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野狐岭破 北地王落草富贵山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刘桩道:“说来此话甚长,我那敝友,在江湖上颇有声名。此人姓张,名宣,乃是大汉军师张良之后。流落江湖,都称他赛君平,后来保一家寨主,在富贵山成立事业。那年小生未曾遇见朱大王时,也曾到过一次,蒙他十分款待。这位大王姓商,名唤文光,原是个读书之人,山东人氏。因一口气,弃文就武,逃出口外,做了好汉。不知黄大王可曾认识否?”黄耳听了,哈哈笑道:“俺道你投奔阿谁,原来投他两个。你若早来一年,还能相见。如今是见不成了。”刘桩惊问道:“此话怎讲?”

  黄耳道:“说来这商文光,虽是文人,却也十分了得,武艺精通,马上步下,等闲不易近他。不想张宣这厮,却不识好人。当初他两个占了富贵山,立誓共同生死,谁想后来有个姓麻的,都叫他麻雀儿。不知怎的,张宣受了麻雀儿的蛊惑,处处和商文光为难,几次意欲与商文光火并,却被商文光看破。去年六月乃是文光的寿日,张宣麻雀儿暗中议妥,借着寿筵将商文光灌醉,就便害他性命,好霸住这富贵山。俺常说,江湖术士,性情不准。张宣原是商文光的心腹,不想反倒勾结外人,谋害寨主。也是上天不灭好人,不知哪个将消息泄露,商文光有了防备。到宴会时,大小头目都在聚义厅上吃酒,商文光忒般吃酒只是不醉。吃到三四个时辰,那麻雀儿反倒醉了。文光蓦地立起,叫道:‘阖山大小头领听着,俺商文光原是读书不成的人,只因一口鸟气,抛弃家业来到这里,和张军师占了这个山头,只望将来大大的作为一番。虽不想成甚大事、兴王定霸,却也要轰轰烈烈留个姓名,永垂不朽。谁想俺命运不济,遇不到好人,大事没成患生肘腋,看来不能成事。今日是俺的生日,不是俺有先见之明,倒成了俺的死日。’说时拔刀在手,叫道:‘事已至此,亦是出于无奈,俺也顾不得什么江湖义气,绿林规矩。正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俺今天不是为自己出气,实在是为绿林除害。’说时霍地跳起。一刀将麻雀儿首级削落,滚到当场。骇得张宣由座间往前便跑,不曾提防面前一桌酒席碍路。但听哗啦一声,满桌碗盏杯箸,一齐落在地上,汗水淋漓碗碟破碎。”

  说到这里,阖厅之人无不窃笑,刘桩也觉脸上无光,涎着脸道:“这样不义之人,要他何用!小生当年爱他学问甚高,慕名结交,不想却是个人面兽心之辈。实是小生眼拙,不知这位商大王怎样处治,可曾立斩席前?”黄耳吁口气道:“说于你知道,商文光见他慌神逃走不成,反把一桌酒席扑倒当地,吃他一个箭步,跳到跟前,一把将张宣抓起。”刘桩听到这里,暗替张宣捏一把汗道:“张道兄今番死也。”却听黄耳哼了声道:“终是读书的人,被圣人骗了,又是什么宁教他不仁,莫道俺不义。商文光将那厮抓起,叫道:‘张贤弟今天不曾吃得甚多,为何醉得这样。’回手将他扶在自己的座上,转身向众人道,麻雀儿被俺杀死,大害已除,俺亦不愿做这鸟寨主。由今天起,公推张宣为寨主。俺今日即便下山,另投别处,洗手不干咧。你等快快参拜新寨主。”张宣被他扶到座上,只道发落一番即便杀却,早吓得魂不附体,却不知商文光把山寨平白的让与他。那厮尚自推辞,被文光按住,掂一掂手中刀,叫道:‘有不遵的以麻雀儿为例。’众头目听了,不敢违拗,齐称愿保张二哥为山寨之王。张宣不敢动弹,文光命人拖去尸首,重整固席,替张宣庆贺。吃到向晚,商文光退到后寨,收拾个包裹,暗暗溜下山去。张宣一干人知道时,早已追赶不及了。”

