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雪峰夜会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燕南宋德辉站在窗外听到这儿，已经很明显地，这是范师叔家中无疑了，遂向师伯秦邦彦一点手，自己也往前紧走了两步，爷两个凑在一处，宋德辉低声道：“师伯，不错，这定是我范师叔家中。怎样？我这时招呼声，好么？”秦邦彦低声答道：“这种举动，虽然太觉失礼，但是外边还有驻防官兵，事势所迫，只好从权，声音不要大了，不要吓着他们娘儿两个。”宋德辉答应了声，转身来走近窗前，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低声招呼道：“范师娘，不要害怕，我们不能叫大门，现在来的还有我师伯秦邦彦，徒侄名叫宋德辉。我们爷两个，也曾跟送信的范志勇相遇。范师娘只管开门，我们爷两个还不能尽自耽搁，说几句话就要走呢！”
范星五这位夫人，先前很是惊慌，后来听到宋德辉慢慢地把来意说明，这才放了心。这时，武师秦邦彦也低声向屋内招呼道：“弟妹，愚兄秦邦彦得信太晚，想不到事情会毁到这样。你不信可以把窗纸撕破，虽然数年未见，谅还认得愚兄，你看一看就放心了。”范星五这位夫人韩氏在屋中答道：“秦师哥，你说话的声音，我还听得岀来。爷两个略候片刻，我这就开门。”骥群尚还没睡，他倒是吓得抓住了母亲不撒手，不住地连问：“娘，外面是谁？我害怕。”韩氏安慰着他道：“骥群，不要怕，是你秦伯父跟你宋师哥来了。好孩子，快快地起来，咱们好请秦师伯、宋师哥进来。”骥群这才放心松了手。韩氏把油灯拨亮，因为卧室中不便请他们爷两个进来，把儿子骥群的衣服穿好，韩氏把外面明间的灯点起，屋门开了，来到院中，向这爷两个招呼道：“请到屋中坐吧！”
武师秦邦彦带着宋德辉走进室中，韩氏凄然落泪。秦邦彦见这位弟妇面容憔悴，屋中的几案全带着尘土，显见得终日在悲哀中，哪还有心思来收拾一切？这时，韩氏推着骥群给秦邦彦磕头，因为武林中礼节至重，只要是长一辈的，日久不见，再见面时，必须以大礼参拜。骥群莫看年岁小，倒是很懂得礼貌，口中招呼着师伯，真个跪下去叩头。秦邦彦见同门亲师弟家中落到这样结果，眼中更看到这么点的孩子，他爹爹到现在生死难定，危险万分，自己也不禁惨然，虽然没落下泪来，忙地伸手把骥群拉起，凄然说道：“好孩子，不要多礼了，我范师弟居然有这么个好儿子，也就很难得了。”
这时，韩氏又叫骥群给他宋师哥行礼，宋德辉忙拦着，他却依礼拜见，给宋德辉叩头。叙礼毕，在这堂屋中落了座，武师秦邦彦向韩氏说道：“弟妹，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范师弟一生行为谨慎，轻财好义，慷慨待人，竟会遭到这场祸事，世上的事真难说了。好在现在弟妹你母子二人安然无恙，这还叫人稍觉安心。范师弟这场事大致情形，我知道一些。至于遭事前这铁马庄详细情形，尚不知道究竟落到什么结果。弟妹，你把所知道的告诉愚兄，我也好着手办理。弟妹，你只管安心等待着，我范师弟的事，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把他救岀来。并且这场事，不止于他本身一人的事情，现在已经牵涉到我太极门整个的门户，不争出了结果来，我太极门从此就算是不能在江湖中立住了。”韩氏遂把铁马庄一切情形，以及出事后所得到不敢确信的信息，全说与了武师秦邦彦：“这铁马庄直到现在，除了妇孺和十几个年岁太老的跟几个病在床上的，所有弟兄们逃个干干净净。可是他们不过是躲避着龙门镇镇标的查办，庄中可有信息，他们逃出铁马庄后，完全在兴安岭后山连云峰下。弟兄们完全在那里集合，绝没散开，大约聚集着有百八十名。仗着他们有几家木商，交往多年，由这庄中过去出头办事的人，悄悄地向木商们借了不少的钱购买食粮，在连云峰下，一半是暂时避难，一半也为的把这点力量不散开，他们还要设法搭救庄主，这足见他们尚有义气。骥群他父亲过去待庄中父老兄弟的情形，是好是坏，到现在从这般人身上看起来，也就可以想见过去了。不过，现在是官家的势力大，他们虽则有百八十人的力量，终归是安善良民，恐怕也不易搭救星五吧！”
