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强徒中计 何道兴力破芦苇沟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时天已四鼓,大家胡乱安寝。次日天明,白眼狼一骨碌起来,忽然想起,昨天厮杀半夜,忘却银子藏在那里。当日许我好处,不要被他赖了,这倒要早些打算。少时大家聚在厅上,白眼狼道:“叶寨主,不是我小见,我们这场厮杀,原为镖银而起,如今此堡已得,这些鞘银,亦须追寻出来,不要被人暗中运走,害得我们枉做冤家,得个空堡,中何用处。”大家被他提醒,顺时想起道:“这事乃是何二所为,至今何二不回,只怕又生他变,敢怕吃光佐捉回韩庄去了。”白眼狼道:“亦说得是,我们何不派人先到山神庙前察看一遭。”派人去后,回报何二被人杀死。大熊跌道:“这事坏了,二哥是你一时失着,怎的丢却何二,自己跑来。何二一死,谁知鞘银下落,岂不是徒劳无功。”白眼狼道:“谅这几万银子,不是些小物件,还怕他飞出堡外,少不得各处搜寻,必有着落。”谁知扰攘终日,依然石沉大海,全无消息。大熊审问堡内旧有喽啰,都道寨主走后,他们亦曾费尽气力,寻觅不得。除却何二,恐无二人知晓,如今何二已死,这事更难分晓。大熊叹口气道:“看来何二亦不是什么好的,定是藏在人迹不到之所,欺心瞒昧下了,眼见得皇天不宥恶人,吃光佐杀却,这事永世不得明白了。”言下嗟叹不已。白眼狼见此情形,十分懊伤,不该替他出这般大力。自己兄弟,伤了许多,却落得分文不得。他若随我回去,岂不是引狼入寨,几时翻转面皮,陶世昌便是我的前车之鉴。想到这里,十分不乐,当着大熊,不好明言,只是闹着要走。当不住大熊口口声声,以旧日义气,留住不放,并道:“二哥来时,亦曾把家里诸事,分派妥当,不见得有甚牵腹挂肚的事。”白眼狼道:“我那里与你这里不同,并没山寨、不用把守,只需派些踩盘子的,每日早晚到各处窥探,怕有人暗算。不是我夸口,多少大班儿前去窥探,都被我拿了。如今那里有两三个把兄弟,替我主张。我亦曾吩咐下,遇有买卖,且不可做,待我回去再讲。只有一事委决不下,必须亲自回去处理。”大熊任他如何摆脱,只是不放,白眼狼无法,只索暂忍些时。

  当日查点堡内人数,检点伤亡,本堡约有三二十人,芦苇沟亦有一二十人。大熊命人,一壁将死的抬出掩埋,伤的着人调治。堡中尚有积蓄,少不得杀牛宰马,犒赏众人,吃了两天酒席,共议应付之策。大熊寻思,若按绿林规矩,这事虽然错在镖局,若是镖局主人前来道歉,说些好话,理应原物交还。倘若说翻,弃文用武,胜了自不必说,如不能胜,亦须将镖车退出,如今鞘银已无下落,着俺如何应付。韩涛父子,几日不见动静,便是他怕俺了得,不敢前来,怎的镖局亦不见有人露面。从来解送饷税,都有限期,不见得镖局这些日尚未到来。当下与白眼狼计议这事,白眼狼道:“闻得丁旺与韩涛最好,怕他两家合在一处,攻打此堡。这几日不见动静,必有诡计。何不差人暗到韩庄探个虚实。”大熊道:“说得是。”便差人夜里去探,回报韩庄并无一些动静,探得韩氏父子三个,皆不在家,由前日出门去了,至今未回,据称到宜化府做一水买卖。白眼狼听了,大惊道:“不好,他父子不见得要做甚买卖,只怕是到宜化府告首,搬请官兵,并来奈何我们。”大熊听了笑道:“忒过虑了,休提韩涛老儿,光佐两个,亦曾在此作案有年,远近都知道有他二人姓名。他若到宜化请兵,岂不是飞蛾投火,自惹烧身。依我的主张,乘他父子不在家中,不如先下手为强。”迟则明天,速则今天,俺们去到他家,夺了他的庄院。任他有何诡计,亦难使咧。”

