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严刑逼供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走出六七里来，天色大亮，范星五自己想到这种飞灾横祸，事岀离奇，看剿捕铁马庄的情形，分明把我铁马庄安善良民全当作匪人看待，这种事情发生得太叫人琢磨不出道理来。范星五垂头丧气，被军兵们监视着，此去奔龙门镇差不多有二十里地道路。这时，天光才亮，路静人稀，这一带十分荒凉，就是到了中午之后，也看不到多少行人，仅仅有些农民在开辟着荒田。这次他们查办铁马庄，情形十分严厉，来的官兵就有二百多名，这一大队正从山岭下一条山道走下来，眼前经过一个小村旁。这个小村子至多不过二十多户人家，情形是全在附近一带开垦荒田的穷苦百姓，因为偶然从村子里走出一两个农民来，衣服褴褛，面有菜色，不问可知，全是逃荒到关外来的。靠左边是山根下窄窄的山道，往右边却是一段的河沟子。这条小道走着得加十二分小心，军兵们可不能并排而行，因为道路窄，容不开两个人并行，这一大队军兵全成了单行，头里的已经走过了一半。
这位营官金世侯，他是跟着大队，庄主范星五也在后面，有四名军兵监视他，离着营官只隔着二十余人，营官可随时看到他。范星五在前后军兵监护中，已经把这条窄道走过一半，营官金世侯忽然听得前面的军兵一阵哗噪，金世侯恐怕出什么意外，连忙在喝问着：“什么事？不准随便吵嚷！”这时，声音可越来越近，凡是从这窄道走过去的军兵，无不发声喊嚷，营官金世侯就知出了事，无奈这种地方无法往前蹿，可是眼中已然看到，在自己前面隔开二十多名军兵，一个挨一个地往后传着惊呼喝骂之声。金世侯看到一人虽则被军兵挡着，因为军兵有躲闪避让之意，来人的身躯不时现出，这人衣服破旧，形如乞丐，年纪也就在五十多岁，唇上也有短须，光着头顶，头发乱蓬蓬的，分明是多日没梳洗，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裹，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是一个困顿江湖的朋友。可是那些军兵内中颇有几人此时还在远远怪叫，不住地喊着：“金大人、刘老爷，可别叫这糟老头子走了，他敢动手打人！”此人这时已到了庄主范星五的身旁，现在监视范星五的军兵，因为道路窄，不能在两旁守护他了，一前一后，这个穷老者往前一抢道，头里这名军兵厉声说道：“瞎了狗眼的东西！你胡闯个什么？差事被你挡飞了，要你的命，还不给我滚开！”一名军兵一抬腿，照着这个穷老者踹去。老者却哈哈一笑道：“倚官仗势欺负老百姓惯了，下去吧！”一伸手，把这军兵左腿腕子抓住。这老者把这左腿轻轻往下一带，扑通一声，整个把他摔到河沟之内。
就在这时，动手摔前面这名军兵之间，范星五身后那名军兵把范星五往山壁这面一推，猛然往前一上步，早把腰刀拔出来，这小子还是真下毒手，他照着这个穷老者胸前猛扎，刀尖子堪堪已经挨着了老者胸前衣服。这老者身形并没移动，只微往后一闪，右手已把刀背抓住，左臂跟着探出去，向外一拂，这名军兵不住地大声哎哟着，他那条胳臂如同把骨筋折断一般，疼得他头上全见了汗珠子。这时，营官金世侯一看情形不好，喝令哨官刘连甲赶紧保护差事要紧，自己也把腰刀撤岀来，大声招呼着：“匪徒们好生大胆！难道青天白日之下就敢劫夺差事么？你有几个脑袋？”
官兵一阵大乱之间，这个穷老者竟凑到范星五面前，低声说道：“相好的，官司到了身上认命，少吃眼前亏，自有人帮你的忙呢！”范星五听到穷老者的话，好生惊异，“和此人素不相识，他分明是安心给我送信。”此人口中说着话，眼却望着别处。并且这时，哨官刘连甲呵斥着手下的弟兄，“赶紧把这来历不明的穷老头子锁拿！”无奈军兵只要一动手，不是被打就是被摔，这个穷老者更高喊着：“好厉害的官兵，真会欺负老百姓，你们太不讲理了，我找你们老爷告你们去。”他说着话，手底只要一动，就把挡着他道路的军兵推着往左边山壁上撞去。眨眼间，他已经到了哨官刘连甲面前，口中在高喊着：“老爷你可得救命，我一个离乡背井出门在外的人，这么欺负我可不成。各走各的路，谁也没碍得谁的事，百八十名官兵，欺负我一个穷老头子，要把我这把子穷骨头留在这儿，那可不成。我无论如何也得把这把子穷骨头带回家乡埋在我们坟地去，我不能做外丧鬼。”说到这，抬头看着哨官刘连甲，却问道：“老爷，你是做官的人，我穷老头子说得对不对？”