武师秦邦彦听韩氏这番话，不由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很好，我所要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事。现在我星五师弟虽则陷身牢狱，大约一时半时还不至于出什么危险，只要能缓得开手，我们就有法子办理。至于铁马庄这般弟兄能够这么顾义气有血性，我师弟这场事总算是为他们所累，现在总算换出他们人心来，虽则自身受了许多罪，倒也值得了。弟妹，现在家中可有官兵来招扰么？”韩氏道：“官兵初来铁马庄驻守时，不断地有他们部下的兵丁到家中借着查问庄中的情形，未免近于啰唆。不过像我现在还有什么惜命的地方？我绝不怕他们，经过两三次我严辞质问，要找他们带兵官去拼命办理。这样一来算好多了，除了不能随便地岀铁马庄，家中轻易没有人来招扰了。”武师秦邦彦道：“这样很好，对于弟妹这里，用不着我们悬念，我们也好放手办理星五的事。这场事，明着虽是龙门镇镇标栽赃嫁祸，可是暗中主使的人，谅弟妹也知道，完全是那观音山后山九曲龙蟠谷私采金矿的黑虎星屠金榜他一手所为，勾结龙门镇的镇标，弄出几个见证来，算是把星五按入监狱。所以，这场事必须从屠金榜这个万恶匪徒身上下手。弟妹，可有什么事么？我们爷两个走后，倘若再有人来，可叫他们到兴安岭后山连云峰下本庄弟兄那里去问信息。因为我们爷两个也要去看看这般能共患难有血性的弟兄们，往后还有借重他们之处，也未可知。”
韩氏流着泪说道：“师哥，到现在我什么话也不说了，你们哥两个是同门师兄弟。话又说回来，也完全仗着师哥你顾义气。天性凉薄的亲手足，遇到了大难临头，各顾自身的很多。像师哥你，在这种风雪寒天，奔波千里，爷两个为星五的事，不顾一切地来搭救他，真能够把星五救了岀来，不止于他感恩不尽，就是你骥群侄儿，一辈子也不会忘了秦师伯、宋师哥这种恩德。”秦邦彦慨然说道：“弟妹不要这么客气，我们不能说这些个。星五本身遭这种大难，按我们江湖道侠义道的本分，像他这种被阴谋陷害，无论认识不认识，全应该拔刀相助。何况我们是亲师兄弟，义不容辞。弟妹，你好好地忍耐着，这件事情已经不容再迟缓下去。我们爷儿两个倘若招呼不下来，那时只有召集我们太极门的同门师友，大家同挥义剑，也要除此恶人，事情或许还不致那么费事。这黑虎星屠金榜，只凭他那种行为，压榨一般矿工们，叫一般苦弟兄们以血汗所得，供他们这般狐群狗党纵情享受。世上总有天理在，任凭他有多大本领，多大手眼，他终归也要走到灭亡之途。我们不能过分在这里耽搁了，趁着夜间，我和宋德辉到兴安岭走一遭。”
韩氏点点头道：“好吧，一切事全由师兄你主持，你师弟的性命也就全交与你们爷两个了。不过兴安岭弟兄们隐匿的所在，在这一个深夜间，恐怕不大容易找吧！”武师秦邦彦道：“弟妹，不用担心，我们只要把方向辨别清楚了，上百名的弟兄，不会一点形迹不露，我们定能找到他们。”韩氏此时如同绝处逢生，武师秦邦彦和徒侄燕南宋德辉立刻向韩氏告辞。韩氏还要往外送，秦邦彦道：“弟妹，现在患难中，还用得着客气么？弟妹一切保重，你静待佳音吧。”庄主范星五宅中，前面还有一个老伙计范福，替韩氏照管门户，秦邦彦此时也不便再惊动他，和燕南宋德辉仍然飞身纵上屋顶。到了临街的屋顶上，向街上察看一下，静悄悄，这乡公所前驻守的官兵，全因为冷撤进去，这一座铁马庄死沉沉的，只有零落的犬吠声，点缀着沉沉的夜景。
爷两个翻过街心之后，仍然从民房上蹿房越脊，横穿铁马庄。越过几十家住宅，武师秦邦彦耳中听到一阵哭声刺耳，一个有年岁老妇人的声音，一边哭着一边叨念着：“天啊！我们做了什么孽，守分安贫地在这里种田地，养家小，老天竟不容我们活下去。我只这么一个儿子，现在弄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能办事的庄主也被人陷害，早晚我们还不活活饿死？老天怎么没有报应，还有好人走的路么？”跟着一个小孩子的哭声又起，一边哭着，一边招呼：“奶奶，我爹爹怎么还不回来？他可是死了么？怎么庄中的官兵那么厉害，他们得多咱离开这里？”跟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呵斥的声音道：“牛儿，快不要胡说。那官老爷咱们可惹不起，叫他们听见，会杀头的。”跟着那老妇人哭声说道：“牛儿的娘，你不要吓唬他了。现在我老婆子任什么不怕。乡公所那伙子强盗们，敢动我们牛儿一指，我老婆子和他拼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不够么？”武师秦邦彦略微驻足，所听到的尽是这些，母思子，妻盼夫，一家可全是骨肉分离。秦邦彦和宋德辉此时全是热血沸腾，义愤填胸，对于铁马庄被屈含冤遭人陷害，黑虎星屠金榜勾结江湖盗匪，霸据矿山，凌虐矿工，勾结官家，把铁马庄弄到这般凄惨境地，秦邦彦、宋德辉爷两个誓与之周旋到底。这爷两个再不忍细听下去，翻出铁马庄，到了乡外，仗着遍地是积雪，道路可辨。
