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誓振门规 紫髯叟仗剑下终南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前文已经表过，公冶英珠此时行为已如疯狂一般，灵机知觉，差不多已然没了一半，忽然间见上面有人下来，他惊慌之下，腾身跃起，唐英华的身躯往下一落，眼中所见到的情形，已经怒眦欲裂。厉声呵斥：“公冶英珠！你这是做什么？跟我去见掌门人。”此时公冶英珠哪还能答话，羞愧惊慌合在一处，他还有什么话可答？自己一边在慌乱间整理着衣服，却往后退了两步，说声：“我不是终南派的人了，咱们来世再见。”往下一哈腰，耸身就往上蹿，唐英华知道大祸已成，不能再顾全一切了，什么叫师兄、师弟之情。喊了声：“禽兽，你还想走！”猛向公冶英珠扑过来，用“虎扑”式的双掌硬扑，想把他一下子打在那儿，好将他带到掌门人那里处置。不过公冶英珠漫说武功本领全在唐英华之上，何况此时他已知道落在谁的手中，也没有自己的活命了，安心逃走，哪还顾得什么叫师兄弟之情？他竟凹腹吸胸，双掌顺着唐英华两背一穿，往开一荡，喝声：“你敢动手！”这算唐英华不该遭他毒手，他这双掌一分撞，唐英华倘若被他打中，非受重伤不可，因为在这种时候，手底下绝不会再留余力。可是公冶英珠，他对于师妹，已在要逞兽行之时，中衣的带子，已然放开，这一用力，带子的扣儿没有系好，往开一散，手底下哪还用得上力？唐英华只被他的掌锋轻按了一下，就这样，身体腾腾地往后退去，撞在山壁上。公冶英珠就在这个时候，已经腾身跃起，蹿上山涧口。
那陆雪艳终是女儿家，她是一样看到山涧里的情形不对，就没有那种勇气跟唐英华的身形一块儿往下落，稍一迟疑的工夫，下面已经动了手，这不过还是刹那之间，那公冶英珠已经从下面蹿上来。陆雪艳“呀”地往后倒退着，在这残晖夕照中，看到公冶英珠面无人色，衣掌凌乱，尚在用手整理着中衣时，雪艳羞得面红过耳，娥眉一蹙，向公冶英珠喝问：“你一个做师兄的，敢做没天良的事么？”下面的唐英华已在喊：“陆师姐，可别叫这禽兽走了。”公冶英珠此时哪还敢答应，只含糊地说了声：“现在我没有话可说了，将来自能明白，再见吧！”说完这句话，他就耸身逃去。陆雪艳此时越发地明白，气得眼泪已夺眶而出，咬牙喝声：“你还敢逃？哪里走！”手中正扣着方才拾得那支梭子镖，抖手向公冶英珠后背打去，在恨极怒极之下，手劲也用得十足，那公冶英珠将身一偏，躲过梭子镖，尽力飞奔，不过在惊慌逃走之下，和平时相差悬殊，陆雪艳仗着一股子怒气，奋力追赶不肯罢休。公冶英珠又是生死关头，把通身本领全施展岀来，他这身轻功提纵术，实比较陆雪艳、唐英华高得多。
陆雪艳眼看要叫他逃出手去，遂向唐英华招呼：“师弟，快上来，不必留情，要不了活的，还要死的呢！用暗器收拾他。”这话声出口，陆雪艳已把双筒袖箭摸在手中，一声娇斥：“公冶英珠，你若不站下，可怨不得我下绝情了。”那唐英华却连话全没发，一抖手，两支丧门钉向公冶英珠的背后打去。
同门学艺的师兄弟，谁有什么本领，谁有什么暗器，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公冶英珠早已提防到他两人的暗器，自己正在设法脱身，忽听得师妹陆雪艳这一喝喊，知道她是绝不留情。自己可就留上神，脚上加紧，微把身子偏了偏。就在师妹话声没落，唐英华两支丧户钉已经打过来，他左脚往右一滑，身躯微转，一扬手喝声：“打！”那唐英华丧门钉发岀，公冶英珠听得这一声喊，知道他的暗器厉害。他的如意珠是百发百中，往旁一撤身，唰地一响，两支袖箭往公冶英珠下身打下来，是安心把他伤在这儿。那公冶英珠是早已提防，他虽到了这种地步，仍然是狡诈万分，更是手段狠辣，掌中的两粒如意珠，一振腕子，头一粒向陆雪艳打去，随着一抖腕子，第二粒却赏给了唐英华。唐英华正因为陆雪艳的袖箭发出，他身躯已经转过来，竟被他完全躲开，并且还手打出暗器，生恐怕师姐陆雪艳为他所伤，精神这一旁注，可忘了自己这边，公冶英珠这粒如意珠，唐英华再躲闪已来不及，这粒暗器是奔他胸口打来，唐英华用力一闪，算是把要害躲开，打在左肩头上。陆雪艳这种暗器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急促间只能打一次，再想用二次，得略行停顿，重往里装，这一来就给敌人缓开了势，那公冶英珠已经翻身逃走。唐英华肩头受伤，势难追赶，陆雪艳一边装箭，一边追他，转过了一个山环，再找公冶英珠，已经踪迹不见。可是在这时，竟又听得一阵喊声，有人不住地招呼：“师姐，师哥！”陆雪艳仔细一听不是别人，正是陆英方弟弟，自己急忙翻到较高的地方，连着也招呼了几声：“英方，你奔这里来，我们全在这儿呢。”跟着就见英方从一片石坡后绕了过来，累得顺着发角往下直流汗，看见了姐姐，招呼道：“你们竟在这里呢，叫我好找，天到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不赶紧往下走，难道还想住在这里么？”陆雪艳向他点头招呼道：“英方弟弟，你快来吧，这里已经出了事啦，你可看见公冶英珠？”
陆英方虽然看见他姐姐陆雪艳形容变色，绝想不到会有什么事发生，认为他们是上这瑞云峰用力过度，累坏了，此时听到她这种话，十分惊异，更听她对二师兄这样呼唤名字，更觉刺耳，赶忙来到近前，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二师兄么？不是跟你们一块上来的么？我怎么会看见他？”陆雪艳“咳”了一声，竟自落下泪来，向陆英方道：“不要提了，那公冶英珠竟形同禽兽，他竟对你裘师姐……”说到这儿，自己脸上一红，不肯再说下去，转身就走，口中却说着：“英方，你快随我来吧，你英华师哥也受伤了，裘师姐死活尚不得知，真把人急死了！”陆英方已经听出大概的情形，也是愤恨十分，也不敢再向姐姐细问，转过这个山环，见唐英华用手按着左肩头，正在往前走着，陆雪艳忙招呼道：“唐师弟，怎么样？你伤势可要紧么？”唐英华回身见是师姐陆雪艳，还把陆英方带了来，忙答道：“师姐回转了，那禽兽他已逃了么？”陆雪艳恨恨说道：“终被这畜类逃出手去，现在也只好叫他多活几时，我们禀明了掌门人，谅他逃不出手去，现在先看我裘师姐去要紧。怎么样？伤得很重么？”
唐英华道：“还不妨事，仗着没打中肩骨，不过这条左臂动转不灵，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妨碍，陆师弟，你自己找了来的，他们呢？”陆英方道：“他们全在山下，那里山势太险，这瑞云峰他们不敢上来了，真是万想不到，我终南门户中，出了这种事，这还叫我们怎样抬头？”这时，陆雪艳是紧紧地往前走，唐英华虽然口中说着伤势不重，可是公冶英珠手法很是厉害，这一暗器还是打得真不轻，十分疼痛，连累得全身都不得劲，脚下未免就有点慢了，陆英方只好跟他慢慢地往前走，趁这时候却低声问道：“师兄，我裘师姐到底怎么样了？我姐姐不肯告诉我呢。”唐英华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反正没有好，死活还不敢断定，大约裘师姐这条命非送在他手里不可。”遂把刚才的情形大概说与了陆英方，用手一指道：“这就到了前面的山冈子，一过去就可以看见了。”陆英方道：“这件事真是叫人痛心，这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公冶英珠他素日的情形，谁也没有看出他的器行不端来，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叫人怎不痛心？掌门人听到了非气死不可，只是若叫他逃出手去，也太便宜了他。师兄，天可不早了，再要耽误，我们下瑞云峰全要费事了，这是从哪里说起？”两人边说边走，已经到了山冈子，陆雪艳已经到了那条山涧的边上，唐英华此时却向陆雪艳招呼：“你还等什么？你先下去吧！死活也得先把她弄上来。”陆雪艳也不答声，飘身耸下去，唐英华却叫陆英方和自己稍微等候，忽听下面招呼道：“英华、英方，你们全下来，师姐缓醒过来了。”
两人一听，赶紧跟着全跳下这干涸的山涧。此时下面可更形黑暗，只能略辨出面貌，见陆雪艳正扶着裘冷艳坐在那儿，裘冷艳仍然是两眼闭着，那陆雪艳却蹲在她前边，不住地安慰着，唐英华和陆英方此时不知怎样好了，陆雪艳却向唐英华道：“师弟，我们托祖师的洪福，大约还不至于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糟，若能够保全裘师姐的清白，那真是我们终南派之幸！等她再缓醒，我们想法子把她架到上面去。”
陆英方一看这种情形，遂向陆雪艳说道：“现在天可不早了，我们尽自在这里耽误着，恐怕下瑞云峰全要费事了，还是得赶紧走。”陆雪艳也知道这倒是实情，无奈裘冷艳这种情形，怎能走？并且到上面去全很费事，眼前的情形，真要把人急死。陆英方遂说道：“咱们还是赶紧分头动手，你看越耗天越黑了，我去找两根长荆条，用它把师姐系上去，到了上面，再想法子。”一边说着，耸身上去，寻找荆棘，好容易找来三根，拧在一处。这时裘冷艳已经清醒多了，不过她因为惊吓过度，更兼力气全用尽，此时十分疲萎，对于方才的事，模模糊糊，正在慢慢地回想。这时忽然把眼睁开，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见扶着自己的正是师妹陆雪艳，立刻把陆雪艳抱住，痛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颤声说道：“妹妹，可吓死我了，我已经是两世为人，险些丧命在毒蛇之口。”她说了这句，忽然把陆雪艳一推，抬头看了看，见唐英华尚站在一旁，遂向唐英华一摆手，说声：“师弟你先躲开。”唐英华也不敢答言，翻身蹿上了涧口。那裘冷艳向陆雪艳道：“师妹，不对，那公冶英珠……我在昏昏沉沉中，是他不住地叫我，可是……怎么不见了，我……”
说到这里，用手急挥陆雪艳，立时好似她身上多了几分气力，声色俱厉地说道：“我大约被这畜生害了么？我怎么见我爹爹？”裘冷艳说了这句，猛然往起一站，一头往山涧上的石壁上撞去。陆雪艳一把抓住她肩头，往怀中一带，但因为用力过猛，这姐妹两个同时倒在地上，仗着下面是很厚的荒草，没被跌伤。但是裘冷艳又怒又气，又晕了过去。陆雪艳任凭如何强健，也不过是女儿家，这时也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唐英华在涧口急得直搓手，见陆英方已经抱着一把藤萝找了一根树干，往上拴，预备借着这种力量，把师姐救上山涧，好一同下瑞云峰。这时听到下面哭声，向陆英方赶忙招呼道：“英方，你赶紧下去看看，我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有什么事也得回去再说，难道我们全困在山中吗？”陆英方到山涧口，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地方，因为这一般少年，在师门教诲下，行为方正，任什么邪僻事，历来是只字不闻，只字不问，今天竟遇见这种事，全觉着面上难堪。陆英方和陆雪艳虽是同胞姐弟，也是不愿意提这种事，所以陆英方也在迟疑着，向下招呼道：“姐姐，接脚的地方全弄好了，你哭什么？赶紧把师姐救上来，我们好走呀！”这时，陆雪艳已然停住哭声，裘冷艳已经缓醒，还在哭着，陆雪艳趴在她耳边，尽力劝着，并且低声地说：“姐姐，你不要担心，难道你还不知道么？虽然遭到他轻薄，但是我敢保证你的贞操没失，是他起了禽兽之心，与你何干？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这种畜类，两位掌门人能容他逃出掌握去吗？留着他这条命，要手刃这淫徒，叫他看到终南派的门规，我武林中的正义。你亲手了结他，还不能解恨吗？好姐姐，你不要叫我作难了，咱们快快回去吧，你虽然比我大几岁，你可不要糊涂，这时你不清不白地死了，我裘师伯还有脸面活着吗？事情弄清，你再死不迟。”这时，把陆英方也招呼下来，裘冷艳的衣服已被陆雪艳整理好，陆雪艳强把她架起来。陆英方道：“姐姐，你把裘师姐背起来，你只紧握着这几根荆条，手足绷住了劲，别碰在山壁上，我和唐师哥就可以助你们上去。”
