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贿官陷害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木栅门内两旁一边有两间较矮的木板房，当中很宽的一条路，青石铺地，洁净异常，道两旁并且种着两行小树，隔着丈余远，树杈子上悬挂一对灯笼。走出十几丈来，迎面是一座高大的闪屏，挡住了正中的道路。两边有两座便门，一直地顺着左边这座便门走进来，当中是五六丈见方的大院落，迎面是高木的一座客厅，客厅门大敞着，在门左右也有四名弟兄垂手侍立，每人两腿的腿篷上，各有两把雪亮的手叉子，垂着六七寸长的红绸子。范星五此时看到他这种设备示威的情形，不禁又起了怀疑之心，这龙蟠谷虽是私营矿山，犯法的事业终归算是营业，照他这样设备的情形，简直是开山定寨的匪首了。一同走进厅房，里面设备倒也显着富丽，不过总带着一种粗作的情形。这敞厅中点着三架之明子蜡台，九支尺许高的蜡烛，照得屋中如同白昼一般。
方才落座，屠金榜却向范星五道：“我这人就是鲁莽成性，处处地不懂礼节，还没给范庄主引见我们这二位好友，显着我太疏忽了。”指着那四十多岁的江湖客说道：“这是我们矿山护山的总教练韩宝义。咱们全是练武的，韩老师当初是在关里，久走北五省，是个闯荡江湖的朋友，武林中全称他为万胜刀。韩老师是得孔家门的真传，来到关外，看得起我兄弟，在龙蟠谷替我帮忙，若没有韩老师，我屠金榜哪会立起这点事业？”又一指那剽悍矫健的少年说道：“这位叫冯德民，论起来是我一个徒侄。可是我屠金榜并没得什么名师传授，不过会几手庄稼把式。我那位师伯，却是龙江一带有名的铺场子老师，大约范庄主也有个耳闻，提起龙江劈排掌陈安泰，大约练武的全有个耳闻吧。德民他得师门真传，更练了几手硬功，手底下能够击石如粉，单掌开碑，别看年岁轻，很肯用功，帮着韩老师统率矿工，才不敢在矿山任意滋事。范庄主是有名的太极名家，往后你们该多亲多近。”
范星五听他这么狂言大话地来吹嘘自己手底下以为靠山的武师们，其实自己根本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两号人物，只可是说了几句恭维话。这时，由壮丁献上茶来，屠金榜向范星五道：“范庄主，你我全是在关东道上凭着一双赤手空拳来创事业，咱们做事用不着吞吞吐吐，开门见山地一切说痛快话，才是我们江湖道中人的本色。范庄主大约是为我们两下这点冲突而来吧？”范星五忙答道：“屠矿主，以往我们虽然全在这一带立足，不过是闻名未见面，今夜和屠矿主相见，我认为屠矿主倒是个慷慨的朋友。姓范的也该坦白地把来意说明。我铁马庄手下的农民和森林的工人，无意中得罪了屠矿主手下弟兄，想不到屠矿主竟自不肯亲自找我范星五理论是非，连番把我铁马庄的弟兄掳劫了七十余名。我铁马庄全是山东一带的苦朋友，乡里乡亲投到我那里，不过是一同吃碗庄稼饭，如今天竟弄个生死不明，姓范的实在不能不出头了。这件事，弄到什么地方也有个了断，所以我亲自前来到龙蟠谷，向屠矿主请教，我范星五手下这七十多名弟兄，屠矿主究竟要如何处治？姓范的此来，愿意把一切事放到我一人身上，在屠矿主方面，认为我铁马庄的人罪在不赦，诚如屠矿主的话，人不亲武术还亲呢，请你把我手下弟兄放回。天大的事由我范星五一人承当，这就是我的来意。”
屠金榜一手团着掌中的铁珠，一手不住地抚摸着他唇上的短须，等到范星五把话说完，他哈哈一笑道：“我早料到范庄主你为这件事必要兴问罪之师亲自前来，范庄主你算着了我的道儿，若不把你弟兄多弄几十名到矿山，你绝不肯赏脸到我龙蟠谷吧！其实我们没有深仇大怨，不过谁的手下弟兄也是吃谁向着谁，铁马庄那几位朋友，在龙门镇也太以地把我屠金榜骂成了一文不值。我也不是什么成名人物，他们骂我几句又不是当面，这个亏我吃得起。可是贵庄的弟兄，口头也太嫌刻薄，把我矿山看成没有一个好人。请问范庄主，跑关东本省的有几个安善良民？并且全是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佛受一炷香，人受一口气，他们当时虽则互有损伤，回到矿山之后，几乎惹起大祸来。我这全矿弟兄竟自激起众怒，所有矿工要齐到铁马庄和铁马庄的朋友们一拼生死。我想这件事真要是容他们那么去做，显得姓屠的没有一点江湖义气。我想了一个主意，用抛砖引玉之法，把铁马庄的弟兄掳劫数十名，给本矿的弟兄们泄愤，把他们就可以阻挡住，范庄主也可以到我龙蟠谷赏脸赐光，我们当面解决，多大的风波也可以消灭。不过，我这种举动极容易引起误会，范庄主亲自前来，咱们往后是越交越近，我这龙蟠谷还盼望范庄主多多照应。”
