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法轮常转 宣十戒十僧困元凶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当门而立有一位少林僧人,都向紫髯叟裘子谦等合十一拜道:“三位施主,这罗汉堂中叫你们久候了,我们掌教方丈在讲经堂请施主们到那里一会。”说了这个话,这位少林僧往门外一撤身,等待着他们往外走。

  紫髯叟裘子谦、铁箫侠陆熙民见少林僧这种情形,绝无恶意,只是事情变化得离奇,不明白他们是安着什么心肠,只好走岀罗汉堂。

  这位少林僧人在前面引路,他引领着从罗汉堂中出来,横穿着达摩殿,往西边转过一条箭道,往北走了不远,坐西向东一座八角门,门旁站立着四名僧人,各提着一盏灯笼,在那儿静立着。紫髯叟裘子谦在经过这一段道路中,见北面灯火之光很亮,并且有一股子浓烟涌起半空,陆熙民、秦天义也全看到,暗中惊异,知道这少林寺中发生了重大事情。师兄弟被他们邀请打罗汉堂,他们自动地中途把机械停止,如今掌教方丈并没有拜访他,他忽然请见我弟兄,这定有离奇的事发生了。

  赶到一进这讲经堂的禅院,只见这院中的情形,尤其是十分严肃,在讲经堂的门左右站立着八名僧人,全是肃然侍立。那讲经堂的门已大开,里面的灯火亮如白昼。这名引路的僧人,把紫髯叟裘子谦等师兄弟三人引领到月台上,低声说道:“施主们少候,贫僧进去回禀。”裘子谦点头答应,师兄弟退到了旁。跟着这位少林僧从里面出来,向这师兄弟三人手打问讯,说道:“施主们里请。”紫髯叟裘子谦带着两位师弟走进门来,迎面正是这少林方丈性天大师,却已迎到门口,双手合十向裘子谦、陆熙民、秦天义施礼道:“施主们全是当代义侠终南派掌门人,老衲久仰侠名,如今我们门户不幸,出这种遗羞武林事,老衲不敢推卸责任,全是我教导无方,实在难辞失察、纵容之咎。施主们请坐,我们要细谈谈。”

  裘子谦这师兄弟三人,才和这方丈一对面,他竟这么谦和地在自己面前认罪,真不明白他竟会这样地对不起我们终南派来,仓促间,倒不好答他的话。师兄弟三人略一客气,立时随着老方丈往里走。