  当下与白眼狼商议此事,依着大熊,立时便想前去,只是白眼狼不允,生怕堡中尚有人与韩庄通气,这里一时不可擅离。果然离却这里,堡中若生变故,那时顾此失彼,反为不美。二人计议三日,不得主张,后来白眼狼想起道:“现有一人亦是绿林同道,名叫朱有德,此人称是大明后裔,代王之后。如今占据在野狐岭上,手下有两三千喽啰,十几员战将。他在那里,招军买马,聚草屯粮,被他联得几处山寨,与他暗通声势,几次派人约我入伙,被我好言搪脱。我想做绿林的,不过是打家劫舍,得了好处,大秤分金,大碗吃酒。他却口口声声,复兴大明,自称作什么北地王,有人投在那里,必须俯首称臣,其实一般亦是打劫,不见得有什么好处。我若得他个官爵,不如花些银子,买个大清的官职做,不济煞亦比他的假官假爵强的多多,故而不曾投顺他。待他真个成了气候,再去投他,亦还不迟。如今我们这里孤掌难鸣,何不差人到那里借兵。若得他派兵前来合攻韩庄,不费吹灰之力。便是韩氏父子,真个请得官兵,亦不怕他。”大熊犹疑未决。

  次日白眼狼又提起借兵之事,大熊尚未决定。正在谈论,人报现有一人,自称由芦苇沟来,要见吴寨主,有机密大事。白眼狼问他此人姓甚,怎样长相。那人报道:“此人身量不高,黑黑的面孔,约有二十上下。他道姓柴,乃是吴寨主的把侄。”白眼狼听了,忙道:“快着他进来。”遂向大熊道:“这人乃是把兄柴成之子,名叫柴信芳,使得好一口扑刀。他今到此,必有事故。”说话间,那人进来,见了白眼狼,哭拜于地,叫道:“二叔快与我父报仇。”白眼狼大惊道:“你父因何而死,快快说来将他扶起,与大熊见了,着他从头细讲。信芳尚未开口,不觉泪流两行道:“我父身死,尚属小事,如今芦苇沟已被他人所夺,不是侄子腿快,早被他们所害。”白眼狼听见巢穴已失,不由得大叫一声,昏绝在地。

  白眼狼吴二桂临行之时,将一切事托与把兄弟柴成执掌。尚有两三个拜弟,亦是芦苇沟的头目,叫作王熊、刘清、洪安,皆是绿林大盗。平日帮同白眼狼,坐地分赃的好汉,一般皆有些本领,手下各养着二三十个庄客,其实却与他们踩盘子做护卫。他五个人,各有一片庄院,攒三聚五,众屋拱月般的圈着吴二桂的庄院。其余尚有些小头目,亦各有锅伙住宅。他们手下的人分居各处,原无定数,时来时往,只在周围几百里作案。白眼狼去后,大家遵从他的言语,每日聚在柴成家中,不去作案。这天人报来了一伙行旅,乃是卸任的官长,回京谋职的,如今在前站打尖,约莫申末酉初便能到此。王熊听了大喜道:“这正该是我们的财气,吴二哥不在家中,我们只在家中静坐,岂不教人笑我们无能,我们替天行道,正好得的是这不义之财。大哥,我们带二三十人劫了他的,明日二哥回来,亦显得我们功劳。”柴成道:“不可,寨主临行之际,再三嘱咐,不可轻举妄动。我们有的是人在外面做买卖,何争一个过路的官员。”刘清道:“不然,大哥你没听清楚,这赃官乃是卸任归来,进京谋干的。想来必有油水,我们不取,前站亦被旁人得手。常言道,天予不取,必生后悔。大哥不愿去时,我和王熊哥,好坏把他捎带回来,给大哥看。”洪安亦道:“不去的好。”王熊跳起来道:“我们又不是妇人,只坐在家里,不信吴二哥不在家中,我们便做不得事。刘清,你我两个足能对付这群鸟人。他二位小姐,且在这里看家。”柴成再三劝阻,只是不听。当时各点一二十名喽啰,共凑三十余人,王熊使一柄五股钢叉,看着刘清一干人,扎绷利落,带领三几十个好汉,走出芦苇沟。