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范星五万也想不到他竟会这么低头认罪，这真是事情的变幻不可捉摸，赶忙站起深深一揖，向屠金榜道：“屠矿主，你这真是称得起江湖道上成名露脸的英雄、交朋友的好汉。你能这么对我铁马庄让步，只要把我手下弟兄放回庄去，我定然带着当日龙门镇肇事的弟兄，到龙蟠谷向贵矿的矿工谢罪。屠矿主，你只要看得起我范星五，将来有用我之处，姓范的万死不辞。”屠金榜忙着答礼道：“范庄主，不要客气，你只要拿姓屠的当朋友，就不枉我这番苦心。”
说话间，进来四名弟兄，把靠东边一张方桌搭开，立刻摆上全副杯箸，跟着由这弟兄们一盘一盘地端进来丰盛的菜肴。屠金榜向范星五道：“话已说开，来到我矿山，没有别的可敬，总该扰我一杯水酒吧！”范星五道：“屠矿主，你这么客气，叫我太以不安，越发显得我范星五不够朋友了。”这时，万胜刀韩宝义跟冯德民全站起来相让，范星五知道绝不能推辞，彼此入座，心中还在悬系着。自己虽凭本领从后山闯入，究竟孤身一人，不啻身入龙潭虎穴。屠金榜的话太甜了，心里悬系着恐怕他还有别的道儿，可是他们敬酒敬菜，谈论武功，谈笑自然，毫无恶意，范星五心里略微放下。酒过数巡，立刻停杯不饮。
这时，窗纸上已露晓色，范星五谢过他们三人，向屠金榜告辞道：“我范星五此来多蒙屠矿主海量包涵，不怪罪我鲁莽，更这么款待，我只得请屠矿主索性成全我到底，可否把我手下的弟兄带走？请屠矿主的示下。”
屠金榜哈哈一笑道：“范庄主，你不用多疑，好朋友做事哪能拖泥带水？姓屠的说一句还算一句。不过现在我若是叫范庄主你把人带走，我不是和范庄主有交情，简直是安心给你苦子吃，完事还要落个把咱们的交情全耽误了。范庄主你想，此次你入龙蟠谷，凭一身武功本领，能从后山蹚进后矿，这点功夫恐怕关东道上找不出几个来，我又安心和范庄主交朋友，绝不往丢人现眼上想。可是范庄主你要把人带着一走，一般混浊猛怔的弟兄，他们定认为我龙蟠谷一败涂地，我屠金榜不敢斗姓范的，叫你把人硬要了走，他们能甘心么？他们为了忠心护矿，出头拦阻，是捧我姓屠的，我能用强力压制他们么？范庄主，你如信得及屠金榜，请你先回铁马庄。也就是相差半日的工夫，容你走后，我召集全矿弟兄，说明了我们已经结成好朋友，龙蟠谷和铁马庄是一家人，那时我派人护送你手下弟兄回铁马庄，我们两人面上全有光彩。范庄主，你以为怎么样？”
范星五一听屠金榜这番话有情有理，光棍怕调个儿，龙蟠谷的事搁在自己身上，也是这么办对，遂含笑拱手道：“屠矿主，我被庄中父老兄弟闹得两日昏头涨脑，遇到了事，竟自办得处处失当，多亏遇上屠矿主你这么条英雄，处处为我着想，你真是我范星五的好朋友。咱们一言为定，我不说客气话了。”范星五立时告辞，黑虎星屠金榜跟护矿武师韩宝义、冯德民率领着一队弟兄亲自往外送。
现在正是晨光曦微，从这宅子中走出栅门，顺着一条平坦的山道，转奔西南，沿途上每隔十几丈，必有一间更房和两名下卡子的弟兄。走出半里地来，才到他矿山的大柜狮子口。范星五一看这一带的形势，莫怪他盘踞多年，就是他和官家没有联络，观音山那边的官兵想消灭他真不容易。这狮子口是一道大岭，靠当中隆起，远望如同狮子头。在当中有一个大洞，高有一丈五六，宽有两丈，形如狮子张着巨口。入矿山除了狮子口没有道路可通，官兵想抄办他，他又不是成名的股匪，地方官说不出去查办一个私矿，得请整营的官兵，在公事上交代不下去，衙门口来个十名二十名，狮子口这里只用两名弟兄，人不用露面，就全得给挡回去，想往里多走一步，势比登天。范星五到狮子口一再阻拦，不叫往外再送，可是屠金榜显着格外亲切，非送到乱松坡才肯回去。范星五固辞不获，直到前山头道卡子，屠金榜才停住脚步，彼此作别。并且说，过几天得了闲暇，定要到铁马庄和范庄主盘桓几日。范星五满脸赔笑地答应着，这才离开山口，到了前面镇甸雇脚程，赶回铁马庄。