  这讲经堂好大的地方,里面足可以容纳五百僧众听经,在这地上行列整齐,全摆着是二尺高的棉布矮座。经坛设在正面,靠经坛左右,高矮不等,站着有二十多位僧人,内中可有监堂玄真大师和罗汉堂的玄济大师,只是这一般僧人中,并没有掌藏经楼的那位元化禅师。靠经坛前,设好了座位,这位老方丈性天大师,请紫髯叟裘子谦、陆熙民、秦天义落座,他在客位相陪。要论起身份来,监堂玄济大师应该有他的座位,可是他此时竟也站在一旁。值堂的僧人献上茶来,紫髯叟裘子谦此时却先开口向性天方丈问道:“我弟兄三人冒犯宝刹的事,我想方丈一定全知道了。只是我弟兄罗汉堂未能应付下来,竟蒙方丈把我们召到这里,请指示我们,究竟要我弟兄怎样才可以把我们门下的劣徒赐还?”性天大师叹息了一声说道:“裘施主,我从一见面,已经在施主们面前自承了罪过。这也是我少林寺应有这步劫难,掌藏经楼元化禅师,本是福建少林寺掌教那里派来,老衲不能不对他略存客气之意。不想他丝毫不顾我少林派的门户尊严戒条的严厉,他竟任意地收录一个来路不明的弟子。更可恼的是我这几个师弟,他们身在佛门,仍是不能力戒武林的恶习,竟自对施主们存了门户之见,要与终南派一较武功的高下,正被那元化禅师利用,铸成大错,几乎把我这数千年庄严古刹断送在他们手中。施主们两次驾临敝寺,访寻贵派门徒,老衲是毫无所闻。不料最后竟自定规下,在罗汉堂交还贵派犯门规的劣徒。可是这公冶英珠他自知落在施主们手中,定要受门规处置,最可恨的是,元化禅师把他放在罗汉堂祖师的神座后,他竟不再监视他,颇有任他自生自灭之意。哪知此子竟自陡生恶念,他不肯这样甘心任凭人处置他。贵派这个门徒十分狡诈,他竟能破坏了罗汉堂的后面门户,逃了出来。他若是就这样逃走,也还情有可原,人谁没有惜命之心?可是这个孽障,他竟敢私回藏经楼那里,是他师徒所住之地,并且我那糊涂的元化禅师,把这个初收的弟子当作了可靠之人,把藏经楼所有密藏的宝卷,全说与了他。这个孽障,他竟敢在藏经楼中盗取我少林寺神拳拳谱。他还要消灭了他盗窃的证据,竟自放火焚烧。施主们请想,藏经楼若是化为灰烬,我少林寺就是断送在他一人之手。还算是佛祖的慈悲,发觉尚早,我这坛下弟子,立时把火焰扑灭,虽也损失了些经卷,但是无关紧要。可是少林寺的神拳拳谱,也正是我少林寺能够昌大到今日的命脉,老衲蒙佛祖的慈悲,掌嵩山少林寺,倘若是从老衲手中把数千年的古刹断送了,老衲还有何面目觍颜偷生?事关全寺兴衰,我既查明一切,焉肯再少顾情面?现在已把元化禅师监视起来,等待把这盗经卷的孽障擒获之后,定要禀明了少林总坛掌教,依着少林十戒处置,连老衲以及我这玄济、玄真两师弟,全是戴罪之人,我们全要在事完之后,向福建掌教那里前去请罪。现在把施主们请出来,一来我是向施主们面前请罪,二来只有合力把那孽障追回。不过我少林派门规虽严,只能管束我本门中的弟子,他虽说是被元化禅师收录,他不过是记名弟子的身份,我少林门中还不能承认有他这么个人,只要把他擒获之后,把我少林寺神拳拳谱缴回,请施主们把他带回终南山,依你终南山的门规去处置他。老衲把这少林派门中事办完,定要到终南山向贵派祖师前谢罪。事情不能耽误,我也不敢再留施主们,我这里也要派出一般坛下僧众,随施主们下嵩山赶紧追缉他。若容这孽障远走高飞,我两派清白的门户就要被他们一人断送了。”

  紫髯叟裘子谦、铁箫侠陆熙民、燕南秦天义,全大惊失色。裘子谦和两位师弟急忙站起,向性天方丈深深一拜。裘子谦慨然说道:“这件事真叫我们愧对方丈了,我终南派不能整顿门规教训门下,弟子竟出了这么个作恶徒弟,如今他竟敢做岀这件事来,叫我们实无面目在方丈面前说什么了。我们定要以我师兄弟之力擒获这孽徒,追回了少林寺的宝藏,我们弟兄情愿在佛祖前亲自领罪。”老方丈却也站起答礼道:“裘施主!你我全以门户家法为重,这种事你我只有承认管束失严,使他造出这种罪孽来,我们自身是问心无愧。现在我要请三位施主到大雄宝殿立时宣布我们少林寺的戒条,遣派本寺的弟子,随同施主们下山,免得叫那孽障逃出手去。”

  那监堂玄济大师和玄真大师全是变颜变色,不敢抬头,这时,藏经堂中,无形中起了一种肃杀之气。这掌教方丈,性天大师向值堂的僧人说了声:“初祖殿鸣钟击鼓,召集全寺各殿首座齐集殿中,本方丈要在祖师前率众参拜。”经堂门口四名值堂僧人恭敬地向着方丈躬身合十,答了声:“遵慈谕。”转身退出经堂门口。

  这时,性天方丈站起,八名侍立的高僧前面引导,性天方丈请紫髯叟裘子谦、铁箫侠陆熙民、燕南秦天义先行,自己以主人之礼陪着往外走。监堂玄济大师、玄真大师随在老方丈的身后,一同走出讲经堂。外面此时却添了十六名僧人,一色的灰布僧袍、青护领、白袜、僧鞋,各掌着一盏灯,隔着几步,相继地向前缓缓地走着。在这寂寞的禅林中,越显得庄严肃穆,从经堂的外面角门中转出来,往北走,顺着那条宽大的道,走岀没多远来,往东转进一个月洞门,进了这个月洞门,顺着北面是一段花墙子,这里面的灯光照耀着,凡是值殿的僧人早在这里伺候,在这花墙子当中一道朱红门,门已洞开,在门旁侍立着守门的僧人,这十六名引路僧人,已经一对一对地转进门去,赶到裘子谦等走进这门来,只见这门口离着正殿有十几丈远,当中一条三丈宽的甬路,全用整齐白石铺地,这十六名僧人,掌着灯,分散在两旁,直到迎面丹阶下。