刘连甲见这人形如疯癫，满口中胡言乱语，不由厉声说道：“老头儿！少和你刘老爷弄这套，我看你不是好人，定是和这范星五一党，没别的，你既赶到这里，不能叫你白来，跟我们到龙门镇走一遭吧！”这穷老头子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没怪你手下军兵这么不讲理，敢情连你也一样，你倚官仗势，依势欺人，我犯了什么罪？竟凭什么跟你到龙门镇？”哨官刘连甲不由得也动了怒，厉声说道：“好大胆的狂徒！你在刘老爷面前弄这些鬼吹灯，刘老爷早看透了，你想逃走势比登天。来呀！锁他。”刘连甲话一岀口，有两名军兵一前一后，一个迎面抖铁链子，一个从后面抄穷老头子的两臂。这穷老者不慌不忙，哗楞一声，竟把铁链子抄在手中，没见他身形怎么动，只微微一闪，已经到了左边的山壁上，竟自趁势把抓住的铁链子往东一带。从穷老者身后过来这一名军兵，身形扑过来势子太猛些，这一下跟持铁链子的军兵正撞个正着。这一下还是真重，两人的鼻子全破了，门牙险些脱槽，哎哟一声，两人全仰面摔倒，还算是心里明白，虽则伤痕不轻，疼痛难忍，可是摔倒之下，连动全没敢动，恐怕全滚下河沟子里。
事情越闹越厉害，守着近的军兵各举刀枪，要往这穷老头子身上招呼。这穷老头子身躯贴在山壁那里，他却往右一转身，脚下好像是踩着平地，已经到了营官金世侯的近前，口中在招呼地道：“这位老爷，你一定是明白人，绝不能像他们欺负我这外乡人。”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金世侯对于举动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个穷老头子定有一身极好的功夫，还算万幸，他已经离开范星五，并没有别的举动。金世侯忙招呼道：“老头儿，我金世侯也是少年时就入江湖道，别看我是宗室的子弟，我可什么人全会过，老头儿，今日遇上你金大人，算是便宜了你。军兵们虽有受伤，原是他们自不小心，你给我赶紧走，万事皆休。你若再安别的心肠，你可知国法难容。何况你金大人出来是剿匪，多死了两条人命，如同踩一两个蚂蚁，你只要再和我们纠缠，我可要动手了。”
这个穷老头子把两只怪眼翻了翻，向金世侯道：“金老爷，你真是大仁大义，你能够不袒护自己的手下军兵，我穷老头子感恩不尽，咱们再见了。”说罢，他身形晃动，明明是眼前有人过不去，可是他东闪一下，西避一下，这十几名军兵绝没有一人和他碰上，眼望着他冲出这段窄山道，如飞而去。营官金世侯喝令手下军兵赶紧走，不大的工夫，离开了这条窄山道，走上平坦的道路，一路上毫无耽搁，日色西沉，已到了龙门镇。
镇标的大营扎在镇外，在龙门镇内，他没有办公的所在。范星五这一被押解到，立被送进大营，有军兵看管起来。被捕的弟兄这时也分散开，在这左右两座大帐篷内看管着。范星五此时是心似油煎，自己竟不知此后的生死如何，更不知被何人陷害。这时，天色已经黑暗下来。
大营中到处点起号灯，范星五坐在帐篷门口的木凳上，心里盘算：“听营官金世侯手下的哨官说，我铁马庄的弟兄被捕拿有六十多名，其余的全逃走了。这般弟兄们我范星五信得及，他们定要不顾死活地设法搭救我和一般弟兄们。不过这件事办理稍有不当，就能坐实了罪名，自己尚不知是否能逃出虎口？”听得营中已交过二鼓，“自己被押入大营，收案后也没审问，自己虽说问心无愧，但是现在这件冤枉案子，由这种带兵官办理，这场官司不大好打，动不动他用军令来对付你，你就是被屈含冤，又向哪里来申诉？”
范星五正在思前想后，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响，跟着灯光闪动，走过八名军兵来，前面两名手中提着灯笼引路，后面跟随着六名全是倒提着鬼头刀，最后面跟随着一位武官。这位镇标这里他所统辖的全是绿营，自从派他驻守这一带以来，简直他成了寸地王，这龙门镇一带由他横行。早年因为这一带守着观音山，官家开采金矿，地方显得非常富庶。在观音山边山一带，一共有十几个村庄，这十几个村庄完全沾了矿山的光，所以这龙门镇只要一到了集期，附近所有十几个村庄全要在这里做一笔极好的生意，并且每一个集期，龙门镇本镇上的买卖莫不利市三倍。这位镇标驻防这里之后，横征暴敛，所以他两年的工夫，已经成了巨富，贪赃舞弊所得的钱，竟有十几万。这位镇标依然是贪心不足，近来竟勾结了私开矿山的黑虎星屠金榜。这屠金榜拿着别人的血汗当牛马所得来的钱，填了这位镇标的贪囊。这两人狼狈为奸，互相勾结。黑虎星屠金榜这座私开的矿山，越发地稳若泰山，谁还敢动他？镇标每月得到屠金榜很好的一笔孝敬。这次黑虎星屠金榜和铁马庄范星五互相结怨，这个黑虎星屠金榜一下手就用阴谋的手段，来对付这位范庄主，范星五哪会不吃他的大亏？怎么也没想到黑虎星屠金榜竟用了阴谋暗算，他明着自知不是范星五的敌手，所以他买通了镇标，诬铁马庄范星五是坐地分赃的匪首。这种一面官司，有天大本领也无法摆脱。此时，所来的是镇标麾下一名都司，他带着军兵来，提解范星五要在深夜审问。