  大家齐叹道:“世上真有这样好人。”黄耳道:“我却不那么说,我说从来书呆子做事,惯会呕人,总嫌做得不爽快。若遇见俺,痛痛快快杀他娘的。”有德道:“这样说来,张宣做了寨主,刘军师与他知己之交,如今去投奔他,岂不是正好。”刘桩道:“主公快不要这般讲,这样不顾义气的人,投他做甚?小人宁死不愿与他相见。主公既已到此,只有前进不能后退,讲不得当年情面,只好夺了他的山寨再讲。”黄耳道:“你道张宣能保住这山寨么,他每每自称是张良的后代,我看张良没有这个败坏种子。山寨被他谋到手中,他却没有真才实学。文光走后,不到一两月,不知哪里来了一伙镖客,听说是由围场保着山货到宣化的。走到富贵山,被他们截住。谁知这伙镖客,十分扎手,山上小兵,被他们杀散,张宣死在镖客之手,这正是恶人不得好报呢。那群镖客,做事也毒,赶上山去,把所有房舍,一片火烧作白地。”

  有德听了,目视刘桩道:“我们运乖时舛,枉自跋涉,不想却扑个空。不是在此遇见黄寨主说明始末,到在那里也自无用。”刘桩也觉彷徨无策,彭庆锡道:“主公何必为难,大丈夫到处为家。富贵山不能歇时,另投别所,哪里住不得人。”王熊道:“这样说来,何不多走些路,随我仍到芦苇沟重新整理,不然便回骆驼鞍,也省些路。”有德未及答言,黄耳道:“我们一见如故,何不在这里合伙。这里有的是钱粮,不见得便饿着你们。”朱有德道:“不可,我们一路奔波,原想到富贵山培养锐气,然后兴兵报仇。如今那里房舍无存,一时不易整理。不是小弟推辞,怎奈我们带的人多,耗费老兄钱粮事小,宾主之势不齐,日久天长,生怕外人猜忌,有喧宾夺主之嫌。还是让小弟另想安身之所,倒觉心安。”刘桩知道有德心意,果然在此合伙,不好喧宾夺主。让有德称尊,倘若屈作部下,有德又不情愿。还是依着有德主张,另投别所。想罢向黄耳道:“黄寨主不必强留,果然是我们人众,更兼仇人甚多,生怕连累寨主不便。不如在此不远,觅个山寨歇马,将来与这里声气相援守望相助,两家都有益处。”黄耳虽说留他众人入伙,其实也惧他人多势众,生怕将来应了黄面虎之言,山寨被他夺去。听这般说,正中下怀,寻思一霎,被他想起一个去处,何不将他们安置那里,一来得个臂助,二来也好复仇。

  只因不远有个山寨,名叫齐家营,寨里有四个寨主,乃是嫡亲兄弟,名唤齐国佐、齐国良、齐国相、齐国宾,只因这四人各有一个虎子绰号,因而都称他做齐家四虎。四虎手下,也有一两千人,便在老獐沟西北,小河子不远,估了一个山头。地当要卫,在那小河子周围百十里方圆都有齐家营的小兵出没,地当往来多伦诺尔的大道。遇有经商过客,他就出来打劫。寨中广有金银,粮草富足,老獐沟这里不过是由赤城通丰宁的支路,不如齐家营富足。老獐沟的小兵,每每越场打劫,却被齐家四虎得知,派人赶回。黄耳几番与他寻寡,却奈何他不得。如今见朱有德一干人,没有歇脚之处,久住此间,必生后患。被他想起一个借刀杀人之计,有心怂恿有德,夺了齐家营,借此报了自己的私恨,将来有德等人得所,两下里互相策应,结为掎角之势,彼此都有好处。当下不便明言,只道在此西北五七十里,有个山寨,山上寨主甚是不良,不如夺了他的。几位整理一番。三五年后,兴兵南下,不愁复取中原,立个万年事业。那时我替你做个前部先锋,包你势如破竹。有德道:“果能如此,小弟没齿难忘。”当下黄耳杀牛宰马款待众人,吃到天晚,方终席散。黄耳道声安置,自带部下小兵上山。