  迎面是一座大殿,在灯火照耀之下,真是金碧辉煌,大殿的十二层隔扇,当中的四扇,已经打开,里面灯火完全掌起,远远望到那高大的神座,有黄缎幔帐,尚未打开,那种案上两支粗如儿臂的巨蜡,已经燃着,神案当中靠幔帐内,现出琉璃灯的灯影。裘子谦和两位师弟此时把脚步放慢,却容那性天大师走在面前一同来到月台上,裘子谦和陆熙民、秦天义,全知道这是他们少林寺重地,凡是关于本寺中最大的祭奠,全在这里举行。这是有尺寸之地,不是任何人可以随便出入的,各自要保持着身份,撤向一旁,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性天方丈却也把身形站住,手打着问讯,向裘子谦道:“施主们,以终南派掌门人的地位,入我初祖殿,定为本寺宗法所许,不必客气。请!”

  这时,殿外月台两旁,两架云板同时敲起。这种云板的声音,声韵悠长,每敲了一下,容它这声音落下去,继续着一声又起。从花墙子门外,已经有一行僧众,规行矩步,缓缓地走上白石的甬路。裘子谦等见性天大师这种情形,绝非是虚与客气,遂也不再多费言辞,拱手答礼,随着走进殿中。这殿门内值殿的司香司仪,全按着自己的职司所站的地位整齐不紊,态度肃然。单有四位是掌着初祖殿的大师,他们的职权很高,站在神位的两旁。性天大师走到前面,这四名大师一齐合十施礼迎接。裘子谦等师兄弟三人向神案恭敬地一拜,然后退向右首,那监堂玄济大师和玄真大师全站向一旁,性天方丈却站在那里不言不动。殿中此时已经有十一名僧人三位俗家,还有两名司钟鼓的少年僧人。可是这个高大的殿堂,依然显得空洞洞的。外面所进来那些僧人已经走进殿来,裘子谦一看共有二十四位,这全是本寺各处有职司的师父,分两旁站立在殿门左右。

  性天大师立刻向值殿的僧人说了声:“开法坛,鸣钟击鼓。”那僧人吩咐下去,司钟司鼓的僧人,立刻敲钟击鼓,迎面黄幔帐徐徐分开,只见这里面正是少林创教传经的达摩老祖庄严法相,在那光华灿烂的琉璃灯下,面貌栩栩如生。

  这时,从性天大师以下,全是一齐向这正面参拜下去,裘子谦也肃然躬身在那里,容得殿中所有僧人全拜罢起来。在这钟鼓齐鸣声中,性天大师说了声“上香”,立刻由司香的僧人把早预备好了的旃檀在那烛焰上烧着了,在香池之前,把这束香燃得香火着起尺许高,这才微微地用手往一处一摆,使那香火焰略减,双手捧着递到了方丈性天大师手中。这位老方丈把这旃檀接过来,依旧捻了捻,这香上的火焰,依然涌起。老方丈双手捧香,往上一举,这束香的火焰涌起了有二尺多高,立刻这神案前香雾迷漫。这位老方丈低头默然祷祝一周,往神案前走三步,捧着香又复一拜。值殿的师父,把这束旃檀接过去。因为神案高大,香炉也高,站在下面不能把香插在炉内,神案前有五级短梯,形如台阶一样,值殿的师父拾级而上,把旃檀插在炉中,赶紧退向一旁。这位性天大师,退到拜垫上,朝上参拜,所有的僧人,完全随着老方丈行礼。这座讲经堂内,在香烟缭绕之下,庄严肃穆,越显出佛门广大。

  礼毕,性天方丈站起来立在神案前,向下说道:“本寺中自佛祖开山立教以来,历代的弟子莫不谨守少林十戒律,如今元化僧竟自在佛祖前以一人的私见,收容终南派背叛门规的弟子,险些把我少林寺一手断送了,本座不能不从严处置。”说到这儿,向四名掌管经堂的大师说了声:“把元化僧赶紧带来。”这四名掌经堂的高僧向方丈合十一拜,答了声:“遵慈谕。”立时走出殿去。这里性天大师,向跪在面前的监堂玄济大师和玄真禅师说道:“你们在本寺中修行多年,蒙佛祖的慈悲,已经各有成就,应当如何谨慎,清修苦度,拜佛祖慈悲之意,也好表率门下弟子。如今竟轻信元化僧的蛊惑,更存门户之见,做意气之争,为他利用。倘若是这藏经楼被公冶英珠化为灰烬,你们总然也落个骨化形销,也难以赎一身的罪孽,现在你们悔也不悔?”监堂玄济大师和玄真大师已经悔愧得只有叩头,愿意领罪。