这铁马庄离着兴安岭不远，因为就建筑在兴安岭下，只有一里多地，已经到了山口附近。燕南宋德辉向秦邦彦道：“师伯，这兴安岭上地势很大，我们在深夜间蹚进山去，大雪封山之时，这连云峰究竟在什么地方，又没到过，恐怕不大容易找。虽说是听范师娘说出方向，这山里到处里峰岭重叠，实不容易辨认。我想近山口一带，必有山居的人家住在这里，再说这一带猎户也很多。我们何不先向附近的住户惊动一下，求他们指明连云峰的所在，免得像盲人瞎马，到处乱撞，岂不省事？”
武师秦邦彦竟扑哧一笑，哼了一声，向宋德辉道：“德辉，你倒是真够聪明的，难为你想出这个主意来。德辉，我们在探问路径之下，咱们爷两个苦处就大了，准保在这乱山里跑它一夜，说不定就许困在里面，你这个主意高明得很。”宋德辉道：“师伯别取笑，难道我说得不对么？”秦邦彦笑道：“德辉，好在咱们爷两个亲如父子，要换在别的门下晚辈们，我也不能这么放肆。德辉，你还干了这么多年镖行，在江湖道上总算很有经验了，可是眼前的事，你算是失招。你只顾怕走迷了路，你可不想想，一个深夜之间，山居的农民和猎户，早入睡乡，深更半夜，砸着门问路径，就惹人不高兴。并且铁马庄一半是开垦荒田，一半在岭上采伐树木，这猎户和这农民们，这么些年和铁马庄的人还不是形同一家人么？铁马庄遭到这场横祸，一般弟兄们逃上兴安岭，躲避官兵追击。我们此时向山口一带的人来问铁马庄弟兄们隐匿之所。任凭你怎样表明出身来路，他们也不会信，定要疑心是官家仍然要缉捕这些弟兄们，乔装老百姓来探查他们的踪迹。我们问到他们面前，他们还你个不知道，还算恩典我们。倘若他们故意地指使我们多走一夜冤枉路，你又能把他们怎样？这种地方，总得体察现在的情况。依我看，还是不必再自找难堪，一百多名弟兄，匿迹在连云峰一带，任凭他们形迹怎样严密，我们也能搜寻出一些迹象来。德辉，我说的是不是？”
宋德辉果然想到自己这种地方实在是缺欠经验了，遂也含笑说道：“姜还是老的辣，弟子常常地追随在师伯身旁，倒能多长许多见识呢！”说话间，爷两个已然走进山口，顺着这条斜坡的山道翻上岭道。山风阵阵，积雪飞扬，要说在这种严冬的时候深夜间走进这么险峻的山道，这爷两个完全是被义愤所激，完全把这寒冷危险忘掉，一气儿走出五六里，时时地辨识着方向。先前还看到不断地有山居的人家，赶到走进六七里路来，再也见不到山居的住户了。这种大雪封山之时，宿鸟栖巢，野兽敛迹。爷两个踏着山道上的冰雪，往前又走出有二里多地，往前望去，峰岭起伏，白茫茫全蒙着一层白雪，虽说是有这么个连云峰的名目，赶到身临其境，走到这种地方，哪容易辨认？宋德辉向秦邦彦道：“师伯，这可真是怪事，铁马庄的弟兄，不是三五个人容易在洞穴中隐藏，百八十名弟兄，这种严寒的天气里，他们总也得有避寒之所、住宿的地方。怎的竟会一点迹兆没有？这连云峰尚不知究竟在哪里？我看今夜咱们爷两个要白受辛苦，白挨冻了。”秦邦彦此时停身在一个高岗上面，仔细地向前面察看形势，听到宋德辉的话，遂说道：“德辉，不要灰心，我认定了，不会找不到。这一带的形势，就很荒僻了，你看前面大约有半里地外，一接连地好几处高峰耸起，我们必须要找一个较高的地方，仔细地察看一下。他们住的地方，绝不会明摆着，必然要借着山形地势隐秘的地方，匿迹潜踪。你看前面那道山梗子，两旁全有耸起的危崖，我们看了有着脚的地方翻上去，辨别辨别眼前的道路。”宋德辉也只好是听从师伯的话。爷两个来到这道山梗子上面，一看再往前走，是往下倾斜的一段山道，并且十几丈外，有两条岔道，这种地方，可不敢不仔细地思索一下。好在此时阴云已敛，天上看到了星斗之光。
