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暗侦阴谋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可是这两个人，哪肯就输口认栽？不过这种情形，已经不能再支持下去，眼看着就要被张老大打倒，蓦然从东南一阵快马奔驰之声，这里本是离开驿路的大道七八丈远，可是这种动手，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来的这两匹牲口忽然把缰绳勒了勒，牲口放慢。这时，那方荣在勉力支持之下，一眼望到驿路上这两匹牲口，他急中生智，一边动着手竟是高声喊道：“马上的张老爷，你赶紧亮刀帮助我们捉这个老贼，我们是往龙门镇镇标那里下书人。”
他这一喊，果然生效，牲口上是两名差官，正是从龙门镇镇标那里送公事的，各把腰刀抽出，翻身下马，大声喊着：“好大胆的匪徒！竟敢在驿路上劫人，你还有王法么？”这个张老大一看这两名差官提着刀奔了来，口中骂了声：“好猴崽子，竟敢借官家的势力欺负老爷子。”说话间，一个燕盖手把方荣的七节鞭梢抓住，左掌递出去，兜着方荣的肋下打出去。这方荣七节鞭出手，身躯被打中，摔岀五六尺来，摔在地上。那苗三虎因为来了救星，翻身往外纵，这张老大竟在一掌把方荣打出去之下，身躯向下一矮，一抖手，七节鞭扔出去，右脚猛往外一伸，一个扫堂腿，正兜在苗三虎的腿腕子上。这张老大也是恨透了他，腿底下一用足了力，苗三虎更是身形纵起，这一腿被兜上，他那么粗壮的身躯，竟被张老大这一脚带得双腿往起飞，头往下落。这野地里虽是土地，无奈在严冬之下，更在风雪之后，地面的土地会冻得坚实了，这一下把他摔得鼻破血流，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不住地怪叫着。可是张老大分明见那两个差官已赶过来，从容不迫地说了声：“小子，咱们回头见，死约会，老爷子不陪了。”身形往前一耸，一个“燕子飞云纵”的轻身术，已经蹿岀三四丈去，蹿进松林，身形倏起倏落，从松林后直扑山嘴子。容到这两个差官赶到近前，张老大已经出去十几丈外。
两个差官一看这种身形轻快，纵跃如飞，就是追过去，也追不上。秦邦彦和宋德辉一见，这两个差官居然多管闲事，爷两个远远这么看热闹，恐怕要惹是非，赶紧向宋德辉一使眼色，脚下加紧，横穿着驿路，先向东走下来。为是避开眼前是非，再作打算。
因为苗三虎摔伤很重，口鼻出血，那个方荣虽则已经爬起来，还不住地哎哟着。这两名差官急于先救地上的人，秦邦彦、宋德辉竟得从容躲避开。爷两个走出很远来，望不见那差官和苗三虎等的停身处，宋德辉向秦邦彦道：“师伯，这出戏看得真个痛快！”秦邦彦道：“德辉，你先别高兴，这件事，咱们可不能置身事外，也得伸手了，没别的，咱们也到龙门镇走一遭吧！”宋德辉点点头：“不错，应该去，这两个匪徒分明已经说出，黑虎星屠金榜安心要斩草除根，他定是因为发现龙蟠谷连续有人侵入，认为全是范师叔请出来的人，所以他要急于下毒手，以除后患。可惜驿路上这位武林前辈竟没把苗三虎、方荣留下，一件极顺手的事，被两名差官搅散。我认为，这位自称张老大的风尘异人，既然安心拔刀相助，大约他也定要到龙门镇，不叫这龙门镇的镇标就那么欺天灭理地杀害人命。”秦邦彦道：“德辉，不要把事情看大意了，这种阴谋暗算，防不胜防，我们事事小心些。现在既有这种能人相助，我们自己本身若是走错了步，可太叫人笑话了。”宋德辉点点头。这时，那灰蒙蒙的太阳已经西沉，此去龙门镇尚有十几里地，到那里恐怕天已经黑了。爷两个索性避开驿路这边，因为在热酒铺和山嘴子前，已被苗三虎、方荣看见爷两个的踪迹，此时在路途上若是再被他们发现，难免起疑心。这种无法无天的东西们，更借着官家的势力，到处横行。办大事要紧，犯不上和他们做无谓的纠缠。到了黄昏左右，已经到了龙门镇。
这龙门镇，因为住着驻防的官兵，街道上显着十分火炽，虽然这么冷的天，可是街道上许多商家铺户全点起灯火。他那大营中的官兵们和一般将弁，晚间都在这镇甸上游乐。秦邦彦和宋德辉走进镇甸的正中这条街道，找了一家小饭馆，为是消磨时候。爷两个在酒馆内一商量，入大营检查，可不能十分太晚了，好在范星五已经被送到县衙监狱中羁押，落在这位镇标手中，尚还不至于立时就生危险。可是总要知道这镇标是否接受屠金榜的贿赂，真个地对范星五下毒手，要侦察明白，设法应付，事情是不能迟缓。这种驻防的官兵，带兵官全有极大的权力，何况范星五又被诬为盗匪，这件案子更是龙门镇镇标亲手办的，虽则搁到县衙监视里，可是县官无权过问，范星五仍然握在镇标的手中。这爷两个不敢再多喝酒，恐怕误事，吃过晚饭之后，立刻从饭馆中出来。