可是从半路上，就遇到了本庄的弟兄四十余名，全是一身疾装劲服，各持刀枪，他们是因为范庄主单人去访龙蟠谷，认为凶多吉少。这般弟兄们全是最重义气，大家一计议，立时集合了四十名年轻力壮的弟兄们，全骑着快马，赶奔龙蟠谷，愿意和范庄主同归于尽。这一看见庄主回来，欢声雷动。范星五草草地把自己经过说与大家。弟兄们也有深信不疑的，也有认为屠金榜另有阴谋，他这前后的行为判若两人，情理上有些说不下去。但是庄主已然和屠金榜会面解决，答应了回庄等候，只好是跟随着庄主回庄，等到晚间，也就见岀起落来。走到日色西沉才到铁马庄。
庄中的父老们也全纷纷来慰问，范星五这次冒险入龙蟠谷，结果是这么好回来，只是美中不足，未能够弟兄们立时带回，所以一个个还是悬着心，两次三番打发人往中途上打探迎接，可是直到后半夜，一点消息没有。范星五反倒劝大家忍耐，因为道路也远，他矿山就许因事耽搁，那里晚着半天，料理这件事，这里就得多等半日。可是一夜过去，到天明之后，范星五也认为事情有变化了，计算着途程，他就是到中午后释放本庄弟兄，他们天明前也该回到铁马庄。这一来，可有些绝望了。不过还不肯往坏处想，屠金榜也是一个闯江湖的汉子，哪能够反复无常？学那小人的行为，就许是矿工不易压服费了手时。范星五叫弟兄们忍耐这一天，倘若这一天还不见人到来，我们只有合庄整队出发，一齐赶到龙蟠谷，大家破出性命，也得把掳劫的弟兄要回来。这一来，铁马庄中情形，可就有些乱了，一面盼望人回来，一面更得提防着有变故，全庄弟兄，完全是持着刀枪棍棒戒备着。这一天的情形，凡是铁马庄的人，全像热锅上蚂蚁一样，一个个焦躁不安，连范星五全有些压服不住了。
眼看着日色西沉，天又昏黑，打发岀去探望的弟兄，全是失望而归。范星五恨得咬牙切齿，在乡公所中来回走着，自己不住恨声叨念着：“屠金榜，你敢给范星五这种苦子吃，我不把你的皮剥了，我就枉在关东立足了。”但是，空着急有何用处？到了起更之后，一般弟兄们恨不得立时起身，范星五主张着天明时全庄齐队岀发。这时，天已经快交三更，范星五这一天连饮食未进。自己从乡公所走回家中，庄中弟兄们仍然是分班守夜，可是不上班的也不肯在家中待着了，互相凑到一处，交头接耳，反正说什么的全有。范星五暗地巡查，自己全不敢听了，只有下了决心，姓范的以死报父老兄弟，到了最后也叫大家看出姓范的是怎么个人物了。
范星五真是悲愤填胸，怒火万丈，刚进了自己家门，心里格外地烦闷，不愿意去见妻子，遂到前面书房中。进了屋还未坐下，隐隐听得东西庄口一带一片杂乱的声音，跟着也听到几声号角，范星五心中一惊。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隔着门有人嚷：“庄主，大约咱们弟兄回来了。”范星五惊喜之下往外闯，一脚才跨出门槛，忽然又有一人高声喊：“庄主，快出去看看，龙蟠谷大队人马又把我们铁马庄包围了。”范星五一跺脚说了个“好”字，回身一纵，蹿到迎面墙下，伸手把墙上挂钩的剑抓下来，呛的一声，宝剑撤出鞘来，把剑鞘往地上一掷，回身闯出书房，紧跑到大门前，飞身蹿上门头。庄中立刻已成混乱情形，也有往里跑，也有往外跑的，范星五蹿到街心，高声招呼道：“弟兄们，不要慌，有我范星五在，还不至于就叫贼子们得手，有胆量的随我来！”立刻有二十多名弟兄们随着范星五往村口跑来。
离着村口还有十几丈远，竟有一队弟兄如同疯狂地往回下卷来，范星五厉声呵斥：“弟兄们，不要减了铁马庄的锐气，怕死的不是我铁马庄中弟兄。”这队弟兄听得庄主的声音，内中一个高声叫道：“庄主，可不好了，包围铁马庄的竟是绿营的官兵，这可怎么办？”范星五一听，目瞪口呆，抬头看时，从庄口那边一片灯笼火把呐喊着杀声，有人高喊着：“有敢拒捕脱逃的，当场格杀勿论。”范星五一听，冷水浇头一般，自己平常那么精明强干，到这时木立在那里。
可是庄口闯进这队人，刹那间已到近前。范星五立刻强振起精神，因为自己问心无愧，这铁马庄完全是垦荒的农民，敢说是安分守己。自己身为庄主，遇到这种意外的飞灾横祸，怕会子有什么用？立刻把提着宝剑交到左手中倒提着，往前紧闯上来。两下相离已近，只见一队军兵打着灯笼火把，提着雪亮的兵器，头里冲了过来，凡是从庄口退下来的，已经全被绑起。在灯火中，一位武官身穿跨马服，挎着腰刀，年纪就在四十多岁，赤红的一张脸，浓眉巨目，在这队军兵维护下显得威风十足。
前面两名军兵也在厉声喝问：“咳！你是什么人，敢提着宝剑浑闯？还不站住，你是简直找死。”其实范星五没容他喝问，已经停身止步，范星五赶紧躬身行礼，向迎面这位武官说道：“草民是这铁马庄的范星五。我这合庄垦荒的农民和采伐森林的弟兄，看得起小民，庄中推我为首。请示大人，小民们这铁马庄犯了何罪，竟自拿我们当匪人看待，深夜间带兵围剿？求大人的恩典，明示小民，感恩不尽。”