在这常跑江湖的人，全要有辨别时辰方向的知识。在这种深山里面，多么精明的人，也容易迷了方向，在夜间就得辨别风向和天上星斗的部位，以便找自己应该走的道路。秦邦彦走向右边的一段斜坡，宋德辉看到右边的一段悬崖，形势虽然很险峻，自己若是小心些，估量着还可以上去。这时，宋德辉振作起精神来，轻轻一纵，蹿上了这一段悬崖，手足并用，攀缘着山壁上的树木荆棘，翻到一段危崖上，站到高处往四下一打量，死沉沉一点什么声息没有。虽然能看到前面这两条道路，全可以通行，一条道是奔正东，一条道是奔东南。这连云峰的方向，据说是在兴安岭的东岭附近，这种地方差一点，就能多走多少冤枉路。宋德辉虽则登高远望，仍然是毫无把握，心中十分焦躁，可是停身的地方已比下面山道高岀十余丈，一阵阵西北风吹过来，奇冷异常，宋德辉这么健壮的身体，有些不能禁受了，失望之下，刚要翻身往下面跃，鼻中忽然嗅到一股子焦臭之气。宋德辉不禁灵机触动，身形停住，可是这种气味一刹那间又消逝了。宋德辉辨别出，风中的气味，分明是焚烧木材松脂所发出来的。此时和秦邦彦相隔着五六丈远，不敢高声喊嚷，用两手拢在口边，低声地招呼：“师伯，弟子嗅到一股子焦臭之气，大约我们不致绝望了。”武师秦邦彦也答道：“不错，我也嗅到这种气味。我们再少沉一沉，这种气味被风送过来，因为到处有峰岭阻隔着风向，我们必须十分注意地再辨别一下。”这爷两个停身之间，这次一阵风吹过，气味越发浓厚了。老武师秦邦彦向宋德辉招呼道：“德辉，你下来吧，大约我们再走个一二里路，必可以见到了铁马庄弟兄的踪迹了。咱们顺着往正北走的这条岔道走，大约不会再走错了。”
宋德辉精神一振之下，翻下悬崖，老武师秦邦彦也从旁边那道斜坡上翻下来。宋德辉道：“师伯，咱们既已嗅到这种气味，我看不会相隔那么远吧。”秦邦彦道：“我看近不了，这种满山积雪的地方，气息最清爽，有一点别的气味，随风布散开，能够吹出数里远去。这一带还因为不是平原旷野，风力时时地被阻挡，可是最近也得有一里多地远。德辉不信，爷两个再赌个东道。”宋德辉道：“师伯，我不敢和你老赌东道了，现在我自知见闻简陋，在师伯面前认栽还不成么？”秦邦彦一笑，立刻顺着眼前这条岔道往正北蹚下来。
一边走着，秦邦彦可不住地向宋德辉打招呼：“德辉，可要留神些，这种地方吃了亏，可有冤没处诉去。全是自家人，他们被迫得流离失所，隐藏这种地方，不会不防备着官人们入山踩探，逼迫得他们铤而走险。为保自身的安危，遇到了可疑的人，他们难免可要先下手为强了。”宋德辉答应了声：“晓得。”这时，爷两个已经走出一里多地，只见迎面在一两箭地外，一段山道地势险峻，两边全是十几丈高起伏的山岭，当中一段夹道。好在这条道还不狭，有一丈五六宽，可是坎坷不平。走在这种山道，完全仗着脚底下的功夫，只要一失足，就得摔得受重伤，并且一进这段夹道似的山道，一股木材烧焦的气味扑鼻，这段道路又低洼，没有多大风，很显然地这种气味就在不远了。
燕南宋德辉头一个往前闯，堪堪地走完这段夹沟山道的一刹那间，突然夹沟外面，一丛矮树后面，嘣的一响，老武师秦邦彦疾喝了声：“退。”宋德辉右脚用力一跺，双臂向右一晃，身形已经蹿向道旁，叭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在山道冰雪上，斜插在那里。这时，老武师秦邦彦也退向偏着右边的一株大树旁，跟着弓弦连响，唰唰的又是两三条箭射过来，这么用暗箭射，可是没有发声的。
老武师赶忙高声招呼道：“弟兄们，怎么也不问明来人就用暗箭伤人，你们太莽撞了。若是铁马庄的弟兄可趁早答话，我们可不是龙门镇镇标那里的人。”秦邦彦发话间，突然听得这条山道外，吱吱的连响了两声呼哨，跟着更听到凌乱脚步的声音，这时，沟外树木后，有人发话道：“你们这般虎狼官人，少和我们弟兄说废话，趁早给我们退出山沟去。只要敢在这里多待一时，可怨不得我们弟兄要下毒手了。”武师秦邦彦这时已然听出有许多人的脚步声音，从左右翻上两边岭头上，这分明是要对这条山沟形的夹道取包围之势。
秦邦彦赶忙招呼道：“弟兄们，可不能这么误会，现在任凭你们怎样暗算，我们爷两个可不能还手。弟兄们既在这里下卡子，很可以向来路上察看一下，若是官兵，岂能两个人蹚进来？我在下乃山左秦邦彦，范星五是我的同门亲师弟，道左的是我徒侄，天津义勇镖局的镖头宋德辉，我们全是太极门的门下。现在我是才从铁马庄来，正因为弟兄们全是有血性的男儿，我们爷两个要为范庄主办理这场事，特来看望弟兄们，以便商量着搭救范庄主。难道弟兄们就这么对待我们爷两个么？”秦邦彦发话间，山沟外树林中一阵窃窃私语，低声商量，听得一个声音稍大的说道：“陈头，好在弟兄们已经把四周卡住了，不怕他再走脱，索性问明白了再动手。现在已经叫弟兄们往前岭蹚下去察看，陈头何不招呼他们现答话？”跟着一个嗓音洪亮的人向这边招呼道：“朋友，既然说是一家人，你们不要这么隐隐藏藏的，我们绝不再下手。朋友，请你往山道当中站，我们要和你对对面儿。”
