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突失奇珍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回转县城之后,只好向本县捕快们说明,第二日一早起身。这捕快们也不问他们在本地面探查的一切,第二天一早按着公事手续,交代一番,把三名犯人从监中提出来,仍然是原来的车辆启程,本县的捕快们,直送到城门边,彼此客气了一番,这才分手。从黑山县到临榆县还有四站,这四站的路途可全长,至少有九十多里,从黑山县启程之后,到第二日,赶到双阳驿。这是一个大驿镇的地方,到的时候,虽则已经是起更时,可是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遂找了一家比较整齐的店房落店,字号是元茂店。

  到这里再想找跨院安静的地方,可没有了。住的是第二道院内,靠东边一排客房,他们这般人,占了四大间,张元凯、秦元豹、石玉璞住在一通连的两间,这是第四号房间,挨着往南,第主、第七两间客房,倒很宽大,第六号已有别的客人住了,三个赶车的,在前院里头占了一小间,为是离着马棚近,自己的牲口和车辆,完全交付店家不放心,总得自己常常地照料着。这般人落店之后,因为这是一个大地方,驿镇上既有驿馆,更有驻防的绿营,夜间全要派兵丁查街。所以双阳驿这里,居然和县城差不多,街面上的铺户,全要到二更后才落灯上门。张元凯等落店之后,店中正在忙着时候,这个镇甸上,虽然在严冬时候,依然显得那么繁盛,好几站,还没见着这么个火炽的地方。

  把犯人安置在这两大间客房内,因为这两间房是一通连,一铺由窗前到后墙的大炕,宽有一丈四五。石玉璞虽则事情不顺手,但是他病体倒好了,不过一路上,张元凯、秦元豹对他还是十分关心,总是不叫他贴近了犯人,这种地方,也实是应该慎重。虽则是一个盗案,这里边可牵连上人命,五国城那里伤了人,公主岭矿山虽说是金开泰坏了良心,安心霸产,谋夺矿山,可也有他们勾结,收回公主岭时,伤了好几条人命,这种案情,若是追究真了,解到北京城,就不容易出来。他们在这种时候,什么毒手全敢用,石玉璞虽则有一身功夫,足以自卫,不过一路同行,防不胜防,总是远着些好。把犯人安置好之后,秦元豹叫石玉璞到旁边第五号房间去歇息,石玉璞在路上一切事倒也谨遵这位盟叔之命,在这种行程中,到了一个稍安全之地,人人心里全舒展些。张元凯等已经在吩咐店家,去预备晚饭,连车夫带解差,以及犯人,也是十几个人了,好在这元茂店是个大店家,一切全齐备,等了工夫不大,伙计们进来,就在这两大间的客房内,偏着南边,摆开桌椅,张元凯告诉伙计,在五号房有两个人单吃。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吵嚷声起。这种声音,闹得还真厉害,一阵喝骂之声,跟着砰地一下,险些把石玉璞住的这间屋窗扇砸折,震得房梁上簌簌地往下落土。这时,屋中人因为外面这情形,分明是动手很厉害,任凭谁也得看一看。不过像张元凯、石玉璞这般人,绝不做莽撞事,自己本身全有重大事,绝不肯轻易离开房间内。

  此时,有两名解差,全在大房间内。大班头张元凯、秦元豹跟崔勇五个人守着三股差事,石玉璞是自己在五号房间歇息,第七号房间内,就是张振甲、陈起泰、邱忠,院中这一喝骂,和脚步挣扎之声,跟着猛一撞窗户,正是石玉璞这一间。这一排房全是相连着,所有门窗,全被震动,第五号的房间,窗扇喀嚓直响,只是没撞落下来,窗梗被撞折了好几根。石玉璞把风门一推,喝问:“你们想怎么着?”自己因为屋中有重要的东西,不敢出去,一脚迈在门坎外,一脚在门里。