这时，裘冷艳口中还说着：“我能上去。”可是也头重脚轻，已经没有这种气力了。陆英方耸上涧口，陆雪艳把她背起，就这样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上到涧口，把陆雪艳给累得通身是汗，气喘吁吁，可是现在的时光可太晚了，暝烟欲合，暮气沉沉，往远处看，连瑞云峰全看不见了，这种情形真把人给急死。陆雪艳想背着她师姐走，可是这时也有心无力了，本来已经在这瑞云峰上，累得筋疲力尽，又因为出了这件事，和公冶英珠动手、追赶，一个人的精神原就有限，能有多大力气，只好架着裘冷艳往山埂子上走来。但是这种走法，那除非是到半夜，不能下瑞云峰，陆雪艳实在无法，向裘冷艳耳边招呼一声道：“姐姐，咱得快点走。英方和你胞弟一样，你扶着他一点，还可以省一点力气，好姐姐，你从权一时吧！”这时，裘冷艳低着头泪眼迷离，不言不语，这种神情惨淡凄凉，令人看着真是十分难过。陆英方凑到她右边，招呼了声：“裘师姐，你抓住我的肩头，我还有些力气，赶紧把这一段路走了过去，下了瑞云峰，还有一段路好走呢。”裘冷艳此时是无法，只好伸手扶着陆英方的肩头，这姐弟两人，架着他往前走，就这样，这种坎坷的山道，也放不开脚步，天色是越来越黑，容易辨别路径的时候，还不显着怎么样，此时这一黑暗可就糟了，显着加倍地费力气。这时，山上一阵阵的凉风，吹着山上的荒林野草，唰啦唰啦地响着，不时还有怪鸟野狼的叫声，听着更叫人心悸。
这四人往前走着，唐英华是在头里，仔细地辨别道路，不住地招呼，正在焦急万分的当儿，忽然从远远的一段乱山岩石上，发出一声暴喊：“那边来的是什么人？不赶紧答话，老夫可当野兽伤你们了。”这种喊声起处，捷如飞鸟，耸跃如飞，转瞬间，这人已到近前，唐英华却头一个惊呼了声：“师父，你可来了，快救我们吧！”现身在面前的正是紫髯叟裘子谦。
陆雪艳不知是惊是喜，眼中流着泪，一句话说不出来。那裘冷艳见是父亲来到，往后一仰头，啊呀的一声，竟自晕了过去。陆雪艳这一阵紧走，一条右臂已经是酸痛得直咬牙，强自支持着，这时，裘冷艳这一晕厥，她哪里还架得住她？自己险些儿也就跌倒，强把她放在地上，急得陆雪艳也哭起来。陆英方的肩头原是被裘师姐扶着，但是在裘冷艳乍见老父、痛心到极度时，手底下反倒用了力，她一晕过去，右手这一把，竟把陆英方的肩头牢牢抓住，不再撒手。唐英方疼得啊呀一声，用力地才把裘冷艳这只手扳开，但是肩头上被她抓伤，衣服也被撕破。这位掌门人裘子谦看到这种情形，手捋着紫髯哼一声，恨声说道：“你们这群无知的孩子，这是弄出什么事来了？天已到了这般时候，竟还留恋在人迹不到的绝岭上，你们是全想着死在这上面吗？”这位掌门人说这话时，十分愤怒。唐英华是张口结舌，不知怎么答是好，还是陆雪艳恐怕这二位师兄弟答话说错了，忙着答道：“师伯，你先不必问为什么到这里来，我们遇上一条毒蛇，险些没为这毒蛇所伤，拼命地把它除掉了，师姐被惊吓过度，更受了些伤，现在不能走了，师伯快把我姐姐带下瑞云峰，回到山庄，再详细禀告吧。”紫髯叟裘子谦厉声问道：“你师兄公冶英珠他怎么不见？”陆英方一旁愤愤地要开口，陆雪艳借着往起站的工夫，用手一推陆英方，自己忙答道：“我师兄也是一道来的，他追赶一只野狼，和我们走错了，现在不知他是否已下瑞云峰。”紫髯叟裘子谦恨声说道：“你们也过于随便了，我因为天色已晚，不见你们回来，这才到山庄外察看，附近一带没有你们的踪迹，我想你们又到玉柱峰去了。还算万幸，我走在奔玉柱峰和这瑞云峰的岔路上，见卢英秀和俞英俊，两个人十分狼狈，往山庄奔。我遇见他们两人，这才知道你们竟私上瑞云峰，不知轻重地来冒这种险，我这才赶到瑞云峰，可是遍找也不见你们的影儿，如今竟弄到这样，你们也太不守规矩了。尤其是公冶英珠，十分可恨，他现在就是我本门中的掌门弟子一样，一般兄妹们，随你出来，你竟把他们带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我看他回去有什么面目见我。好吧！随我走。”说着话，俯身把裘冷艳双臂架起，往自己背上一背，一手托着女儿双腿膝盖上，一手擦着长襟，喝声：“走！”裘子谦耸跃如飞，头一个奔瑞云峰，如飞而去。
这时陆雪艳、唐英华、陆英方，全各自振奋精神，紧随在掌门人之后。三人的心情尤其是各怀着一番意思，陆雪艳一边走着，边思索今日这件事情，真叫难死人、急死人，自己和师姐虽然是情同着姐妹，没有一点隔膜，这件事详细地追究起来，自己真也有些无法见掌门人。头一样师兄弟中，我和冷艳全是女弟子，平日是形影不离，裘师伯和我父亲，也全是一样的心情，正为的是我们姐妹二人在一处互相照应着，也正为的是和一般门弟子们在一处练着功夫，彼此全都方便了许多。可是今日上瑞云峰来，我竟自和师姐分开，事情就有些过于恰巧。再者，公冶英珠是我父亲所收的弟子，那么我们姐妹二人和公冶英珠同上瑞云峰。他竟偏偏地对裘师姐有这种举动，这里面是否故意，我更容易落极大的嫌疑，这种事实有些难以分诉，容易叫人往不好的地方猜想。到了山庄，掌门人向我追问，我有什么话答对，我怎样说这些事呢？这种情形，可真有些把人难死了。此时陆雪艳反倒恨不得在路上多耽误几时。
唐英华却是愿意早早赶到山庄，向掌门人禀明一切，好设法追赶公冶英珠，把他早早地擒回，清理门户。
陆英方却另有一种想法，他想自己姐姐跟随着裘师姐来的，弄出这种事来，她现在是不死不活，就是回到了山庄，据我看裘师姐也不容易再活下去，可是公冶英珠是我的亲师兄，可是他这一手连我父亲全害了，我们姐弟二人还有什么脸面在师伯面前？到了山庄，趁早想法子早早离开这里，真要等到师伯把我们逐出门外，那一来连父亲的脸面也全丢尽了。陆英方一路跟随往回下走着，更是愁眉不展。
这三人的脚底下，虽然是紧着走，哪里追得上掌门人那种轻身迅捷的身手？三人全都累得通身是汗，到了瑞云峰附近，仗着这一段道路，由掌门人紫髯叟在前引导着，省了许多力气，到了瑞云峰前，天完全算黑了，好在把上面荒僻的道路，全都走过来，在峰下走，道路虽然是盘旋曲折，至多是失脚磕碰一下，没有什么很大的危险了。
到了瑞云峰下，迎面上看见三四盏灯笼，如飞似的向这面跑来，正是先翻回去的俞英俊和卢英秀。返回山庄之后，因为掌门人已经赶去察看，这二人招呼了山庄里的长工仆人，掌着灯火紧跟着奔回来迎接。因为到了这般时候，心里全没有好的指望，全认为他们在上面已遇到危险，这时赶到这里，竟看见掌门人已经回来，不过裘师姐已被背回来，全惊吓得退在地旁，也不敢问。后面的陆英方、唐英华，已经全到了，俞英俊和卢英秀全凑到师哥唐英华的身旁，悄悄地问：“师姐是怎么的了？是被人打伤？是被野兽咬伤？”唐英华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弟不要问了，全不是，回到山庄自知分晓。”卢英秀等也不敢再多说，这位掌门人裘子谦更是一语不发。
长工们用灯笼照着道路，在前面引领着，不一时来到山庄，裘子谦把女儿送到后面她自己的卧房中，放在了床铺上，略微地看了看身上没有很重的伤痕，复又摸了摸两手的脉，只不过是微弱，倒没有多大的妨碍，用灯照了照她的面色，和她呼吸的情形，知道她力用得过度了。这时唐英华和陆英方全趁着掌门人送师姐到后面，各自歇息了会子，更换衣服，洗手净面把身上的土扫净了，预备着掌门人岀来问话。陆英方也趁势跑到自己屋中，略微地收拾收拾身上，自己本应该跟在师姐身旁，照应着她，只是此时真有些不愿意见师伯，得忍一时算一时，其实这还不是小孩子心情么？只躲一时有什么用？终须得去见他。
这时紫髯叟裘子谦，到了自己静室中，把橱柜中所藏的九转返魂砂取出来，却招呼陆雪艳。陆雪艳忙答应着，掌门人这一招呼自己，吓得心头腾腾地乱跳，硬着头皮来到掌门人面前，问是什么事？掌门人把药瓶交给陆雪艳道：“你师姐只是惊吓过度，没有什么重伤么？”陆雪艳忙答道：“师伯，她没有什么重伤，只有身上磕碰了几处，是不妨事的，师姐实在是惊吓过度，力尽筋疲，没有多大危险的，师伯不必担心。”紫髯叟裘子谦道：“你把这九转返魂砂拿去服侍她吃下二分去，任凭她睡一觉，不要再管她，跟着到前面去，我有话问你们。”陆雪艳答了声：“是。”把药瓶子接过来，走到师姐屋中，按照师伯所说的话，给师姐去服药。裘子谦已经来到前面客屋中，只有卢英秀、俞英俊二人在这里，裘子谦此时是愤怒十分，向卢英秀问道：“你公冶师兄还没回来么？”卢英秀答道：“没有，他没回来。”
俞英俊年岁小口快，心里存不住事，他已听说了大致的情形，蓦然答道：“二师兄他回不来了，他也得敢回来呀！”紫髯叟裘子谦勃然震怒，向俞英俊问道：“你胡说什么？他为什么不敢回来？”掌门人这一动怒，卢英秀在一旁怒目地瞪了他一眼，俞英俊吓得更不敢再多说，嗫嚅着答道：“我不知道，我听唐师兄那么说的，你问他吧。”说完了拨头往外就走，卢英秀忙向掌门人道：“师父，不要着急，我去找唐师兄，叫他来，定可说明一切了。”掌门人点点头道：“快去叫他进来。”卢英秀赶紧出去招呼三师兄唐英华，不一时唐英华从外面进来，招呼了声：“师父！”更问道：“我裘师姐缓醒过来了么？”紫髯叟裘子谦恨声说道：“任凭她生死，我绝不关心，被这个丫头把我累赘死了，我为她担多少心，索性越来胆量越大，尽自这么不守规矩，私上瑞云峰，弄到这种狼狈的情形，倘有意外，我这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难道要被她这个丫头断送了么？怎么单单地短少了公冶英珠，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事到临头，唐英华也觉着这事情关系太重，只要一出口就得把门户中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出事时自己又不敢准说定是怎么样，还是陆师姐亲口来说吧。遂赔着笑脸说道：“瑞云峰山势险峻，二师兄撺掇着大家到瑞云峰，既可以赏玩瑞云峰夕阳返照的奇景，更可以印证印证大家的轻功造诣全到了什么地步。二师兄也是番好意，不过瑞云峰上道路险峻难行，除了两位师姐还可以跟得上他，我们这哥几个就全不行了，还没到瑞云峰上面，大家就已走散，所以卢师弟和俞师弟兄全没敢上去，他们并且还赌了东道。两位师姐是好胜心太重，竟不顾危险地往上面冲去，弟子功夫差得太多，赶到我上去已找不着她们的踪迹，在上面盘旋了许久，才和陆姐姐聚到一处。只是依然见不着二师兄和裘师姐的踪迹，顺着一片荒凉的山道找下去，发现一条巨蛇，死在山沟里，蛇头已粉碎，腥血遍地，拾得一支梭子镖，这才知道了裘师姐已到这边来，并且已遇到了凶险。我们尽力搜寻之下，在一个干涸的山涧里，才找着师兄、师姐。至于究竟为什么原因，我陆师姐竟和公冶师兄翻了脸，两人动了手，公冶师兄竟慌忙地逃去，这些事情我不大详细，请师父问我陆师姐便知，我去招呼她去。”唐英华完全把这些事推在陆雪艳的身上，自己不愿意在师父面前再说下去，所以说到这里，赶紧站起，往外就走。掌门人裘子谦，此时已听岀大致的情形，怒冲肺腑，厉声呵斥：“英华，你怎么说话这么吞吞吐吐？”唐英华却不听师父的追问，一边走着，一边答道：“师父，我不知道细情，你叫我怎么答对，我这就招呼她来。”说着话，已跑出客厅，陆雪艳此时已从后面走来，泪痕满面，脚步迟迟钝钝，不愿意来又不敢不来。唐英华迎头招呼道：“师姐，你快去吧！掌门人很着急了，我看你最好是有什么说什么，纸里不会包住火，瞒哄不过一时，有什么用呢？”陆雪艳“唉！”了一声，悲切地说道：“你叫我现在有什么办法？我真没有脸去见掌门人了。”唐英华道：“师姐用不着那么想，亏心的只有二师兄，有我们什么？”陆雪艳这才垂头丧气地走进客厅。
只见掌门人怒容满面，坐在那里，陆雪艳此时也不知是害怕，是羞惭，是痛心，一进客厅，就哭起来，紧走两步，到了师伯面前，向地上一跪，悲声说道：“师伯，我真没脸见你了！连我父亲全都对不起师伯了。”
紫髯叟裘子谦大惊失色，忙地站起，先前对于女儿那种情形，倒是动了疑心，公冶英珠又没回来，尤其觉着这事有些诧异！可是平日这一般门弟子中，一个个全是循规蹈矩，还没想到会有什么过分的意外事。不过越是不知道实在的情形，越觉着急，所以这位老英雄十分愤怒。此时陆雪艳一说岀这种话来，这位紫髯叟裘子谦如同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就知道事情不好了，用沉着的声音问：“雪艳，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种话从那儿说起？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你父女全都对不起我，快和我明白地说！不要叫我着急了。”
陆雪艳道：“公冶英珠是我的父亲收录的弟子，他如今竟自背叛门规，欺侮起我师姐来。”这位紫髯叟裘子谦一声怒吼道：“什么？公冶英珠他竟有禽兽行为么？这么说难道冷艳的清白已断送在他的手中么？”说这话时，声色俱厉，这位掌门人此时实有一举手即令人有生死之分，陆雪艳此时吓得浑身颤抖，忙不迭地说：“师伯别着急，我姐姐还没有……”说到这句，陆雪艳终是一个女儿家，有些不好出口，紫髯叟裘子谦顿着脚说道：“好丫头，你还不给我说个明白，再和我吞吞吐吐，我立时把你打死。”陆雪艳磕着头说道：“我姐姐并没有失身，只是遭他的轻薄了。"紫髯叟裘子谦连连顿脚，地上的砖全震裂了，恨声说道：“好糊涂的孩子，既有这种事，你在瑞云峰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若容这欺天灭祖的逆徒逃出我裘子谦的手去，我对不过祖师爷了。”陆雪艳只是在师伯面前叩头，一切错处自己完全承认，并且向师伯说：“无论如何，我要找我父亲出来，把公冶英珠生擒回来，献到师伯面前，任凭你老处置。”