这时，不过是将近起更，街道上还不断地有人来往。秦邦彦和宋德辉从镇甸的北口走岀来，镇标的大营就扎在镇甸外，偏着东边一道山岭下，离着龙门镇也不过半里之遥，一到镇甸口，就可以望到大营的灯火。秦邦彦和宋德辉避开了奔大营的一条正路，这是他大营中单独修筑的一条路。秦邦彦和宋德辉穿着荒郊小径，直奔大营的左侧，离着大营还有一箭多地，就把身形隐起。这爷两个找到一片树林中，收拾身上，全收拾紧趁利落，秦邦彦和宋德辉听得大营内已然起了更，施展开轻灵身手，直扑左边这片木栅的关子。
因为这一带驻防着大兵，地方很平定，这镇标虽则统领着四营兵马，大营周边防范得并不十分严厉，这爷两个更有一身轻身术，没费什么事，已经越进了关子。辨着大营内的方向，躲避着巡查守夜的官兵，直奔中军大营一带，搜寻下来。这时，所有各营的官兵，已然到了熄灯入睡的时候，大营中静悄悄，只有巡查守卫官兵脚步之声。一处处的帐篷中，全是黑沉沉，帐篷门口，全挂着很厚的软帘子，这种地方用不着察看，因为已听不见什么。连越过十几处营帐，靠中军大帐一带，比较着灯火也多，守卫的官兵防范得也严厉了，每一排帐篷前必有四名弁勇提刀守卫。这一带的帐篷中，不时现出灯火之光，有的地方还有官弁们出入。秦邦彦和宋德辉因为已欺近了中军大帐前，从左侧转过来，隐身在帐篷后黑影中。这时，从中军大帐左边第四座帐篷内走岀一人，只看情形，是一名小武官，他一直向中军大帐旁边绕过去，经过那段路口时，那里正有一排官兵守卫，一名哨官，率带着这一排人。那哨官却向往后面走的这人说道：“刘老爷，怎么样？那个姓苗的伤势不轻，他今夜大约不能走了吧？”这人脚底下略停，说道：“还没什么要紧，只是脸被擦伤了几处，没有致命伤。只是那姓方的，腰上摔伤得不轻，到现在走路还得扶着人，直不起腰来。可是他们两人又急于要回矿山，交代公事。他们走着又怕有人算计，已经不能动手。并且咱们镇标大人不知道有什么事，不管他两人走得了走不了，也叫他们天亮后就起身，大约有什么事，现在正和师爷商量着呢，关防很密，我们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说到这里，这人微微一笑道：“反正观音山来的人是送上门来的买卖，镇标大人说不定又许发个大财，不过咱们空跟着多受些累而已。”这个小武官说着话，向后走去。
秦邦彦、宋德辉听得真真切切，暗中欣幸，苗三虎、方荣尚在大营没走。秦邦彦这时向宋德辉一挥手，爷两个隐迹潜踪，从暗影中跟缀下来，又绕过两排营幕，只见后面竟现出一排房屋，全是木石搭盖临时的关防。因为这位镇标，他虽是临时驻防的官兵，但是到龙门镇之后，他竟自在这一连三年没换防，所以附近这一带竟被他展开手脚，横征暴敛，做些个贪赃枉法、诬良为盗的事。这位镇标，他是正黄旗，姓安叫安世勋，在京中颇有奥缘，虽则是一位镇标，势力可大，所以他的情形也和别人不同了。他在这里驻防三年，算是发了财，附近一州一县可全遭了殃。他因为驻防久了，所以在大营中建起一排房屋来。这一排是五间长隔断开，当中三间，算是他会客之所，东西一边一间，是镇标的寝室，和他最亲信师爷所住。这种房间，虽则多半是木板搭盖起来，房间却十分宽大。此时那个小武官直奔当中门口走去，门前却有两名提刀的守卫，来回地在门边轻着脚步走着。那小武官直到了当中的门前，站了一站，由那守卫的进屋替他报告了声，他这才走了进去。秦邦彦一打量形势，向宋德辉一点头，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直扑这木屋后。果然这五间屋，后窗口全开着后窗，窗纸上照得灯光很亮。往后看了看，隔开六七丈外，都有几座小账篷，好在这一带黑暗异常，只要加些小心，留神着后面来人，尚可在这里隐匿一时。
秦邦彦向宋德辉用手指了指这一排房屋的后窗，这时，宋德辉已经贴近后窗下听了听，只有当中这三间屋中有说话的声音，知道这定是镇标会客之所。秦邦彦和宋德辉各自一耸身，手抓住后窗的木框，身躯紧贴在后窗下，全是半斜着身躯，因为得照顾着后面，恐怕有人撞见，并且还不敢往后窗当中探头。后窗上灯光很亮，若是只顾窃听里面，头挡在窗上，这不就能被人发觉，全是把身躯微偏在纸窗旁，轻轻地把纸窗点破一个小月牙孔。因为在这种天冷的时候，必须注意，纸孔稍一大，寒风吹入，里面若是平常人，还可以不作理会，只要在江湖道上常走动的人，极易发觉。这时，秦邦彦往里偷窥，只见这屋中迎面设着桌椅，上面放着一盏位列三台的铜蜡台，燃着三支蜡烛。再往里看，三间完全明敞着，看里面陈设布置的情形，是个待客之所，紧贴着西墙下，一张桌案两旁，正坐着两人，桌也放着一支蜡台。