  这时,殿门外一阵轻微脚步响,四位掌经堂的僧人,把元化禅师押进殿来。性天方丈往旁一撤身,叫他先朝拜了佛祖。这位元化禅师以前那么强傲不服人,此时也知道祸闹得太大,行礼之后,伏身在那里不敢抬头。性天方丈向下说道:“元化禅师,你在福建莆田少林寺中已经身犯戒规,蒙掌教方丈不肯加罪,把你调到本寺中,派你重要的职司,你应该如何地谨慎修行?竟自敢收录来路不明的弟子,爱才之心,这还情有可原,他终南派掌门人找上门来,就应该立时把那孽障交还他本门去处置。你竟逞自己一身所学,轻视旁门别派,妄起争端,这已经犯我门规。更继令那孽障藏经楼盗去全经,火焚藏经楼,虽则仗着佛祖的保佑,保全了一切,但是我历代珍藏的少林神拳之谱,被那孽障盗走。这件事,连本座全担当不起,我全得要向掌教自请处分。你身为本寺有修为的僧人,已经允许你开善门,收徒传艺,竟敢这么轻视少林宗法,你可愿领罪?”那元化禅师却叩头说道:“弟子知罪,我收录那公冶英珠,实是被他蒙蔽,在把他送入罗汉堂之后,我已经追悔不及。本打算终南派掌门人把罗汉堂打开,自能把他带走,即或他们不能打出罗汉堂,弟子也决意把这公冶英珠逐出少林寺。哪知弟子的冤孽不轻,他竟改做这种恶事了。弟子是百口没赎,方丈慈悲,弟子领罪。”性天大师道:“论你所犯罪过,应该削除僧籍逐岀少林寺,只是一来念你数十年修行不易,二来你又是掌教那里派来之人,本座不愿过分处置。现在把你打入禅关坐关一年,自行忏悔后,我禀明了掌教方丈,听候慈谕。你如若不服本座的判断,候着我把全经追回,把你押赴福建少林寺,任凭掌教方丈处置。”那元化禅师他自知所犯的戒条过重,现在只要不服也逃不出这性天方丈之手,反不如好好地领罪,遂叩头说道:“方丈已过分慈悲,弟子领罪。”性天方丈向掌经堂的四座僧人说了声:“把元化僧押赴僧塔林前闭关,本座在这里闭满之后,要亲去检阅。”掌经堂的四位高僧立刻把元化禅师押解赴僧塔林。

  这位性天大师更向监堂玄济大师和玄真大师说道:“你师兄弟两人,此次身犯戒规,本应从严处置,念你们已往在本寺中还能谨守戒规,如宗职务,现在暂时免去你们的职务,闭禅百日,能够痛诲以往之非,那时佛祖定要慈悲你们。”玄济大师却向方丈说道:“弟子在佛门中蒙佛祖的慈悲,方丈的器重,值掌着监堂重任,一时未能屏除魔障,现在愧悔莫追,既负方丈对我们倚重之意,更无面目见本门下五百余名弟子,求方丈慈悲,我师兄弟也愿意自行闭关一年,也好消除这种罪孽。”性天方丈道:“你们肯这么悔过自新,佛门广大,无不度之人,何况你们又全是具夙慧、有宿根的僧人,佛祖自能最大慈悲,你们好好领百日闭禅之罪。去吧!”玄济大师、玄真大师在愧悔之下,被值堂僧人押解出去。