这位紫髯叟裘子谦气了一阵，闹了一阵，见陆雪艳跪在自己的面前，这么哀求，不禁有些不忍了，略微地按住怒火，向陆雪艳道：“你起来，这罪过不在你的身上，你不用尽自往你父女身上揽。冷艳这丫头，生死不足惜，她死了倒不要紧，只是我终南门户，传到如今，已经是六代，没有岀过这种事，临到我弟兄头上，更是我掌门人自己的女儿，这种败坏门户的丑事，叫我裘子谦对不起祖师，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做这掌门人？公冶英珠他虽是你父亲所收的弟子，但是我门户中从来不能分晰这些事，谁收录的也是一样，没有偏厚，如今出了这种灭绝天理、败坏纲常的叛徒，把终南门户岂不要全断送在这一代？你叫我怎会不着急！”说到这儿，更向陆雪艳详细追问了当时的情形，陆雪艳此时顾不许多，只好是实话实说，一字不遗，把经过的情形，完全禀明了师伯裘子谦。
紫髯叟裘子谦长叹了一声，向陆雪艳道：“这事叫我太以地痛心，虽则冷艳这丫头只遭轻薄，尚未失身，但是只这样我裘子谦的脸面已经丢尽。我们弟兄自掌终南门户以来，时时以门户为重，一心想昌大我终南派，对于收录的弟子，稍有天资的，我们全是尽心尽力教导他，盼望他能有成就，能够接掌门户，把终南的武学继承下去，发扬昌大，为我终南门户增光。我们对于门弟子的身上，别无希求，只是愿意他们不负我们这番苦心。你们这一般弟子，我们弟兄从来是没有亲疏厚薄，一样地对待，全视同父子骨肉，我们做掌门人的，可以说是没有亏负门弟子之处。如今他竟敢做岀这种事来，叫我裘子谦痛死了，我总然把他碎尸万段。可是这种恶事，他已经做了，终南门户之玷，我不能不责备自己，总算我管束得不严，我的威力不够，他才敢这样藐视我掌门人。如今说不起，只有赶紧把他擒回，这种东西不能叫他流落到江湖上去，叫他多活一天，就是给我终南门户多添一分羞辱，那么现在我们不能容缓下去，去招呼他们到祖师神堂，我裘子谦先要在祖师前亲自领罪。”陆雪艳此时只有连连地答应着，退出厅房。
唐英华、陆英方全在外面听着，不敢进来。见陆雪艳出来，全都随着她离开厅房门口，陆雪艳向唐英华招呼道：“师弟可小心着，掌门人今夜可动了真怒，现在就要到祖师的神堂亲自上香请罪了。”更向陆英方道：“你去快招呼卢英秀、俞英俊，叫他们赶紧到祖师神堂伺候，掌门人这就要上香了。”陆英方紧答应着跑去，陆雪艳带着唐英华来到祖师神堂，把里面的灯火全点起来，两只蜡烛也点好，把神案上收拾齐整，卢英秀、俞英俊也全赶到，这才去请掌门人到这里上香。
掌门人裘子谦衣冠齐整，来到祖师神堂，这时几个弟子一个个没有不提心吊胆的，不知掌门人如何处置这件事。
紫髯叟裘子谦一话不发，先向祖师的神位躬身一拜，走到香案前，伸手拿起一股香来，向烛上燃着，慢慢地把这股香燃得烟火腾腾，往上一举，火苗子冒起二尺多高来，裘子谦把这股香插在炉内，退到拜垫上，向上行礼如仪，叩罢头。他把双手一垂，挺着腰板，跪在那里，双目注视着祖师的神位，朗声祝告道：“终南门下第五代弟子裘子谦，今夜领率本门弟子，虔诚叩祷，求祖师的鉴察。弟子裘子谦教导无方，执行门规不力。现有本门第六代弟子公冶英珠背叛重大门规，得艺忘本，身犯淫行，罪在不赦现已逃岀门户。弟子裘子谦愿在祖师前领罪，更请祖师默佑弟子，清理门户，将公冶英珠擒回终南山，宣布罪状，以本门门规处置他，孽徒不除，终南派无法再行延续下去，弟子情愿以一腔热血，献在祖师前，以赎执掌门户无能之罪。”说到这里，叩头站起，唐英华、卢英秀、陆英方、俞英俊，全都挨次地行过礼，陆雪艳最后也照样叩头起来。
这时，掌门人裘子谦却往当中一站，向这五个本门弟子说道：“我终南派自从开派的祖师姬隆风在终南玉柱峰巧得内经，在玉柱峰下，以二十年的苦心锻炼，把形意派的武功才算是精究到炉火纯青。姬祖师曾发极大的心愿，把这养生保命的真谛传于后人，更愿意昌大终南一派。姬祖师创这一家拳术，饱尝一切痛苦，才把这一派立起来，等到传至第三代戴隆邦祖师，能够本着祖师的心愿，把这一派的武功推阐变化，更能发扬光大起来。我终南派这几代，也很出了些名手，在武林中很负盛名，我们创这一派武功，传徒授艺，门规至严，所以想入我终南门户得嫡传的心法，也实非易事。所以我们本门中对于收录弟子选择很严，天资不够，骨格不健全，心术不正，休想妄窥我终南派武术的堂奥。因为门规定得严，历代的掌门人全能遵着祖师的遗训，不敢稍有放纵，正为的，身入我门墙的弟子，一身的成败，还在其次，只恐怕把我正大门户，断送在后代弟子的手中。我裘子谦和师弟陆熙民，蒙师门的重视，教我们按掌门户，我们无时不在警惕着，恐怕有陨越的地方，辜负恩师，破坏了我终南派开派以来的盛誉。不想竟在我裘子谦和陆熙民手中，出了这种败类，既对不起师门的托付，更对不起同门的师友，更无面目见我武林同道。这件事叫我裘子谦昌大终南派如火的心情化作了寒冰。现在我裘子谦只有本着门规戒条清理门户，把这叛徒擒回终南山，以门规严厉处置，我们自己本身，也只有把这掌门人的地位让与同门师友。现在公冶英珠已然逃走，我裘子谦在祖师前已发下誓愿，不能把他擒回处置，我裘子谦无面目再回终南派门户。你们身为门弟子，现在对于公冶英珠，不能再以同堂学艺的师兄弟看待他，他是我们终南派的公敌，你们全要在黎明时，仗剑下终南，随我追捕这叛徒，更请本门中所有离开终南的师友，全要共伸正义，同力访拿这叛徒，倘敢为顾及情面，不奉行掌门人之命，即与叛徒同罪。今日我在祖师的座前，以门规晓谕你们，全要谨遵慎行，对这件事关系我终南派的存亡，不得稍有忽视。”说到这儿一转身，复向神位一拜道：“弟子裘子谦若是言行相背，愿受天谴。定遭惨报！”说到这里，更吩咐了声：“你们赶紧去结束收拾，到前面去等我，现在我们就算暂时封闭终南派门户，一同下山，终南派能够再传下来，必须待叛徒就戮之时。”
这一般门弟子们，全是神情沮丧，退出了祖师堂，尤其是陆雪艳，万分难过，自己先顾不得别的，急忙地跑到后面，来到裘冷艳的房中，她这里有使唤的婆子，伺候着他父女，这时正在屋中守着裘冷艳。陆雪艳见裘冷艳已然醒转，但是不住地哭泣，陆雪艳向那婆子说道：“你出去，我们有话说。”那婆子退出屋去，陆雪艳来到床边拉着裘冷艳，自己也忍不住地竟自哭了起来。裘冷艳摇着雪艳的手说道：“妹妹，你难道为了我的事，受了爹爹的委屈吗？好妹妹，你先别哭。”自己说着勉强坐起，陆雪艳止住悲声，说道：“我没有受什么委屈，师伯不肯过分责备我。但是他老人家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于心不安，公冶英珠总是我父亲的徒弟，如今这么对不起姐姐你，叫我们父女良心上，如何下得去？”裘冷艳道：“妹妹，你这叫什么话？我陆师叔身为掌门人，武功道义，谁不敬服？虽是我师叔收的公冶英珠，但是我爹爹何尝不爱他。他良心丧尽，做出这样事来，是他自己亏心，欺天灭理，师叔和妹妹有什么对不住我们？妹妹你千万不要那么想，我爹爹怎样处置呢？”
陆雪艳遂把掌门人裘子谦祖师堂发誓正门规，不把这叛徒公冶英珠献到祖师座前，清理了门户，绝不再回终南的话讲给裘冷艳。“我们也得立时走，我不放心姐姐你，故此赶来看看姐姐你。现在我们姐妹应该倾心吐胆地说两句天良人情的话，掌门人以门规命令我们，我们不敢不走，因为这事关系终南派的门户，谁敢说一个不字？只是姐姐你可要明白，只有你留在终南山，妹妹我别管是为我终南派门户伸张正义，或是为我们父母自身赎罪，我们仗剑下终南，不把公冶英珠擒回来，我们是和掌门人一样，谁也不能再回来了。可是姐姐你从此时须要答应我，你好好地将养几日，留守山庄，必须等我们回来，为终南派洗这番耻辱，为姐姐你复仇，正门规，清理门户，要你的剑沾了这叛徒的血，那才不负我们齐下终南，为门户尽力。姐姐你只要在我们走后，想到别的，有个三长两短，姐姐你可对不起我父女了！旁人我不管，你想我父女还有脸活在世上吗？掌门人催促得很急，我得去收拾，咱姐妹两个尽于此，姐姐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妹妹我顾不了许多了。”
裘冷艳听到雪艳这番情真意挚的话，不禁泪流满面，惨然说道：“我裘冷艳自身孽重，连累得师妹、师弟们，不能在山庄好好地练习艺业。这一下山，全是没有经验没有阅历的，能不能全安然地回来，真不敢保了，叫吾冷艳于心何忍？妹妹你此去只管放心，我不能糊涂，生为女儿身，应该保全的是什么？我当然要等把公冶英珠擒回，亲口取他的供状，洗刷我的清白，妹妹你自管放心，但愿你师徒早日回终南，就是我裘冷艳之福。”
陆雪艳道：“好吧！我信你的话，我要先赶回南湖去找我爹爹，公冶英珠虽得本门的心法，但是他还不至于逃出我父女之手，姐姐咱们再见吧！”陆雪艳此时是毫无留恋，急忙地走出后面，来到自己的屋中，收拾包裹，跟着来到前面客厅。
他们这一耽误，天已到了五更以后，转眼天也就快亮了。唐英华、卢英秀、陆英方、俞英俊，已经全都收拾完了，来到这里等候着。这男女五个门弟子，每人是一口青钢剑，一个黄包裹，此时大家是默默无言，纸窗上已现出曙色，桌案上的烛光，更呈现岀灰黄暗淡的光焰，这一般门弟子，全是一日夜没得歇息，各个的面上全是苍白之色，这客厅中，静悄悄地，显着一派的凄凉而又沉闷的气氛。
外边一声咳嗽，掌门人裘子谦从外边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看守门户的壮丁，托着一盘银封子随着掌门人进来，把这盘银子放在桌子上面，赶紧退了出去。紫髯叟裘子谦把自己的黄包裹和一柄屠龙剑放在桌案之上，看了看门弟子们，问了声：“你们全收拾好了？此次随我下终南，我想这叛徒，他聪明狡诈，可全在你等之上。他住家在河南开封府，他本是个富家之子，此次他干犯门规，自知罪大恶极，他可未必敢回他的故乡。不过事情不能预定，我想也得往他家乡找他一番，英华、英秀、英方，你们师兄弟三人，赶奔河南开封府，不过你们武功本领实不如他，要想擒他，恐非敌手，你们从这里顺路去找他一番。你们四师叔秦天义，以我掌门人的话，传语他，叫他现在要为我终南派门户主持正义，帮助你们到河南省去访寻这叛徒。我认为他走得那么急，他身边任什么没带，也许还走不甚远，我带着俞英俊和陆雪艳，在关中一带去搜寻他一番。他现在是甘心作恶，既然脱离开我终南门户，他什么事全敢做了，只要他在这一带稍留痕迹，倒不难搜索他。你们各自带一点路费，我们终南派历来是本着侠义道的大职，全是以正义去为人，我们不是什么富有的人，你们每人带两封银子，虽然不能断定到什么时候回来，能够节省着用它，也不至于再受旅途的困顿。我们离开终南之后，赶奔河南去，倘若在那里扑空，没有他的踪迹，你们要返回来，到潼关双胜镖局胡老镖头那里，报告你们的察访情形，踩探踪迹。若在那里能得着信息，只要他不出北五省，我要凭我这老面子，请求武林同道，江湖上的朋友，给我们帮个忙，稍得着他的踪迹，就不致被他再走开。你们把银两收起，我们这就走吧。”
陆雪艳站起说道：“师伯，侄女可不是违背掌门人的命令，无论如何，也得允许我赶回南湖。我父亲也是终南派掌门人，对于本门中出了这种事，他是责无旁贷，何况公冶英珠又是我父亲收录的弟子，侄女无论如何也得请我父亲亲手经办。”
紫髯叟裘子谦手拈着紫髯说道：“这件事我倒不想叫陆师弟管，我自己足可以解决了他。好！既是你想去，那我也不便阻拦你，事关本派存亡，他和我同掌门户，倒也不能不叫他知道。你祖母已经年岁很高，他回到南湖，稍尽孝养之责，这也是人子之礼。你不必一定叫他出来，我们弟兄情同骨肉，事情放到谁的身上，也是一样，何必非叫他来呢？”陆雪艳只好答应着。这时，门弟子们各把路费带好，把包裹宝剑全背在身上，结束停当，裘子谦率领着门弟子这才出了客厅，看了看这宽大的院中，冷清清，静悄悄，裘子谦不禁叹息了一声，率领着门弟子一齐走出庄院。这次掌门人率领着五个门弟子，仗剑下终南，不过为访寻叛徒公冶英珠一人，没想到这公冶英珠竟自一人掀起了偌大波澜，双侠竟为他与嵩山少林派结了不解之仇，险些把终南派断送在这叛徒之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陆雪艳，在终南山下和师伯裘子谦辞别之后，自己单独地往浙江省故里赶来。陆雪艳尤其是怀着一番心意，任凭掌门人和师姐裘冷艳怎样地谅解，不叫父女两人把公冶英珠的事放在心上，但是陆雪艳打定了主意，定要请父亲铁箫侠陆熙民亲自出头，把这事了地了，好保全父女的脸面，也好对得起同门师友。所以陆雪艳一路上丝毫不敢耽误，露宿风餐，兼程而进。