靠里面这人年约五旬左右，穿着半官服、蓝宁绸、皮袍子，腰系蓝丝板带，头上戴着顶便帽，赤红的一张脸，唇口留着短须。靠右首这人年约四旬左右，一望而知是大营中办文案的人。这两人各自托着水烟袋，正在讲着话，这分明是那镇标安世勋和他手下亲信师爷。只听那镇标安世勋带着很怒的神色道：“屠金榜越闹越不像话了，先前我认为他行为上太豪放点，可是近一年来，他的情形我认为这人有些只管自己不管别人。那范星五我已然替他收拾起来，也就很帮了他的大忙。现在竟这么强人所难，非叫我把范星五消灭了不可。不错，我虽则有权，像姓范的这路人，好歹定他个罪名，也能要他的命。这种事我认为办着过分些，倘若是这种事情风声走漏，我这小小的镇标，也一样担不起，这件事真叫我觉着为难了。奉贤老弟，你看这件事怎样回复他？并且，屠金榜这次想办这种事，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我这里下书。若说他胆大不怕事，怎么这个姓范的已经搁在监牢里，他还认为是后患？可是这种信，倘若有个失落，落在任何人手内，就是证据，偏偏他打发的两个人中途又出事。奉贤老弟，你给我好好拿个主意，咱们别弄出祸来，那可就不值了。”
这时，对面坐的那位师爷静静地听着镇标安世勋讲话，容安世勋说完，他赔着笑脸道：“东翁，你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最要紧的这个屠金榜却得罪不得，大人得想一想过去的情形和现在的事。这种人倘若大人不帮他的忙，一旦翻了脸，那才是真正祸事呢，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并且大人驻防这里，手中尚握有兵权，这件事费不了什么手脚，不过不能像他所说的那么立时就办，露出痕迹来。大人现在掌握着大权，这种盗匪的案件，说轻就轻，说重就重。至于对于外边的风声一层，大人很可以不必挂怀，因为我们驻兵龙门镇一带，就管的是肃清盗匪，保卫地方。范星五已然认了有通匪的重大嫌疑，现在就认为另有案件和他牵连，得提回大营重审。我们军营中处置盗匪，是有特权的。何况屠金榜也颇有人心，这件事实在是关系着他身家性命，所以他才这么下手来收拾对方。晚生也听见些传言，大约屠金榜不把这个姓范的消灭了，龙蟠谷恐怕就不容他立足了。大人你想，他能够不赶紧下手么？何况他每年对于我们这里也很尽了心，无论什么事，只要示意他，没有不照办的。大人只管放心，这件事交晚生办理，准保没有一点是非，并且外面口风还压得住。至于那姓范的也绝不是好人，这种人就是把他去掉了，也不算伤天害理，为大人镇抚地方上，免生多少是非。何况还不是我们安心毁他，这是屠金榜之意，我们没有什么内疚的地方，晚生自从随在大人身旁，颇蒙厚待，一切事焉能手不尽力？”这个师爷一番话，把镇标安世勋竟说得心回意转，觉着师爷所说的话很对，这就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秦邦彦和宋德辉全在后窗外窃听，秦邦彦是一个饱经世故的人，他已经知道这个幕府是受了黑虎星屠金榜的重贿，所以他才敢欺天灭理地这么做事。这时，镇标站起，向这位师爷道：“奉贤老弟，一切事就交给你办理了。那两个人天亮时再走，不过我们可不要写什么回信，免得落痕迹。叫他回复屠矿主，事情一定是照办，不过不能那么太急了，叫他安心等候吧！”说着话，已经向外走，走到屋子当中，又扭着头说道：“那两人在路上听说已经受伤，天亮后打发他们走时，可以差派四名官兵护送，以防意外。”