  方才出门,又有个踩盘子的报道:“方才站道的见得两个人,在沟外北面上窥探。看情形,只怕是京城里大班儿。”柴成道:“如何,依我之见,还是回来得好。既有人前来窥探,不如敛迹。”王熊道:“大哥,你忒过虑。量两个鸟人怕他什么,这些年不知来过多少,哪一个不丧在这里。”遂向洪安道:“五弟,你把这两个行子诓来,好坏结果了他。”洪安尚要拦阻,王熊刘清头也不回,带领众人,往大道如飞而去。柴成眼望众人走去,心中只是不快。洪安劝道:“大哥你且放宽心,王刘两哥,不是无能之辈,等闲五七十人近他不得,更有三十几个弟兄相帮,不见得不能料理这事。”遂问报事的道:“你道两个窥探的,现在哪里?待我骗他进来,盘问底细。”说时引着柴成,来到吴家庄院之内,吩咐吴家喽啰,布置一番。然后留柴成在前边草堂里坐候,自己带领两三个人,只作出外游玩,着那踩盘子的作眼,迤逦走出村外。

  只是村北一棵大树下,卧牛石上分坐着二人,乃是一老一少,一般都是庄农打扮,各穿一身蓝布祫裤袄,穿一双实衲帮撤尖沙鞋。口外天气,不同内地,任是四月天气,亦自寒风砭骨。这二人想是怕冷,见那少的把钞马放在地上,身上解下包裹,取出两件棉背心分穿,随即取出烟管吸着,抬头把眼前的树木细望。那老的道:“你看,这里个天气,交关冷煞,到了南边,这时光穿件单衣亦流汗呢。”那小的道:“这话着实是,俺们北直黎虽然比不得南方,四月里亦热得厉害呢。俺们走到这里,还是头次,眼见得又差了路,似这般时候走差,几时走到那里。”洪安听他二人讲话,不是北京口音,暗想这般口音,只怕不是什么大班儿。转念道,这事亦不尽然,久在外边跑腿的,什么方言不晓得,焉知他们不是故意装乔。想到这里,恶念顿生,走到二人跟前问道:“你二人是做甚的,为何坐在这里不走?”那年少的立起来说道:“我们爷儿两个,由北京来的。”说时那老头儿哼了一声,那年少的忙改口道:“我们原在关外做买卖,到北京讨债不遇,听见这厮到大同府去了。我们由北京来到这里,又不识路,走到这里。”洪安道:“怪不得你们迷路,你到大同,何必在长城外走,到了宣化,不必出口,便到大同府,如今走差亦说不得了。”说时仰面望望天色道:“你看,天已申初,前面又赶不到宿着,不如在我庄上暂住一夜,明日再行。由这里往西南走,进了得胜口,便是大同府,今后没有几日行程。”那老的听了,直立起来道:“这位善人,可怜我们迷路,收留一宿,我们倒要领情。”那少年的道:“不必,我们又没带多少盘川,耽搁一日,多费一日。难得这位大爷指引,我们赶路要紧。早到一日亦好把债讨来,尽仔在外边耽搁,几时回得去。”洪安笑道:“你这人,口外规矩,不同内地,哪里都能歇宿。我既请你留宿一夜,岂能计较你们的房饭。”少的只是不肯,老的道:“阿三,你勿要格样固执,我们出仔门外,怎的格宗善人,在这里打搅一夜,明天回来,再报他勿迟。”洪安笑道:“还是老年人识事。这时回头向几个伴当道:“你们给他拿着行李,我偏要强留你住一宵,不见得留了你的行李做当头。”那年少的苦笑道:“大爷,忒取笑了,我不过白说一声。我这钞马子里,过三五串钱,银子倒有,不足一两,恁还看到眼。走就走,走遍天下端个碗,哪里不是歇着。我不是不领情,怕的是耽误日期,短了盘川。”