这终南山离着她故里南湖，远隔千里。陆雪艳一路上受尽了奔波之苦，赶到了南湖，已经在出事后半月有余。这天起更之后，才赶到南湖柳林湾，自己连门全没叫，竟自翻进院中，父女相见，陆雪艳痛陈往事，把公冶英珠这场祸事，对乃父铁箫侠陆熙民说了一番。陆雪艳叙说这件事十分痛心，哭得和泪人相似，铁箫侠陆熙民面目变色，愤然说道：“雪艳，这倒苦了你了，不必伤心，我收徒弟得到这种结果，我绝不认定是我命里该当。我一生闯荡江湖，仗剑走遍中原，尚没有着这种欺天灭理之徒，能逃开正义下，我明早就起身，我奔终南。好孩子，你自管放心，铁箫侠陆熙民绝不会容他逃出掌握，你祖母大约还没睡，把脸擦一擦，到后面去歇息，这件事不必对她老人家细讲。”父女二人这一番话，把个司徒英奇听得胆战心惊。
这时陆雪艳站起，把泪擦干，包裹宝剑提起，奔后面去看望她的祖母。铁箫侠陆熙民在前面书房里，背着手来回地走了几遭，不时地叹息着，司徒英奇在一旁只看着师父的神色，不敢说一句话。陆熙民忽然抬起头来，向司徒英奇看了看说道：“你全听见了，你师姐从终南赶回南湖，她虽是武林后裔终南派的门弟子，但是终是个女儿家，奔驰数千里，受尽风霜之苦，你看看她那憔悴的颜色，这全是我教徒所得来的报答。你自从入我门下，我把你待若骨肉，情同父子，我把你留在南湖这里，更是我一番伤心，要把我一身绝艺，倾囊而授。当然每个人的行为、天性，不能一样，但是你看你这师兄，身受师门大恩，传授他一身本领，丧心病狂，做出这样事来，我现在想起来，不恨他了，反倒十分可怜他。他在终南门中，将近十年的工夫，实非易事，总算已得着我终南派嫡传的功夫，现在他轻轻这么断送了，他不过是苟活一时，血染青锋，也就在目前。一个有出息的少年，天资既好，禀赋又高，更得着正大的门户，他成名江湖，绝非难事。但是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我想他到了血溅祖师堂，后悔已晚，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英奇，你要以你这师兄做前车之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时时要把天良摆在心上，守身如玉，是我们终南派唯一的戒条。你将来出艺之后，学就一身本领，应该用它做些有益人群的事，自己脚跟牢牢地站稳了，稍一失足，噬脐已晚。做师父受了多少年辛苦，费了多少心血，所希望的是什么？指着教徒弟养老送终的？没有那么想的。只要他不负师恩，能够成名露脸，那做师父的就很得意了。我们师徒的情形，尤其不同，你自己也明白，为了这叛徒公冶英珠，我若负气的话，就该立时封闭门户，不再传徒。只是你这才心迹已明，我倒要看你将来是否心口如一了？”司徒英奇肃然答道：“师父自管放心，弟子在恩师面前，不止于是师徒之情，可以说有父子之恩，你待你的儿子也不过如此。我不敢说报恩，为了我这不成才的师兄，我要为铁箫侠争这口气，只要叫弟子身入江湖，我定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为师父脸面上添一分光彩。我是否心口如一，现在说出来毫无证据，不过人凭天理良心活下去，我要稍有负心，天不容我。恩师你不必为这个徒弟担心，我绝对得起我自己就是了。”
铁箫侠陆熙民慨然说道：“好吧，咱们爷俩就凭今夜的话，收拾完了早早歇息，明早随我赶奔关中。你像现在武功造就，也很交代得下去，随我到江湖上历练吧。”司徒英奇答应着。
铁箫侠陆熙民更到后面去了一趟，向老婶母辞行，只说是紫师兄那里有紧急事，等待着他去，要带着司徒英奇和女儿陆雪艳一同起身。这位老太太听了十分不愿意陆熙民走，因为她年岁太大了，自己知道已经风烛残年，朝不保夕，不知哪时就要离开了人世，很愿意叫这个老侄子送自己的终。但是陆熙民哪能不走？只好用温言慰借着，说是把事情办完，仍然赶回南湖，绝不愿在外尽自耽误。老太太听他们说的事情重要，无法强留他们，只好听其自便。
到第二日早晨，铁箫侠把家中略为安置，带着女儿、徒弟便离开南湖，赶奔终南。一路之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到了河南境已经是六月初了。可是知道终南山除了裘冷艳在山庄，别人是未必回来，陆雪艳和父亲已经说过，不必回终南，师伯大约也没在，正好先奔潼关到双胜镖局胡老镖头那里，就可以得着裘师伯的信息，是否已把公冶英珠擒获，就可以知道了。陆熙民遂依着女儿的话，带着司徒英奇，一同赶到潼关。
双胜镖局设立在老米仓街，潼关厅对面。这位胡老镖头，名叫胡中和，他基专走老北路镖，江湖上人称铁鞭手，铁箫侠陆熙民和他也有认识。来到这里，一问镖局子的伙计，正好胡老镖头在家，遂烦他们通报进去。胡老镖头亲自把陆熙民接进去。因为终南派所发生的事，老镖头已经知道了，落座之后，胡老镖头不等陆熙民问，遂说道：“陆老师，这是从浙江来吗？我这镖局子竟有你这武林名家赏脸到这里，真给我们双胜增不少光彩。”铁箫侠陆熙民慨然地说道：“老镖头不要客气了，我终南派的事，大约你也知道了，这是我门户之羞，我和裘师兄实无面目见武林同道了。”这胡老镖头忙答道：“陆老师父，你不必这样想，这种事任凭你做师父的，怎样尽心，怎样教导，这不是你的力量所能左右。他这种天性，哪一个门户中，也没少出这种事，所以我们武林传徒授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得人难，全才不易，任凭他天资怎样好，骨格怎样好，虽然是你眼力高，能看出大致的情形来，他的性情渐渐地变化起来，又非人力所能为了。不过公冶英珠这孩子，如今竟会这样，不止于你们做师父的想不到，我也认为他心地竟会这样坏起来，实在是一件可怪的事。英珠那孩，任凭你阅历多深，经验多富，只要看到他那种骨格相貌，言谈举动，没有不爱他的，他竟会走入歧途，这真是他的命运，叫人无可如何。这件事，裘老师来到我这里，因为是至近的交情，才肯告诉我。只是陆老师你想，我连劝解全不敢，这种事有许多碍口的地方，我怎好当面讲？我你全是寄身江湖道中人，什么事也得反躬自问，是否自己也有错误的地方？这件事，裘老师也不能不负一点责任，防微杜渐，这是应该注意的，那么裘老师自己先有了不是处，现在大错铸成，无法挽回。今日陆老师你驾临这里，我们全是江湖上道义之交，我想这件事，但凡能宽恕的地方，还是宽恕他一步为是。我看这公冶英珠只要有悔过之心，很可以留他一命，为终南派门户中多一份力量，多留一个人才，未尝不是门户之幸。”
铁箫侠陆熙民微摇了摇头道：“老镖头的盛意可感，不过这件事我陆熙民实不敢尊重老镖头的话。这公冶英珠是我把他引入终南门户，现在他做岀这欺天灭理的事来，我已经没有面目见我裘师兄，我只有从严处置，再不能宽恕他了。”胡老镖头道：“这是你终南派门户之事，我这局外人，不便过于主张。我只盼望陆老师不许存着成见，终要看看他事情做错之后，逃岀终南，他的行为如何，他是否有悔过之心。裘老师在七八天头里，曾来到这里，说是这公冶英珠大约已经远走高飞，访寻他还要多费手脚。裘老师在这里留下话，只得着一点不可靠的线索，这公冶英珠大半是回转到故乡了，好在头里已经有本门的三个弟子到他故乡开封府访拿他。只是裘老师因为唐英华等，虽然是三个人去的，他真若落在河南开封府，他们虽然去了，那公冶英珠自知罪大恶极，绝不能和他们好好回转终南，倘若他和他们翻脸动手，还恐怕未必是那公冶英珠的对手，一个挨不住他，打草惊蛇，他再远走高飞，再并容易擒获他了。所以裘老师父十分着急，打发陆英方、俞英俊两个弟子，星夜赶奔竹溪柳河秦家堡，请他四师叔秦天义岀来，在这陕西省约请武林同道帮忙，侦寻这孽徒的踪迹。在这一月之时，无论如何要把他擒回终南，清理门户，裘老师在这里留下话之后，已经连夜赶奔河南，这就是他大致的情形。”
陆熙民听了点点头，自己略一思索，认为公冶英珠回转故乡的话，实在地不可靠，他的家乡住处，我早已知道，他没有这么愚蠢，这件事我得另想办法。我看他走不岀多远去，遂向陆雪艳和司徒英奇说道：“你们二人赶紧回转终南，帮助你裘师姐保守门户，我们也不能过于放大意了，事情的变化，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情形，只剩你冷艳师姐一人，令人实不放心，你们二人就随着师姐留守终南。这件事有我岀头，不用你们再管，裘师伯虽然以掌门人的命令，遣派你们下山，不擒获公冶英珠，不准回终南，这件事由我担待。”
陆雪艳连忙答应着，自己也是真不放心，遂和师弟司徒英奇，立刻起身，赶奔终南山。
铁箫侠陆熙民把女儿徒弟打发走，自己也没在双胜镖局耽误，赶紧起身，胡老镖头是竭力地挽留，铁箫侠陆熙民心绪不宁，不愿意在这里再留恋，向胡老镖头道：“你我道义之交，用不着再拘形迹，我们盘桓的日子，正多着呢。”
辞别了胡老镖头，起身登程。铁箫侠陆熙民因为师兄既然已经赶奔开封府，自己不用再管他。不过认为这种大海捞针，他虽然在本门中是个杰出人才，可是江湖道中，却是一个无名之辈，有谁来注意他？并且听他岀事的情形，他正在游山之时，身边是任什么没有，那么他逃下终南，他就是想回他故乡，千余里的路程，他也不容易就回得了开封，所以总要想他能够投奔的地方。这一带和他认识的，只有大散关卢家口响铃镖周子玉武师那里，是他认识的地方。自己收取他时，曾因事耽误，不能立时入终南，曾在响铃镖周子玉，那里住了半月有余。周武师原业镖行，后来在江湖上跑了，在卢家口铺场子教徒弟，手底下很出了些有本领的弟子，自己带着他住了那么些日子，因周武师的一般门徒们，全十分喜爱他，虽然事隔七八年，这般人大致还能记得他。并且周武师门下的人，散布在这一带很多，我何不先到那里拜访拜访他，叫他帮我的忙，探查这个孽徒的下落。陆武师这种打算，就是认定了他走不远，说不定就须困顿在这一带，一个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容易做万一的希望，他自己背叛门规，逃出门户，他定认为武林中尚没有知道这件事的，或者就须向他所认识人登门求助，陆熙民打定了主意，遂赶奔大散关卢家口。
潼关距离卢家口，尚有二百多里的路程，铁箫侠陆熙民在第二天中午，来到黄草坡驿镇上。这黄草坡驿镇虽小，可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为豫陕毗连的要路。这黄草坡驿镇非常繁盛，饭馆店房是应有尽有。铁箫侠陆熙民遂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饭馆子，字号是天瑞居，在这里临窗找了一副座头，随意要了几样酒菜，自斟自饮聊解愁怀。这正是一个吃饭的时候，客人很多，陆熙民只低头盘算自己的事，忽然有人招呼了声：“这位敢是陆老师父吗？”铁箫侠陆熙民抬头一看，面前站定一人，二十多岁的年纪，黑漆漆的脸儿，衣服朴素，却看出是满面风尘之色，自己一时间认不清此人，是在哪里见过，忙地站起答道：“不错，在下正是姓陆，尊驾恕我眼拙。”这少年含笑答道：“难怪你老不认识我了，我若不仔细看了半天，也是不敢冒认呢。我提个人老师父就想起来了，方城山十里河万松屯陈老达官，你还记得吗？”铁箫侠陆熙民“哦”了声道：“我倒想起来了，你莫非是陈老达官哲嗣吗？”这少年点点头道：“陆老师父，记心还是很好，我叫陈玉璋，家父很想念陆老师，知道你回转南湖，不再出来，家父常常提起，正不知何日才能和陆老师再见了，天南地北，哪容易再聚会在一处？”铁箫侠陆熙民道：“我讨个大说，老贤侄，你坐下咱们细谈，我一个人在这里吃酒，无聊得很，和老贤侄相遇，我倒十分高兴呢！”堂倌见有了客人，赶紧地过来照料，在陆熙民的对面给添了杯箸，又给添上两样菜来。陆熙民问他：“这是往哪里去？有什么贵干？”陈玉璋答道：“今年是我师父凤翅镖邹恒六十大庆，奉家父之命，叫我来到山西太谷县为我师父祝寿。家父年岁大，自己实在不便出来，因为我邹老师教授我八年的武功，老师父完全为的不是钱财，我和我长弟、我族弟全受邹老师八年的辛勤教诲，我们是一点恩没报，所以这次我要亲身到了老人家面前，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也略微表示做弟子的不忘师父的恩义，我这是从太谷县回来。可是陆老师，你在南湖享受人间的清福，怎么来到这里呢？这是往哪里去？”
铁箫侠陆熙民听陈玉璋的话，尤其勾起自己的难过，人家怎么不忘师恩？自己本门中竟出了这样败类，叫自己好不伤心，遂答道：“我还享什么清福？半生游荡江湖，到老来，倒想着像老达官和令师能够吃一碗安闲饭，只怕全不容易。”说到这“唉”了一声道：“我这是从哪里说起，和老贤侄你不容易见着，咱们畅饮几杯，我这要到大散关卢家口，访那位响铃镖周子玉，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没见面了。”