老武师秦邦彦和宋德辉在后窗外听得气愤填胸，一个堂堂镇标，吃着国家俸禄，手底下带领这么些兵马，一个月得耗费多少？粮饷全出自黎民百姓身上，尽叫你们做这些伤天害理、扰乱黎民百姓的事，这真是暗无天日了。此时，那位师爷也站起来连声答应着，镇标安世勋已然向外走去，这位师爷望着镇标安世勋的背影，他脸上带出笑容，似乎很得意的样子。镇标回自己的寝室去歇息，这位师爷竟向门口招呼了声：“来呀！”立刻有一名护勇进来，师爷吩咐道：“这屋中太冷，你们收拾收拾，把灯火熄灭，我到寝室里去了。”说着话，这师爷仍然手握着水烟袋，四方步迈着，大摇大摆，走出这座客厅。秦邦彦和宋德辉已然飘身落在墙下，秦邦彦此时对于这一个师爷痛恨十分，那镇标安世勋虽是一个贪官，但是看他的情形，还稍为顾忌。这个做师爷的可真够万恶的，这真是文人无行，真不如贩夫走卒了，这件事完全是被他一手造成，这种人焉能放过他？遂向宋德辉一点手，一纵身，蹿上屋顶，伏下身去。因为那师爷走路脚底下很慢，敢情他的寝室就在这客厅旁，秦邦彦和宋德辉从屋面上跟缀过去。这时，已经有一队巡查营寨的官兵提着号灯，围着这排木屋转了一周，向左营一带巡查过去。
秦邦彦容查夜的去远，到了这位师爷所住的寝室后面，令宋德辉巡风瞭望，注意着四周。秦邦彦仍然是穴窗偷窥着这师爷的动静，只见他所住的这间屋，虽则是一间，可是十分宽大，屋中摆着极旺的炭火盆。这个师爷一进屋中，有他随身的跟班进来伺候他，他却向这名差人说道：“你去到前边看看，矿山下来的两个人伤痕好些么？向他两人说，就提赵师爷说的，叫他两人安心睡觉，事情包在赵师爷身上，明早更派人护送他们回山。”这名差人诺诺连声地答应着退出去。这师爷赵奉贤容这名差人走后，鬼鬼祟祟地从他席铺上被褥内取出两个纸包，看那情形，分量很重。他把两个包儿拿到灯下，打开看了看，那个大包是两封银子，略小的一包内，却是一包黄金。这师爷满脸带着笑，重行包好，全收进了席铺旁边一只箱子内。他跟着凑到炭盆前，烤了烤火，眉头不住皱了皱，似在想着什么事。跟着他坐到窗前，一张书桌前，从一堆文件中找出一份纸折子来，提起笔来连写下去。这时，那名差人已然回来，手中更提着一支铜壶，先给这师爷赵奉贤泡了一碗茶，送到他面前，然后说道：“矿山上来人说是谢谢师老爷的照顾，一切事全仗着师老爷给从中美言。他们矿主说，今天的一点心意，不算什么，只要矿山上事情安定了，还要好好地酬谢。”那师爷赵奉贤点了点头道：“只要姓屠的知道我真给他出了力就行了。这有一件公事，我写好就放在这里，明早赶紧地把它送出去。这件事好在大人已经交在我手中，权宜办理，姓屠的不含糊，为什么不给人家个痛快呢？不要误了事，想着点。”差人连答了两个“是”字，立刻退出屋中。这位师爷赵奉贤他话锋中的情形，分明是已经主张着提解范星五重回大营审问。秦邦彦在愤恨之下，一飘身，退下后窗，翻到屋顶上，向宋德辉附耳低声道：“只要下面有查夜的官兵过来，或者猝然间屋中有什么响声，惊动了别人，你先挡一下。这种贪赃枉法的东西们，我秦邦彦倒毋庸再存顾忌，只好放手去做了。把宝剑借我一用。”武师秦邦彦因为他自己是一条特制的软兵刃，他行道江湖间轻易被人看不出一些形迹来，一条九炼金丝蛇骨棒在武林中久著盛名，太极门中还没有使用这种兵器的。宋德辉把肩头一斜，秦邦彦伸手从他背上把剑撤下来，倒压左臂下，看了看这木屋前两名守卫的弁勇，正走向镇标所住的寝室前，离着西边已经有六七丈远了。秦邦彦知道屋中只有这师爷一人，一飘身落在木屋前，刚往前一迈步，伸手去拉风门，突然间见屋中的灯光忽熄。
秦邦彦分明看那师爷公事还没办完，就是想入睡也没有这么快。秦邦彦在迟疑错愕之间，突听得屋中哎哟了一声，秦邦彦就知道有人在动手了。这时，更听得嘎巴嘎巴一阵响，秦邦彦赶忙向屋门旁一闪，紧贴到窗下，低声喝问：“里面什么人？”可是并不见答声。这时，忽然风门一开，一条黑影从里面蹿出来，他好像已知道秦邦彦隐身在门旁，砰砰的两个银包向秦邦彦脚下一掷，这人竟自低声说道：“相好的，你来晚了，这点活，我替你办了。请回兴安岭，办你的事去吧！”秦邦彦低声刚招呼了个“张”字，那屋顶上的宋德辉已在打招呼：“师伯，查夜的过来了。”秦邦彦赶紧把脚下两个纸包捡起，知道这正是那师爷受贿的赃银，遂赶忙纳入怀中，一拧身，纵上屋顶。可是这时，从屋中闯出这人顺着屋檐下一纵身，已然向东扑去。秦邦彦十分惊异，此人好大胆量，那边既有守卫的兵弁，更有灯笼之光。不过心中已经断定，定是那张老大早入大营，业已查明一切，赶紧和宋德辉伏下身去。那队巡查的官兵从木屋后转过来，秦邦彦知道他们一到木屋前，恐怕就要出事，这里的事既然有这位风尘豪侠伸手管了，爷两个只好遵从他的命令赶奔兴安岭。不过秦邦彦这老头子也是性情极其倔强，自己眼中看到这些不平事，未能亲自下手，一肚子怒气，有些无处发泄。容得查夜的官兵走到房子转角处，秦邦彦把宝剑递与宋德辉，一耸身，向木屋后纵去。宋德辉跟踪而下，岀来不远，后面就是大营堆积粮草的所在。秦邦彦隐身在暗影中，向宋德辉一点手，唤他到近前，低声说道：“杀人放火固非我等所应为，不过眼前的事叫人看着可恨。那个张老大他虽则已然动手，绝不会轻饶了他们。但是这种贪赃枉法的东西，索性再照顾照顾他，把后营粮草全给他烧毁，先叫他无法交代。”