  洪安留心看那钞马子上一端描着甲寅年制,一端描着王洛歪记。那拾钞马子的喽啰,顺手掂了下,轻轻的没甚钱银,少不得向洪安打个暗号,一行人围随着走进白眼狼的庄院,将他二人引到草堂上,与柴成见了。柴成留心细看,见这老者,虽然年届六旬,衣裳朴素,却精神抖擞,不亚少年。不由心中一动,暗道,看这老的,倒像有点功夫,少刻倒要用心盘问。大家坐下,柴成动问二人姓名,老的道:“吾是南方人,姓武,单名一个业字,同子格王阿歪,在关外做点小生意。近来有个同行,欠了几百银子,听得人讲,如今他在大同府开张一片生意,吾同阿歪到大同府讨要,弗想格里迷路。”说时指着洪安道:“难得这位善人领了来,歇宿一夜,明天要拜纳房金的。柴成听他说完,冷笑道:“朋友,你不要乔装,我们久跑江湖,谁的眼亦不瞎。朋友你是哪里来的,快说实话。我们都是跑腿的,都有个通融,何必装模作样,遮遮掩掩的闷人。请你舌头伸直了,不要假作南边人,说话桀桀格格,使人听不清楚,不如仍说你的北京口音,岂不便当。”

  那武业道:“庄主,你想差了,吾们出来,只晓做生意,弗晓得怎样叫作乔装,千万勿要吃疑。庄主今日里收留吾们,原是善念,何必格样盘诘。”柴成笑道:“朋友,我不说破,你死也不悟。你道你由北京到大同讨债,何必不走口里,必走口外。你二人千里行程,身边只带三五串钱,些须银两,中得甚用。你是江南口音,他是山东人氏,你二人,年岁相差,乡贯不同,怎能搭伙同做生意。这些情节,在在都是破绽。你只道乔装乡农,便能遮人耳目,却不知,这正是你们的惯技。瞒得旁人,瞒不得我们。你我都是久惯在外跑腿,江湖上的人,什么看不出。偏是你两个乖巧,快快实说,倒能通融。常言道,四海之内,皆是兄弟,我们都算朋友,何必遮遮掩掩。果然有甚为难的事,哪怕派两个弟兄随你走一遭,亦算不得什么。请你把票子拿出来,我们看看。依我的拙见,不如将他烧掉,我们大大的助你一笔盘费,远走他乡,多少是好。你若看我们是朋友时,长久住在这里,保你一生吃着不尽,岂不强似当差应役。”武业笑道:“庄主格些言语,吾是一些弗晓。吾们到大同讨债,原是再苦没有个事体,如何带了许多盘费。莫讲票子,银钱亦没得多少,营差的话,更是没有的。”那年轻的道:“当家的,你不知道,人家这里不是白住,吃饭要饭钱,住店要店钱,莫听他在外边说不要什么,进就变卦了。咱们问他要多少钱吧,谁教我们上了当呢。”

  柴成未及答言,洪安怒指道:“看他发呆,不必多费唇舌,洗洗他们身上再说。”便有两三个喽啰将他二人遍身搜索一阵,却不见带着什么。既无拘票,亦无暗器,打开包裹只有几件长大衣裳,别无他物。柴成纳闷道,不信是诬赖了他们,便向洪安道:“这两位朋友,既然不认,我们不便多问。他二位远道至此,一路风霜,总要给他们接接风,好教他身上松动一些。”说时叱令喽啰,快些预备,院中一声则应,拿进几件物事,一齐丢在地上。二人看时,乃是些木棍铁尺,索子绑绳,料得必要刑讯。其中尚有一物,原是官府所用一种严刑,名为光棍架子,乃是一横一竖,两根硬木棍棒,上有关眼绳索,将人缚在上面,绷将起来,你是钢筋铁骨的汉子,亦还你个骨碎筋折,多少好汉,被煆炼成狱。那年轻的道:“二位庄主,我们久惯出门走路,什么不知道,你们贵处是做什么的,我亦看出来了。无奈身上就是这几串钱和些碎银子,打算杀我们,亦是这点东西。”洪安叱道:“少要多言,快些实说,免得动刑。”