陈玉璋见铁箫侠陆熙民有些勉强说笑，素知道这位陆老师是一个极豪放的人，尤其是善于言谈，他每逢和朋友聚到一处，琴棋书画，三教九流，文学武技，没有他讲不上来的，这时真有些神不守舍，似乎心中更有什么为难事。陈玉璋遂问道：“陆老师近来不常在终南山住着吧？那么门户全由裘老师主持了。”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一事，向陆熙民问道：“陆老师，你老的门下弟子，那位公冶英珠师兄，已经出艺了么？”陈玉璋这一问了，铁箫侠巧得叛徒的踪迹。
那陆雪艳终是女儿家，她是一样看到山涧里的情形不对，就没有那种勇气跟唐英华的身形一块儿往下落，稍一迟疑的工夫，下面已经动了手，这不过还是刹那之间，那公冶英珠已经从下面蹿上来。陆雪艳“呀”地往后倒退着，在这残晖夕照中，看到公冶英珠面无人色，衣掌凌乱，尚在用手整理着中衣时，雪艳羞得面红过耳，娥眉一蹙，向公冶英珠喝问：“你一个做师兄的，敢做没天良的事么？”下面的唐英华已在喊：“陆师姐，可别叫这禽兽走了。”公冶英珠此时哪还敢答应，只含糊地说了声：“现在我没有话可说了，将来自能明白，再见吧！”说完这句话，他就耸身逃去。陆雪艳此时越发地明白，气得眼泪已夺眶而出，咬牙喝声：“你还敢逃？哪里走！”手中正扣着方才拾得那支梭子镖，抖手向公冶英珠后背打去，在恨极怒极之下，手劲也用得十足，那公冶英珠将身一偏，躲过梭子镖，尽力飞奔，不过在惊慌逃走之下，和平时相差悬殊，陆雪艳仗着一股子怒气，奋力追赶不肯罢休。公冶英珠又是生死关头，把通身本领全施展岀来，他这身轻功提纵术，实比较陆雪艳、唐英华高得多。
陆雪艳眼看要叫他逃出手去，遂向唐英华招呼：“师弟，快上来，不必留情，要不了活的，还要死的呢！用暗器收拾他。”这话声出口，陆雪艳已把双筒袖箭摸在手中，一声娇斥：“公冶英珠，你若不站下，可怨不得我下绝情了。”那唐英华却连话全没发，一抖手，两支丧门钉向公冶英珠的背后打去。
同门学艺的师兄弟，谁有什么本领，谁有什么暗器，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公冶英珠早已提防到他两人的暗器，自己正在设法脱身，忽听得师妹陆雪艳这一喝喊，知道她是绝不留情。自己可就留上神，脚上加紧，微把身子偏了偏。就在师妹话声没落，唐英华两支丧户钉已经打过来，他左脚往右一滑，身躯微转，一扬手喝声：“打！”那唐英华丧门钉发岀，公冶英珠听得这一声喊，知道他的暗器厉害。他的如意珠是百发百中，往旁一撤身，唰地一响，两支袖箭往公冶英珠下身打下来，是安心把他伤在这儿。那公冶英珠是早已提防，他虽到了这种地步，仍然是狡诈万分，更是手段狠辣，掌中的两粒如意珠，一振腕子，头一粒向陆雪艳打去，随着一抖腕子，第二粒却赏给了唐英华。唐英华正因为陆雪艳的袖箭发出，他身躯已经转过来，竟被他完全躲开，并且还手打出暗器，生恐怕师姐陆雪艳为他所伤，精神这一旁注，可忘了自己这边，公冶英珠这粒如意珠，唐英华再躲闪已来不及，这粒暗器是奔他胸口打来，唐英华用力一闪，算是把要害躲开，打在左肩头上。陆雪艳这种暗器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急促间只能打一次，再想用二次，得略行停顿，重往里装，这一来就给敌人缓开了势，那公冶英珠已经翻身逃走。唐英华肩头受伤，势难追赶，陆雪艳一边装箭，一边追他，转过了一个山环，再找公冶英珠，已经踪迹不见。可是在这时，竟又听得一阵喊声，有人不住地招呼：“师姐，师哥！”陆雪艳仔细一听不是别人，正是陆英方弟弟，自己急忙翻到较高的地方，连着也招呼了几声：“英方，你奔这里来，我们全在这儿呢。”跟着就见英方从一片石坡后绕了过来，累得顺着发角往下直流汗，看见了姐姐，招呼道：“你们竟在这里呢，叫我好找，天到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不赶紧往下走，难道还想住在这里么？”陆雪艳向他点头招呼道：“英方弟弟，你快来吧，这里已经出了事啦，你可看见公冶英珠？”
陆英方虽然看见他姐姐陆雪艳形容变色，绝想不到会有什么事发生，认为他们是上这瑞云峰用力过度，累坏了，此时听到她这种话，十分惊异，更听她对二师兄这样呼唤名字，更觉刺耳，赶忙来到近前，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二师兄么？不是跟你们一块上来的么？我怎么会看见他？”陆雪艳“咳”了一声，竟自落下泪来，向陆英方道：“不要提了，那公冶英珠竟形同禽兽，他竟对你裘师姐……”说到这儿，自己脸上一红，不肯再说下去，转身就走，口中却说着：“英方，你快随我来吧，你英华师哥也受伤了，裘师姐死活尚不得知，真把人急死了！”陆英方已经听出大概的情形，也是愤恨十分，也不敢再向姐姐细问，转过这个山环，见唐英华用手按着左肩头，正在往前走着，陆雪艳忙招呼道：“唐师弟，怎么样？你伤势可要紧么？”唐英华回身见是师姐陆雪艳，还把陆英方带了来，忙答道：“师姐回转了，那禽兽他已逃了么？”陆雪艳恨恨说道：“终被这畜类逃出手去，现在也只好叫他多活几时，我们禀明了掌门人，谅他逃不出手去，现在先看我裘师姐去要紧。怎么样？伤得很重么？”
唐英华道：“还不妨事，仗着没打中肩骨，不过这条左臂动转不灵，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妨碍，陆师弟，你自己找了来的，他们呢？”陆英方道：“他们全在山下，那里山势太险，这瑞云峰他们不敢上来了，真是万想不到，我终南门户中，出了这种事，这还叫我们怎样抬头？”这时，陆雪艳是紧紧地往前走，唐英华虽然口中说着伤势不重，可是公冶英珠手法很是厉害，这一暗器还是打得真不轻，十分疼痛，连累得全身都不得劲，脚下未免就有点慢了，陆英方只好跟他慢慢地往前走，趁这时候却低声问道：“师兄，我裘师姐到底怎么样了？我姐姐不肯告诉我呢。”唐英华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反正没有好，死活还不敢断定，大约裘师姐这条命非送在他手里不可。”遂把刚才的情形大概说与了陆英方，用手一指道：“这就到了前面的山冈子，一过去就可以看见了。”陆英方道：“这件事真是叫人痛心，这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公冶英珠他素日的情形，谁也没有看出他的器行不端来，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叫人怎不痛心？掌门人听到了非气死不可，只是若叫他逃出手去，也太便宜了他。师兄，天可不早了，再要耽误，我们下瑞云峰全要费事了，这是从哪里说起？”两人边说边走，已经到了山冈子，陆雪艳已经到了那条山涧的边上，唐英华此时却向陆雪艳招呼：“你还等什么？你先下去吧！死活也得先把她弄上来。”陆雪艳也不答声，飘身耸下去，唐英华却叫陆英方和自己稍微等候，忽听下面招呼道：“英华、英方，你们全下来，师姐缓醒过来了。”
两人一听，赶紧跟着全跳下这干涸的山涧。此时下面可更形黑暗，只能略辨出面貌，见陆雪艳正扶着裘冷艳坐在那儿，裘冷艳仍然是两眼闭着，那陆雪艳却蹲在她前边，不住地安慰着，唐英华和陆英方此时不知怎样好了，陆雪艳却向唐英华道：“师弟，我们托祖师的洪福，大约还不至于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糟，若能够保全裘师姐的清白，那真是我们终南派之幸！等她再缓醒，我们想法子把她架到上面去。”
陆英方一看这种情形，遂向陆雪艳说道：“现在天可不早了，我们尽自在这里耽误着，恐怕下瑞云峰全要费事了，还是得赶紧走。”陆雪艳也知道这倒是实情，无奈裘冷艳这种情形，怎能走？并且到上面去全很费事，眼前的情形，真要把人急死。陆英方遂说道：“咱们还是赶紧分头动手，你看越耗天越黑了，我去找两根长荆条，用它把师姐系上去，到了上面，再想法子。”一边说着，耸身上去，寻找荆棘，好容易找来三根，拧在一处。这时裘冷艳已经清醒多了，不过她因为惊吓过度，更兼力气全用尽，此时十分疲萎，对于方才的事，模模糊糊，正在慢慢地回想。这时忽然把眼睁开，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见扶着自己的正是师妹陆雪艳，立刻把陆雪艳抱住，痛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颤声说道：“妹妹，可吓死我了，我已经是两世为人，险些丧命在毒蛇之口。”她说了这句，忽然把陆雪艳一推，抬头看了看，见唐英华尚站在一旁，遂向唐英华一摆手，说声：“师弟你先躲开。”唐英华也不敢答言，翻身蹿上了涧口。那裘冷艳向陆雪艳道：“师妹，不对，那公冶英珠……我在昏昏沉沉中，是他不住地叫我，可是……怎么不见了，我……”
说到这里，用手急挥陆雪艳，立时好似她身上多了几分气力，声色俱厉地说道：“我大约被这畜生害了么？我怎么见我爹爹？”裘冷艳说了这句，猛然往起一站，一头往山涧上的石壁上撞去。陆雪艳一把抓住她肩头，往怀中一带，但因为用力过猛，这姐妹两个同时倒在地上，仗着下面是很厚的荒草，没被跌伤。但是裘冷艳又怒又气，又晕了过去。陆雪艳任凭如何强健，也不过是女儿家，这时也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唐英华在涧口急得直搓手，见陆英方已经抱着一把藤萝找了一根树干，往上拴，预备借着这种力量，把师姐救上山涧，好一同下瑞云峰。这时听到下面哭声，向陆英方赶忙招呼道：“英方，你赶紧下去看看，我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有什么事也得回去再说，难道我们全困在山中吗？”陆英方到山涧口，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地方，因为这一般少年，在师门教诲下，行为方正，任什么邪僻事，历来是只字不闻，只字不问，今天竟遇见这种事，全觉着面上难堪。陆英方和陆雪艳虽是同胞姐弟，也是不愿意提这种事，所以陆英方也在迟疑着，向下招呼道：“姐姐，接脚的地方全弄好了，你哭什么？赶紧把师姐救上来，我们好走呀！”这时，陆雪艳已然停住哭声，裘冷艳已经缓醒，还在哭着，陆雪艳趴在她耳边，尽力劝着，并且低声地说：“姐姐，你不要担心，难道你还不知道么？虽然遭到他轻薄，但是我敢保证你的贞操没失，是他起了禽兽之心，与你何干？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这种畜类，两位掌门人能容他逃出掌握去吗？留着他这条命，要手刃这淫徒，叫他看到终南派的门规，我武林中的正义。你亲手了结他，还不能解恨吗？好姐姐，你不要叫我作难了，咱们快快回去吧，你虽然比我大几岁，你可不要糊涂，这时你不清不白地死了，我裘师伯还有脸面活着吗？事情弄清，你再死不迟。”这时，把陆英方也招呼下来，裘冷艳的衣服已被陆雪艳整理好，陆雪艳强把她架起来。陆英方道：“姐姐，你把裘师姐背起来，你只紧握着这几根荆条，手足绷住了劲，别碰在山壁上，我和唐师哥就可以助你们上去。”
这时，裘冷艳口中还说着：“我能上去。”可是也头重脚轻，已经没有这种气力了。陆英方耸上涧口，陆雪艳把她背起，就这样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上到涧口，把陆雪艳给累得通身是汗，气喘吁吁，可是现在的时光可太晚了，暝烟欲合，暮气沉沉，往远处看，连瑞云峰全看不见了，这种情形真把人给急死。陆雪艳想背着她师姐走，可是这时也有心无力了，本来已经在这瑞云峰上，累得筋疲力尽，又因为出了这件事，和公冶英珠动手、追赶，一个人的精神原就有限，能有多大力气，只好架着裘冷艳往山埂子上走来。但是这种走法，那除非是到半夜，不能下瑞云峰，陆雪艳实在无法，向裘冷艳耳边招呼一声道：“姐姐，咱得快点走。英方和你胞弟一样，你扶着他一点，还可以省一点力气，好姐姐，你从权一时吧！”这时，裘冷艳低着头泪眼迷离，不言不语，这种神情惨淡凄凉，令人看着真是十分难过。陆英方凑到她右边，招呼了声：“裘师姐，你抓住我的肩头，我还有些力气，赶紧把这一段路走了过去，下了瑞云峰，还有一段路好走呢。”裘冷艳此时是无法，只好伸手扶着陆英方的肩头，这姐弟两人，架着他往前走，就这样，这种坎坷的山道，也放不开脚步，天色是越来越黑，容易辨别路径的时候，还不显着怎么样，此时这一黑暗可就糟了，显着加倍地费力气。这时，山上一阵阵的凉风，吹着山上的荒林野草，唰啦唰啦地响着，不时还有怪鸟野狼的叫声，听着更叫人心悸。