不要看这位镇标那么大势力，他对做这种事，也一样地担心败露，所以白天全不敢审理。当地没有什么可怕，全是他势力下管辖的老百姓们，对于这位镇标畏若虎狼，谁敢多谈他的一句话？可是镇标这里不断地有总督那里来往的公事，倘若审问范星五被上差撞见，有许多不便，所以在深夜中来审问他。
这位镇标把范星五带到之后，他在中军大帐的公案后一坐，一身官服，翎顶辉煌，显得威风凛凛，两旁站着两排小武职官。此时，这位镇标执起朱笔来，在一张名单上点了一下，跟着有一位守备站在大帐门口向外招呼：“带范星五。”一名军兵拉着锁链，范星五此时已是全身刑具，随着军兵走进大帐。虽则范星五自知没有罪，没做过犯法的事，可是身为平民，镇标是二品武官，自己只好叩头行礼。这位镇标这时向下喝问范星五的姓名、年岁、籍贯。范星五一一答对，回完了话，仍然低头跪在那里。
镇标向下问道：“范星五，你可知罪？”范星五忙答道：“小民奉公守法，安分守己地开垦荒田，从来不敢做一点非分的事，叫小民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呢！”这位镇标哈哈一笑，向范星五道：“范星五，你倒推得干净，你守法安分，不敢做一点非法的事。本镇问你，一个种地的农民，打造那么多兵刃做什么用？不过你做事狡猾，认为没有证据，可以抵赖。范星五，本镇把你锁拿到案，为地方除害。你明着是开垦荒田，暗中却集合一般亡命徒，做些杀人越货、强抢强夺的事。其实本镇这里早已有人报告，本镇恐怕冤枉善良百姓，明察暗访了多日，你果然是坐地分赃的匪首。本镇职司守卫地方，责无旁贷，除恶人即是保良善。范星五，你不必多找皮肉痛苦，好在你在本镇管辖下有几许小案情，别的案件全在远处，本镇笔下超生，网开一面，要尽力地减轻你罪名，你还不爽爽快快招认等什么？”
范星五一听，这位镇标竟是用硬拍硬罩的手段诬陷自己为匪首，自己这份冤枉到哪里去诉？气得面色铁青，强忍着怒火，向上叩头道：“镇标大人，小民从山东到关外，开垦荒田，采取兴安岭的森林，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到现在不下十年。附近一带没有不知道铁马庄完全是一般指着劳力谋生的老百姓，从来说没有不透风的篱笆，纸里包不住火，小民在铁马庄、兴安岭若有不法行为，也不至于等到今日，恐怕早有人告发了。现在大人把小人锁拿到案，更拘捕了一般本庄的弟兄们，大人，谁是告发的苦主？哪个是被害的对头？大人，只要手中有这种证据，请大人把这般人带到帐下，小民当面和他质对，只要真指出小民这铁马庄果然做出杀人劫财的事，小民甘心领死，绝不叫大人费事。若是大人仅凭着风闻传说，就把小民这么按盗匪处治，小民死不甘心。”这位镇标把公案猛然一拍，厉声呵斥道：“好个巧言能辩的范星五，你要赃证，极其容易，本镇若没有一点凭据，焉能把你锁拿？”说到这，向帐门前喊了声：“把被害的事主，全给我带来。”帐门口如狼似虎的亲兵护勇一声响应，立刻一阵脚步响，走向帐后，工夫不大，亲兵护勇们从外面带进六个乡民。
范星五不敢扭头看，从眼角偷窥，见这六个人差不多全是四十岁以下的年纪，没有一个岁数大的。虽然穿着的衣服全是乡下人的打扮，可是这种面貌上，一望而知是乔装改扮。这六个人进得大帐，遇到这种声势的夜审，他们毫无惧色，往公案前一跪，向上叩了个头。镇标大人拿起一张名单来，挨个点了名，跟着问道：“你们全在什么时候遇劫被害，损失了什么财物？要从实地说，不准有一句假话。”
这六个乡民挨个地把自己遇劫的情形说了一遍，也有事情出在去年的，也有在本年的，更有两个人说：“被劫不过二十余日，明知道匪徒的下落，小民怕死不敢惹他。”镇标跟着说道：“劫你们的匪首可认识么？”内中有四个人答道：“被劫的亲眼看到匪首的面貌。”另外两个乡民说是劫他们完全是手下一般羽党，当时报字号，他们是铁马庄范星五当家的麾下。镇标大人道：“你们看那旁跪的是什么人？”那四个乡民扭头仔细地看了看，向上说道：“跟镇标大人回，这正是劫掠我们的匪首范星五，占据铁马庄。”
范星五此时正如冷水浇头，自己知道这场官司不易逃开了，这分明是有人安心陷害，要把自己置之死地才肯甘心。这时，镇标却向这六名乡民正色说道：“你们可要明白，事情关系重大，不许有丝毫含糊，你们敢具结么？此人实是劫掠你们的匪首？”内中四名乡民叩头说道：“小民全是离乡在外，做小本经营，出多远的门，只盼着赚几个钱，能够父母、妻子团圆，焉敢做一点缺德事么？大人，小民甘心具结，绝无差错。”范星五此时却不敢再忍耐下去了，向镇标叩头道：“大人，先等一等，小民有几句话和他们质对。”镇标冷笑一声道：“范星五，叫本镇看，你不必多费无谓的言词了，真赃实犯摆在你面前，你还想狡展什么？也好，本镇恩典你，只管和他们质对。”