  这时,看到两人还在扑击。一个穿得很笨重,像是刚进店的客人,身量十分粗壮,可是被一个穿着一件短棉袄,身量也不高,可是神情相貌上十分横,正是这个新来的客人,被那人推得整个身躯撞在窗上。此时,口中在骂着,从窗下反扑回去,两下手底下似乎全很明白,可是这个新来的客人,手底下没有那个身形矮的灵活,这一反扑回去,又被那个身躯矮的双掌兜在胸口下,更被台阶一绊,“扑通”地摔了个仰面朝天,那个身形矮的,洋洋得意地在口中骂着:“瞎了眼的东西,拿我们当乡下老实头,想动手打人,叫你尝尝,爷们手底下是什么味儿。”这时,张振甲从六号房间出来,见那个被摔的客人,已经爬起,口中在骂着:“你这家伙,仗着手底下明白,不讲理打人,咱们没完,这是有王法的地方,你这么蛮横不讲理,有地方和你说理去。”这一闹,眼前由的人很多,店里的伙计们也过来劝解,推着那个身形矮小的往七号房,更有伙计们劝着那被打的客人道:“老哥,一个出门在外的人,这是何必呢!你落店,前面我给你找干净的房间,找人我给你去问,准可问清楚了。”这客人气哼哼地道:“不成,这小子定不是好人,我没说走了板的话,饶向道了辛苦,向他问一声,那七号房间内可是姓程的客人?这小子开口就不干净,并且伸手打人,我们地面上说理。”伙计作好作歹地劝着,强推着这个客人向前院走去。石玉璞这时尚站在门口,陈起泰已经走过来,笑着说:“这种码头客房,真是是非地,你看打架斗殴,成了家常便饭,这是图了什么?”石玉璞答了声:“可不是么!陈头,你屋中坐。”在这句话没落声,耳中听得身后似乎微有响声,可是石玉璞堵着门口,心里万没想到别的。陈起泰被石玉璞一让,往屋中走,那四号大房间,门口的人也全撤身进去,石玉璞往旁一撤身,让捕快陈起泰往里走,自己心念中所惦着的东西,无形中就注了意,一转身间,眼中往炕上望去,不由“呀”了一声,一跺脚道:“可要了命!”

  石玉璞急怒交加之下,身形一晃,险些晕倒。陈起泰一见石玉璞面色惨白,赶紧抢进了一步,一手拉住石玉璞的胳膊,匆忙地问:“小矿主,什么事你这么着急?”石玉璞此时牙咬得出声,眼泪在眼圈里转,强忍着,用手向炕上一指道:“陈头,这可怎么办?我的包袱没有了。”陈起泰也惊慌失色地道:“什么,你不是没离屋么?”石玉璞道:“外面打架的,恐怕有毛病!”跟着一抬头,石玉璞一个急劲,腾身纵起,蹿到迎面八仙桌上。可是一盏油灯在南面山墙的一张条桌上放着,他猛往起一纵,身上带的风大,这盏油灯几乎扑灭,灯焰晃了几晃,陈起泰赶忙用手挡了一下,灯焰复明。石玉璞那里已经把一扇后窗向外推出去,跟着把这扇窗又带上,再跳下来时,恨声说道:“完了,想不到千辛万苦,人赃并获,现在落个一场空。我石氏门中,准做了损阴丧德的事,才遭这样结果。”陈起泰这时把屋中已经细看了一下,炕上除了张元凯、秦元豹的两个包裹,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忙着问:“小矿主,你要仔细想一想,有这种事么?你看,你察看后窗形迹,灯光险些扑灭,你没离开屋中,有这么快的人么?”石玉璞道:“我在招呼陈头时,耳中听到了些声息,可是我绝没想到,屋中守着人,会有这种事。这说不定是绿林中能手,故意地引诱我们,注意外边,要在人前显身手,竟在晚饭还没用,伸手把包裹盗走。陈头,你快把我盟叔和张老师请过来,这两个打藁的人,可有重大嫌疑,别叫他们走脱了。那屋里有犯人,不便说话。”陈起泰也是万分愤怒,事情怎么越弄越糟?这件东西一丢,王府里怎样交案?遂到了四号房间内,不敢说明缘故,恐怕张元凯、秦元豹露出神色来,只低低告诉两人:“玉璞那里,有要紧事快去厂这时,张振甲、邱忠已经全过来,张元凯一听陈起泰这种话,就知有重大事,向张振甲等说了声:“哥几个小心点,我到那屋看看,咱们该吃饭了。”说着话,随陈起泰走出屋来。石玉璞此时站在五号门边,望着旁边两间客房,见张元凯、秦元豹到来,他一语不发,转身进屋,张元凯等随着进了屋中,把风门带好。