范星五这位夫人，先前很是惊慌，后来听到宋德辉慢慢地把来意说明，这才放了心。这时，武师秦邦彦也低声向屋内招呼道：“弟妹，愚兄秦邦彦得信太晚，想不到事情会毁到这样。你不信可以把窗纸撕破，虽然数年未见，谅还认得愚兄，你看一看就放心了。”范星五这位夫人韩氏在屋中答道：“秦师哥，你说话的声音，我还听得岀来。爷两个略候片刻，我这就开门。”骥群尚还没睡，他倒是吓得抓住了母亲不撒手，不住地连问：“娘，外面是谁？我害怕。”韩氏安慰着他道：“骥群，不要怕，是你秦伯父跟你宋师哥来了。好孩子，快快地起来，咱们好请秦师伯、宋师哥进来。”骥群这才放心松了手。韩氏把油灯拨亮，因为卧室中不便请他们爷两个进来，把儿子骥群的衣服穿好，韩氏把外面明间的灯点起，屋门开了，来到院中，向这爷两个招呼道：“请到屋中坐吧！”
武师秦邦彦带着宋德辉走进室中，韩氏凄然落泪。秦邦彦见这位弟妇面容憔悴，屋中的几案全带着尘土，显见得终日在悲哀中，哪还有心思来收拾一切？这时，韩氏推着骥群给秦邦彦磕头，因为武林中礼节至重，只要是长一辈的，日久不见，再见面时，必须以大礼参拜。骥群莫看年岁小，倒是很懂得礼貌，口中招呼着师伯，真个跪下去叩头。秦邦彦见同门亲师弟家中落到这样结果，眼中更看到这么点的孩子，他爹爹到现在生死难定，危险万分，自己也不禁惨然，虽然没落下泪来，忙地伸手把骥群拉起，凄然说道：“好孩子，不要多礼了，我范师弟居然有这么个好儿子，也就很难得了。”
这时，韩氏又叫骥群给他宋师哥行礼，宋德辉忙拦着，他却依礼拜见，给宋德辉叩头。叙礼毕，在这堂屋中落了座，武师秦邦彦向韩氏说道：“弟妹，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范师弟一生行为谨慎，轻财好义，慷慨待人，竟会遭到这场祸事，世上的事真难说了。好在现在弟妹你母子二人安然无恙，这还叫人稍觉安心。范师弟这场事大致情形，我知道一些。至于遭事前这铁马庄详细情形，尚不知道究竟落到什么结果。弟妹，你把所知道的告诉愚兄，我也好着手办理。弟妹，你只管安心等待着，我范师弟的事，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把他救岀来。并且这场事，不止于他本身一人的事情，现在已经牵涉到我太极门整个的门户，不争出了结果来，我太极门从此就算是不能在江湖中立住了。”韩氏遂把铁马庄一切情形，以及出事后所得到不敢确信的信息，全说与了武师秦邦彦：“这铁马庄直到现在，除了妇孺和十几个年岁太老的跟几个病在床上的，所有弟兄们逃个干干净净。可是他们不过是躲避着龙门镇镇标的查办，庄中可有信息，他们逃出铁马庄后，完全在兴安岭后山连云峰下。弟兄们完全在那里集合，绝没散开，大约聚集着有百八十名。仗着他们有几家木商，交往多年，由这庄中过去出头办事的人，悄悄地向木商们借了不少的钱购买食粮，在连云峰下，一半是暂时避难，一半也为的把这点力量不散开，他们还要设法搭救庄主，这足见他们尚有义气。骥群他父亲过去待庄中父老兄弟的情形，是好是坏，到现在从这般人身上看起来，也就可以想见过去了。不过，现在是官家的势力大，他们虽则有百八十人的力量，终归是安善良民，恐怕也不易搭救星五吧！”
武师秦邦彦听韩氏这番话，不由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很好，我所要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事。现在我星五师弟虽则陷身牢狱，大约一时半时还不至于出什么危险，只要能缓得开手，我们就有法子办理。至于铁马庄这般弟兄能够这么顾义气有血性，我师弟这场事总算是为他们所累，现在总算换出他们人心来，虽则自身受了许多罪，倒也值得了。弟妹，现在家中可有官兵来招扰么？”韩氏道：“官兵初来铁马庄驻守时，不断地有他们部下的兵丁到家中借着查问庄中的情形，未免近于啰唆。