他这一喊，果然生效，牲口上是两名差官，正是从龙门镇镇标那里送公事的，各把腰刀抽出，翻身下马，大声喊着：“好大胆的匪徒！竟敢在驿路上劫人，你还有王法么？”这个张老大一看这两名差官提着刀奔了来，口中骂了声：“好猴崽子，竟敢借官家的势力欺负老爷子。”说话间，一个燕盖手把方荣的七节鞭梢抓住，左掌递出去，兜着方荣的肋下打出去。这方荣七节鞭出手，身躯被打中，摔岀五六尺来，摔在地上。那苗三虎因为来了救星，翻身往外纵，这张老大竟在一掌把方荣打出去之下，身躯向下一矮，一抖手，七节鞭扔出去，右脚猛往外一伸，一个扫堂腿，正兜在苗三虎的腿腕子上。这张老大也是恨透了他，腿底下一用足了力，苗三虎更是身形纵起，这一腿被兜上，他那么粗壮的身躯，竟被张老大这一脚带得双腿往起飞，头往下落。这野地里虽是土地，无奈在严冬之下，更在风雪之后，地面的土地会冻得坚实了，这一下把他摔得鼻破血流，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不住地怪叫着。可是张老大分明见那两个差官已赶过来，从容不迫地说了声：“小子，咱们回头见，死约会，老爷子不陪了。”身形往前一耸，一个“燕子飞云纵”的轻身术，已经蹿岀三四丈去，蹿进松林，身形倏起倏落，从松林后直扑山嘴子。容到这两个差官赶到近前，张老大已经出去十几丈外。
两个差官一看这种身形轻快，纵跃如飞，就是追过去，也追不上。秦邦彦和宋德辉一见，这两个差官居然多管闲事，爷两个远远这么看热闹，恐怕要惹是非，赶紧向宋德辉一使眼色，脚下加紧，横穿着驿路，先向东走下来。为是避开眼前是非，再作打算。
因为苗三虎摔伤很重，口鼻出血，那个方荣虽则已经爬起来，还不住地哎哟着。这两名差官急于先救地上的人，秦邦彦、宋德辉竟得从容躲避开。爷两个走出很远来，望不见那差官和苗三虎等的停身处，宋德辉向秦邦彦道：“师伯，这出戏看得真个痛快！”秦邦彦道：“德辉，你先别高兴，这件事，咱们可不能置身事外，也得伸手了，没别的，咱们也到龙门镇走一遭吧！”宋德辉点点头：“不错，应该去，这两个匪徒分明已经说出，黑虎星屠金榜安心要斩草除根，他定是因为发现龙蟠谷连续有人侵入，认为全是范师叔请出来的人，所以他要急于下毒手，以除后患。可惜驿路上这位武林前辈竟没把苗三虎、方荣留下，一件极顺手的事，被两名差官搅散。我认为，这位自称张老大的风尘异人，既然安心拔刀相助，大约他也定要到龙门镇，不叫这龙门镇的镇标就那么欺天灭理地杀害人命。”秦邦彦道：“德辉，不要把事情看大意了，这种阴谋暗算，防不胜防，我们事事小心些。现在既有这种能人相助，我们自己本身若是走错了步，可太叫人笑话了。”宋德辉点点头。这时，那灰蒙蒙的太阳已经西沉，此去龙门镇尚有十几里地，到那里恐怕天已经黑了。爷两个索性避开驿路这边，因为在热酒铺和山嘴子前，已被苗三虎、方荣看见爷两个的踪迹，此时在路途上若是再被他们发现，难免起疑心。这种无法无天的东西们，更借着官家的势力，到处横行。办大事要紧，犯不上和他们做无谓的纠缠。到了黄昏左右，已经到了龙门镇。
这龙门镇，因为住着驻防的官兵，街道上显着十分火炽，虽然这么冷的天，可是街道上许多商家铺户全点起灯火。他那大营中的官兵们和一般将弁，晚间都在这镇甸上游乐。秦邦彦和宋德辉走进镇甸的正中这条街道，找了一家小饭馆，为是消磨时候。爷两个在酒馆内一商量，入大营检查，可不能十分太晚了，好在范星五已经被送到县衙监狱中羁押，落在这位镇标手中，尚还不至于立时就生危险。可是总要知道这镇标是否接受屠金榜的贿赂，真个地对范星五下毒手，要侦察明白，设法应付，事情是不能迟缓。这种驻防的官兵，带兵官全有极大的权力，何况范星五又被诬为盗匪，这件案子更是龙门镇镇标亲手办的，虽则搁到县衙监视里，可是县官无权过问，范星五仍然握在镇标的手中。这爷两个不敢再多喝酒，恐怕误事，吃过晚饭之后，立刻从饭馆中出来。
这时，不过是将近起更，街道上还不断地有人来往。秦邦彦和宋德辉从镇甸的北口走岀来，镇标的大营就扎在镇甸外，偏着东边一道山岭下，离着龙门镇也不过半里之遥，一到镇甸口，就可以望到大营的灯火。秦邦彦和宋德辉避开了奔大营的一条正路，这是他大营中单独修筑的一条路。秦邦彦和宋德辉穿着荒郊小径，直奔大营的左侧，离着大营还有一箭多地，就把身形隐起。这爷两个找到一片树林中，收拾身上，全收拾紧趁利落，秦邦彦和宋德辉听得大营内已然起了更，施展开轻灵身手，直扑左边这片木栅的关子。