  次日黄耳下山,共议攻打齐家营之策。刘桩道:“齐家营离此五七十里,路上总要耽搁一切,一切粮草,还是黄寨主分神协助。我等到在那里,察看形势,再定破山之策,并求黄寨主拨二百名小兵,以壮声势。”黄耳一一应允,并愿做向导。有德千恩万谢,当下议定,三日以后,由此地进发。事前齐集在张麻子井,那里离却齐家营,不足一站之地,到在那里,再定计策。

  三日易过,这日早晨,有德带领刘桩当先进发,由老獐沟小兵领导,一律扮作乡民模样,以避耳目,免得打草惊蛇,反为不美。以后王桂刘宽,并野狐岭带来小兵为一起,彭庆锡带领老獐沟喽兵一百,另作一起。魏豹自率骆驼鞍喽兵相随黄耳,并一百小兵,作为后应。一路三五成群,不结队伍,往齐家营进发。一日之功,早到张麻子井,便在旷野之处屯好。有德刘桩先到,由三五个小兵引导,在齐家营左近相看一周,察看形势。二人各自记在胸中,回来合在一处。黄耳问察看情形如何,有德摇头道:“有些难处,这里形势险恶,山上布置整齐。不易看透虚实。黄兄离此不远,自然所知甚详,可晓得哪里进攻最为得手?”黄耳皱眉道:“我若得他底细,早来和他厮拼咧。只因不知虚实,屡次有人越境来做买卖,被他赶回,吃煞不知虚实的亏,不敢轻视。忍气这些时,如今幸得你们到此,谁知也想不出破山之计,只好罢休,另谋别处。”刘桩道:“既到宝山,必无空回之理。不如且在张麻子井觅个歇宿处,今日天晚,不好露宿,明日再看一天,不能力取,只有计夺。小生不才,倒有一计,今日不便说明,明日自有破山之计。”当时觅得一座废庙,安置了众喽兵,留下王熊刘清并些小头目在此约束,夜来不许喧哗,不得出庙窥探。怕的是露了形迹,被齐家寨看出,有了防备,更觉不易。朱有德和彭庆锡、刘桩、魏豹等人,相随黄耳,一路到在张麻子井,便在一家客店歇息。却不知齐家营探事兵士早已报上山去,言道:“今日由东路走来三四帮人,约有三四百众,看打扮,既非行旅又非商客,越过大道向西去了。”齐氏兄弟得报,立时传谕大小头目小心防备,差人哨探这群过路之人有无歹意,现投何方。国佐道:“我们齐家营,自来不曾得罪过人。便是老獐沟黄耳部下,有时越境做买卖,都被我们好言相劝,着他们退去。有那不晓事的反颜相问,也不过将他赶回,从来不曾伤害一人。自从商大哥到来,推他为主,立下规矩,不劫单身客商,不与镖行作对,不轻杀害性命,但有货物金银,只劫一半。远近商旅,都称作公道大王。便是保镖的达官由此经过,也都以礼相待,怎能有人暗算。”正自议论,有人报上山来,今有老獐沟寨主锦毛犬黄耳偕同几个不识之人,暗带兵刃,投在张麻子井马家店内安歇。前探过路之人,共有四五百名,在山南一座废庙昆虚寺里潜伏,不知是何用意,请大王定夺。国佐兄弟四人听了,一时委决不下,便将商文光请出问计。