范星五向上叩头道：“谢大人的恩典。”跟着扭过头来，向这六个乡民说道：“朋友们全是跑腿在外的，你们亲口说出家中全有父母妻子，不能做亏心事。朋友们，姓范的跟你们哪一天见过面？你们当堂一口咬定，说姓范的曾亲自劫了你们，朋友们不嫌亏心么？朋友们天良若是尚在，请把谁主使你们出来咬定姓范的为匪说出来。我明知道咱们无仇无恨，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把姓范的仇家说岀，我不止于不恨朋友们，姓范的一辈子也感恩不尽。若是这么昧着良心陷害我，恐怕人容天不容。”
范星五刚说到这，内中一个在相貌上显着特别的精明强干，向范星五说道：“姓范的，你少弄这一套吧。你这么一来，给关东道上好朋友们栽跟头。汉子做汉子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跟你无冤无仇，若不是你亲自带着大队的弟兄下手劫掠我们，我们怎会认识你？在劫掠我们之后，明着当时逃开出事地，我们破死地暗中跟下去，亲眼看见你带着手下匪党进了铁马庄。
工夫不大，出去作案的人再走岀庄来，全变了安善老百姓，我们这才知道你窝赃之地。姓范的，我们离乡背井，数千里到关外来，银钱、衣物全被你劫去，你还跟我们讲什么天理良心？姓范的，好汉子挺着点，你这不是给关东道上好朋友泄气么？”
范星五此时怒不可遏，厉声说道：“姓范的看出来了，你们分明是被人唆使，想把姓范的除了，没有那么称心如意的事。”这时，镇标把公案一拍，厉声道：“范星五，事主当面质对，尚敢狡展，你是招不招？”范星五把心一横，向上说道：“大人，他们分明是受人主使，故意陷害，小民被屈含冤，没有招。”的镇标哈哈一笑道：“好个刁狡的强徒，拉下去打他四十军棍。”帐上官兵如狼似虎，不容分说拉到帐外，把范星五打了四十军棍，只打得范星五臀部鲜血淋漓，打完之后，仍然架进来，镇标仍然逼问道：“范星五，你招不招？”范星五忍着伤痛颤声说道：“大人，你得恩典，小民实是冤枉。”
镇标喝声“唗”，随指着范星五道：“你就是铜筋铁骨，我若追不出你的口供来，我就枉作镇标了。来呀！把他吊起来，打他八十蟒鞭，就是在刑下，不过处治一名盗匪，又能把我怎么样？”范星五此时真有些胆寒了，心想：“不认口供，早晚也被他打死，好在我的罪名还不至于死，我不如暂时招认，求他恩典，好在已经打发人约请本派一般师友前来。这些事分明是那黑虎星屠金榜弄的手段，我范星五算是被他害了。”自己赶紧向上招呼道：“大人不必用刑了，小民终是血肉之躯，非刑之下小民没有那么长的气命，求镇标大人笔下超生，多恩典小民吧！”
镇标大人立刻面色和缓了许多，向范星五道：“你这还算明白，本镇必要格外恩典你。”范星五遂承认了，“因为铁马庄消费太重，农田和采伐森林所得养不过全庄弟兄来，所以偶然带着手下弟兄们做一水买卖，事情完全是自己的主意，庄中弟兄们不敢不遵从自己的话。”范星五这么招认，把罪名完全揽在自己的身上，画供之后，范星五身带棒伤，被押在一座小帐篷内。
在天色快到黎明时，突然从帐篷门口飞纵进一人，因为里面黑暗，范星五躺在稻草上，也看不清来人，忽然这人凑向范星五身旁说：“朋友被屈含冤，忍耐一时，这里有金疮散一包，你赶紧把伤处敷上药。这里你大约不会久了，他就把你送到县衙收押。朋友，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日，再会了。”范星五一听这人说话的情形，不是看守的军兵，自己竭力扭头辨认，可是这人故意地闪避着，帐篷中又黑，面貌一些辨不出。范星五也低声问：“朋友，你是何人？患难中来相救。”这人连答应也不答，竟自闪身闯出帐去。
范星五好生怀疑，若是本门中人，绝不会这么隐秘形迹。赶到天亮之后，到了中午左右，真个把范星五送到本县的县衙收押。所有被捕的一般弟兄们，也不仔细地追问，各打了二十军棍，派兵驱逐出境。铁马庄那里，所有的壮丁逃得干干净净，只剩了妇孺和老病残废的人。逃上兴安岭的弟兄们，因为铁马庄还有官兵驻守，不时还到岭上搜查，这般弟兄们，仗着道路熟，兴安岭又有一二百里的山路，他们找到没有人迹的地方，暂时在那里避祸，打听庄主被捕后的情形，他们知道这场事不是一般弟兄们力量所能应付，只盼着到关里送信的人早早回来。