  裘子谦、陆熙民、秦天义在方丈判处他们时,全把头扭过去,连眼角也不敢去扫一下,这正是保持着自己的身份,为玄济大师们留余地。性天大师这时向紫髯叟裘子谦师兄弟三人说道:“这孽障已逃下山去,也不能再耽搁,我少林寺的全不追回,本座虽身为方丈,也担不起这种罪行。现在我要派本寺中十位僧人,随施主们一同下山,把拳经追回,保全少林寺的精华和祖师的心血。至于那孽障论他所犯的罪名,在我本寺中只怕一死不足蔽其辜。不过本座现在还不承认他是我少林寺中的弟子,我不便惩治他,那只有请求施主们仍然把他带回终南,依你终南派的门规处置。这次我这少林寺的本门弟子,做出这种无礼的事来,本座只有亲向掌门人前赔罪了。”性天方丈合十一拜,这师兄弟三人全惶恐地答礼道:“老方丈这种仁慈公正,足见佛法光明,我弟兄教导无方,门户中出了这败类,竟自胆大包身,造出这般罪孽,我师兄弟若不把宝刹中的拳经追回,我们绝不敢生还终南山,容我们把心愿了结之后,定要亲到贵寺中在佛祖前谢罪。”说着话,也是深深一拜。那性天方丈却向本寺中掌着重要职司的二十四位高僧派出十人来,叫他们要立时结束,随着终南派掌门人下嵩山追缉那公冶英珠。同时谆谆嘱咐这十位高僧:“只要把拳经追回,要协助着终南掌门人把公冶英珠押赴终南山,不得伤害他,以示我佛门宽大。”

  这十位少林僧,是掌达摩殿护法玄一大师、玄善大师,掌初祖殿玄道大师、玄清大师,掌斋堂玄法大师,掌罗汉堂玄戒大师,掌经堂玄明大师,掌慧可庵玄通大师,掌接引堂玄开大师,掌大雄宝殿玄朗大师。这十位少林僧,全是在本寺中掌管着重要职司,对于少林派的武力,经磨炼各有一身绝顶功夫,被性天大师遣派下办理这桩大事。

  终南派掌门人紫髯叟裘子谦、铁箫侠陆熙民、燕南秦天义,对于这位性天方丈,这种分派,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耽搁,立时辞别了老方丈,起身要追赶孽徒公冶英珠。性天方丈更亲自把终南派掌门人和十位高僧送到大雄宝殿前,所有在初祖殿参与开坛典礼的僧人,全随了出来,分立在大雄宝殿两旁。紫髯叟裘子谦带着师弟向性天方丈一拜道:“老方丈请回,我们不把终南派这败类正门规,从严处置,我们终南派也就从此封山闭门,不敢再传徒授艺了。”掌达摩殿玄一大师、玄善大师,齐向老方丈合十行礼道:“方丈请回禅堂,我们奉令下山追还拳经,保全我少林寺的精华,绝不敢辱命。”性天大师手打问讯答礼道:“但愿如师弟们所言,就是我佛门之幸了。”这才一齐转身。

  三个俗家,十个僧人,一同走出少林寺,这时,不过在四更之后,那位玄一大师却向紫髯叟裘子谦道:“裘施主,此处山道就是一条,但是山岭上重叠的小径很多,虽是荒僻难行,有武功的人,依然能找出道路来。那公冶英珠他是一个聪明的孽障,他做了这种事,他必要设法隐迹潜形。我们要分散开,请三位施主从这山道正式的线路上,赶紧搜寻了去,我们师兄弟要往上面搜寻一番,我们不要将近就远,被这孽障蒙蔽过去。凡是凭武功可以走的地方,我们全要把它搜寻到了,在山口上聚齐。大约我们在黎明时,也就一齐到了那里,贫僧再宣布我追捕他的计划,谅他肋生双翅,也不会叫他逃岀我们掌握之中。”裘子谦、陆熙民、秦天义师兄弟三人一抱拳,齐向这十位高僧行礼道:“大师们多辛苦吧!为少林派、为终南派,保全两家宗派香火,全仗大师们为力了。请!”十位高僧也是一齐打问讯答了声:“施主请!”在这“请”字声中,这十位高僧分为两路,各自施展开轻功提纵法,纷纷散开,全是纵跃如飞,扑向高崖大岭间,没入沉沉的黑影中。