  二人正要受刑,猛听得外边一阵大乱,柴成不知何事,急命洪安等监视二人,自到厅前,塑架上绰一把扑刀,往门外察看。走出庄门,但见一伙喽啰簇拥着一行车马驮轿,裹进庄来。刘清当前,王熊断后,一路喝喝,方知是他二人得手,饱载而归。王熊刘清,不听柴成之劝,掉臂带人出庄,由踩盘子的指引,在大道上迎候。果然不大工夫,来了一伙行旅。当先一骑坐骥,驮定一个少年差管,手持长枪行路。后面一乘驮轿,料得里面坐的,必是那落职官员。再后便是五七辆车子,满载行囊包裹,箱笼绸篮,并有一二十名执刀杖的亲兵,远远而来,踏得尘土飞扬半天。王熊见一行人渐渐到来,率领喽啰,在大道上一字排开,将手中钢叉擎起,高声喝道一声:“站住,什么人,从这里经过,快快留下车辆,放你逃走。”马上那人用枪一指道:“瞎眼奴才,怎不睁眼,我们是山西原任知府贾大老爷进京引见的,你敢搁住去路,难道说不怕王法。快快闪开,饶你不死。”王熊哈哈笑道:“老爷们杀的是你们这群害民贼,休要花言巧语,留神看叉。说时一叉往那人妥上刺去,那人将马一扯,急忙闪开道:“鼠辈,休要逞强,看我取你性命。”自觉马上不便,翻身下马,挺枪便刺。二人一来一往,两三个回合,刘清急忙打个呼哨,手下喽啰乘势齐呐一声喊,将一二十名亲兵杀散,喝令驮夫,将车轿往芦苇沟便赶。那差官意欲救时,怎奈被王熊裹住,不能分身,眼看一行车马驮轿,并轿里本官,被一伙强人裹走。王熊见自己人得手,虚晃一叉,跳出圈外,道一声再见,拖着叉杆,督押后队而去。那差官追赶一阵,见赶不上,立住脚跟痴望。王熊断后,押解车辆回庄。到在庄门,柴成接住,看着喽啰们将车辆赶进庄院。

  柴成王熊正自讲说方才的言语,忽听院中一声炮响,轿内冒出一股烟来。掳来的轿夫们,听得炮响,真似得了将军令一般,忙由车底草料簸箩内将暗藏的兵刃抽出,往喽啰们身上便砍。刘清见了,方知中计,一壁指挥众人抵敌,一壁找一面钢锣,狂筛不已。前厅上洪安,仍自盘问二人,听得一声炮响,不觉一怔。谁知那武业立时变了面皮,叫道:“无知鼠子,中吾计也。”说时俯身抓起一根铁尺道:“贾大捉住那厮。”那人听了,空手向洪安便扑,叫道:“实对你说吧,我亦不叫王阿歪,万隆镖局伙计贾世兴的便是。”洪安见来势凶猛,忙向左侧一闪,意欲抄住世兴手腕,将他拿时。不想老者铁尺已到,正中洪安臂上。厅上喽啰惊得呆了,及至拿得兵刃来救,洪安已被世兴踢倒,踏在脚下道:“你们谁敢向前,我便将他踢死。”那老者回身将喽啰杀散,世兴问道:“何五爷,这厮怎办?”洪安听了,方知道老者姓何,便道:“好汉,我们远日无冤,近日无恨,为何设此毒计。”那老者道:“我对你实讲,吾乃江南镖头,锦幡何道兴是也。如今前来,特为破你白眼狼的巢穴。”洪安知是吴二桂惹来祸事,事已至此,料无好果,只得由他二人缚了,抛在墙角。道兴丢下铁尺,便与世兴跳到院中,枪架上各绰一把趁手的兵刃,往前防杀来,接应众人。

  这时院中一阵混战,柴成身受重伤,不能厮杀,被人扶出,送回家中去了。王熊正自厮杀,见道兴两个般出,不觉大惊。暗道怎的里面亦被人占了,挺手中叉,来战道兴。道兴接住,二人杀在一处,贾世兴却与刘清厮斗。这场混战,足有半个时辰,兀自难解难分。周围各村居住的喽啰,闻锣一齐前来救应,到在庄门,却被院里镖客们截住。两下相持,不得入内,旁的喽啰们,便将庄院围得水泄不通,一面由后门将白眼狼家眷接走,一面由几个小头目,蓦地从后院杀出,何贾二人,并许多镖客,反受夹在中间,任你十分骁勇,亦自杀不出重围。道兴一面厮杀,一面辨别出路,当不住王熊一杆叉裹住,一些不肯放松。道兴性起,大喝一声,猛可得一刀向王熊的肩头剁去。王熊闪身将叉拨开,道兴反腕将刀往王熊手下拂去,一个失神,腿上扫了一刀,鲜血暴涌,由割破的裤子滚将出来。王熊只顾护疼,道兴一刀又到,王熊闪躲不及,一刀砍倒。