  石玉璞过来,抓住秦元豹的手道:“盟叔,小侄是命里该当,这场官司不能脱!我的包袱丢了。只是这人手脚太快,我没离开屋子,只有背着身子的一刹那,这人定是由后窗把包袱盗走了。有这么快的身手,绝追不上,可是那两个打架的人,嫌疑重大,不能叫他们走了!”秦元豹急得跺脚道:“竟有这种事!”张元凯右拳往左掌上一顿,恨声说道:“好厉害的东西们,真敢干,好,拾一个算一个,七号的客人没走,我听他们说话了。”

  此时是人人愤慨。张元凯是怒气满胸,头一个闯出屋中,用手指轻轻向七号门上敲了一下道:“里面朋友出来,有话和你讲。”里面跟着答了声:“哪位?”随手把门推开。当门站立的,正是那打架的人。可是屋中还有一个,年纪也就在三旬左右,身子骨也是很健壮,张元凯道:“朋友,你贵姓?”这人道:“我在下姓申,你找我有什么事?没领教老客的贵姓?”张元凯道:“我姓张,朋友,咱们话不便多说,没有别的,那件东西不能要回,朋友,你们就得跟着北京城走一遭,方才那个和你动手的在哪里?咱们不多说废话,要容我惊动本地的地面,朋友,你就寒蠢了。”

  张元凯说了这话,这人面不更色,不过咦了一声道:“这位张爷,你这全是什么话?我们虽是买卖商人,可也在外跑了好多年,听你这话锋,好像是六扇门里人,好在我们来明去白,买卖商人,什么事情你说明,别这么含含糊糊的,你要是为方才那小子找场,我姓申的,别看是买卖人,可不含糊,别弄这套!”张元凯厉声呵斥道:“分明是你们作好了圈套,故意斗殴,引诱我们注意外边,趁势把我们一件要紧的东西弄走,你说什么也是白费,官司你打了吧!”这人毫不畏惧,也在厉声说道:“你干什么?拿着官面吓唬人,捉奸要双,拿贼要赃,你凭什么血口喷人?我们两人言语不合打起来,他是往店里找人的,我知道他往哪里去?我反正教训了他,我还要他的命么?你无缘无故说我们弄走你什么东西,这不是么,两个人,两个包裹,除了银两之外,任什么没有,随意翻。可是朋友,你也得拿出点什么看看,我们久在关外跑腿的人,也还见过点世面。”张元凯说着话,已经把屋中打量了一下,见屋中那人神色不动。这两人的情形,很是理直气壮。

  张元凯此时可实在急了,厉声向这人说道:“不止于看点什么,相好的,若没有来头,焉敢这么惊动尊驾?这双阳驿的地面,也有官人,你不服气,可以报告地面,我们指官诈财。”这个姓申的,只微微冷笑着道:“你既是非搜查不可,请你随便好了。但是我们没有犯法的情形,又该怎么说?”这时,陈起泰看出这两个客人理直气壮的情形,事情就是真个他们办的,原赃定已有人带走,恐怕搜查后也不易得到证据,何况所说的东西,不能声张起来。遂把张元凯推了一下,向前说道:“相好的,事情办得漂亮,手段很高,我情知道你们赃证消灭之后,就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来分辩。你们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做什么生意?痛快地讲,别麻烦。”这个姓申的道:“我们是买卖客商,贩运粮食,买卖做完了,回家过年。由盛京来,到关里去,来有来头,去有去处,现在你可将就点,没处给你找凭据去。”陈起泰此时把屋中已经全看清,这种情形,不必动手翻了。两个客人,不过随身的一个小包裹,非常简单,内中一个只带着一口带鞘刀,他可以说是他防身的东西,你不能说他犯法。遂向这两个客人道:“朋友,心里放明白些,咱们的事,是心照不宣,谁也走不脱,各凭手段好了。”此时,石玉璞已然问过一个店伙,方才那个打架的客人,并没在这里住,他是进店找人,打架后已把他弄走。陈起泰交派了这几句话,更抬头向他后窗屋中看了看,向大班头张元凯道:“你跟我回屋去,我有话和你商量,不要紧,先放着他,他走不脱了。”