  紫髯叟裘子谦也不敢耽搁,竟自分为三下里,裘子谦顺着山路当中,铁箫侠陆熙民、燕南秦天义一左一右向两边丛林茂草间一路搜寻,全是扑奔山口。

  且说那公冶英珠他找得少林僧元化禅师当作护身符,本想着足在少林寺隐匿下去,焉想到竟自出乎意外的,自己的本师铁箫侠陆熙民两次入少林寺,掌门人裘子谦和那终南派最难惹的四师叔燕南秦天义也来到。那元化禅师连番失败之下,并且更听到了这公冶英珠在终南派犯了重大门规,他拜在自己身旁时,所说的一片花言巧语,自己完全被他蒙蔽。不过这元化禅师,他天生的强项,事情做错,他不肯认错。可是对于公冶英珠未免起了厌恶之心。在回到藏经楼后当面斥责,神情上十分愤怒、冷淡,向公冶英珠说明本寺监堂已答应了送你入罗汉堂,凭你个人的命运判你的生死,你倘然逃出罗汉堂,那时才算高枕无忧。真若是被他们打开罗汉堂,把你要走,那也是你自作自受,不算为师不能慈悲你了。公冶英珠是十分聪明的少年,他看出元化禅师到此时已没有保护自己之情,若不早做打算,就是终南派掌门人打不开罗汉堂,恐怕自己也得不了好结果。他这一留心,便生起了恶念,才算把元化禅师断送了。在送入罗汉堂时,是从大殿的后面门户中送进去,他把开闭门户的方法,不露一点神色地记在了心中。这元化禅师一走,他可没敢回藏经楼隐身,在殿脊上暗中察看,裘子谦等什么时候入罗汉堂。公冶英珠他再不迟延,竟自悄悄逃了出去。他若是只这么一走,海角天涯,不容易把他擒获,恶念陡生,他想着:藏经楼中存着有少林寺拳术的精华,我把少林神拳十八罗汉手点穴秘诀全盗到手中,找一个隐秘的地方,自己一人参悟苦练,有个三年五载,我自己独创一派,终南派我哪还把它放在眼中?也是想到就做,翻回藏经楼,轻车熟路,只是这五间楼房上,他早在白天已经看过重要的经卷收藏之所。但是他不能连木箱子带走,把少林神拳拳谱的木箱子打开,只这两部神拳的图解,就是十六原册,他用现成的经袱子包裹好。因为他得用火烛察看,自己又贼人胆虚,藏经楼前面守夜的僧人看门的响声,吓得他不敢再下手,他索性把这拳谱背在身上,把藏经楼隔扇上的纸点着了,赶紧地翻下楼去,往后面逃出少林寺。这算是该着少林寺不遭这次劫难,他若是从里面放火,藏经楼不易保全了。

  他逃岀少林寺,丝毫不敢停留,更怕有人追赶,他遂绕着那荒僻难走的山道,仗着他功夫上实有根基,这些天在少林寺中,又把气力缓足,天快到黎明,他已到了山口。因为不敢走正式山道,所以这一段路程已累得他全身是汗,背上所背的这两部拳经,虽然不重,可是十分笨,身上见了汗,遂在近山口一路隐僻的山崖上面,把这包袱解下来,坐在地上,略微歇息,也要等天光稍亮,自己要仔细地包扎好了,以免在路上叫人看着扎眼。在这晨光曦微中,已可以辨别出眼前一切。自己还是很侥幸的,幸亏这么小心一番,敢情一路紧逃,把经袱子已经被荆棘挂了两处,靠外面的一部拳经几乎全要漏出去。公冶英珠把它重新包扎好,仍然背在身上。这里是不敢停留的,虽则打算得好,预备着找一个地方精研这种不传之秘的武技,成一代名家。可是想着是容易,茫茫天地,哪里又是自己立身之地?略一盘算,身边是分文无有,兵刃根本就没带出来,这河南一带,绝不能留,我离开这里,先忍耐着两日,能够避开这附近,先找一个存身之所。那也没有别的方法,任凭你研究多好的功夫,也不能饿着肚子,总得现在先解决生存之法,那只好逼迫我走上另一条道路。好在我公冶英珠不是安心那么堕落下去,河南地方,我也不想在这里留恋,少林寺的僧人很多,只要被他们发觉撞见,我就不易再逃开,我还是赶奔方城山,在那里略微缓缓势,我立刻远走高飞,先奔湖北,先离开本省。因为才到嵩山的山口,他赶紧翻岀山外,还不敢去官站驿路,从登封县县境内,往南下来。这半日的工夫,他居然走出登封县境,可是他饥渴交加之下,身边又没有钱,只是把一件长衫卖掉,换得些粗糙食物,聊以果腹,就这样凑合着,竟到了汝州。他想着是绕伏牛山东山口,直奔方城山。

  这时,他可把卖衣服的钱算是咬着牙关预备了一袋干粮,因为在这一带,他虽有一身本领,也不敢作案,所以拿定了主意,要苦受这一路途程。缘公冶英珠这种少年,他有这份聪明,有这么好的天资,若不走入歧路,何致演成这种杀身之祸?他还是很高兴的,认为已经逃出少林僧和掌门人之手了。