  这商文光,抛弃富贵山只身出来,本想投奔一个人,不想走错路途,在小河子不远,遇见齐家营的小兵劫路。被文光打得落花流水,逃上山去,搬来国相国宾。两个骑马追来,都不是文光的对手,国佐生怕兄弟有失,也自赶来。见文光武艺高强,国相两个几次失招,文光却不肯伤他。一时情动,催马赶将过来,举兵刃两下隔开,问明原委,方知是富贵山的商寨王。一面埋怨国相国宾,不该如此莽撞,一面向文光道歉,坚请上山拜茶。文光坚辞不获,只得随他上山。彼时十分投契,国佐有意结纳,留在山上,结为兄弟。文光年长,国佐有意推他为山寨之王,文光只是不肯,他道:“俺怕伤了义气,情愿把富贵山双手奉献于张宣,怎的到此喧宾夺主,后来居上。贤弟果然相逼,俺就告退,另投别所。”国佐见他这般坚辞,只得搁置不提。住了些时,兄弟四人,仍持前议,道是我等弟兄四个,有勇少谋,难成大事,倘若将来遇见大敌,全仗哥哥调度。文光被他四人央求不过,允许在此坐第二把交椅,遇有大事,由他主张。外面不许声张有商文光在内,因而外间无人知晓。文光却在后寨居住,等闲不到聚义厅议事。

  这次听得老獐沟寨主黄耳,带领多人潜来窥探,又有四五百人,隐在昆虚寺里。料得必与齐家营为难,兄弟四人无法摆布,便将商文光请出。商议应付之策。文光问明原委。并道这黄耳亦曾听得是个绿林好汉,怎的贪心不足,图谋旁人的事业。这事有些蹊跷,不知平日和本山有无仇隙。国佐道:“老獐沟与这里相隔甚远,此地乃是通达多伦诺尔的大道,他那里是丰宁道赤城必经之途,两下里各做买卖,毫不相犯。有时老獐沟的弟兄,越境来做买卖,也都尊着哥哥号令,从不伤他,只不知他与这里有何仇恨。”文光听罢,心中暗转,忽然被他想起一计,吩咐小兵备马,“俺到张麻子井走一遭。”国佐兄弟齐道:“大哥此去,不知要带若干弟兄?”文光笑道:“只俺一人,不但不带弟兄,并刀刃也不必带。在到事里,相机行事。说时向国佐耳道:“俺走之后,你便如此这般行事,管保万无一失。”国佐兀自放心不下,命两个兄弟国相国宾,作为伴当,暗带兵刃相随,以防不测。三人一同骑马下山,往张麻子井赶奔。

  这时黄耳一干人到在店中,找了一个小院落住下,要来酒肴同饮,席间黄耳动问刘桩,有何妙计能破此山。刘桩已自吃得酒酣耳热,便道:“我们既然不知山上虚实,便不能明锣响鼓前去攻山。黄寨主与他唇齿连邦,更不宜出头露面。依小生之计,我等分作若干拨,假扮客商模样,由他山前经过,骗他下山打劫,却与他交战,只许败不许胜,战到分际,拨头便跑。不多时,第二波又到,如此轮流转战,害得他疲于奔命。待他劳乏,远远诱他离开山口,我们再出奇兵攻山,使他措手不及。”话犹未了,黄耳道:“刘军师,你这计虽好,只怕瞒不过齐家兄弟。如今他家的人,分散各处,只怕到不得山口,便有人报上山去。”

  大家正自议论,忽见店小二进来,大家立止谈锋,听那小二道:“有人来拜黄客人。黄耳不觉一怔,暗道俺来这里,无人知晓,怎能有人来拜。便道:“这事奇咧,俺这里没甚亲友,只怕是错认人咧。”回他话尚未终,外边有人叫道:“黄寨主,不必多疑,俺是专诚拜访,绝不会错。”有德一干人听得这话,便知有人识破行藏,不谋而合,一齐拿出兵刃,准备厮杀。店小二只当杀他,骇得大叫一声,往外便跑。听得门外一阵笑声,那人将店小二扶住道:“莫慌莫慌,我来不是打架的。”说时房门启处,走进一人,抱拳拱手,笑道:“那位是老獐沟黄寨主,俺商某仰慕多时,今天才得拜识。”