  道兴不管王熊生死,回身与世兴夹攻刘清,刘清见势不佳,虚砍一刀,上房逃走。院中喽啰,见四位寨主,伤的伤了,逃的逃了,无心恋战。外边丁标率领二十名镖客,假扮的亲兵,将庄外喽啰,杀得四散奔逃,与庄前镖客,合在一起,仍往院中杀来。道兴见了,大叫一声:“且住,吾们与你丝毫无仇恨,只为黄面虎来这里借兵,白眼狼弗念江湖义气,助他强夺风云堡,吾们方得到此雪恨。现今你们格头领已无,劝你们丢掉兵刃,吾们决勿多求。”众喽啰听了,一齐丢下刀枪,都道愿降。道兴喝住世兴并一应镖客,命丁标先将受伤的王熊搭到房中将息,然后命人将其余受伤喽啰,一律送回家去。将几个小头目唤到厅前,说明始末,着他们转达各家,万隆镖局的好汉,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只夺白眼狼的家业,赔偿黄面虎所劫镖银,其余众人,素无嫌怨,绝不多结仇恨。你等各自回家,急速妥商,派人到风云堡报与白眼狼送信,几时将黄面虎捉住,交出所夺镖银,我等立即退出这里,决无霸占之心。大家听了,齐道:“愿听好汉分派,三五日内,定有回音。我等受着吴寨主的节制,有事势难缩头不出,今日他的庄院已破,我们何苦作对。但请手下留情,我们无不依从,只求把王熊洪安两位寨主放出,好教我等心安。”丁标见如此说,便与道兴商议,是否将他二人放出。世兴道:“依我拙见,不如将这两个行子,留在这里作押,几时白眼狼将黄面虎捉住,鞘银缴还,再放冋这两个行子不迟。不知何五爷意下如何?”道兴见说得是,便用好言安慰,并道:“二人在此万无一失,你等住在左近,不妨时时前来看视,我等身在重围,亦自放心不下。”小头目道:“老英雄不必多疑,虽说芦苇沟是吴寨主的基业,只不过几位寨主攒聚在三五个庄院,其余的皆是安善良民。这里与平常山寨不同,我们都在外边做买卖,得了油水,交与五位寨主均分,家口散居周围五七里内,不得他的号令,谁敢出头找死。如今柴寨主身受重伤,刘寨主不知去向,常言道,蛇无头不行。我们蒙好汉宽容,既然投降,决无异心。”

  道兴料他等势难反复,便着他等各自回去,只等讨得白眼狼的回音,再作道理。

  众喽啰出得吴庄,寻得刘清,一齐到柴成家中而来。到在庄内,听得里面男女哭声裹成一片。少时柴成之子,信芳出来,道他父亲伤重身死,便要赶到白眼狼家中,为父报仇。众人劝道:“不可,这群人十分了得,少寨主到在那里,未必能胜,倘若有失,反为不美。”信芳哭叫不从,只要与乃父报仇,几次劝阻不得,终是刘清想起一个主意道:“贤侄听我一言,我们芦苇沟的好汉,只有吴寨主一人了得,旁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暂时将他们稳住,你自星夜到风云堡,将吴寨主请来,那时何愁此仇不报。”信芳只得应允,当日众人忙将柴成装殓起来,撺掇信芳,连夜与白眼狼送信。信芳亦知不敌,便带三五个庄客,飞奔风云堡,见了白眼狼,说明原委。白眼狼听得巢穴已失,大叫一声,撞倒座下。众人呼叫半晌,方得苏醒,戟指大骂锦幡何五,你亦是绿林出身,为何下此毒手,我吴某与你势不两立。大熊劝道:“二哥不必如此,柴寨主已死,不能复生,悲亦无益。这事都因我而起,你不如把我缚了,交与他们,岂不还了你的家产,所幸家眷逃出,不致遭他毒手。只是鞘银不知下落,无法偿他。”白眼狼道:“叶寨主,你休多疑,我吴某念着旧日义气,助你夺了这风云堡,原为替你出这口怨气。临出门时,再三嘱咐他们,宁可耽搁买卖,只许闭门不出,不许轻举妄动。明知他们武艺平常,智谋不高,遇事无法措置。果然不出所料,被这一伙镖客,使了番犬伏窝之计,一半假扮行路之人窥探,一半诈称卸任官员。两下里,一面以利相诱,一面动他疑心,着他们自行引狼入室,惹火烧身。不是我夸口,我若在家,绝不能中他圈套。我们绿林中人,怕得是外人知道底细,如今被他识破地理,这片院,再住不得了。不如弃了那里,另想别图,择个安全所在,重新结义,再整事业,快休提与他服软的话。”