范星五遭到这场大祸时，正是那师兄秦邦彦带着徒侄燕南宋德辉赶奔关外，在牛角湾跟铁马庄派去的范志勇相遇。这位山左武士秦邦彦听到师弟范星五这场事已然闹大发了，这冤家对头，官司两面全有势力，既然出头就得办出样儿来，不能为师弟恢复铁马庄事业，太极门一派就算栽在东三省。自己恐怕力有未足，打发送信的范志勇，径奔河南陈家沟子，约请本门两位师兄弟，赶到兴安岭。秦邦彦跟徒侄宋德辉不敢耽搁，虽然这时正是风雪连朝的严冬，依然是兼程而进。
这位营官金世侯，他是跟着大队，庄主范星五也在后面，有四名军兵监视他，离着营官只隔着二十余人，营官可随时看到他。范星五在前后军兵监护中，已经把这条窄道走过一半，营官金世侯忽然听得前面的军兵一阵哗噪，金世侯恐怕出什么意外，连忙在喝问着：“什么事？不准随便吵嚷！”这时，声音可越来越近，凡是从这窄道走过去的军兵，无不发声喊嚷，营官金世侯就知出了事，无奈这种地方无法往前蹿，可是眼中已然看到，在自己前面隔开二十多名军兵，一个挨一个地往后传着惊呼喝骂之声。金世侯看到一人虽则被军兵挡着，因为军兵有躲闪避让之意，来人的身躯不时现出，这人衣服破旧，形如乞丐，年纪也就在五十多岁，唇上也有短须，光着头顶，头发乱蓬蓬的，分明是多日没梳洗，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裹，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是一个困顿江湖的朋友。可是那些军兵内中颇有几人此时还在远远怪叫，不住地喊着：“金大人、刘老爷，可别叫这糟老头子走了，他敢动手打人！”此人这时已到了庄主范星五的身旁，现在监视范星五的军兵，因为道路窄，不能在两旁守护他了，一前一后，这个穷老者往前一抢道，头里这名军兵厉声说道：“瞎了狗眼的东西！你胡闯个什么？差事被你挡飞了，要你的命，还不给我滚开！”一名军兵一抬腿，照着这个穷老者踹去。老者却哈哈一笑道：“倚官仗势欺负老百姓惯了，下去吧！”一伸手，把这军兵左腿腕子抓住。这老者把这左腿轻轻往下一带，扑通一声，整个把他摔到河沟之内。
就在这时，动手摔前面这名军兵之间，范星五身后那名军兵把范星五往山壁这面一推，猛然往前一上步，早把腰刀拔出来，这小子还是真下毒手，他照着这个穷老者胸前猛扎，刀尖子堪堪已经挨着了老者胸前衣服。这老者身形并没移动，只微往后一闪，右手已把刀背抓住，左臂跟着探出去，向外一拂，这名军兵不住地大声哎哟着，他那条胳臂如同把骨筋折断一般，疼得他头上全见了汗珠子。这时，营官金世侯一看情形不好，喝令哨官刘连甲赶紧保护差事要紧，自己也把腰刀撤岀来，大声招呼着：“匪徒们好生大胆！难道青天白日之下就敢劫夺差事么？你有几个脑袋？”
官兵一阵大乱之间，这个穷老者竟凑到范星五面前，低声说道：“相好的，官司到了身上认命，少吃眼前亏，自有人帮你的忙呢！”范星五听到穷老者的话，好生惊异，“和此人素不相识，他分明是安心给我送信。”此人口中说着话，眼却望着别处。并且这时，哨官刘连甲呵斥着手下的弟兄，“赶紧把这来历不明的穷老头子锁拿！”无奈军兵只要一动手，不是被打就是被摔，这个穷老者更高喊着：“好厉害的官兵，真会欺负老百姓，你们太不讲理了，我找你们老爷告你们去。”他说着话，手底只要一动，就把挡着他道路的军兵推着往左边山壁上撞去。眨眼间，他已经到了哨官刘连甲面前，口中在高喊着：“老爷你可得救命，我一个离乡背井出门在外的人，这么欺负我可不成。各走各的路，谁也没碍得谁的事，百八十名官兵，欺负我一个穷老头子，要把我这把子穷骨头留在这儿，那可不成。我无论如何也得把这把子穷骨头带回家乡埋在我们坟地去，我不能做外丧鬼。”说到这，抬头看着哨官刘连甲，却问道：“老爷，你是做官的人，我穷老头子说得对不对？”
刘连甲见这人形如疯癫，满口中胡言乱语，不由厉声说道：“老头儿！少和你刘老爷弄这套，我看你不是好人，定是和这范星五一党，没别的，你既赶到这里，不能叫你白来，跟我们到龙门镇走一遭吧！”这穷老头子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没怪你手下军兵这么不讲理，敢情连你也一样，你倚官仗势，依势欺人，我犯了什么罪？竟凭什么跟你到龙门镇？”哨官刘连甲不由得也动了怒，厉声说道：“好大胆的狂徒！你在刘老爷面前弄这些鬼吹灯，刘老爷早看透了，你想逃走势比登天。来呀！锁他。”刘连甲话一岀口，有两名军兵一前一后，一个迎面抖铁链子，一个从后面抄穷老头子的两臂。这穷老者不慌不忙，哗楞一声，竟把铁链子抄在手中，没见他身形怎么动，只微微一闪，已经到了左边的山壁上，竟自趁势把抓住的铁链子往东一带。从穷老者身后过来这一名军兵，身形扑过来势子太猛些，这一下跟持铁链子的军兵正撞个正着。这一下还是真重，两人的鼻子全破了，门牙险些脱槽，哎哟一声，两人全仰面摔倒，还算是心里明白，虽则伤痕不轻，疼痛难忍，可是摔倒之下，连动全没敢动，恐怕全滚下河沟子里。