范星五话才落声，这位武官原来是龙门镇驻防绿营镇标的麾下营官金世侯。他听到范星五的话，厉声呵斥：“好大胆的范星五！你还敢问为什么围剿你们的铁马庄？”随即一扭头，向左右的护勇喝声：“还不给我绑了！”营官金世侯刚一喝喊，立刻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四名护勇，内中一个一抬腿，照着范星五左手腕子上踢去，范星五这种地方，就叫忍耐了，就没提防闪避，左手宝剑竟被踢飞，可是跟着两名护勇向范星五两臂上抓。范星五却不容他们抓着，双臂一抖，把这两名护勇震得踉跄倒退三四步，险些摔倒。这两名护勇怪叫：“弟兄们，拉家伙，他要逃。”营官金世侯也在呵斥道：“范星五，你敢拒捕么？”
范星五垂手站在那里，微微冷笑，向营官金世侯说道：“大人不肯明白告诉小民身犯何罪，就按着盗匪来对付小民，实不甘心。”这时左右已经围上十几名持刀枪的军兵，刀刃枪尖全对着范星五。范星五依然是毫无惧色。这位营官金世侯他本是满洲镶黄旗的旗人，十分狡猾，知道这范星五一身极好的功夫，恐怕把差事给挤跑了，无法交代，立刻把面色放和缓了，向范星五道：“姓范的，你是安善良民，守法的百姓，你可要知道，本营官是奉命差派，公事是由镇标那里发下的。至于你身犯何罪，本营官也知道不清楚。现在你若是公然拒捕，想要脱逃，你这‘安善良民’四个字可没有了，坐实了你是不法的匪人。范星五，你随本营官到龙门镇上走一趟，好在你问心无愧，你怕什么？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本营官是奉令而来，你要知道，军令如山，不把你们带回龙门镇，本营官就无法交代。范星五，你只说走不走吧！”
范星五此时虽然是怒愤填胸，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跟着他走一趟，全庄已被包围之下，自己难道真的动手拒捕夺人，先落个反叛之名么？只得嗐了声，双手向后一背，向营官金世侯道：“我范星五一不欠官粮，二没有私债，我怕些什么？大人，你既是奉命而来，小民只好跟你走一趟了，请你公事公办吧。”那金世侯却把大拇指一挑道：“范星五，你这才不愧是关东三省跑腿的朋友，本营官绝不难为你。”这时，军兵已把范星五倒绑二臂，却押着范星五全往庄里走。范星五把身形一横，挡住了金世侯，大声说道：“铁马庄的事，我范星五既然到案，天大的事姓范的一人承当，大人，你要想过分地牵连，我范星五这场官司可打不起，别说小民可对不住大人了。”
那营官金世侯此时却把面色一沉，和方才如同换了一人，向范星五道：“本营官奉令办理此案，全庄不搜查完了，焉能就这么含糊了事？难道你叫本营官落个得财卖放的嫌疑么？”范星五道：“小民现在尚不知身犯何罪，庄中百姓又被捕拿，小民忍受冤枉，为是随大人到案，好一分曲直。铁马庄我是庄主，无论什么事有我承当，难道大人非把全庄剿净了不成么？就让我范星五犯了杀人命案，有通匪的罪名，也只能一人做一人当。但是大人连我妻子家人也连同拘捕，那真是官逼民反了。”范星五说完这话，脸色可全变了。
这位营官金世侯看情形不好，他赶忙把话往回收，遂向范星五道：“姓范的，你要知道，我是官差由不了自己。好吧，但得一步地，何须不为人？我交你这朋友，现在你的妻子家人暂免牵连。你随着本营官从庄后出去，我好查点我的官兵。”范星五忙说道：“这是大人的恩典，小民感恩不尽了。”这位营官立刻指挥手下军官护勇，押着范星五直奔铁马庄后庄口，经过范星五家门口时，并没停留。可是这时，铁马庄全庄内一片哭声，全是各人的家小，因为祸从天降，不知犯了什么罪，官兵前来剿捕，所有全庄的农民百姓，除了年纪太大和有病的人，现在除去被捕以外，逃得干干净净。这一座铁马庄只剩了老弱妇女，在大祸临头之下，也不敢出来查问，妇女们有什么本领？所以，此时所听到的是一片哭声，这座铁马庄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范星五随着营官、军兵往前走着，从后庄口闯过一大队官兵来，内中两名哨官，赶近前来，向营官金世侯报告道：“跟大人回，全庄已经全搜查过，除了被捕的四十多名匪人，其余的已经全逃出庄去。卑职虽然带队尽力追赶，只是黑夜间离着山道又近，大半全逃上了兴安岭，请大人的示下。”营官金世侯立刻吩咐道：“鲁得胜，你留十二名弟兄驻守在这里，随时捕拿逃走的匪人。”那哨官鲁得胜答了声：“是。”跟着又向另一名哨官说道：“刘连甲，赶紧齐队回营。”这名哨官刘连甲也答了声：“是。”立刻全从庄后转回来，军兵们号角齐鸣，在庄前集合起来，押解着四十多名被捕的铁马庄百姓和庄主范星五，直奔龙门镇。