  才转过伏牛山,往前走着,眼前一片树林,想奔林中歇息。刚到树林前,突听林中有人说道:“我们掌教方丈,他已经眼看着修成正果,能默察过去未来,算就了这个孽障,他要奔方城山。我们不敢三心二意,只这几路守候,他还不是网中之鱼么?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往别的道路走。奔潼关那条路,他没有跳油锅的胆量,哪肯再走入终南派势力之下?只有往南走,他想入方城山走河南境,入湖北。往北走,他渡黄河,只有奔冀辽一带,那孽障不去便罢,我们那几位师兄,只要见着他,还会不把他处置个骨化形销吗?”公冶英珠他是贼人胆虚,原本行着路就是提心吊胆,听到林中人讲话,分明是少林僧已经赶到这里等候堵截。仗着全是土道,脚下没有声音,他轻轻地从林隙中看了一眼,惊惶异常,转身施展开全身的本领,飞逃回来。

  原来,看见树林中两位少林僧,内中有一位他已认出,是掌慧可庵的玄通大师,因为这慧可庵离着藏经楼最近。他这一口气逃出有二十余里,仍旧绕着伏牛山的山口转回来,回头看了看,身后无人,自己想出河南省是不容易了,眼前这座伏牛山,绵延数十里,我何不在这里暂避一时?他打算得好,更加着小心不走正式山道,竟自找了一条荒僻的樵径,往上猱升。才走上半里地来,迎头在山顶上突然又是两个和尚,互相说着话道:“难道这孽障竟为飞上天去?玄通师叔分明说他往伏牛山绕过来的,我们怎么察看山道下,并没有他的踪迹?”另一个僧人道:“师弟,这孽障他不会逃出方丈玄机之下,他没有别的道路可走。”公冶英珠赶紧向这个斜山坡的荒草中窜去,不顾一切危险,他已穿着荆棘蓬蒿翻下来。经过这两次少林僧的现身堵截,他虽然逃走,可是心胆欲裂,再不敢在这里停留了。连着一天,只吃了些干粮,在河边饮了些水,他想到:往南是不能走了。往北,黄河沿岸要路的地方,有人等候,我难道就得瞑目受死吗?我偏要从死中求生,听他们暗中所说,分明是所有的人,全散布在这一带,那少林方丈,他更用先知先觉之法算岀我的去路,我要想逃得活命只有冒险一行了。

  这次他一改变主意,索性要度潼关回终南,他也有独特的想法,他想着任凭多聪明的人,也是舍近求远,越是眼前的事,越容易忽略。那终南山绵延数百里,我得手时偷它一水,置备些可以收藏的食物,找一个高岭古洞,先隐匿一时,任凭少林僧和我们掌门人,绝不会想到我竟会大胆逃回终南山隐蔽,这倒可保全了性命。

  主意打定,他遂横穿着外方山,渡过伊水走凉星山,从西北下来,过观音殿,入灵宝县境,直到闵乡县。他这一道上连做了两次盗窃,居然安然无事。他很想这回算是被他算计好了。只要离着终南山近了,我把形迹再隐匿一些,总不致落在他们的手内了。一连七天的工夫,渡过潼关入了陕西境内,他可是昼伏夜行。在过潼关的第三天,天公不作美,竟自天气大变,下起雨来,他白天又不敢走这一带,心里倒不想着少林僧会进到这里来,反恐怕被掌门人或是师兄弟们撞见。虽然是道路不好走,也不敢停留,把拳经严密包好,冒雨而行。

  按他现在这种坚忍之心若是少生悔过之念,未尝不挽回这步劫难,但是他绝不回去。他又哪知道早布下天罗地网,还妄想着成一代武术名家。他连着又是三夜的工夫,天气竟自始终没放晴。

  这天傍晚起身,算计着离终南山口只有十几里的道路。他更买了一袋子的干粮和引火之物,一支紫铜钵,就这么一点东西,背在身上。从黄昏起身,直走到了二更左右,才走到终南山的山口。自己长吁了口气,想着我可逃出活命来了,这里道路熟,他想着我只要进了山口,我绕着东峰五岭那么下去,避开终南派掌门人的山庄,这种雨夜里,再不会有人出来,多受些罪,倒可以安心找我存身之地。才进到山口不远,这天黑夜里,他任是道路熟,可也得仔细辨认一下,找着那往东峰五岭的山道站在那辨认,是否准对。