这四人往前走着，唐英华是在头里，仔细地辨别道路，不住地招呼，正在焦急万分的当儿，忽然从远远的一段乱山岩石上，发出一声暴喊：“那边来的是什么人？不赶紧答话，老夫可当野兽伤你们了。”这种喊声起处，捷如飞鸟，耸跃如飞，转瞬间，这人已到近前，唐英华却头一个惊呼了声：“师父，你可来了，快救我们吧！”现身在面前的正是紫髯叟裘子谦。
陆雪艳不知是惊是喜，眼中流着泪，一句话说不出来。那裘冷艳见是父亲来到，往后一仰头，啊呀的一声，竟自晕了过去。陆雪艳这一阵紧走，一条右臂已经是酸痛得直咬牙，强自支持着，这时，裘冷艳这一晕厥，她哪里还架得住她？自己险些儿也就跌倒，强把她放在地上，急得陆雪艳也哭起来。陆英方的肩头原是被裘师姐扶着，但是在裘冷艳乍见老父、痛心到极度时，手底下反倒用了力，她一晕过去，右手这一把，竟把陆英方的肩头牢牢抓住，不再撒手。唐英方疼得啊呀一声，用力地才把裘冷艳这只手扳开，但是肩头上被她抓伤，衣服也被撕破。这位掌门人裘子谦看到这种情形，手捋着紫髯哼一声，恨声说道：“你们这群无知的孩子，这是弄出什么事来了？天已到了这般时候，竟还留恋在人迹不到的绝岭上，你们是全想着死在这上面吗？”这位掌门人说这话时，十分愤怒。唐英华是张口结舌，不知怎么答是好，还是陆雪艳恐怕这二位师兄弟答话说错了，忙着答道：“师伯，你先不必问为什么到这里来，我们遇上一条毒蛇，险些没为这毒蛇所伤，拼命地把它除掉了，师姐被惊吓过度，更受了些伤，现在不能走了，师伯快把我姐姐带下瑞云峰，回到山庄，再详细禀告吧。”紫髯叟裘子谦厉声问道：“你师兄公冶英珠他怎么不见？”陆英方一旁愤愤地要开口，陆雪艳借着往起站的工夫，用手一推陆英方，自己忙答道：“我师兄也是一道来的，他追赶一只野狼，和我们走错了，现在不知他是否已下瑞云峰。”紫髯叟裘子谦恨声说道：“你们也过于随便了，我因为天色已晚，不见你们回来，这才到山庄外察看，附近一带没有你们的踪迹，我想你们又到玉柱峰去了。还算万幸，我走在奔玉柱峰和这瑞云峰的岔路上，见卢英秀和俞英俊，两个人十分狼狈，往山庄奔。我遇见他们两人，这才知道你们竟私上瑞云峰，不知轻重地来冒这种险，我这才赶到瑞云峰，可是遍找也不见你们的影儿，如今竟弄到这样，你们也太不守规矩了。尤其是公冶英珠，十分可恨，他现在就是我本门中的掌门弟子一样，一般兄妹们，随你出来，你竟把他们带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我看他回去有什么面目见我。好吧！随我走。”说着话，俯身把裘冷艳双臂架起，往自己背上一背，一手托着女儿双腿膝盖上，一手擦着长襟，喝声：“走！”裘子谦耸跃如飞，头一个奔瑞云峰，如飞而去。
这时陆雪艳、唐英华、陆英方，全各自振奋精神，紧随在掌门人之后。三人的心情尤其是各怀着一番意思，陆雪艳一边走着，边思索今日这件事情，真叫难死人、急死人，自己和师姐虽然是情同着姐妹，没有一点隔膜，这件事详细地追究起来，自己真也有些无法见掌门人。头一样师兄弟中，我和冷艳全是女弟子，平日是形影不离，裘师伯和我父亲，也全是一样的心情，正为的是我们姐妹二人在一处互相照应着，也正为的是和一般门弟子们在一处练着功夫，彼此全都方便了许多。可是今日上瑞云峰来，我竟自和师姐分开，事情就有些过于恰巧。再者，公冶英珠是我父亲所收的弟子，那么我们姐妹二人和公冶英珠同上瑞云峰。他竟偏偏地对裘师姐有这种举动，这里面是否故意，我更容易落极大的嫌疑，这种事实有些难以分诉，容易叫人往不好的地方猜想。到了山庄，掌门人向我追问，我有什么话答对，我怎样说这些事呢？这种情形，可真有些把人难死了。此时陆雪艳反倒恨不得在路上多耽误几时。
唐英华却是愿意早早赶到山庄，向掌门人禀明一切，好设法追赶公冶英珠，把他早早地擒回，清理门户。
陆英方却另有一种想法，他想自己姐姐跟随着裘师姐来的，弄出这种事来，她现在是不死不活，就是回到了山庄，据我看裘师姐也不容易再活下去，可是公冶英珠是我的亲师兄，可是他这一手连我父亲全害了，我们姐弟二人还有什么脸面在师伯面前？到了山庄，趁早想法子早早离开这里，真要等到师伯把我们逐出门外，那一来连父亲的脸面也全丢尽了。陆英方一路跟随往回下走着，更是愁眉不展。
这三人的脚底下，虽然是紧着走，哪里追得上掌门人那种轻身迅捷的身手？三人全都累得通身是汗，到了瑞云峰附近，仗着这一段道路，由掌门人紫髯叟在前引导着，省了许多力气，到了瑞云峰前，天完全算黑了，好在把上面荒僻的道路，全都走过来，在峰下走，道路虽然是盘旋曲折，至多是失脚磕碰一下，没有什么很大的危险了。
到了瑞云峰下，迎面上看见三四盏灯笼，如飞似的向这面跑来，正是先翻回去的俞英俊和卢英秀。返回山庄之后，因为掌门人已经赶去察看，这二人招呼了山庄里的长工仆人，掌着灯火紧跟着奔回来迎接。因为到了这般时候，心里全没有好的指望，全认为他们在上面已遇到危险，这时赶到这里，竟看见掌门人已经回来，不过裘师姐已被背回来，全惊吓得退在地旁，也不敢问。后面的陆英方、唐英华，已经全到了，俞英俊和卢英秀全凑到师哥唐英华的身旁，悄悄地问：“师姐是怎么的了？是被人打伤？是被野兽咬伤？”唐英华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弟不要问了，全不是，回到山庄自知分晓。”卢英秀等也不敢再多说，这位掌门人裘子谦更是一语不发。
长工们用灯笼照着道路，在前面引领着，不一时来到山庄，裘子谦把女儿送到后面她自己的卧房中，放在了床铺上，略微地看了看身上没有很重的伤痕，复又摸了摸两手的脉，只不过是微弱，倒没有多大的妨碍，用灯照了照她的面色，和她呼吸的情形，知道她力用得过度了。这时唐英华和陆英方全趁着掌门人送师姐到后面，各自歇息了会子，更换衣服，洗手净面把身上的土扫净了，预备着掌门人岀来问话。陆英方也趁势跑到自己屋中，略微地收拾收拾身上，自己本应该跟在师姐身旁，照应着她，只是此时真有些不愿意见师伯，得忍一时算一时，其实这还不是小孩子心情么？只躲一时有什么用？终须得去见他。
这时紫髯叟裘子谦，到了自己静室中，把橱柜中所藏的九转返魂砂取出来，却招呼陆雪艳。陆雪艳忙答应着，掌门人这一招呼自己，吓得心头腾腾地乱跳，硬着头皮来到掌门人面前，问是什么事？掌门人把药瓶交给陆雪艳道：“你师姐只是惊吓过度，没有什么重伤么？”陆雪艳忙答道：“师伯，她没有什么重伤，只有身上磕碰了几处，是不妨事的，师姐实在是惊吓过度，力尽筋疲，没有多大危险的，师伯不必担心。”紫髯叟裘子谦道：“你把这九转返魂砂拿去服侍她吃下二分去，任凭她睡一觉，不要再管她，跟着到前面去，我有话问你们。”陆雪艳答了声：“是。”把药瓶子接过来，走到师姐屋中，按照师伯所说的话，给师姐去服药。裘子谦已经来到前面客屋中，只有卢英秀、俞英俊二人在这里，裘子谦此时是愤怒十分，向卢英秀问道：“你公冶师兄还没回来么？”卢英秀答道：“没有，他没回来。”
俞英俊年岁小口快，心里存不住事，他已听说了大致的情形，蓦然答道：“二师兄他回不来了，他也得敢回来呀！”紫髯叟裘子谦勃然震怒，向俞英俊问道：“你胡说什么？他为什么不敢回来？”掌门人这一动怒，卢英秀在一旁怒目地瞪了他一眼，俞英俊吓得更不敢再多说，嗫嚅着答道：“我不知道，我听唐师兄那么说的，你问他吧。”说完了拨头往外就走，卢英秀忙向掌门人道：“师父，不要着急，我去找唐师兄，叫他来，定可说明一切了。”掌门人点点头道：“快去叫他进来。”卢英秀赶紧出去招呼三师兄唐英华，不一时唐英华从外面进来，招呼了声：“师父！”更问道：“我裘师姐缓醒过来了么？”紫髯叟裘子谦恨声说道：“任凭她生死，我绝不关心，被这个丫头把我累赘死了，我为她担多少心，索性越来胆量越大，尽自这么不守规矩，私上瑞云峰，弄到这种狼狈的情形，倘有意外，我这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难道要被她这个丫头断送了么？怎么单单地短少了公冶英珠，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事到临头，唐英华也觉着这事情关系太重，只要一出口就得把门户中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出事时自己又不敢准说定是怎么样，还是陆师姐亲口来说吧。遂赔着笑脸说道：“瑞云峰山势险峻，二师兄撺掇着大家到瑞云峰，既可以赏玩瑞云峰夕阳返照的奇景，更可以印证印证大家的轻功造诣全到了什么地步。二师兄也是番好意，不过瑞云峰上道路险峻难行，除了两位师姐还可以跟得上他，我们这哥几个就全不行了，还没到瑞云峰上面，大家就已走散，所以卢师弟和俞师弟兄全没敢上去，他们并且还赌了东道。两位师姐是好胜心太重，竟不顾危险地往上面冲去，弟子功夫差得太多，赶到我上去已找不着她们的踪迹，在上面盘旋了许久，才和陆姐姐聚到一处。只是依然见不着二师兄和裘师姐的踪迹，顺着一片荒凉的山道找下去，发现一条巨蛇，死在山沟里，蛇头已粉碎，腥血遍地，拾得一支梭子镖，这才知道了裘师姐已到这边来，并且已遇到了凶险。我们尽力搜寻之下，在一个干涸的山涧里，才找着师兄、师姐。至于究竟为什么原因，我陆师姐竟和公冶师兄翻了脸，两人动了手，公冶师兄竟慌忙地逃去，这些事情我不大详细，请师父问我陆师姐便知，我去招呼她去。”唐英华完全把这些事推在陆雪艳的身上，自己不愿意在师父面前再说下去，所以说到这里，赶紧站起，往外就走。掌门人裘子谦，此时已听岀大致的情形，怒冲肺腑，厉声呵斥：“英华，你怎么说话这么吞吞吐吐？”唐英华却不听师父的追问，一边走着，一边答道：“师父，我不知道细情，你叫我怎么答对，我这就招呼她来。”说着话，已跑出客厅，陆雪艳此时已从后面走来，泪痕满面，脚步迟迟钝钝，不愿意来又不敢不来。唐英华迎头招呼道：“师姐，你快去吧！掌门人很着急了，我看你最好是有什么说什么，纸里不会包住火，瞒哄不过一时，有什么用呢？”陆雪艳“唉！”了一声，悲切地说道：“你叫我现在有什么办法？我真没有脸去见掌门人了。”唐英华道：“师姐用不着那么想，亏心的只有二师兄，有我们什么？”陆雪艳这才垂头丧气地走进客厅。
只见掌门人怒容满面，坐在那里，陆雪艳此时也不知是害怕，是羞惭，是痛心，一进客厅，就哭起来，紧走两步，到了师伯面前，向地上一跪，悲声说道：“师伯，我真没脸见你了！连我父亲全都对不起师伯了。”
紫髯叟裘子谦大惊失色，忙地站起，先前对于女儿那种情形，倒是动了疑心，公冶英珠又没回来，尤其觉着这事有些诧异！可是平日这一般门弟子中，一个个全是循规蹈矩，还没想到会有什么过分的意外事。不过越是不知道实在的情形，越觉着急，所以这位老英雄十分愤怒。此时陆雪艳一说岀这种话来，这位紫髯叟裘子谦如同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就知道事情不好了，用沉着的声音问：“雪艳，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种话从那儿说起？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你父女全都对不起我，快和我明白地说！不要叫我着急了。”
陆雪艳道：“公冶英珠是我的父亲收录的弟子，他如今竟自背叛门规，欺侮起我师姐来。”这位紫髯叟裘子谦一声怒吼道：“什么？公冶英珠他竟有禽兽行为么？这么说难道冷艳的清白已断送在他的手中么？”说这话时，声色俱厉，这位掌门人此时实有一举手即令人有生死之分，陆雪艳此时吓得浑身颤抖，忙不迭地说：“师伯别着急，我姐姐还没有……”说到这句，陆雪艳终是一个女儿家，有些不好出口，紫髯叟裘子谦顿着脚说道：“好丫头，你还不给我说个明白，再和我吞吞吐吐，我立时把你打死。”陆雪艳磕着头说道：“我姐姐并没有失身，只是遭他的轻薄了。"紫髯叟裘子谦连连顿脚，地上的砖全震裂了，恨声说道：“好糊涂的孩子，既有这种事，你在瑞云峰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若容这欺天灭祖的逆徒逃出我裘子谦的手去，我对不过祖师爷了。”陆雪艳只是在师伯面前叩头，一切错处自己完全承认，并且向师伯说：“无论如何，我要找我父亲出来，把公冶英珠生擒回来，献到师伯面前，任凭你老处置。”
这位紫髯叟裘子谦气了一阵，闹了一阵，见陆雪艳跪在自己的面前，这么哀求，不禁有些不忍了，略微地按住怒火，向陆雪艳道：“你起来，这罪过不在你的身上，你不用尽自往你父女身上揽。冷艳这丫头，生死不足惜，她死了倒不要紧，只是我终南门户，传到如今，已经是六代，没有岀过这种事，临到我弟兄头上，更是我掌门人自己的女儿，这种败坏门户的丑事，叫我裘子谦对不起祖师，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做这掌门人？公冶英珠他虽是你父亲所收的弟子，但是我门户中从来不能分晰这些事，谁收录的也是一样，没有偏厚，如今出了这种灭绝天理、败坏纲常的叛徒，把终南门户岂不要全断送在这一代？你叫我怎会不着急！”说到这儿，更向陆雪艳详细追问了当时的情形，陆雪艳此时顾不许多，只好是实话实说，一字不遗，把经过的情形，完全禀明了师伯裘子谦。