事情越闹越厉害，守着近的军兵各举刀枪，要往这穷老头子身上招呼。这穷老头子身躯贴在山壁那里，他却往右一转身，脚下好像是踩着平地，已经到了营官金世侯的近前，口中在招呼地道：“这位老爷，你一定是明白人，绝不能像他们欺负我这外乡人。”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金世侯对于举动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个穷老头子定有一身极好的功夫，还算万幸，他已经离开范星五，并没有别的举动。金世侯忙招呼道：“老头儿，我金世侯也是少年时就入江湖道，别看我是宗室的子弟，我可什么人全会过，老头儿，今日遇上你金大人，算是便宜了你。军兵们虽有受伤，原是他们自不小心，你给我赶紧走，万事皆休。你若再安别的心肠，你可知国法难容。何况你金大人出来是剿匪，多死了两条人命，如同踩一两个蚂蚁，你只要再和我们纠缠，我可要动手了。”
这个穷老头子把两只怪眼翻了翻，向金世侯道：“金老爷，你真是大仁大义，你能够不袒护自己的手下军兵，我穷老头子感恩不尽，咱们再见了。”说罢，他身形晃动，明明是眼前有人过不去，可是他东闪一下，西避一下，这十几名军兵绝没有一人和他碰上，眼望着他冲出这段窄山道，如飞而去。营官金世侯喝令手下军兵赶紧走，不大的工夫，离开了这条窄山道，走上平坦的道路，一路上毫无耽搁，日色西沉，已到了龙门镇。
镇标的大营扎在镇外，在龙门镇内，他没有办公的所在。范星五这一被押解到，立被送进大营，有军兵看管起来。被捕的弟兄这时也分散开，在这左右两座大帐篷内看管着。范星五此时是心似油煎，自己竟不知此后的生死如何，更不知被何人陷害。这时，天色已经黑暗下来。
大营中到处点起号灯，范星五坐在帐篷门口的木凳上，心里盘算：“听营官金世侯手下的哨官说，我铁马庄的弟兄被捕拿有六十多名，其余的全逃走了。这般弟兄们我范星五信得及，他们定要不顾死活地设法搭救我和一般弟兄们。不过这件事办理稍有不当，就能坐实了罪名，自己尚不知是否能逃出虎口？”听得营中已交过二鼓，“自己被押入大营，收案后也没审问，自己虽说问心无愧，但是现在这件冤枉案子，由这种带兵官办理，这场官司不大好打，动不动他用军令来对付你，你就是被屈含冤，又向哪里来申诉？”
范星五正在思前想后，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响，跟着灯光闪动，走过八名军兵来，前面两名手中提着灯笼引路，后面跟随着六名全是倒提着鬼头刀，最后面跟随着一位武官。这位镇标这里他所统辖的全是绿营，自从派他驻守这一带以来，简直他成了寸地王，这龙门镇一带由他横行。早年因为这一带守着观音山，官家开采金矿，地方显得非常富庶。在观音山边山一带，一共有十几个村庄，这十几个村庄完全沾了矿山的光，所以这龙门镇只要一到了集期，附近所有十几个村庄全要在这里做一笔极好的生意，并且每一个集期，龙门镇本镇上的买卖莫不利市三倍。这位镇标驻防这里之后，横征暴敛，所以他两年的工夫，已经成了巨富，贪赃舞弊所得的钱，竟有十几万。这位镇标依然是贪心不足，近来竟勾结了私开矿山的黑虎星屠金榜。这屠金榜拿着别人的血汗当牛马所得来的钱，填了这位镇标的贪囊。这两人狼狈为奸，互相勾结。黑虎星屠金榜这座私开的矿山，越发地稳若泰山，谁还敢动他？镇标每月得到屠金榜很好的一笔孝敬。这次黑虎星屠金榜和铁马庄范星五互相结怨，这个黑虎星屠金榜一下手就用阴谋的手段，来对付这位范庄主，范星五哪会不吃他的大亏？怎么也没想到黑虎星屠金榜竟用了阴谋暗算，他明着自知不是范星五的敌手，所以他买通了镇标，诬铁马庄范星五是坐地分赃的匪首。这种一面官司，有天大本领也无法摆脱。此时，所来的是镇标麾下一名都司，他带着军兵来，提解范星五要在深夜审问。
不要看这位镇标那么大势力，他对做这种事，也一样地担心败露，所以白天全不敢审理。当地没有什么可怕，全是他势力下管辖的老百姓们，对于这位镇标畏若虎狼，谁敢多谈他的一句话？可是镇标这里不断地有总督那里来往的公事，倘若审问范星五被上差撞见，有许多不便，所以在深夜中来审问他。