不过像我现在还有什么惜命的地方？我绝不怕他们，经过两三次我严辞质问，要找他们带兵官去拼命办理。这样一来算好多了，除了不能随便地岀铁马庄，家中轻易没有人来招扰了。”武师秦邦彦道：“这样很好，对于弟妹这里，用不着我们悬念，我们也好放手办理星五的事。这场事，明着虽是龙门镇镇标栽赃嫁祸，可是暗中主使的人，谅弟妹也知道，完全是那观音山后山九曲龙蟠谷私采金矿的黑虎星屠金榜他一手所为，勾结龙门镇的镇标，弄出几个见证来，算是把星五按入监狱。所以，这场事必须从屠金榜这个万恶匪徒身上下手。弟妹，可有什么事么？我们爷两个走后，倘若再有人来，可叫他们到兴安岭后山连云峰下本庄弟兄那里去问信息。因为我们爷两个也要去看看这般能共患难有血性的弟兄们，往后还有借重他们之处，也未可知。”
韩氏流着泪说道：“师哥，到现在我什么话也不说了，你们哥两个是同门师兄弟。话又说回来，也完全仗着师哥你顾义气。天性凉薄的亲手足，遇到了大难临头，各顾自身的很多。像师哥你，在这种风雪寒天，奔波千里，爷两个为星五的事，不顾一切地来搭救他，真能够把星五救了岀来，不止于他感恩不尽，就是你骥群侄儿，一辈子也不会忘了秦师伯、宋师哥这种恩德。”秦邦彦慨然说道：“弟妹不要这么客气，我们不能说这些个。星五本身遭这种大难，按我们江湖道侠义道的本分，像他这种被阴谋陷害，无论认识不认识，全应该拔刀相助。何况我们是亲师兄弟，义不容辞。弟妹，你好好地忍耐着，这件事情已经不容再迟缓下去。我们爷儿两个倘若招呼不下来，那时只有召集我们太极门的同门师友，大家同挥义剑，也要除此恶人，事情或许还不致那么费事。这黑虎星屠金榜，只凭他那种行为，压榨一般矿工们，叫一般苦弟兄们以血汗所得，供他们这般狐群狗党纵情享受。世上总有天理在，任凭他有多大本领，多大手眼，他终归也要走到灭亡之途。我们不能过分在这里耽搁了，趁着夜间，我和宋德辉到兴安岭走一遭。”
韩氏点点头道：“好吧，一切事全由师兄你主持，你师弟的性命也就全交与你们爷两个了。不过兴安岭弟兄们隐匿的所在，在这一个深夜间，恐怕不大容易找吧！”武师秦邦彦道：“弟妹，不用担心，我们只要把方向辨别清楚了，上百名的弟兄，不会一点形迹不露，我们定能找到他们。”韩氏此时如同绝处逢生，武师秦邦彦和徒侄燕南宋德辉立刻向韩氏告辞。韩氏还要往外送，秦邦彦道：“弟妹，现在患难中，还用得着客气么？弟妹一切保重，你静待佳音吧。”庄主范星五宅中，前面还有一个老伙计范福，替韩氏照管门户，秦邦彦此时也不便再惊动他，和燕南宋德辉仍然飞身纵上屋顶。到了临街的屋顶上，向街上察看一下，静悄悄，这乡公所前驻守的官兵，全因为冷撤进去，这一座铁马庄死沉沉的，只有零落的犬吠声，点缀着沉沉的夜景。
爷两个翻过街心之后，仍然从民房上蹿房越脊，横穿铁马庄。越过几十家住宅，武师秦邦彦耳中听到一阵哭声刺耳，一个有年岁老妇人的声音，一边哭着一边叨念着：“天啊！我们做了什么孽，守分安贫地在这里种田地，养家小，老天竟不容我们活下去。我只这么一个儿子，现在弄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能办事的庄主也被人陷害，早晚我们还不活活饿死？老天怎么没有报应，还有好人走的路么？”跟着一个小孩子的哭声又起，一边哭着，一边招呼：“奶奶，我爹爹怎么还不回来？他可是死了么？怎么庄中的官兵那么厉害，他们得多咱离开这里？”跟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呵斥的声音道：“牛儿，快不要胡说。那官老爷咱们可惹不起，叫他们听见，会杀头的。”跟着那老妇人哭声说道：“牛儿的娘，你不要吓唬他了。现在我老婆子任什么不怕。乡公所那伙子强盗们，敢动我们牛儿一指，我老婆子和他拼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不够么？”武师秦邦彦略微驻足，所听到的尽是这些，母思子，妻盼夫，一家可全是骨肉分离。秦邦彦和宋德辉此时全是热血沸腾，义愤填胸，对于铁马庄被屈含冤遭人陷害，黑虎星屠金榜勾结江湖盗匪，霸据矿山，凌虐矿工，勾结官家，把铁马庄弄到这般凄惨境地，秦邦彦、宋德辉爷两个誓与之周旋到底。这爷两个再不忍细听下去，翻出铁马庄，到了乡外，仗着遍地是积雪，道路可辨。