方才落座，屠金榜却向范星五道：“我这人就是鲁莽成性，处处地不懂礼节，还没给范庄主引见我们这二位好友，显着我太疏忽了。”指着那四十多岁的江湖客说道：“这是我们矿山护山的总教练韩宝义。咱们全是练武的，韩老师当初是在关里，久走北五省，是个闯荡江湖的朋友，武林中全称他为万胜刀。韩老师是得孔家门的真传，来到关外，看得起我兄弟，在龙蟠谷替我帮忙，若没有韩老师，我屠金榜哪会立起这点事业？”又一指那剽悍矫健的少年说道：“这位叫冯德民，论起来是我一个徒侄。可是我屠金榜并没得什么名师传授，不过会几手庄稼把式。我那位师伯，却是龙江一带有名的铺场子老师，大约范庄主也有个耳闻，提起龙江劈排掌陈安泰，大约练武的全有个耳闻吧。德民他得师门真传，更练了几手硬功，手底下能够击石如粉，单掌开碑，别看年岁轻，很肯用功，帮着韩老师统率矿工，才不敢在矿山任意滋事。范庄主是有名的太极名家，往后你们该多亲多近。”
范星五听他这么狂言大话地来吹嘘自己手底下以为靠山的武师们，其实自己根本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两号人物，只可是说了几句恭维话。这时，由壮丁献上茶来，屠金榜向范星五道：“范庄主，你我全是在关东道上凭着一双赤手空拳来创事业，咱们做事用不着吞吞吐吐，开门见山地一切说痛快话，才是我们江湖道中人的本色。范庄主大约是为我们两下这点冲突而来吧？”范星五忙答道：“屠矿主，以往我们虽然全在这一带立足，不过是闻名未见面，今夜和屠矿主相见，我认为屠矿主倒是个慷慨的朋友。姓范的也该坦白地把来意说明。我铁马庄手下的农民和森林的工人，无意中得罪了屠矿主手下弟兄，想不到屠矿主竟自不肯亲自找我范星五理论是非，连番把我铁马庄的弟兄掳劫了七十余名。我铁马庄全是山东一带的苦朋友，乡里乡亲投到我那里，不过是一同吃碗庄稼饭，如今天竟弄个生死不明，姓范的实在不能不出头了。这件事，弄到什么地方也有个了断，所以我亲自前来到龙蟠谷，向屠矿主请教，我范星五手下这七十多名弟兄，屠矿主究竟要如何处治？姓范的此来，愿意把一切事放到我一人身上，在屠矿主方面，认为我铁马庄的人罪在不赦，诚如屠矿主的话，人不亲武术还亲呢，请你把我手下弟兄放回。天大的事由我范星五一人承当，这就是我的来意。”
屠金榜一手团着掌中的铁珠，一手不住地抚摸着他唇上的短须，等到范星五把话说完，他哈哈一笑道：“我早料到范庄主你为这件事必要兴问罪之师亲自前来，范庄主你算着了我的道儿，若不把你弟兄多弄几十名到矿山，你绝不肯赏脸到我龙蟠谷吧！其实我们没有深仇大怨，不过谁的手下弟兄也是吃谁向着谁，铁马庄那几位朋友，在龙门镇也太以地把我屠金榜骂成了一文不值。我也不是什么成名人物，他们骂我几句又不是当面，这个亏我吃得起。可是贵庄的弟兄，口头也太嫌刻薄，把我矿山看成没有一个好人。请问范庄主，跑关东本省的有几个安善良民？并且全是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佛受一炷香，人受一口气，他们当时虽则互有损伤，回到矿山之后，几乎惹起大祸来。我这全矿弟兄竟自激起众怒，所有矿工要齐到铁马庄和铁马庄的朋友们一拼生死。我想这件事真要是容他们那么去做，显得姓屠的没有一点江湖义气。我想了一个主意，用抛砖引玉之法，把铁马庄的弟兄掳劫数十名，给本矿的弟兄们泄愤，把他们就可以阻挡住，范庄主也可以到我龙蟠谷赏脸赐光，我们当面解决，多大的风波也可以消灭。不过，我这种举动极容易引起误会，范庄主亲自前来，咱们往后是越交越近，我这龙蟠谷还盼望范庄主多多照应。”
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范星五万也想不到他竟会这么低头认罪，这真是事情的变幻不可捉摸，赶忙站起深深一揖，向屠金榜道：“屠矿主，你这真是称得起江湖道上成名露脸的英雄、交朋友的好汉。你能这么对我铁马庄让步，只要把我手下弟兄放回庄去，我定然带着当日龙门镇肇事的弟兄，到龙蟠谷向贵矿的矿工谢罪。屠矿主，你只要看得起我范星五，将来有用我之处，姓范的万死不辞。”屠金榜忙着答礼道：“范庄主，不要客气，你只要拿姓屠的当朋友，就不枉我这番苦心。”