  大熊道:“不可,二哥为我失了这片基业,怎不将他夺回,便是弃了那所庄院,多年积蓄,岂能平白落在他人之手。如今只有两条道同行,一条便是将我大熊缚了,交与万隆镖局,任凭他解官领罪。二哥,你的庄院便能赎还,我若皱皱眉头,不算好汉。你若不肯,我便跟着柴少寨主到在那里,还他个刀刀尽斩,个个皆诛,好坏将庄院夺回,双手奉与二哥,那时柴寨主之仇亦报。”白眼狼只是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若离却这里,此堡必然不保,堡中之人,多半是韩氏旧人,畏你本领,不敢谁何。你若动手,必然中他里应外合之计。此堡若失,他们势必翻转面皮,将芦苇沟的人,杀得落花流水,我们五家庄院,怕不一把火烧作白地。到那时进退无门,再想报仇,亦就难了。依我之见,不如将计就计,差几个心腹,到在韩庄,说与韩氏父子,只道你一时气愤,离却此地,不合误信我的言语,前来夺堡,陶大寨主被我所杀,至今追悔无及。现有芦苇沟来人报称,何老镖头将芦苇沟得了,我这里欲归无路,口口声声,只埋怨你,不该绊住我久居在此。几番口角,势将反目,今日差人前来,先向韩老英雄赔罪,若能饶恕既往,情愿将吴二桂缚了,献到宝庄,与陶寨主报仇。两下里仍归旧好,请二韩进堡,坐两把交椅。知道韩老英雄,与万隆镖局丁老镖头交好,所劫镖车,一律奉还,解了这场冤孽。他那里若能应允,然后商议择地相见,或是他来,或是你往,到那时我自有计,着他将芦苇沟退还,你亦除却心腹之患。”大熊听了,连称好计,只是韩氏父子,不在家中,如何是好。吴二桂笑道:“岂不闻兵不厌诈,你道他父子不在韩庄,是谁儿来,只怕这便是他们用的诡计,诱我去夺韩庄,以便来此夺寨。他们知道你的厉害,不敢力敌,只用智取,却不知有我吴二桂在此,好坏破了他的计策。”大熊听说得头头是道,依了他的主张,差三五个心腹,到韩庄来见韩涛父子,只听如何回报,再为布置。

  那晚,韩光佐由风云堡逃回家中,见了父亲弟弟,并何道兴等人,说明叶大熊计夺栅堡,何二里应外合,师兄生死未卜。依着韩涛,当晚便到风云堡与叶大熊拼命,刘能道:“不可!叶大熊只身逃走,必然勾结外援,如今栅堡已失,急切不易夺回,相逼太急,镖银必然有失。依小侄拙见,不如按住不动,表面上故意示弱于他,只作不敢出头。明日我与何五叔离开此地,请示丁大伯,这吴二桂是哪路英雄,有何本领,再定破他之计。不是小侄誓口,好坏教他将一座栅堡,六万镖银,双手奉到尊前。”次日道兴二人,前去见了丁旺,方知吴二桂乃是芦苇沟的寨主。只是那里与旁处不同,并无所谓山寨,只有几个坐地分赃的头领。手下虽有许多党羽,亦是散居各地,有事召集,无事遣散。这芦苇沟道路崎岖,不易寻到他的巢穴。刘能听了,遂与众人定计,先破芦苇沟,断了吴二桂归路,着他不战自乱。议妥,丁标潜赴大同镖局,约请了二三十个了得的伙计,备一乘驮轿,几辆车子,用铅块石子,竹头木屑,打作行囊包裹。轿内安排一个傀儡,伏在轿里,诈作卸任知府,进京谋干。着丁标骑马当先,充作差官,一路宣扬,要他知道。到在芦苇沟不远,迟迟不进,故意诱来劫。同时何道兴与贾世兴乡民打扮,在东面上徘徊,使他心疑。驮轿中藏了信炮,丁标只许败,不许胜,听信炮一响,杀进庄门,接应里边的人。得手时,里外夹攻,不得手时,打开出路。果然王熊不听柴成之劝,中了刘能之计。刘能却与丁旺,黑夜潜入韩庄,着韩氏父子,诈称畏惧远去,倘若大熊来夺庄院,就便擒拿。安排已定,各自行事。