  就在这时,突然那条山道上叮咚两声引磬,突听得有人念道:“善恶到头终有报,眼前无路早回头。孽障!你来了吗?”竟有两个僧人冒雨从那斜山道上走下来,公冶英珠好似沉雷轰顶,他连细看全不敢了。一翻身也不管山上有没山道,他往两边的山坡逃来。一丛小树后,又是叮咚的两声引磬响,转出二位僧人,口念:“阿弥陀佛,孽障!你来了。”公冶英珠丧胆亡魂之下,转身用力一点脚下的石坡,他把他一身本领施展出来,往回下逃。但是现身的四位僧人并不追他,他自逃岀没有半箭地来,在山道上黑影中叮咚叮咚又是一阵响,是四位僧人立在山道把去路阻住,内中一位喝声:“孽障!你还想逃到哪里?老衲们等候多时了。”公冶英珠一看,三面全有少林僧在这里等候,自己恐怕再难逃得性命。在情急之下,他这时竟自不顾一切,他身边尚有逃下终南山金牛岗遇少林僧元化禅师所用的两粒如意珠,他那时竟又暗自捡起,已备不时之需。

  这时,在走奔无路这下,他竟自想起要仗它活命了,起身往山里逃来。这四名僧人依然是不追他,任他逃走。紧跃身形连蹿出十余丈来,两边山地上又是两声引磬响,两条黑影飞坠在山道中,这两位僧人一现身喝声:“孽障!身入网罗,还敢挣扎?还不献出我少林寺的神拳宝卷?”公冶英珠他竟说了声:“弟子知罪。”往下一矮身形,如往地上跪,可是他双手一抖,腕子上用足了力量,向两位少林僧的面上打去。这最后现身的正是达摩殿护法玄一大师、玄善大师。公冶英珠两粒如意珠出手,他可在一长身时,一个龙形一式的身法,穿掌斜纵,竟蹿上了东面的山坡。这次他连命全不顾了,宁可落在山涧中,也不愿在他们手中。脚下一点山坡的险峻处,二次把身形又纵起,这两个纵身,他已上去五丈左右,但是在腾身时,耳中似听得当当两声,正是他的如意珠被玄一、玄善二位大师打落。那玄一大师竟自喝了声:“孽障!还想做困兽之斗,你还哪里走?”这位玄一大师,也是这少林僧中最厉害的能手,身形纵起,竟施展开“拿云赶月”“鹞子钻天”,少林寺的行功,已追到公冶英珠的背后,鹰拿燕雀一般,竟自抓着他,翻到山道上,把他掷在地上。伸手之间,已向他的背上所背的少林寺宝藏神拳拳经抓了下来。

  公冶英珠已经有些迷离恍惘。一阵雷声隆隆,先前时本是细雨蒙蒙,这是阴云中的闪光,一个跟一个,那种电闪一亮时,这山道中照得纤毫毕见。公冶英珠在这种细雨淋漓中,又复清醒。抬头看时,身左右是十位少林僧,各擎着一个引磬,在迎面正是追魂夺命的人,当中是掌门人裘子谦,左边是铁箫侠陆熙民,右边是燕南秦天义,身后还站着一排,正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唐英华、卢英秀、俞英俊和两个师妹裘冷艳、陆雪艳,每人是一口青钢剑,在闪电光中,早看到裘冷艳已经银牙紧咬,手中的剑微微颤动。

  这时,掌门人裘子谦却厉声呵斥道:“公冶英珠!我有何亏负你,你要把我一手搅没?把少林寺也要毁于你一人之手!我裘子谦居然还有见着你之时,难道你就忘了天报么?你这败类,我也不愿意再问你了。”伸手从背上把屠龙剑亮岀来,往上一举,就要当着少林僧把他乱剑分尸。可是这十位高僧却向裘子谦打着问讯道:“裘施主,要为贫僧们留一分功德。我们下山时,方丈曾嘱咐不准我们多造杀孽,施主当着我们面前一挥利剑,我们就不好回复方丈了。请施主仍然以门规处置他,贫僧告辞,回山复命。”这十位高僧肃然施礼之下,裘子谦只好把剑纳入剑鞘中。师兄弟齐向这十位高僧一拜道:“我们答谢过祖师之后,处置了孽徒,定到宝刹谢罪,不远送了。”这十位高僧施展开轻功,纵跃如飞,冒雨而去。

  这掌门人和一般弟子,把公冶英珠押回山庄,开坛清理了门户,终南派自在此次门户之变,门规益严,所以能够越发地广大昌隆起来,终南派南北两支,造就出多少武林的英俊,为门户之光。

  (本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未来”、“怅望祁连”收集、整理、补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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