紫髯叟裘子谦长叹了一声，向陆雪艳道：“这事叫我太以地痛心，虽则冷艳这丫头只遭轻薄，尚未失身，但是只这样我裘子谦的脸面已经丢尽。我们弟兄自掌终南门户以来，时时以门户为重，一心想昌大我终南派，对于收录的弟子，稍有天资的，我们全是尽心尽力教导他，盼望他能有成就，能够接掌门户，把终南的武学继承下去，发扬昌大，为我终南门户增光。我们对于门弟子的身上，别无希求，只是愿意他们不负我们这番苦心。你们这一般弟子，我们弟兄从来是没有亲疏厚薄，一样地对待，全视同父子骨肉，我们做掌门人的，可以说是没有亏负门弟子之处。如今他竟敢做岀这种事来，叫我裘子谦痛死了，我总然把他碎尸万段。可是这种恶事，他已经做了，终南门户之玷，我不能不责备自己，总算我管束得不严，我的威力不够，他才敢这样藐视我掌门人。如今说不起，只有赶紧把他擒回，这种东西不能叫他流落到江湖上去，叫他多活一天，就是给我终南门户多添一分羞辱，那么现在我们不能容缓下去，去招呼他们到祖师神堂，我裘子谦先要在祖师前亲自领罪。”陆雪艳此时只有连连地答应着，退出厅房。
唐英华、陆英方全在外面听着，不敢进来。见陆雪艳出来，全都随着她离开厅房门口，陆雪艳向唐英华招呼道：“师弟可小心着，掌门人今夜可动了真怒，现在就要到祖师的神堂亲自上香请罪了。”更向陆英方道：“你去快招呼卢英秀、俞英俊，叫他们赶紧到祖师神堂伺候，掌门人这就要上香了。”陆英方紧答应着跑去，陆雪艳带着唐英华来到祖师神堂，把里面的灯火全点起来，两只蜡烛也点好，把神案上收拾齐整，卢英秀、俞英俊也全赶到，这才去请掌门人到这里上香。
掌门人裘子谦衣冠齐整，来到祖师神堂，这时几个弟子一个个没有不提心吊胆的，不知掌门人如何处置这件事。
紫髯叟裘子谦一话不发，先向祖师的神位躬身一拜，走到香案前，伸手拿起一股香来，向烛上燃着，慢慢地把这股香燃得烟火腾腾，往上一举，火苗子冒起二尺多高来，裘子谦把这股香插在炉内，退到拜垫上，向上行礼如仪，叩罢头。他把双手一垂，挺着腰板，跪在那里，双目注视着祖师的神位，朗声祝告道：“终南门下第五代弟子裘子谦，今夜领率本门弟子，虔诚叩祷，求祖师的鉴察。弟子裘子谦教导无方，执行门规不力。现有本门第六代弟子公冶英珠背叛重大门规，得艺忘本，身犯淫行，罪在不赦现已逃岀门户。弟子裘子谦愿在祖师前领罪，更请祖师默佑弟子，清理门户，将公冶英珠擒回终南山，宣布罪状，以本门门规处置他，孽徒不除，终南派无法再行延续下去，弟子情愿以一腔热血，献在祖师前，以赎执掌门户无能之罪。”说到这里，叩头站起，唐英华、卢英秀、陆英方、俞英俊，全都挨次地行过礼，陆雪艳最后也照样叩头起来。
这时，掌门人裘子谦却往当中一站，向这五个本门弟子说道：“我终南派自从开派的祖师姬隆风在终南玉柱峰巧得内经，在玉柱峰下，以二十年的苦心锻炼，把形意派的武功才算是精究到炉火纯青。姬祖师曾发极大的心愿，把这养生保命的真谛传于后人，更愿意昌大终南一派。姬祖师创这一家拳术，饱尝一切痛苦，才把这一派立起来，等到传至第三代戴隆邦祖师，能够本着祖师的心愿，把这一派的武功推阐变化，更能发扬光大起来。我终南派这几代，也很出了些名手，在武林中很负盛名，我们创这一派武功，传徒授艺，门规至严，所以想入我终南门户得嫡传的心法，也实非易事。所以我们本门中对于收录弟子选择很严，天资不够，骨格不健全，心术不正，休想妄窥我终南派武术的堂奥。因为门规定得严，历代的掌门人全能遵着祖师的遗训，不敢稍有放纵，正为的，身入我门墙的弟子，一身的成败，还在其次，只恐怕把我正大门户，断送在后代弟子的手中。我裘子谦和师弟陆熙民，蒙师门的重视，教我们按掌门户，我们无时不在警惕着，恐怕有陨越的地方，辜负恩师，破坏了我终南派开派以来的盛誉。不想竟在我裘子谦和陆熙民手中，出了这种败类，既对不起师门的托付，更对不起同门的师友，更无面目见我武林同道。这件事叫我裘子谦昌大终南派如火的心情化作了寒冰。现在我裘子谦只有本着门规戒条清理门户，把这叛徒擒回终南山，以门规严厉处置，我们自己本身，也只有把这掌门人的地位让与同门师友。现在公冶英珠已然逃走，我裘子谦在祖师前已发下誓愿，不能把他擒回处置，我裘子谦无面目再回终南派门户。你们身为门弟子，现在对于公冶英珠，不能再以同堂学艺的师兄弟看待他，他是我们终南派的公敌，你们全要在黎明时，仗剑下终南，随我追捕这叛徒，更请本门中所有离开终南的师友，全要共伸正义，同力访拿这叛徒，倘敢为顾及情面，不奉行掌门人之命，即与叛徒同罪。今日我在祖师的座前，以门规晓谕你们，全要谨遵慎行，对这件事关系我终南派的存亡，不得稍有忽视。”说到这儿一转身，复向神位一拜道：“弟子裘子谦若是言行相背，愿受天谴。定遭惨报！”说到这里，更吩咐了声：“你们赶紧去结束收拾，到前面去等我，现在我们就算暂时封闭终南派门户，一同下山，终南派能够再传下来，必须待叛徒就戮之时。”
这一般门弟子们，全是神情沮丧，退出了祖师堂，尤其是陆雪艳，万分难过，自己先顾不得别的，急忙地跑到后面，来到裘冷艳的房中，她这里有使唤的婆子，伺候着他父女，这时正在屋中守着裘冷艳。陆雪艳见裘冷艳已然醒转，但是不住地哭泣，陆雪艳向那婆子说道：“你出去，我们有话说。”那婆子退出屋去，陆雪艳来到床边拉着裘冷艳，自己也忍不住地竟自哭了起来。裘冷艳摇着雪艳的手说道：“妹妹，你难道为了我的事，受了爹爹的委屈吗？好妹妹，你先别哭。”自己说着勉强坐起，陆雪艳止住悲声，说道：“我没有受什么委屈，师伯不肯过分责备我。但是他老人家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于心不安，公冶英珠总是我父亲的徒弟，如今这么对不起姐姐你，叫我们父女良心上，如何下得去？”裘冷艳道：“妹妹，你这叫什么话？我陆师叔身为掌门人，武功道义，谁不敬服？虽是我师叔收的公冶英珠，但是我爹爹何尝不爱他。他良心丧尽，做出这样事来，是他自己亏心，欺天灭理，师叔和妹妹有什么对不住我们？妹妹你千万不要那么想，我爹爹怎样处置呢？”
陆雪艳遂把掌门人裘子谦祖师堂发誓正门规，不把这叛徒公冶英珠献到祖师座前，清理了门户，绝不再回终南的话讲给裘冷艳。“我们也得立时走，我不放心姐姐你，故此赶来看看姐姐你。现在我们姐妹应该倾心吐胆地说两句天良人情的话，掌门人以门规命令我们，我们不敢不走，因为这事关系终南派的门户，谁敢说一个不字？只是姐姐你可要明白，只有你留在终南山，妹妹我别管是为我终南派门户伸张正义，或是为我们父母自身赎罪，我们仗剑下终南，不把公冶英珠擒回来，我们是和掌门人一样，谁也不能再回来了。可是姐姐你从此时须要答应我，你好好地将养几日，留守山庄，必须等我们回来，为终南派洗这番耻辱，为姐姐你复仇，正门规，清理门户，要你的剑沾了这叛徒的血，那才不负我们齐下终南，为门户尽力。姐姐你只要在我们走后，想到别的，有个三长两短，姐姐你可对不起我父女了！旁人我不管，你想我父女还有脸活在世上吗？掌门人催促得很急，我得去收拾，咱姐妹两个尽于此，姐姐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妹妹我顾不了许多了。”
裘冷艳听到雪艳这番情真意挚的话，不禁泪流满面，惨然说道：“我裘冷艳自身孽重，连累得师妹、师弟们，不能在山庄好好地练习艺业。这一下山，全是没有经验没有阅历的，能不能全安然地回来，真不敢保了，叫吾冷艳于心何忍？妹妹你此去只管放心，我不能糊涂，生为女儿身，应该保全的是什么？我当然要等把公冶英珠擒回，亲口取他的供状，洗刷我的清白，妹妹你自管放心，但愿你师徒早日回终南，就是我裘冷艳之福。”
陆雪艳道：“好吧！我信你的话，我要先赶回南湖去找我爹爹，公冶英珠虽得本门的心法，但是他还不至于逃出我父女之手，姐姐咱们再见吧！”陆雪艳此时是毫无留恋，急忙地走出后面，来到自己的屋中，收拾包裹，跟着来到前面客厅。
他们这一耽误，天已到了五更以后，转眼天也就快亮了。唐英华、卢英秀、陆英方、俞英俊，已经全都收拾完了，来到这里等候着。这男女五个门弟子，每人是一口青钢剑，一个黄包裹，此时大家是默默无言，纸窗上已现出曙色，桌案上的烛光，更呈现岀灰黄暗淡的光焰，这一般门弟子，全是一日夜没得歇息，各个的面上全是苍白之色，这客厅中，静悄悄地，显着一派的凄凉而又沉闷的气氛。
外边一声咳嗽，掌门人裘子谦从外边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看守门户的壮丁，托着一盘银封子随着掌门人进来，把这盘银子放在桌子上面，赶紧退了出去。紫髯叟裘子谦把自己的黄包裹和一柄屠龙剑放在桌案之上，看了看门弟子们，问了声：“你们全收拾好了？此次随我下终南，我想这叛徒，他聪明狡诈，可全在你等之上。他住家在河南开封府，他本是个富家之子，此次他干犯门规，自知罪大恶极，他可未必敢回他的故乡。不过事情不能预定，我想也得往他家乡找他一番，英华、英秀、英方，你们师兄弟三人，赶奔河南开封府，不过你们武功本领实不如他，要想擒他，恐非敌手，你们从这里顺路去找他一番。你们四师叔秦天义，以我掌门人的话，传语他，叫他现在要为我终南派门户主持正义，帮助你们到河南省去访寻这叛徒。我认为他走得那么急，他身边任什么没带，也许还走不甚远，我带着俞英俊和陆雪艳，在关中一带去搜寻他一番。他现在是甘心作恶，既然脱离开我终南门户，他什么事全敢做了，只要他在这一带稍留痕迹，倒不难搜索他。你们各自带一点路费，我们终南派历来是本着侠义道的大职，全是以正义去为人，我们不是什么富有的人，你们每人带两封银子，虽然不能断定到什么时候回来，能够节省着用它，也不至于再受旅途的困顿。我们离开终南之后，赶奔河南去，倘若在那里扑空，没有他的踪迹，你们要返回来，到潼关双胜镖局胡老镖头那里，报告你们的察访情形，踩探踪迹。若在那里能得着信息，只要他不出北五省，我要凭我这老面子，请求武林同道，江湖上的朋友，给我们帮个忙，稍得着他的踪迹，就不致被他再走开。你们把银两收起，我们这就走吧。”
陆雪艳站起说道：“师伯，侄女可不是违背掌门人的命令，无论如何，也得允许我赶回南湖。我父亲也是终南派掌门人，对于本门中出了这种事，他是责无旁贷，何况公冶英珠又是我父亲收录的弟子，侄女无论如何也得请我父亲亲手经办。”
紫髯叟裘子谦手拈着紫髯说道：“这件事我倒不想叫陆师弟管，我自己足可以解决了他。好！既是你想去，那我也不便阻拦你，事关本派存亡，他和我同掌门户，倒也不能不叫他知道。你祖母已经年岁很高，他回到南湖，稍尽孝养之责，这也是人子之礼。你不必一定叫他出来，我们弟兄情同骨肉，事情放到谁的身上，也是一样，何必非叫他来呢？”陆雪艳只好答应着。这时，门弟子们各把路费带好，把包裹宝剑全背在身上，结束停当，裘子谦率领着门弟子这才出了客厅，看了看这宽大的院中，冷清清，静悄悄，裘子谦不禁叹息了一声，率领着门弟子一齐走出庄院。这次掌门人率领着五个门弟子，仗剑下终南，不过为访寻叛徒公冶英珠一人，没想到这公冶英珠竟自一人掀起了偌大波澜，双侠竟为他与嵩山少林派结了不解之仇，险些把终南派断送在这叛徒之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陆雪艳，在终南山下和师伯裘子谦辞别之后，自己单独地往浙江省故里赶来。陆雪艳尤其是怀着一番心意，任凭掌门人和师姐裘冷艳怎样地谅解，不叫父女两人把公冶英珠的事放在心上，但是陆雪艳打定了主意，定要请父亲铁箫侠陆熙民亲自出头，把这事了地了，好保全父女的脸面，也好对得起同门师友。所以陆雪艳一路上丝毫不敢耽误，露宿风餐，兼程而进。
这终南山离着她故里南湖，远隔千里。陆雪艳一路上受尽了奔波之苦，赶到了南湖，已经在出事后半月有余。这天起更之后，才赶到南湖柳林湾，自己连门全没叫，竟自翻进院中，父女相见，陆雪艳痛陈往事，把公冶英珠这场祸事，对乃父铁箫侠陆熙民说了一番。陆雪艳叙说这件事十分痛心，哭得和泪人相似，铁箫侠陆熙民面目变色，愤然说道：“雪艳，这倒苦了你了，不必伤心，我收徒弟得到这种结果，我绝不认定是我命里该当。我一生闯荡江湖，仗剑走遍中原，尚没有着这种欺天灭理之徒，能逃开正义下，我明早就起身，我奔终南。好孩子，你自管放心，铁箫侠陆熙民绝不会容他逃出掌握，你祖母大约还没睡，把脸擦一擦，到后面去歇息，这件事不必对她老人家细讲。”父女二人这一番话，把个司徒英奇听得胆战心惊。