  这日韩庄得信,何老镖头与丁少当家的,将吴二桂的巢穴破了。头领柴成,伤重身死,其子信芳,往风云堡报信去了。刘能道:“丁大伯,韩二叔,急速准备,迟则明晚,速则今天,风云堡必有举动。只看他如何行事,我们将计就计,不出一二日,便能将栅堡夺回,镖银起出。”果然当日大熊派人前来求见,刘能说与韩涛,如此如彼,不愁那人不中圈套。

  少时来人走进厅上,刘能隐在屏后,让他几个参拜已毕,备说大熊一时鲁莽,将事做错,如今追悔无及,情愿赔罪的话。韩涛拍案大骂,叶大熊存心不良,恩将仇报,陶某得罪于他,我们父子与他何仇何恨。风云堡不是陶某一人所立,陶某虽是我的徒儿,亦不是什么孝顺的,你们将他杀了,我却不计较。”不该勾结外人,独霸栅堡,不把我父子放在眼里。如今引狼入寨,反受其制,事急来投,我却不管他的闲账。来人再三哀恳,韩涛只是不应,光佐道:“爹爹不可如此,叶二哥英雄了得,当日坐了第二把交椅,原是屈才。不合为镖银一事,与师兄反目,如今师兄已死,叶二哥既欲与我言和,不该十分拒绝,何不将计就计,帮他捉了吴二桂,替师兄报仇。他对我有愧,我待他有恩,将来不愁他再反复。”韩涛怒骂道:“无知小子,你二人若能争气,这事业如何落在他人之手。丁大伯与我多年至好,现今六万镖银落在堡中,前日差人前来,只道是我的徒儿劫了他的,硬派着要我包赔,眼见得多年老友,因此反目。你若与他言和,这六万镖银,何人偿还。吴二桂既肯助他夺堡,必有重礼相翻,只怕六万镖银,早到狼窝去了。”来人道:“老爹息怒,小人们担保这项镖银一两不缺,只求老爹金诺,捉住吴二桂时,叶寨主便将镖银交出,仍请二位寨主回去,同心协力,共整栅堡,好教老爹得知。吴二桂巢穴,已被人占据,那时进退无主,必然生心与叶寨主火并,因而用此先发制人之策,以防后患。”光佑道:“爹爹听见么,叶二哥与我们弟兄,原无恶感,难得这次俯就,何不应了他。既免此堡落在他人之手,又得镖银奉还丁大伯父,两全其美,有何不可。”韩涛当不得两个儿子撺掇,几个来人相劝,当下应允,与大熊言和,设法除却吴二桂,着两个儿子,重新与叶大熊结义。问他几时与大熊相见,来人道:“这事只请韩老爹做主,叶寨主无不依从韩涛道:“既是大熊真心俯就,请他一二日内,到我这里相见便了。到那时,再计策不迟。”

  来人去后,刘能由屏后转出,拍手笑道:“叶大熊到此,只怕的羊入虎穴,有去无回,韩二叔速备一匹快马,着报信人星夜赶回芦苇沟,如此如彼,不出三日,保他二人立时并火。”丁旺问他有何妙计,小苏秦说出这条计策来,有分教,黄面虎惊碎虎胆,白眼狼顿起疑心。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若问小苏秦所用何计,怎样将镖银得回,第四回书中,再为详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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