  众人看时,灯光下,见这人生得身材高大,一张红脸,修眉朗目,微有髭须。只见他,威风凛凛,霭霭和气。黄耳不知此人是谁,只得挺身叫道:“俺便是黄某,不知这位老兄贵姓大名,因甚知道我黄某在此?”那人笑道:“说来当年我们原是比邻,在下姓商,名叫文光,曾在富贵山住了些时,久慕黄寨主姓名,无缘拜识。今日听得黄寨主在此歇宿,特来专诚拜谒,有一套富贵相赠。”黄耳听了,忙向众人道:“这位便是我说的那让位全交的商寨主,大家见个礼儿。”朱有德等方把兵刃收起,与文光见礼,各通姓名,互道钦慕。有德唤来小二重新整顿酒肴,邀文光同饮。黄耳坐了主位,文光客位,大家依次分座。黄耳道:“张宣那厮,不识好人,幸遇商寨主海量,若遇旁人,怕不杀了那厮,出口鸟气。”文光摆手道:“过去的事,再休提起。几位仁兄,皆是绿林知名之士,难得会在一处,不知有何公干?”黄耳不知文光现在齐家营,也是他心直口快,便把定计攻打齐家营之事一一说出。文光听了,哈哈大笑道:“黄寨主用意早被我看出,我今夜到此,正想把齐家营献于几位。”刘桩不知好歹,尚问商寨主有何妙计破山,文光笑道:“有我商某到此,何用一枪一刀,凭我三寸不烂之舌,说他兄弟四人拱手相让,好与朱大王歇马。”说时向窗外道:“你二人还不进来纳降,更待何时?”

  只见门外走进二人,手捧一物,进得门来,向众人施礼。黄耳问道:“这二人是谁?”文光手指道:“这个名叫齐国相,绰号作爬山虎,那个是他四弟,穿山虎齐国宾的便是。闻得几位寨主前来取山,特奉乃兄镇山虎齐国佐,坐山虎齐国良之命,携带阖山花名册子,到此纳降。”说时国相将手中花名册献于黄耳面前。黄耳众人听他这一席话,并一一齐举动。一时无言可答,面面相觑,作声不得。黄耳知道行藏被人窥破,一时又不好变颜相问,满面羞惭,半晌方得嚅嗫地道:“我们不该妄想为非,做这没出豁的事,早知你商寨主在内,杀了我也不敢窥探宝山。”说时向国相道:“三寨主,你若不将此物收回,我便拔刀自刎。”说时果然拔出腰刀意欲自残,却被有德劝住道:“黄寨主快休如此,都是为我朱某,自讨这场没趣。不是商寨主到此,险些坏了绿林义气。今天大家说明,不知者不怪罪,请商寨主收回成命,我等明日亲到山前请罪。”说时将手中酒杯拍碎道:“我等如有异心,以此杯为例。”文光知道黄朱等人已经中计,就便说道:“既是黄朱两位大王恁般说时,今日暂把花名册子收拾起,我们权请几位同到敝寨,从长计议。朱大王既无栖身之所,不如在敝寨歇马,我自与齐氏兄弟让位,愿在麾下,听候调遣。”刘桩道:“商寨主,快不要如此,再讲此话,我们更容身无地了。”

  正谈话间,刘清飞马到来,言说齐家营夜里派人担去酒肉,犒赏士卒。黄耳有德等人听了,知道自家虚实尽被山上探出,只得觍颜相谢,立命刘清回到庙中,当夜将士卒带回老獐沟,以示无他。刘清领命去后,黄耳拉国相国宾入席同饮,三人坦然不疑,一同饮谈。少时席散,文光坚请众人一同上山歇息,大家见文光一番诚意,知难推却,只得同他上山,并将兵刃丢下,以示坦白无私。

  一行人到在齐家营,天已五更,国佐国良一夜未眠,闻报文光协同黄寨主入山,便令小兵鼓乐相迎,兄弟二人亲到山前迎接,一路鼓乐不绝。让到聚义厅上,见礼毕,分宾主落座,少不得杀牛宰羊,款待一番。文光动议,由本山出资,派人仍在那富贵山启盖房舍营寨,好教朱有德一干人居住,从此三家合好启齿,作为之邦,结为兄弟,守望相助,声气相通。