这时陆雪艳站起，把泪擦干，包裹宝剑提起，奔后面去看望她的祖母。铁箫侠陆熙民在前面书房里，背着手来回地走了几遭，不时地叹息着，司徒英奇在一旁只看着师父的神色，不敢说一句话。陆熙民忽然抬起头来，向司徒英奇看了看说道：“你全听见了，你师姐从终南赶回南湖，她虽是武林后裔终南派的门弟子，但是终是个女儿家，奔驰数千里，受尽风霜之苦，你看看她那憔悴的颜色，这全是我教徒所得来的报答。你自从入我门下，我把你待若骨肉，情同父子，我把你留在南湖这里，更是我一番伤心，要把我一身绝艺，倾囊而授。当然每个人的行为、天性，不能一样，但是你看你这师兄，身受师门大恩，传授他一身本领，丧心病狂，做出这样事来，我现在想起来，不恨他了，反倒十分可怜他。他在终南门中，将近十年的工夫，实非易事，总算已得着我终南派嫡传的功夫，现在他轻轻这么断送了，他不过是苟活一时，血染青锋，也就在目前。一个有出息的少年，天资既好，禀赋又高，更得着正大的门户，他成名江湖，绝非难事。但是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我想他到了血溅祖师堂，后悔已晚，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英奇，你要以你这师兄做前车之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时时要把天良摆在心上，守身如玉，是我们终南派唯一的戒条。你将来出艺之后，学就一身本领，应该用它做些有益人群的事，自己脚跟牢牢地站稳了，稍一失足，噬脐已晚。做师父受了多少年辛苦，费了多少心血，所希望的是什么？指着教徒弟养老送终的？没有那么想的。只要他不负师恩，能够成名露脸，那做师父的就很得意了。我们师徒的情形，尤其不同，你自己也明白，为了这叛徒公冶英珠，我若负气的话，就该立时封闭门户，不再传徒。只是你这才心迹已明，我倒要看你将来是否心口如一了？”司徒英奇肃然答道：“师父自管放心，弟子在恩师面前，不止于是师徒之情，可以说有父子之恩，你待你的儿子也不过如此。我不敢说报恩，为了我这不成才的师兄，我要为铁箫侠争这口气，只要叫弟子身入江湖，我定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为师父脸面上添一分光彩。我是否心口如一，现在说出来毫无证据，不过人凭天理良心活下去，我要稍有负心，天不容我。恩师你不必为这个徒弟担心，我绝对得起我自己就是了。”
铁箫侠陆熙民慨然说道：“好吧，咱们爷俩就凭今夜的话，收拾完了早早歇息，明早随我赶奔关中。你像现在武功造就，也很交代得下去，随我到江湖上历练吧。”司徒英奇答应着。
铁箫侠陆熙民更到后面去了一趟，向老婶母辞行，只说是紫师兄那里有紧急事，等待着他去，要带着司徒英奇和女儿陆雪艳一同起身。这位老太太听了十分不愿意陆熙民走，因为她年岁太大了，自己知道已经风烛残年，朝不保夕，不知哪时就要离开了人世，很愿意叫这个老侄子送自己的终。但是陆熙民哪能不走？只好用温言慰借着，说是把事情办完，仍然赶回南湖，绝不愿在外尽自耽误。老太太听他们说的事情重要，无法强留他们，只好听其自便。
到第二日早晨，铁箫侠把家中略为安置，带着女儿、徒弟便离开南湖，赶奔终南。一路之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到了河南境已经是六月初了。可是知道终南山除了裘冷艳在山庄，别人是未必回来，陆雪艳和父亲已经说过，不必回终南，师伯大约也没在，正好先奔潼关到双胜镖局胡老镖头那里，就可以得着裘师伯的信息，是否已把公冶英珠擒获，就可以知道了。陆熙民遂依着女儿的话，带着司徒英奇，一同赶到潼关。
双胜镖局设立在老米仓街，潼关厅对面。这位胡老镖头，名叫胡中和，他基专走老北路镖，江湖上人称铁鞭手，铁箫侠陆熙民和他也有认识。来到这里，一问镖局子的伙计，正好胡老镖头在家，遂烦他们通报进去。胡老镖头亲自把陆熙民接进去。因为终南派所发生的事，老镖头已经知道了，落座之后，胡老镖头不等陆熙民问，遂说道：“陆老师，这是从浙江来吗？我这镖局子竟有你这武林名家赏脸到这里，真给我们双胜增不少光彩。”铁箫侠陆熙民慨然地说道：“老镖头不要客气了，我终南派的事，大约你也知道了，这是我门户之羞，我和裘师兄实无面目见武林同道了。”这胡老镖头忙答道：“陆老师父，你不必这样想，这种事任凭你做师父的，怎样尽心，怎样教导，这不是你的力量所能左右。他这种天性，哪一个门户中，也没少出这种事，所以我们武林传徒授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得人难，全才不易，任凭他天资怎样好，骨格怎样好，虽然是你眼力高，能看出大致的情形来，他的性情渐渐地变化起来，又非人力所能为了。不过公冶英珠这孩子，如今竟会这样，不止于你们做师父的想不到，我也认为他心地竟会这样坏起来，实在是一件可怪的事。英珠那孩，任凭你阅历多深，经验多富，只要看到他那种骨格相貌，言谈举动，没有不爱他的，他竟会走入歧途，这真是他的命运，叫人无可如何。这件事，裘老师来到我这里，因为是至近的交情，才肯告诉我。只是陆老师你想，我连劝解全不敢，这种事有许多碍口的地方，我怎好当面讲？我你全是寄身江湖道中人，什么事也得反躬自问，是否自己也有错误的地方？这件事，裘老师也不能不负一点责任，防微杜渐，这是应该注意的，那么裘老师自己先有了不是处，现在大错铸成，无法挽回。今日陆老师你驾临这里，我们全是江湖上道义之交，我想这件事，但凡能宽恕的地方，还是宽恕他一步为是。我看这公冶英珠只要有悔过之心，很可以留他一命，为终南派门户中多一份力量，多留一个人才，未尝不是门户之幸。”
铁箫侠陆熙民微摇了摇头道：“老镖头的盛意可感，不过这件事我陆熙民实不敢尊重老镖头的话。这公冶英珠是我把他引入终南门户，现在他做岀这欺天灭理的事来，我已经没有面目见我裘师兄，我只有从严处置，再不能宽恕他了。”胡老镖头道：“这是你终南派门户之事，我这局外人，不便过于主张。我只盼望陆老师不许存着成见，终要看看他事情做错之后，逃岀终南，他的行为如何，他是否有悔过之心。裘老师在七八天头里，曾来到这里，说是这公冶英珠大约已经远走高飞，访寻他还要多费手脚。裘老师在这里留下话，只得着一点不可靠的线索，这公冶英珠大半是回转到故乡了，好在头里已经有本门的三个弟子到他故乡开封府访拿他。只是裘老师因为唐英华等，虽然是三个人去的，他真若落在河南开封府，他们虽然去了，那公冶英珠自知罪大恶极，绝不能和他们好好回转终南，倘若他和他们翻脸动手，还恐怕未必是那公冶英珠的对手，一个挨不住他，打草惊蛇，他再远走高飞，再并容易擒获他了。所以裘老师父十分着急，打发陆英方、俞英俊两个弟子，星夜赶奔竹溪柳河秦家堡，请他四师叔秦天义岀来，在这陕西省约请武林同道帮忙，侦寻这孽徒的踪迹。在这一月之时，无论如何要把他擒回终南，清理门户，裘老师在这里留下话之后，已经连夜赶奔河南，这就是他大致的情形。”
陆熙民听了点点头，自己略一思索，认为公冶英珠回转故乡的话，实在地不可靠，他的家乡住处，我早已知道，他没有这么愚蠢，这件事我得另想办法。我看他走不岀多远去，遂向陆雪艳和司徒英奇说道：“你们二人赶紧回转终南，帮助你裘师姐保守门户，我们也不能过于放大意了，事情的变化，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情形，只剩你冷艳师姐一人，令人实不放心，你们二人就随着师姐留守终南。这件事有我岀头，不用你们再管，裘师伯虽然以掌门人的命令，遣派你们下山，不擒获公冶英珠，不准回终南，这件事由我担待。”
陆雪艳连忙答应着，自己也是真不放心，遂和师弟司徒英奇，立刻起身，赶奔终南山。
铁箫侠陆熙民把女儿徒弟打发走，自己也没在双胜镖局耽误，赶紧起身，胡老镖头是竭力地挽留，铁箫侠陆熙民心绪不宁，不愿意在这里再留恋，向胡老镖头道：“你我道义之交，用不着再拘形迹，我们盘桓的日子，正多着呢。”
辞别了胡老镖头，起身登程。铁箫侠陆熙民因为师兄既然已经赶奔开封府，自己不用再管他。不过认为这种大海捞针，他虽然在本门中是个杰出人才，可是江湖道中，却是一个无名之辈，有谁来注意他？并且听他岀事的情形，他正在游山之时，身边是任什么没有，那么他逃下终南，他就是想回他故乡，千余里的路程，他也不容易就回得了开封，所以总要想他能够投奔的地方。这一带和他认识的，只有大散关卢家口响铃镖周子玉武师那里，是他认识的地方。自己收取他时，曾因事耽误，不能立时入终南，曾在响铃镖周子玉，那里住了半月有余。周武师原业镖行，后来在江湖上跑了，在卢家口铺场子教徒弟，手底下很出了些有本领的弟子，自己带着他住了那么些日子，因周武师的一般门徒们，全十分喜爱他，虽然事隔七八年，这般人大致还能记得他。并且周武师门下的人，散布在这一带很多，我何不先到那里拜访拜访他，叫他帮我的忙，探查这个孽徒的下落。陆武师这种打算，就是认定了他走不远，说不定就须困顿在这一带，一个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容易做万一的希望，他自己背叛门规，逃出门户，他定认为武林中尚没有知道这件事的，或者就须向他所认识人登门求助，陆熙民打定了主意，遂赶奔大散关卢家口。
潼关距离卢家口，尚有二百多里的路程，铁箫侠陆熙民在第二天中午，来到黄草坡驿镇上。这黄草坡驿镇虽小，可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为豫陕毗连的要路。这黄草坡驿镇非常繁盛，饭馆店房是应有尽有。铁箫侠陆熙民遂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饭馆子，字号是天瑞居，在这里临窗找了一副座头，随意要了几样酒菜，自斟自饮聊解愁怀。这正是一个吃饭的时候，客人很多，陆熙民只低头盘算自己的事，忽然有人招呼了声：“这位敢是陆老师父吗？”铁箫侠陆熙民抬头一看，面前站定一人，二十多岁的年纪，黑漆漆的脸儿，衣服朴素，却看出是满面风尘之色，自己一时间认不清此人，是在哪里见过，忙地站起答道：“不错，在下正是姓陆，尊驾恕我眼拙。”这少年含笑答道：“难怪你老不认识我了，我若不仔细看了半天，也是不敢冒认呢。我提个人老师父就想起来了，方城山十里河万松屯陈老达官，你还记得吗？”铁箫侠陆熙民“哦”了声道：“我倒想起来了，你莫非是陈老达官哲嗣吗？”这少年点点头道：“陆老师父，记心还是很好，我叫陈玉璋，家父很想念陆老师，知道你回转南湖，不再出来，家父常常提起，正不知何日才能和陆老师再见了，天南地北，哪容易再聚会在一处？”铁箫侠陆熙民道：“我讨个大说，老贤侄，你坐下咱们细谈，我一个人在这里吃酒，无聊得很，和老贤侄相遇，我倒十分高兴呢！”堂倌见有了客人，赶紧地过来照料，在陆熙民的对面给添了杯箸，又给添上两样菜来。陆熙民问他：“这是往哪里去？有什么贵干？”陈玉璋答道：“今年是我师父凤翅镖邹恒六十大庆，奉家父之命，叫我来到山西太谷县为我师父祝寿。家父年岁大，自己实在不便出来，因为我邹老师教授我八年的武功，老师父完全为的不是钱财，我和我长弟、我族弟全受邹老师八年的辛勤教诲，我们是一点恩没报，所以这次我要亲身到了老人家面前，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也略微表示做弟子的不忘师父的恩义，我这是从太谷县回来。可是陆老师，你在南湖享受人间的清福，怎么来到这里呢？这是往哪里去？”
铁箫侠陆熙民听陈玉璋的话，尤其勾起自己的难过，人家怎么不忘师恩？自己本门中竟出了这样败类，叫自己好不伤心，遂答道：“我还享什么清福？半生游荡江湖，到老来，倒想着像老达官和令师能够吃一碗安闲饭，只怕全不容易。”说到这“唉”了一声道：“我这是从哪里说起，和老贤侄你不容易见着，咱们畅饮几杯，我这要到大散关卢家口，访那位响铃镖周子玉，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没见面了。”
陈玉璋见铁箫侠陆熙民有些勉强说笑，素知道这位陆老师是一个极豪放的人，尤其是善于言谈，他每逢和朋友聚到一处，琴棋书画，三教九流，文学武技，没有他讲不上来的，这时真有些神不守舍，似乎心中更有什么为难事。陈玉璋遂问道：“陆老师近来不常在终南山住着吧？那么门户全由裘老师主持了。”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一事，向陆熙民问道：“陆老师，你老的门下弟子，那位公冶英珠师兄，已经出艺了么？”陈玉璋这一问了，铁箫侠巧得叛徒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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