说话间，进来四名弟兄，把靠东边一张方桌搭开，立刻摆上全副杯箸，跟着由这弟兄们一盘一盘地端进来丰盛的菜肴。屠金榜向范星五道：“话已说开，来到我矿山，没有别的可敬，总该扰我一杯水酒吧！”范星五道：“屠矿主，你这么客气，叫我太以不安，越发显得我范星五不够朋友了。”这时，万胜刀韩宝义跟冯德民全站起来相让，范星五知道绝不能推辞，彼此入座，心中还在悬系着。自己虽凭本领从后山闯入，究竟孤身一人，不啻身入龙潭虎穴。屠金榜的话太甜了，心里悬系着恐怕他还有别的道儿，可是他们敬酒敬菜，谈论武功，谈笑自然，毫无恶意，范星五心里略微放下。酒过数巡，立刻停杯不饮。
这时，窗纸上已露晓色，范星五谢过他们三人，向屠金榜告辞道：“我范星五此来多蒙屠矿主海量包涵，不怪罪我鲁莽，更这么款待，我只得请屠矿主索性成全我到底，可否把我手下的弟兄带走？请屠矿主的示下。”
屠金榜哈哈一笑道：“范庄主，你不用多疑，好朋友做事哪能拖泥带水？姓屠的说一句还算一句。不过现在我若是叫范庄主你把人带走，我不是和范庄主有交情，简直是安心给你苦子吃，完事还要落个把咱们的交情全耽误了。范庄主你想，此次你入龙蟠谷，凭一身武功本领，能从后山蹚进后矿，这点功夫恐怕关东道上找不出几个来，我又安心和范庄主交朋友，绝不往丢人现眼上想。可是范庄主你要把人带着一走，一般混浊猛怔的弟兄，他们定认为我龙蟠谷一败涂地，我屠金榜不敢斗姓范的，叫你把人硬要了走，他们能甘心么？他们为了忠心护矿，出头拦阻，是捧我姓屠的，我能用强力压制他们么？范庄主，你如信得及屠金榜，请你先回铁马庄。也就是相差半日的工夫，容你走后，我召集全矿弟兄，说明了我们已经结成好朋友，龙蟠谷和铁马庄是一家人，那时我派人护送你手下弟兄回铁马庄，我们两人面上全有光彩。范庄主，你以为怎么样？”
范星五一听屠金榜这番话有情有理，光棍怕调个儿，龙蟠谷的事搁在自己身上，也是这么办对，遂含笑拱手道：“屠矿主，我被庄中父老兄弟闹得两日昏头涨脑，遇到了事，竟自办得处处失当，多亏遇上屠矿主你这么条英雄，处处为我着想，你真是我范星五的好朋友。咱们一言为定，我不说客气话了。”范星五立时告辞，黑虎星屠金榜跟护矿武师韩宝义、冯德民率领着一队弟兄亲自往外送。
现在正是晨光曦微，从这宅子中走出栅门，顺着一条平坦的山道，转奔西南，沿途上每隔十几丈，必有一间更房和两名下卡子的弟兄。走出半里地来，才到他矿山的大柜狮子口。范星五一看这一带的形势，莫怪他盘踞多年，就是他和官家没有联络，观音山那边的官兵想消灭他真不容易。这狮子口是一道大岭，靠当中隆起，远望如同狮子头。在当中有一个大洞，高有一丈五六，宽有两丈，形如狮子张着巨口。入矿山除了狮子口没有道路可通，官兵想抄办他，他又不是成名的股匪，地方官说不出去查办一个私矿，得请整营的官兵，在公事上交代不下去，衙门口来个十名二十名，狮子口这里只用两名弟兄，人不用露面，就全得给挡回去，想往里多走一步，势比登天。范星五到狮子口一再阻拦，不叫往外再送，可是屠金榜显着格外亲切，非送到乱松坡才肯回去。范星五固辞不获，直到前山头道卡子，屠金榜才停住脚步，彼此作别。并且说，过几天得了闲暇，定要到铁马庄和范庄主盘桓几日。范星五满脸赔笑地答应着，这才离开山口，到了前面镇甸雇脚程，赶回铁马庄。
可是从半路上，就遇到了本庄的弟兄四十余名，全是一身疾装劲服，各持刀枪，他们是因为范庄主单人去访龙蟠谷，认为凶多吉少。这般弟兄们全是最重义气，大家一计议，立时集合了四十名年轻力壮的弟兄们，全骑着快马，赶奔龙蟠谷，愿意和范庄主同归于尽。这一看见庄主回来，欢声雷动。范星五草草地把自己经过说与大家。弟兄们也有深信不疑的，也有认为屠金榜另有阴谋，他这前后的行为判若两人，情理上有些说不下去。但是庄主已然和屠金榜会面解决，答应了回庄等候，只好是跟随着庄主回庄，等到晚间，也就见岀起落来。走到日色西沉才到铁马庄。