  次日朱有德黄耳一干人下山,黄耳亦自派人到富贵山助工助料,不一日房舍启盖完整,有德一干人并朱吴两家宅眷上山安置。这日择个良辰,三家寨主并众头领,齐到老獐沟重新叙齿,另行结义。个中黄耳居长,推他作为盟主,摆好香案,神前设誓。黄耳首先拈香盟誓毕,以下就有朱有德商文光诸人,叙齿歃血为盟,迎神祭赛,按次序轮流作宴,着实热闹几天方才散去。有德得了富贵山,少不得收纳四方英雄,打家劫舍做起绿林事业。眼看残年已过,转瞬便是明春,山上渐渐兴旺。有德差人到宣化万全一带,访问谭道方下落,后来在炭山访着。谭道方闻得有德在富贵山成立事业,就带杨吉、戴启、辛时、吴威、吴勇,大家一同来投,当日失散的头目也都陆续到来,大家各叙离情,悲喜交加。

  这日谈起野狐岭失机之事,谭道方叹口气道:“说来这事,皆由黄面虎叶大熊一人而起,不是他与风云庄寨主火并,劫了万隆镖局镖银,怎能勾起这些祸事,害得吴寨主家业凋零无处投奔。就是野狐岭失事,也是万隆镖局中的人,帮助清军所致。不因他等在内,一座小小县城,早被我等所得,这时怕不占了整个的宣化府。”刘桩问道:“谭将军这事访得确么?”道方应道:“不但千真万真,还有证据把你。我们退却之后,万全县请来的冯副将,临回防时,把万隆镖局老镖头丁旺,和一个南方镖头何道兴,尚有几个镖客,请到营中,推在上座,大排筵宴,吃了几天得胜酒呢。”有德不悦道:“自来镖客与绿林原是一家,没有绿林,焉有镖行。他们理应与绿林中人一气,岂有颠倒帮助官军,灭却绿林之理,此仇不能不报。闻得韩庄住的云中雁韩涛父子,他本是风云堡的寨主,不合叶大熊杀死陶世昌,与韩家父子为仇。那韩涛勾串万隆镖局之人,破了风云堡,烧却芦苇沟。绿林中人反害绿林。”谭道方道:“曾听人说,攻野狐岭也有韩涛在内,几次探山放火,皆是韩涛老儿所为。怎样兴兵灭却韩涛,再设法破了他几个镖局,以解我等之愤。这几个人,若不铲除,将来兴兵南下,抢州夺县,难保他们不再与清兵勾结,来坏我们大事。”刘桩道:“兵书有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诸位将军所见不差,大王何不启请老獐沟齐家营两山的头领,共议此事,早早与绿林人除害,以免养痈成患。”有德也有道理,差人启请黄耳商文光同来富贵山,共议大事。

  不一时黄耳商文光到来,有德设席款待。安座已毕,大家入席,酒过三巡,菜换五味,有德起身把盏,当众发话道:“朱某失却穴巢,无处栖身,蒙黄大哥商贤弟不弃,结为异姓兄弟,自出钱粮人工,替我修盖下这座山寨。半载已来,得免冷馁,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只因一事隐忍在心,一向不曾发泄,今日特备杯酒,与众位兄弟一谈。”黄耳道:“朱大王有话请讲,去年我也曾说过,但愿你养成锐气,几时兴兵南下,我愿给你做个前部先锋。若是山中粮草不足,我那里有的东西金钱,帮你些个,也不妨事。”商文光道:“朱兄有话何不说明,大家作个计较。”朱有德叹口气道:“说来小弟那座野狐岭。颇费了几年心血,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论形势。比如今的三个山岭,有过之无不及。那里也曾有两三个天险的山口,前山三座雄关,几个小寨,中军大寨,收拾得同铁桶相似。去年原想夺取万全县城,抢州夺县,恢复大明江山。不想来了一伙镖客,因与韩庄绿林前辈韩涛相善,他也是那黄面虎叶大熊惹下祸端,夺了韩家的风云堡。这伙镖客,帮助韩家父子,复夺风云堡,计毁芦苇沟,害得吴二桂有家难奔投在敝寨,因而这群镖客又与敝寨作对,帮助清军用计解了万全之围。不到两月工夫,将我一座山寨,踏得土平,勾来上万官兵,破了两座山口,夺了三关。我等众寡不敌,只得逃将出来,幸蒙二位抬爱,觅得栖身之所。每日想报此仇,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启请二位仁兄,怎样出条计策好得报仇?倘能如愿,我等感戴终身,永久不忘大德。”说时躬身下拜,所有富贵山的头领,一齐拜将下去。黄商二人慌忙还礼道:“有话从长计较,何甚这样礼数。”

