北向南,有五间长,上下两层完全是经卷,这也是少林寺宝藏之地。上下两层全是很珍贵的经卷,完全是贴着墙,整面墙的木架子,也有单装起木匣放在架子上,有的就是原本经卷摆在架上,一层一层地外面全有黄绢经袱子蒙着,这经袱子上面全写着佛经,在佛界昌隆时代,只这一个经袱子,俗家想得着,全得在佛前有极大的功德,方丈才肯送给一块。俗家得去,认为是可以祛邪避祟,有时更拿它殓物,况且还可以叫死者偕佛家之力,得上天堂,这虽是迷信举动,亦足见对教敬仰之深了。这藏经楼论起来,不过是本寺中保守资产之一种,何必叫一个重要的僧人掌管?哪知道里面正有少林寺前代高僧遗留下来的本派各种武功,像十八罗汉手、少林神拳、少林寺七十二绝技、易筋经、三十六行功、点穴术,以及历代高僧所研究出来的二十余种奇形兵刃,连制造、练法和运用的奥妙,全有手抄的本子,完全收藏在藏经楼内。所以这里的规诫也严,掌藏经楼的大师,对于这藏经楼要负全责,所有本寺中上至方丈,下至经堂讲经的大师,取用某一种经卷,全得经过这位掌藏经楼大师之手,取用、归还要有详细的记载,所以这里藏经楼整理得井然有序。

  元化禅师随着监堂来到这里,一看这里的情形,自己虽然是被打发到此地来,等于明升暗降,可是看到这里情形,倒也安心下去。一进门是一段小院,两边只有两间房子,前面是有三名僧人,一个是管洒扫的,那两名是掌着文书册籍。凡是藏经楼所有的经卷,他这里满有记载,一共四个很大的黄册子,编着号数,楼上下某处收藏着某一种经卷,全载得详详细细,取用经卷时,他这里单有一种簿子,记载清楚,某年月日,哪一堂哪一座,所取用经卷名称,全记录清楚了,临到送还时,他这再给你注销。每隔三日把经楼打扫一次,所以里面虽是多少年不动的经典,也是干干净净,这是前面情形。一段短墙,开着半个月亮门,后面就是掌藏经楼的大师禅堂,东西各有两间,全带走廊,直通到藏经楼下。元化禅师随着监堂,由掌着文书的僧人,把所有的册籍,全抱到藏经楼里,按着册籍上,挨次点验。这公冶英珠可说得幸运儿,他居然也能看到佛门精华所聚的地方。点清了,这上下已经是戌末亥初的时候了,监堂玄济大师向元化禅师道:“现在已点交清楚,你们师徒二人,随便歇息着,这几天也很够辛苦了!”元化禅师谢过了监堂大师。

  监堂走后,元化禅师和公冶英珠在这藏经楼里禅堂中,净面歇息,这隐隐听见前面一阵阵钟声,连续响起,元化禅师道:“这里的一切规模,和我莆田少林寺大同小异,这时已经传斋了,我们还得到斋堂,不过你要处处小心,初到这里,说话要十分谨慎,我们要保住自己的身份,不可妄自行动。”公冶英珠这一看到少林寺宝藏,后来他贪心一起,几乎把少林寺全毁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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