因为这一带驻防着大兵，地方很平定，这镇标虽则统领着四营兵马，大营周边防范得并不十分严厉，这爷两个更有一身轻身术，没费什么事，已经越进了关子。辨着大营内的方向，躲避着巡查守夜的官兵，直奔中军大营一带，搜寻下来。这时，所有各营的官兵，已然到了熄灯入睡的时候，大营中静悄悄，只有巡查守卫官兵脚步之声。一处处的帐篷中，全是黑沉沉，帐篷门口，全挂着很厚的软帘子，这种地方用不着察看，因为已听不见什么。连越过十几处营帐，靠中军大帐一带，比较着灯火也多，守卫的官兵防范得也严厉了，每一排帐篷前必有四名弁勇提刀守卫。这一带的帐篷中，不时现出灯火之光，有的地方还有官弁们出入。秦邦彦和宋德辉因为已欺近了中军大帐前，从左侧转过来，隐身在帐篷后黑影中。这时，从中军大帐左边第四座帐篷内走岀一人，只看情形，是一名小武官，他一直向中军大帐旁边绕过去，经过那段路口时，那里正有一排官兵守卫，一名哨官，率带着这一排人。那哨官却向往后面走的这人说道：“刘老爷，怎么样？那个姓苗的伤势不轻，他今夜大约不能走了吧？”这人脚底下略停，说道：“还没什么要紧，只是脸被擦伤了几处，没有致命伤。只是那姓方的，腰上摔伤得不轻，到现在走路还得扶着人，直不起腰来。可是他们两人又急于要回矿山，交代公事。他们走着又怕有人算计，已经不能动手。并且咱们镇标大人不知道有什么事，不管他两人走得了走不了，也叫他们天亮后就起身，大约有什么事，现在正和师爷商量着呢，关防很密，我们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说到这里，这人微微一笑道：“反正观音山来的人是送上门来的买卖，镇标大人说不定又许发个大财，不过咱们空跟着多受些累而已。”这个小武官说着话，向后走去。
秦邦彦、宋德辉听得真真切切，暗中欣幸，苗三虎、方荣尚在大营没走。秦邦彦这时向宋德辉一挥手，爷两个隐迹潜踪，从暗影中跟缀下来，又绕过两排营幕，只见后面竟现出一排房屋，全是木石搭盖临时的关防。因为这位镇标，他虽是临时驻防的官兵，但是到龙门镇之后，他竟自在这一连三年没换防，所以附近这一带竟被他展开手脚，横征暴敛，做些个贪赃枉法、诬良为盗的事。这位镇标，他是正黄旗，姓安叫安世勋，在京中颇有奥缘，虽则是一位镇标，势力可大，所以他的情形也和别人不同了。他在这里驻防三年，算是发了财，附近一州一县可全遭了殃。他因为驻防久了，所以在大营中建起一排房屋来。这一排是五间长隔断开，当中三间，算是他会客之所，东西一边一间，是镇标的寝室，和他最亲信师爷所住。这种房间，虽则多半是木板搭盖起来，房间却十分宽大。此时那个小武官直奔当中门口走去，门前却有两名提刀的守卫，来回地在门边轻着脚步走着。那小武官直到了当中的门前，站了一站，由那守卫的进屋替他报告了声，他这才走了进去。秦邦彦一打量形势，向宋德辉一点头，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直扑这木屋后。果然这五间屋，后窗口全开着后窗，窗纸上照得灯光很亮。往后看了看，隔开六七丈外，都有几座小账篷，好在这一带黑暗异常，只要加些小心，留神着后面来人，尚可在这里隐匿一时。
秦邦彦向宋德辉用手指了指这一排房屋的后窗，这时，宋德辉已经贴近后窗下听了听，只有当中这三间屋中有说话的声音，知道这定是镇标会客之所。秦邦彦和宋德辉各自一耸身，手抓住后窗的木框，身躯紧贴在后窗下，全是半斜着身躯，因为得照顾着后面，恐怕有人撞见，并且还不敢往后窗当中探头。后窗上灯光很亮，若是只顾窃听里面，头挡在窗上，这不就能被人发觉，全是把身躯微偏在纸窗旁，轻轻地把纸窗点破一个小月牙孔。因为在这种天冷的时候，必须注意，纸孔稍一大，寒风吹入，里面若是平常人，还可以不作理会，只要在江湖道上常走动的人，极易发觉。这时，秦邦彦往里偷窥，只见这屋中迎面设着桌椅，上面放着一盏位列三台的铜蜡台，燃着三支蜡烛。再往里看，三间完全明敞着，看里面陈设布置的情形，是个待客之所，紧贴着西墙下，一张桌案两旁，正坐着两人，桌也放着一支蜡台。