这铁马庄离着兴安岭不远，因为就建筑在兴安岭下，只有一里多地，已经到了山口附近。燕南宋德辉向秦邦彦道：“师伯，这兴安岭上地势很大，我们在深夜间蹚进山去，大雪封山之时，这连云峰究竟在什么地方，又没到过，恐怕不大容易找。虽说是听范师娘说出方向，这山里到处里峰岭重叠，实不容易辨认。我想近山口一带，必有山居的人家住在这里，再说这一带猎户也很多。我们何不先向附近的住户惊动一下，求他们指明连云峰的所在，免得像盲人瞎马，到处乱撞，岂不省事？”
武师秦邦彦竟扑哧一笑，哼了一声，向宋德辉道：“德辉，你倒是真够聪明的，难为你想出这个主意来。德辉，我们在探问路径之下，咱们爷两个苦处就大了，准保在这乱山里跑它一夜，说不定就许困在里面，你这个主意高明得很。”宋德辉道：“师伯别取笑，难道我说得不对么？”秦邦彦笑道：“德辉，好在咱们爷两个亲如父子，要换在别的门下晚辈们，我也不能这么放肆。德辉，你还干了这么多年镖行，在江湖道上总算很有经验了，可是眼前的事，你算是失招。你只顾怕走迷了路，你可不想想，一个深夜之间，山居的农民和猎户，早入睡乡，深更半夜，砸着门问路径，就惹人不高兴。并且铁马庄一半是开垦荒田，一半在岭上采伐树木，这猎户和这农民们，这么些年和铁马庄的人还不是形同一家人么？铁马庄遭到这场横祸，一般弟兄们逃上兴安岭，躲避官兵追击。我们此时向山口一带的人来问铁马庄弟兄们隐匿之所。任凭你怎样表明出身来路，他们也不会信，定要疑心是官家仍然要缉捕这些弟兄们，乔装老百姓来探查他们的踪迹。我们问到他们面前，他们还你个不知道，还算恩典我们。倘若他们故意地指使我们多走一夜冤枉路，你又能把他们怎样？这种地方，总得体察现在的情况。依我看，还是不必再自找难堪，一百多名弟兄，匿迹在连云峰一带，任凭他们形迹怎样严密，我们也能搜寻出一些迹象来。德辉，我说的是不是？”
宋德辉果然想到自己这种地方实在是缺欠经验了，遂也含笑说道：“姜还是老的辣，弟子常常地追随在师伯身旁，倒能多长许多见识呢！”说话间，爷两个已然走进山口，顺着这条斜坡的山道翻上岭道。山风阵阵，积雪飞扬，要说在这种严冬的时候深夜间走进这么险峻的山道，这爷两个完全是被义愤所激，完全把这寒冷危险忘掉，一气儿走出五六里，时时地辨识着方向。先前还看到不断地有山居的人家，赶到走进六七里路来，再也见不到山居的住户了。这种大雪封山之时，宿鸟栖巢，野兽敛迹。爷两个踏着山道上的冰雪，往前又走出有二里多地，往前望去，峰岭起伏，白茫茫全蒙着一层白雪，虽说是有这么个连云峰的名目，赶到身临其境，走到这种地方，哪容易辨认？宋德辉向秦邦彦道：“师伯，这可真是怪事，铁马庄的弟兄，不是三五个人容易在洞穴中隐藏，百八十名弟兄，这种严寒的天气里，他们总也得有避寒之所、住宿的地方。怎的竟会一点迹兆没有？这连云峰尚不知究竟在哪里？我看今夜咱们爷两个要白受辛苦，白挨冻了。”秦邦彦此时停身在一个高岗上面，仔细地向前面察看形势，听到宋德辉的话，遂说道：“德辉，不要灰心，我认定了，不会找不到。这一带的形势，就很荒僻了，你看前面大约有半里地外，一接连地好几处高峰耸起，我们必须要找一个较高的地方，仔细地察看一下。他们住的地方，绝不会明摆着，必然要借着山形地势隐秘的地方，匿迹潜踪。你看前面那道山梗子，两旁全有耸起的危崖，我们看了有着脚的地方翻上去，辨别辨别眼前的道路。”宋德辉也只好是听从师伯的话。爷两个来到这道山梗子上面，一看再往前走，是往下倾斜的一段山道，并且十几丈外，有两条岔道，这种地方，可不敢不仔细地思索一下。好在此时阴云已敛，天上看到了星斗之光。
在这常跑江湖的人，全要有辨别时辰方向的知识。在这种深山里面，多么精明的人，也容易迷了方向，在夜间就得辨别风向和天上星斗的部位，以便找自己应该走的道路。秦邦彦走向右边的一段斜坡，宋德辉看到右边的一段悬崖，形势虽然很险峻，自己若是小心些，估量着还可以上去。这时，宋德辉振作起精神来，轻轻一纵，蹿上了这一段悬崖，手足并用，攀缘着山壁上的树木荆棘，翻到一段危崖上，站到高处往四下一打量，死沉沉一点什么声息没有。虽然能看到前面这两条道路，全可以通行，一条道是奔正东，一条道是奔东南。这连云峰的方向，据说是在兴安岭的东岭附近，这种地方差一点，就能多走多少冤枉路。宋德辉虽则登高远望，仍然是毫无把握，心中十分焦躁，可是停身的地方已比下面山道高岀十余丈，一阵阵西北风吹过来，奇冷异常，宋德辉这么健壮的身体，有些不能禁受了，失望之下，刚要翻身往下面跃，鼻中忽然嗅到一股子焦臭之气。