  大家重新入座,黄耳拍着胸脯子道:“镖行绿林原是一家,不该这样无礼,我黄某容不得这类人。当日原说助你重整威风恢复旧业,几时兵精良足,兴兵南下复夺城池,以报当日之愤,我老黄做个先锋。”商文光道:“黄大哥莫要鲁莽,我等潜伏草莽之中,岂能与朝廷对抗。从来萤火难与皓月争光,羊犬怎和虎豹厮拼。唯今之计,只可报目前之仇。所有富贵山、老獐沟、齐家营的人,大家齐心合力,专与万隆镖局作对。凡是他家镖车,一律扣留,灭绝了他家衣食,也就是了。若讲兴兵造反,不是我商某胆怯,只怕尚非其时。清朝定鼎若干年,北方大局已定,江南各省皆平。我们三个山寨合拢起来不足万人,杀不到北京便被他杀尽。黄大哥快休说兴兵南下的话,朱大王若嫌这里窄小不够施为时,不妨帮他复夺野狐岭尚觉可为。”黄耳道:“这样最妙,我自出全力相助。”文光沉吟半晌道:“话虽如此,怎奈那里已经被人攻破,山中虚实尽人皆知。再若夺回,也难固守。不如另想别图,免得与宣化府官军对垒。”黄耳道:“我也听人说,遇有大事,可以撒绿林帖传绿林箭,知会天下英雄,一致与万隆镖局作对,岂不绝灭那厮的衣食门路。”文光方要还言,有德叹口气道:“大哥,那是说书的词句。台上的戏文,全非事实。漫说世上没有这事,便有这事,也只能通知同门同道之人,不是一派的人,岂能听我们的号令,这事只怕不易做成。”大家议了两日,委决不下。只有三家联合一起,遇有丁家镖车,不问是谁,一律劫了尚可做到。凡有万隆镖局的所在,都要搅扰一番,着他首尾不能相顾。只是此时尚谈不到,留作后日再行。这样议妥之后,分头各散,黄耳回到老獐沟。

  不到两个月,又届夏令,口外天气与内地不同,天晴时也觉热得挥汗,一阵风云过去便如秋季一般。这时下了两三天的雨,山中热气全消,山上小兵身着袷衣尚是寒噤不置。黄耳坐在大寨之中,正与几个头领谈文论武,人报山下来了一伙客商,乃是由口里押解现银,到外蒙采办皮张,路经此地。已有踩盘子的访明,跟有镖客,上插着万隆镖局的镖旗,不久就到,请示寨主是否放他过去,或是下山打劫。黄耳听了,叫道:“我与富贵山齐家营两寨主议妥,正要和万隆镖局作对与朱大王报仇,他竟前来送死,岂有上门买卖平白放过之理。”当下将儿子黄良当着几个头领,如此这般定下计策,点齐五七十名精壮喽兵,自己骑一匹黄骡马,手持狼牙棒,下山打劫万隆镖局的镖车。

相关热词搜索:塞外豪侠

下一章:第十一回 二次劫镖 老英雄誓死除群丑

上一章:第九回 中秋佳节 有德纳宠失野狐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