靠里面这人年约五旬左右，穿着半官服、蓝宁绸、皮袍子，腰系蓝丝板带，头上戴着顶便帽，赤红的一张脸，唇口留着短须。靠右首这人年约四旬左右，一望而知是大营中办文案的人。这两人各自托着水烟袋，正在讲着话，这分明是那镇标安世勋和他手下亲信师爷。只听那镇标安世勋带着很怒的神色道：“屠金榜越闹越不像话了，先前我认为他行为上太豪放点，可是近一年来，他的情形我认为这人有些只管自己不管别人。那范星五我已然替他收拾起来，也就很帮了他的大忙。现在竟这么强人所难，非叫我把范星五消灭了不可。不错，我虽则有权，像姓范的这路人，好歹定他个罪名，也能要他的命。这种事我认为办着过分些，倘若是这种事情风声走漏，我这小小的镇标，也一样担不起，这件事真叫我觉着为难了。奉贤老弟，你看这件事怎样回复他？并且，屠金榜这次想办这种事，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我这里下书。若说他胆大不怕事，怎么这个姓范的已经搁在监牢里，他还认为是后患？可是这种信，倘若有个失落，落在任何人手内，就是证据，偏偏他打发的两个人中途又出事。奉贤老弟，你给我好好拿个主意，咱们别弄出祸来，那可就不值了。”
这时，对面坐的那位师爷静静地听着镇标安世勋讲话，容安世勋说完，他赔着笑脸道：“东翁，你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最要紧的这个屠金榜却得罪不得，大人得想一想过去的情形和现在的事。这种人倘若大人不帮他的忙，一旦翻了脸，那才是真正祸事呢，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并且大人驻防这里，手中尚握有兵权，这件事费不了什么手脚，不过不能像他所说的那么立时就办，露出痕迹来。大人现在掌握着大权，这种盗匪的案件，说轻就轻，说重就重。至于对于外边的风声一层，大人很可以不必挂怀，因为我们驻兵龙门镇一带，就管的是肃清盗匪，保卫地方。范星五已然认了有通匪的重大嫌疑，现在就认为另有案件和他牵连，得提回大营重审。我们军营中处置盗匪，是有特权的。何况屠金榜也颇有人心，这件事实在是关系着他身家性命，所以他才这么下手来收拾对方。晚生也听见些传言，大约屠金榜不把这个姓范的消灭了，龙蟠谷恐怕就不容他立足了。大人你想，他能够不赶紧下手么？何况他每年对于我们这里也很尽了心，无论什么事，只要示意他，没有不照办的。大人只管放心，这件事交晚生办理，准保没有一点是非，并且外面口风还压得住。至于那姓范的也绝不是好人，这种人就是把他去掉了，也不算伤天害理，为大人镇抚地方上，免生多少是非。何况还不是我们安心毁他，这是屠金榜之意，我们没有什么内疚的地方，晚生自从随在大人身旁，颇蒙厚待，一切事焉能手不尽力？”这个师爷一番话，把镇标安世勋竟说得心回意转，觉着师爷所说的话很对，这就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秦邦彦和宋德辉全在后窗外窃听，秦邦彦是一个饱经世故的人，他已经知道这个幕府是受了黑虎星屠金榜的重贿，所以他才敢欺天灭理地这么做事。这时，镇标站起，向这位师爷道：“奉贤老弟，一切事就交给你办理了。那两个人天亮时再走，不过我们可不要写什么回信，免得落痕迹。叫他回复屠矿主，事情一定是照办，不过不能那么太急了，叫他安心等候吧！”说着话，已经向外走，走到屋子当中，又扭着头说道：“那两人在路上听说已经受伤，天亮后打发他们走时，可以差派四名官兵护送，以防意外。”
老武师秦邦彦和宋德辉在后窗外听得气愤填胸，一个堂堂镇标，吃着国家俸禄，手底下带领这么些兵马，一个月得耗费多少？粮饷全出自黎民百姓身上，尽叫你们做这些伤天害理、扰乱黎民百姓的事，这真是暗无天日了。此时，那位师爷也站起来连声答应着，镇标安世勋已然向外走去，这位师爷望着镇标安世勋的背影，他脸上带出笑容，似乎很得意的样子。镇标回自己的寝室去歇息，这位师爷竟向门口招呼了声：“来呀！”立刻有一名护勇进来，师爷吩咐道：“这屋中太冷，你们收拾收拾，把灯火熄灭，我到寝室里去了。”说着话，这师爷仍然手握着水烟袋，四方步迈着，大摇大摆，走出这座客厅。秦邦彦和宋德辉已然飘身落在墙下，秦邦彦此时对于这一个师爷痛恨十分，那镇标安世勋虽是一个贪官，但是看他的情形，还稍为顾忌。这个做师爷的可真够万恶的，这真是文人无行，真不如贩夫走卒了，这件事完全是被他一手造成，这种人焉能放过他？遂向宋德辉一点手，一纵身，蹿上屋顶，伏下身去。因为那师爷走路脚底下很慢，敢情他的寝室就在这客厅旁，秦邦彦和宋德辉从屋面上跟缀过去。这时，已经有一队巡查营寨的官兵提着号灯，围着这排木屋转了一周，向左营一带巡查过去。