庄中的父老们也全纷纷来慰问，范星五这次冒险入龙蟠谷，结果是这么好回来，只是美中不足，未能够弟兄们立时带回，所以一个个还是悬着心，两次三番打发人往中途上打探迎接，可是直到后半夜，一点消息没有。范星五反倒劝大家忍耐，因为道路也远，他矿山就许因事耽搁，那里晚着半天，料理这件事，这里就得多等半日。可是一夜过去，到天明之后，范星五也认为事情有变化了，计算着途程，他就是到中午后释放本庄弟兄，他们天明前也该回到铁马庄。这一来，可有些绝望了。不过还不肯往坏处想，屠金榜也是一个闯江湖的汉子，哪能够反复无常？学那小人的行为，就许是矿工不易压服费了手时。范星五叫弟兄们忍耐这一天，倘若这一天还不见人到来，我们只有合庄整队出发，一齐赶到龙蟠谷，大家破出性命，也得把掳劫的弟兄要回来。这一来，铁马庄中情形，可就有些乱了，一面盼望人回来，一面更得提防着有变故，全庄弟兄，完全是持着刀枪棍棒戒备着。这一天的情形，凡是铁马庄的人，全像热锅上蚂蚁一样，一个个焦躁不安，连范星五全有些压服不住了。
眼看着日色西沉，天又昏黑，打发岀去探望的弟兄，全是失望而归。范星五恨得咬牙切齿，在乡公所中来回走着，自己不住恨声叨念着：“屠金榜，你敢给范星五这种苦子吃，我不把你的皮剥了，我就枉在关东立足了。”但是，空着急有何用处？到了起更之后，一般弟兄们恨不得立时起身，范星五主张着天明时全庄齐队岀发。这时，天已经快交三更，范星五这一天连饮食未进。自己从乡公所走回家中，庄中弟兄们仍然是分班守夜，可是不上班的也不肯在家中待着了，互相凑到一处，交头接耳，反正说什么的全有。范星五暗地巡查，自己全不敢听了，只有下了决心，姓范的以死报父老兄弟，到了最后也叫大家看出姓范的是怎么个人物了。
范星五真是悲愤填胸，怒火万丈，刚进了自己家门，心里格外地烦闷，不愿意去见妻子，遂到前面书房中。进了屋还未坐下，隐隐听得东西庄口一带一片杂乱的声音，跟着也听到几声号角，范星五心中一惊。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隔着门有人嚷：“庄主，大约咱们弟兄回来了。”范星五惊喜之下往外闯，一脚才跨出门槛，忽然又有一人高声喊：“庄主，快出去看看，龙蟠谷大队人马又把我们铁马庄包围了。”范星五一跺脚说了个“好”字，回身一纵，蹿到迎面墙下，伸手把墙上挂钩的剑抓下来，呛的一声，宝剑撤出鞘来，把剑鞘往地上一掷，回身闯出书房，紧跑到大门前，飞身蹿上门头。庄中立刻已成混乱情形，也有往里跑，也有往外跑的，范星五蹿到街心，高声招呼道：“弟兄们，不要慌，有我范星五在，还不至于就叫贼子们得手，有胆量的随我来！”立刻有二十多名弟兄们随着范星五往村口跑来。
离着村口还有十几丈远，竟有一队弟兄如同疯狂地往回下卷来，范星五厉声呵斥：“弟兄们，不要减了铁马庄的锐气，怕死的不是我铁马庄中弟兄。”这队弟兄听得庄主的声音，内中一个高声叫道：“庄主，可不好了，包围铁马庄的竟是绿营的官兵，这可怎么办？”范星五一听，目瞪口呆，抬头看时，从庄口那边一片灯笼火把呐喊着杀声，有人高喊着：“有敢拒捕脱逃的，当场格杀勿论。”范星五一听，冷水浇头一般，自己平常那么精明强干，到这时木立在那里。
可是庄口闯进这队人，刹那间已到近前。范星五立刻强振起精神，因为自己问心无愧，这铁马庄完全是垦荒的农民，敢说是安分守己。自己身为庄主，遇到这种意外的飞灾横祸，怕会子有什么用？立刻把提着宝剑交到左手中倒提着，往前紧闯上来。两下相离已近，只见一队军兵打着灯笼火把，提着雪亮的兵器，头里冲了过来，凡是从庄口退下来的，已经全被绑起。在灯火中，一位武官身穿跨马服，挎着腰刀，年纪就在四十多岁，赤红的一张脸，浓眉巨目，在这队军兵维护下显得威风十足。
前面两名军兵也在厉声喝问：“咳！你是什么人，敢提着宝剑浑闯？还不站住，你是简直找死。”其实范星五没容他喝问，已经停身止步，范星五赶紧躬身行礼，向迎面这位武官说道：“草民是这铁马庄的范星五。我这合庄垦荒的农民和采伐森林的弟兄，看得起小民，庄中推我为首。请示大人，小民们这铁马庄犯了何罪，竟自拿我们当匪人看待，深夜间带兵围剿？求大人的恩典，明示小民，感恩不尽。”
范星五话才落声，这位武官原来是龙门镇驻防绿营镇标的麾下营官金世侯。他听到范星五的话，厉声呵斥：“好大胆的范星五！你还敢问为什么围剿你们的铁马庄？”随即一扭头，向左右的护勇喝声：“还不给我绑了！”营官金世侯刚一喝喊，立刻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四名护勇，内中一个一抬腿，照着范星五左手腕子上踢去，范星五这种地方，就叫忍耐了，就没提防闪避，左手宝剑竟被踢飞，可是跟着两名护勇向范星五两臂上抓。范星五却不容他们抓着，双臂一抖，把这两名护勇震得踉跄倒退三四步，险些摔倒。这两名护勇怪叫：“弟兄们，拉家伙，他要逃。”营官金世侯也在呵斥道：“范星五，你敢拒捕么？”