这位镇标把范星五带到之后，他在中军大帐的公案后一坐，一身官服，翎顶辉煌，显得威风凛凛，两旁站着两排小武职官。此时，这位镇标执起朱笔来，在一张名单上点了一下，跟着有一位守备站在大帐门口向外招呼：“带范星五。”一名军兵拉着锁链，范星五此时已是全身刑具，随着军兵走进大帐。虽则范星五自知没有罪，没做过犯法的事，可是身为平民，镇标是二品武官，自己只好叩头行礼。这位镇标这时向下喝问范星五的姓名、年岁、籍贯。范星五一一答对，回完了话，仍然低头跪在那里。
镇标向下问道：“范星五，你可知罪？”范星五忙答道：“小民奉公守法，安分守己地开垦荒田，从来不敢做一点非分的事，叫小民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呢！”这位镇标哈哈一笑，向范星五道：“范星五，你倒推得干净，你守法安分，不敢做一点非法的事。本镇问你，一个种地的农民，打造那么多兵刃做什么用？不过你做事狡猾，认为没有证据，可以抵赖。范星五，本镇把你锁拿到案，为地方除害。你明着是开垦荒田，暗中却集合一般亡命徒，做些杀人越货、强抢强夺的事。其实本镇这里早已有人报告，本镇恐怕冤枉善良百姓，明察暗访了多日，你果然是坐地分赃的匪首。本镇职司守卫地方，责无旁贷，除恶人即是保良善。范星五，你不必多找皮肉痛苦，好在你在本镇管辖下有几许小案情，别的案件全在远处，本镇笔下超生，网开一面，要尽力地减轻你罪名，你还不爽爽快快招认等什么？”
范星五一听，这位镇标竟是用硬拍硬罩的手段诬陷自己为匪首，自己这份冤枉到哪里去诉？气得面色铁青，强忍着怒火，向上叩头道：“镇标大人，小民从山东到关外，开垦荒田，采取兴安岭的森林，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到现在不下十年。附近一带没有不知道铁马庄完全是一般指着劳力谋生的老百姓，从来说没有不透风的篱笆，纸里包不住火，小民在铁马庄、兴安岭若有不法行为，也不至于等到今日，恐怕早有人告发了。现在大人把小人锁拿到案，更拘捕了一般本庄的弟兄们，大人，谁是告发的苦主？哪个是被害的对头？大人，只要手中有这种证据，请大人把这般人带到帐下，小民当面和他质对，只要真指出小民这铁马庄果然做出杀人劫财的事，小民甘心领死，绝不叫大人费事。若是大人仅凭着风闻传说，就把小民这么按盗匪处治，小民死不甘心。”这位镇标把公案猛然一拍，厉声呵斥道：“好个巧言能辩的范星五，你要赃证，极其容易，本镇若没有一点凭据，焉能把你锁拿？”说到这，向帐门前喊了声：“把被害的事主，全给我带来。”帐门口如狼似虎的亲兵护勇一声响应，立刻一阵脚步响，走向帐后，工夫不大，亲兵护勇们从外面带进六个乡民。
范星五不敢扭头看，从眼角偷窥，见这六个人差不多全是四十岁以下的年纪，没有一个岁数大的。虽然穿着的衣服全是乡下人的打扮，可是这种面貌上，一望而知是乔装改扮。这六个人进得大帐，遇到这种声势的夜审，他们毫无惧色，往公案前一跪，向上叩了个头。镇标大人拿起一张名单来，挨个点了名，跟着问道：“你们全在什么时候遇劫被害，损失了什么财物？要从实地说，不准有一句假话。”
这六个乡民挨个地把自己遇劫的情形说了一遍，也有事情出在去年的，也有在本年的，更有两个人说：“被劫不过二十余日，明知道匪徒的下落，小民怕死不敢惹他。”镇标跟着说道：“劫你们的匪首可认识么？”内中有四个人答道：“被劫的亲眼看到匪首的面貌。”另外两个乡民说是劫他们完全是手下一般羽党，当时报字号，他们是铁马庄范星五当家的麾下。镇标大人道：“你们看那旁跪的是什么人？”那四个乡民扭头仔细地看了看，向上说道：“跟镇标大人回，这正是劫掠我们的匪首范星五，占据铁马庄。”
范星五此时正如冷水浇头，自己知道这场官司不易逃开了，这分明是有人安心陷害，要把自己置之死地才肯甘心。这时，镇标却向这六名乡民正色说道：“你们可要明白，事情关系重大，不许有丝毫含糊，你们敢具结么？此人实是劫掠你们的匪首？”内中四名乡民叩头说道：“小民全是离乡在外，做小本经营，出多远的门，只盼着赚几个钱，能够父母、妻子团圆，焉敢做一点缺德事么？大人，小民甘心具结，绝无差错。”范星五此时却不敢再忍耐下去了，向镇标叩头道：“大人，先等一等，小民有几句话和他们质对。”镇标冷笑一声道：“范星五，叫本镇看，你不必多费无谓的言词了，真赃实犯摆在你面前，你还想狡展什么？也好，本镇恩典你，只管和他们质对。”
范星五向上叩头道：“谢大人的恩典。”跟着扭过头来，向这六个乡民说道：“朋友们全是跑腿在外的，你们亲口说出家中全有父母妻子，不能做亏心事。朋友们，姓范的跟你们哪一天见过面？你们当堂一口咬定，说姓范的曾亲自劫了你们，朋友们不嫌亏心么？朋友们天良若是尚在，请把谁主使你们出来咬定姓范的为匪说出来。我明知道咱们无仇无恨，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把姓范的仇家说岀，我不止于不恨朋友们，姓范的一辈子也感恩不尽。若是这么昧着良心陷害我，恐怕人容天不容。”