秦邦彦容查夜的去远，到了这位师爷所住的寝室后面，令宋德辉巡风瞭望，注意着四周。秦邦彦仍然是穴窗偷窥着这师爷的动静，只见他所住的这间屋，虽则是一间，可是十分宽大，屋中摆着极旺的炭火盆。这个师爷一进屋中，有他随身的跟班进来伺候他，他却向这名差人说道：“你去到前边看看，矿山下来的两个人伤痕好些么？向他两人说，就提赵师爷说的，叫他两人安心睡觉，事情包在赵师爷身上，明早更派人护送他们回山。”这名差人诺诺连声地答应着退出去。这师爷赵奉贤容这名差人走后，鬼鬼祟祟地从他席铺上被褥内取出两个纸包，看那情形，分量很重。他把两个包儿拿到灯下，打开看了看，那个大包是两封银子，略小的一包内，却是一包黄金。这师爷满脸带着笑，重行包好，全收进了席铺旁边一只箱子内。他跟着凑到炭盆前，烤了烤火，眉头不住皱了皱，似在想着什么事。跟着他坐到窗前，一张书桌前，从一堆文件中找出一份纸折子来，提起笔来连写下去。这时，那名差人已然回来，手中更提着一支铜壶，先给这师爷赵奉贤泡了一碗茶，送到他面前，然后说道：“矿山上来人说是谢谢师老爷的照顾，一切事全仗着师老爷给从中美言。他们矿主说，今天的一点心意，不算什么，只要矿山上事情安定了，还要好好地酬谢。”那师爷赵奉贤点了点头道：“只要姓屠的知道我真给他出了力就行了。这有一件公事，我写好就放在这里，明早赶紧地把它送出去。这件事好在大人已经交在我手中，权宜办理，姓屠的不含糊，为什么不给人家个痛快呢？不要误了事，想着点。”差人连答了两个“是”字，立刻退出屋中。这位师爷赵奉贤他话锋中的情形，分明是已经主张着提解范星五重回大营审问。秦邦彦在愤恨之下，一飘身，退下后窗，翻到屋顶上，向宋德辉附耳低声道：“只要下面有查夜的官兵过来，或者猝然间屋中有什么响声，惊动了别人，你先挡一下。这种贪赃枉法的东西们，我秦邦彦倒毋庸再存顾忌，只好放手去做了。把宝剑借我一用。”武师秦邦彦因为他自己是一条特制的软兵刃，他行道江湖间轻易被人看不出一些形迹来，一条九炼金丝蛇骨棒在武林中久著盛名，太极门中还没有使用这种兵器的。宋德辉把肩头一斜，秦邦彦伸手从他背上把剑撤下来，倒压左臂下，看了看这木屋前两名守卫的弁勇，正走向镇标所住的寝室前，离着西边已经有六七丈远了。秦邦彦知道屋中只有这师爷一人，一飘身落在木屋前，刚往前一迈步，伸手去拉风门，突然间见屋中的灯光忽熄。
秦邦彦分明看那师爷公事还没办完，就是想入睡也没有这么快。秦邦彦在迟疑错愕之间，突听得屋中哎哟了一声，秦邦彦就知道有人在动手了。这时，更听得嘎巴嘎巴一阵响，秦邦彦赶忙向屋门旁一闪，紧贴到窗下，低声喝问：“里面什么人？”可是并不见答声。这时，忽然风门一开，一条黑影从里面蹿出来，他好像已知道秦邦彦隐身在门旁，砰砰的两个银包向秦邦彦脚下一掷，这人竟自低声说道：“相好的，你来晚了，这点活，我替你办了。请回兴安岭，办你的事去吧！”秦邦彦低声刚招呼了个“张”字，那屋顶上的宋德辉已在打招呼：“师伯，查夜的过来了。”秦邦彦赶紧把脚下两个纸包捡起，知道这正是那师爷受贿的赃银，遂赶忙纳入怀中，一拧身，纵上屋顶。可是这时，从屋中闯出这人顺着屋檐下一纵身，已然向东扑去。秦邦彦十分惊异，此人好大胆量，那边既有守卫的兵弁，更有灯笼之光。不过心中已经断定，定是那张老大早入大营，业已查明一切，赶紧和宋德辉伏下身去。那队巡查的官兵从木屋后转过来，秦邦彦知道他们一到木屋前，恐怕就要出事，这里的事既然有这位风尘豪侠伸手管了，爷两个只好遵从他的命令赶奔兴安岭。不过秦邦彦这老头子也是性情极其倔强，自己眼中看到这些不平事，未能亲自下手，一肚子怒气，有些无处发泄。容得查夜的官兵走到房子转角处，秦邦彦把宝剑递与宋德辉，一耸身，向木屋后纵去。宋德辉跟踪而下，岀来不远，后面就是大营堆积粮草的所在。秦邦彦隐身在暗影中，向宋德辉一点手，唤他到近前，低声说道：“杀人放火固非我等所应为，不过眼前的事叫人看着可恨。那个张老大他虽则已然动手，绝不会轻饶了他们。但是这种贪赃枉法的东西，索性再照顾照顾他，把后营粮草全给他烧毁，先叫他无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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