范星五垂手站在那里，微微冷笑，向营官金世侯说道：“大人不肯明白告诉小民身犯何罪，就按着盗匪来对付小民，实不甘心。”这时左右已经围上十几名持刀枪的军兵，刀刃枪尖全对着范星五。范星五依然是毫无惧色。这位营官金世侯他本是满洲镶黄旗的旗人，十分狡猾，知道这范星五一身极好的功夫，恐怕把差事给挤跑了，无法交代，立刻把面色放和缓了，向范星五道：“姓范的，你是安善良民，守法的百姓，你可要知道，本营官是奉命差派，公事是由镇标那里发下的。至于你身犯何罪，本营官也知道不清楚。现在你若是公然拒捕，想要脱逃，你这‘安善良民’四个字可没有了，坐实了你是不法的匪人。范星五，你随本营官到龙门镇上走一趟，好在你问心无愧，你怕什么？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本营官是奉令而来，你要知道，军令如山，不把你们带回龙门镇，本营官就无法交代。范星五，你只说走不走吧！”
范星五此时虽然是怒愤填胸，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跟着他走一趟，全庄已被包围之下，自己难道真的动手拒捕夺人，先落个反叛之名么？只得嗐了声，双手向后一背，向营官金世侯道：“我范星五一不欠官粮，二没有私债，我怕些什么？大人，你既是奉命而来，小民只好跟你走一趟了，请你公事公办吧。”那金世侯却把大拇指一挑道：“范星五，你这才不愧是关东三省跑腿的朋友，本营官绝不难为你。”这时，军兵已把范星五倒绑二臂，却押着范星五全往庄里走。范星五把身形一横，挡住了金世侯，大声说道：“铁马庄的事，我范星五既然到案，天大的事姓范的一人承当，大人，你要想过分地牵连，我范星五这场官司可打不起，别说小民可对不住大人了。”
那营官金世侯此时却把面色一沉，和方才如同换了一人，向范星五道：“本营官奉令办理此案，全庄不搜查完了，焉能就这么含糊了事？难道你叫本营官落个得财卖放的嫌疑么？”范星五道：“小民现在尚不知身犯何罪，庄中百姓又被捕拿，小民忍受冤枉，为是随大人到案，好一分曲直。铁马庄我是庄主，无论什么事有我承当，难道大人非把全庄剿净了不成么？就让我范星五犯了杀人命案，有通匪的罪名，也只能一人做一人当。但是大人连我妻子家人也连同拘捕，那真是官逼民反了。”范星五说完这话，脸色可全变了。
这位营官金世侯看情形不好，他赶忙把话往回收，遂向范星五道：“姓范的，你要知道，我是官差由不了自己。好吧，但得一步地，何须不为人？我交你这朋友，现在你的妻子家人暂免牵连。你随着本营官从庄后出去，我好查点我的官兵。”范星五忙说道：“这是大人的恩典，小民感恩不尽了。”这位营官立刻指挥手下军官护勇，押着范星五直奔铁马庄后庄口，经过范星五家门口时，并没停留。可是这时，铁马庄全庄内一片哭声，全是各人的家小，因为祸从天降，不知犯了什么罪，官兵前来剿捕，所有全庄的农民百姓，除了年纪太大和有病的人，现在除去被捕以外，逃得干干净净。这一座铁马庄只剩了老弱妇女，在大祸临头之下，也不敢出来查问，妇女们有什么本领？所以，此时所听到的是一片哭声，这座铁马庄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范星五随着营官、军兵往前走着，从后庄口闯过一大队官兵来，内中两名哨官，赶近前来，向营官金世侯报告道：“跟大人回，全庄已经全搜查过，除了被捕的四十多名匪人，其余的已经全逃出庄去。卑职虽然带队尽力追赶，只是黑夜间离着山道又近，大半全逃上了兴安岭，请大人的示下。”营官金世侯立刻吩咐道：“鲁得胜，你留十二名弟兄驻守在这里，随时捕拿逃走的匪人。”那哨官鲁得胜答了声：“是。”跟着又向另一名哨官说道：“刘连甲，赶紧齐队回营。”这名哨官刘连甲也答了声：“是。”立刻全从庄后转回来，军兵们号角齐鸣，在庄前集合起来，押解着四十多名被捕的铁马庄百姓和庄主范星五，直奔龙门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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