范星五刚说到这，内中一个在相貌上显着特别的精明强干，向范星五说道：“姓范的，你少弄这一套吧。你这么一来，给关东道上好朋友们栽跟头。汉子做汉子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跟你无冤无仇，若不是你亲自带着大队的弟兄下手劫掠我们，我们怎会认识你？在劫掠我们之后，明着当时逃开出事地，我们破死地暗中跟下去，亲眼看见你带着手下匪党进了铁马庄。
工夫不大，出去作案的人再走岀庄来，全变了安善老百姓，我们这才知道你窝赃之地。姓范的，我们离乡背井，数千里到关外来，银钱、衣物全被你劫去，你还跟我们讲什么天理良心？姓范的，好汉子挺着点，你这不是给关东道上好朋友泄气么？”
范星五此时怒不可遏，厉声说道：“姓范的看出来了，你们分明是被人唆使，想把姓范的除了，没有那么称心如意的事。”这时，镇标把公案一拍，厉声道：“范星五，事主当面质对，尚敢狡展，你是招不招？”范星五把心一横，向上说道：“大人，他们分明是受人主使，故意陷害，小民被屈含冤，没有招。”的镇标哈哈一笑道：“好个刁狡的强徒，拉下去打他四十军棍。”帐上官兵如狼似虎，不容分说拉到帐外，把范星五打了四十军棍，只打得范星五臀部鲜血淋漓，打完之后，仍然架进来，镇标仍然逼问道：“范星五，你招不招？”范星五忍着伤痛颤声说道：“大人，你得恩典，小民实是冤枉。”
镇标喝声“唗”，随指着范星五道：“你就是铜筋铁骨，我若追不出你的口供来，我就枉作镇标了。来呀！把他吊起来，打他八十蟒鞭，就是在刑下，不过处治一名盗匪，又能把我怎么样？”范星五此时真有些胆寒了，心想：“不认口供，早晚也被他打死，好在我的罪名还不至于死，我不如暂时招认，求他恩典，好在已经打发人约请本派一般师友前来。这些事分明是那黑虎星屠金榜弄的手段，我范星五算是被他害了。”自己赶紧向上招呼道：“大人不必用刑了，小民终是血肉之躯，非刑之下小民没有那么长的气命，求镇标大人笔下超生，多恩典小民吧！”
镇标大人立刻面色和缓了许多，向范星五道：“你这还算明白，本镇必要格外恩典你。”范星五遂承认了，“因为铁马庄消费太重，农田和采伐森林所得养不过全庄弟兄来，所以偶然带着手下弟兄们做一水买卖，事情完全是自己的主意，庄中弟兄们不敢不遵从自己的话。”范星五这么招认，把罪名完全揽在自己的身上，画供之后，范星五身带棒伤，被押在一座小帐篷内。
在天色快到黎明时，突然从帐篷门口飞纵进一人，因为里面黑暗，范星五躺在稻草上，也看不清来人，忽然这人凑向范星五身旁说：“朋友被屈含冤，忍耐一时，这里有金疮散一包，你赶紧把伤处敷上药。这里你大约不会久了，他就把你送到县衙收押。朋友，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日，再会了。”范星五一听这人说话的情形，不是看守的军兵，自己竭力扭头辨认，可是这人故意地闪避着，帐篷中又黑，面貌一些辨不出。范星五也低声问：“朋友，你是何人？患难中来相救。”这人连答应也不答，竟自闪身闯出帐去。
范星五好生怀疑，若是本门中人，绝不会这么隐秘形迹。赶到天亮之后，到了中午左右，真个把范星五送到本县的县衙收押。所有被捕的一般弟兄们，也不仔细地追问，各打了二十军棍，派兵驱逐出境。铁马庄那里，所有的壮丁逃得干干净净，只剩了妇孺和老病残废的人。逃上兴安岭的弟兄们，因为铁马庄还有官兵驻守，不时还到岭上搜查，这般弟兄们，仗着道路熟，兴安岭又有一二百里的山路，他们找到没有人迹的地方，暂时在那里避祸，打听庄主被捕后的情形，他们知道这场事不是一般弟兄们力量所能应付，只盼着到关里送信的人早早回来。
范星五遭到这场大祸时，正是那师兄秦邦彦带着徒侄燕南宋德辉赶奔关外，在牛角湾跟铁马庄派去的范志勇相遇。这位山左武士秦邦彦听到师弟范星五这场事已然闹大发了，这冤家对头，官司两面全有势力，既然出头就得办出样儿来，不能为师弟恢复铁马庄事业，太极门一派就算栽在东三省。自己恐怕力有未足，打发送信的范志勇，径奔河南陈家沟子，约请本门两位师兄弟，赶到兴安岭。秦邦彦跟徒侄宋德辉不敢耽搁，虽然这时正是风雪连朝的严冬，依然是兼程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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