宋德辉不禁灵机触动，身形停住，可是这种气味一刹那间又消逝了。宋德辉辨别出，风中的气味，分明是焚烧木材松脂所发出来的。此时和秦邦彦相隔着五六丈远，不敢高声喊嚷，用两手拢在口边，低声地招呼：“师伯，弟子嗅到一股子焦臭之气，大约我们不致绝望了。”武师秦邦彦也答道：“不错，我也嗅到这种气味。我们再少沉一沉，这种气味被风送过来，因为到处有峰岭阻隔着风向，我们必须十分注意地再辨别一下。”这爷两个停身之间，这次一阵风吹过，气味越发浓厚了。老武师秦邦彦向宋德辉招呼道：“德辉，你下来吧，大约我们再走个一二里路，必可以见到了铁马庄弟兄的踪迹了。咱们顺着往正北走的这条岔道走，大约不会再走错了。”
宋德辉精神一振之下，翻下悬崖，老武师秦邦彦也从旁边那道斜坡上翻下来。宋德辉道：“师伯，咱们既已嗅到这种气味，我看不会相隔那么远吧。”秦邦彦道：“我看近不了，这种满山积雪的地方，气息最清爽，有一点别的气味，随风布散开，能够吹出数里远去。这一带还因为不是平原旷野，风力时时地被阻挡，可是最近也得有一里多地远。德辉不信，爷两个再赌个东道。”宋德辉道：“师伯，我不敢和你老赌东道了，现在我自知见闻简陋，在师伯面前认栽还不成么？”秦邦彦一笑，立刻顺着眼前这条岔道往正北蹚下来。
一边走着，秦邦彦可不住地向宋德辉打招呼：“德辉，可要留神些，这种地方吃了亏，可有冤没处诉去。全是自家人，他们被迫得流离失所，隐藏这种地方，不会不防备着官人们入山踩探，逼迫得他们铤而走险。为保自身的安危，遇到了可疑的人，他们难免可要先下手为强了。”宋德辉答应了声：“晓得。”这时，爷两个已经走出一里多地，只见迎面在一两箭地外，一段山道地势险峻，两边全是十几丈高起伏的山岭，当中一段夹道。好在这条道还不狭，有一丈五六宽，可是坎坷不平。走在这种山道，完全仗着脚底下的功夫，只要一失足，就得摔得受重伤，并且一进这段夹道似的山道，一股木材烧焦的气味扑鼻，这段道路又低洼，没有多大风，很显然地这种气味就在不远了。
燕南宋德辉头一个往前闯，堪堪地走完这段夹沟山道的一刹那间，突然夹沟外面，一丛矮树后面，嘣的一响，老武师秦邦彦疾喝了声：“退。”宋德辉右脚用力一跺，双臂向右一晃，身形已经蹿向道旁，叭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在山道冰雪上，斜插在那里。这时，老武师秦邦彦也退向偏着右边的一株大树旁，跟着弓弦连响，唰唰的又是两三条箭射过来，这么用暗箭射，可是没有发声的。
老武师赶忙高声招呼道：“弟兄们，怎么也不问明来人就用暗箭伤人，你们太莽撞了。若是铁马庄的弟兄可趁早答话，我们可不是龙门镇镇标那里的人。”秦邦彦发话间，突然听得这条山道外，吱吱的连响了两声呼哨，跟着更听到凌乱脚步的声音，这时，沟外树木后，有人发话道：“你们这般虎狼官人，少和我们弟兄说废话，趁早给我们退出山沟去。只要敢在这里多待一时，可怨不得我们弟兄要下毒手了。”武师秦邦彦这时已然听出有许多人的脚步声音，从左右翻上两边岭头上，这分明是要对这条山沟形的夹道取包围之势。
秦邦彦赶忙招呼道：“弟兄们，可不能这么误会，现在任凭你们怎样暗算，我们爷两个可不能还手。弟兄们既在这里下卡子，很可以向来路上察看一下，若是官兵，岂能两个人蹚进来？我在下乃山左秦邦彦，范星五是我的同门亲师弟，道左的是我徒侄，天津义勇镖局的镖头宋德辉，我们全是太极门的门下。现在我是才从铁马庄来，正因为弟兄们全是有血性的男儿，我们爷两个要为范庄主办理这场事，特来看望弟兄们，以便商量着搭救范庄主。难道弟兄们就这么对待我们爷两个么？”秦邦彦发话间，山沟外树林中一阵窃窃私语，低声商量，听得一个声音稍大的说道：“陈头，好在弟兄们已经把四周卡住了，不怕他再走脱，索性问明白了再动手。现在已经叫弟兄们往前岭蹚下去察看，陈头何不招呼他们现答话？”跟着一个嗓音洪亮的人向这边招呼道：“朋友，既然说是一家人，你们不要这么隐隐藏藏的，我们绝不再下手。朋友，请你往山道当中站，我们要和你对对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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