  张元凯也看出这种情形,事情做完,两个人居然仍然大模大样地在以里,可见他们毫无所惧了。见陈起泰这种情形,分明是给自己找下场的台阶,虽在怒火万丈之下,真想把这两人扣起来,交在地在上追究,恐怕事情这么办,一点益处没有,遂也气愤愤地,随着陈起泰、石玉璞转回第五号房间内。进得屋中,张元凯向陈起泰道:“这件事,竟弄到这般地步,我们还怎样回北京城?这两人无论如何得把他看住了,这定是纪家营所派来的人,我们难道就这么叫人把四件奇珍弄走?回北京城,只用这三个犯人去交案么?”张元凯此时真是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大难关。此时陈起泰眉头紧皱之下,低声说道:“这两个人,倘若真个是聂济川的党羽,任凭他做得多干净,多少也有些痕迹。我们破出一夜的工夫,侦察他动静。”

  石玉璞到此时面色苍白,自己万想不到,事情办到现在,落到这般结果。叹息一声道:“我认为大家不必过分着急,事情想开些,也没有什么办不下去。王府四件奇珍,纵然追不回来,我想也不至于就是灭门之祸,我破出这条命,打这场官司还有什么?”石玉璞说这个话,真是灰心已极。这时,秦元豹本是随着一同岀去察看,旁边客房的人可是在众人纷乱中,已经离开大家。这时,才从外面回来,向张元凯报告,把这双阳驿其余的两家店房全查到,找不到什么可疑的人。在双合店,只有三个,好像是贩马的客人,在店中只待了半天,天黑时反倒离开店房。问那店伙,这客人的穿着打扮,形容相貌,内中可颇有一个像在我们店中斗殴打架的人,不过这种情形,似是而非,绝没有什么可疑的线索。大家商议一阵,到现在只有对于旁边这两个客人,不放松他,分出人来,暗中跟缀,无论走到哪里,不叫他走脱。张元凯想想眼前的情形,对方过分扎手,到此时真是无可如何,只有按着大家的商议的办法,对于这两个客人,严加监视,倒要看明他们,是怎么个路道。这一来,店家把晚饭开进来,一个个全是愁怀不解,哪还吃得下去?这一闹,天色可不早了,店中渐渐地安静下来。

  在发生这件事之后,人人心中存着一个:“这场事是毁到底,绝不会有好结果了,恐怕前途,连这三名犯人全未必保得住。”不过此时是各有各的打算,张元凯认定这场事,是个人结束一生事业的关头,凭着个人过去干这份捕头,尚觉问心无愧。可是这场事,就要把跟斗栽足,个人也不想干下去,倘若能够在公事上交代下去,自己单独请求一下,再请求赏发一份海捕公文,二次下关东,不能把这件案子要上,绝不再活下去,拿性命拼了。

  陈起泰也是一样的打算,他认为此番奉怀德县差派,护解犯人进京,中途这么出事,哥几个也是一样的丢人现眼。“公事上说不下去,我们得问我们自己,是干什么的,到北京城案情交不了,落了什么罪名,绝无怨言。倘若官家体谅,个人和张振甲、崔勇、邱忠,要好好打算一下,无论如何,要下手追究这次作案的人,不容他逃出手去,不论隔多少时候,也得把这般人办着。”因为张元凯很够朋友,连番出事,只有责备自己,绝无一句怨言,在公门中混差事的,这样的人实是很难得了。陈起泰是安心要交这个朋友,秦元豹、石玉璞爷两个,到现在已想开了,顺天府投案,案圆不上,只得领罪,因为这般对头,手段过厉害,党羽太多,敌不过他,爷两个认了命。反正没有死罪,官司早晚有个完,有志气将来再说。能给这般办案的人摘落,尽力摘落,事情弄不好,何必再多得罪人?并且大家的情形,也真不含糊,各有各的心情,各有各的打算。

  店房中此时静悄悄,客人早入睡乡。所有自己这般人,虽是出了这种逆事,可不能松懈,但凡能保全住,不再出事,倒是可以把作案的重要人交出去。这一来,大家谁也不肯再分班歇息。这三名犯人,一点别的神色不带,他们和往日的情形一样。到了三更过后,张元凯、秦元豹、陈起泰、崔勇,分班出入,注意着旁边房间那两个人,可是他们没有一点动静,屋中的灯,也拨得很暗,纸窗上,现出一点昏黄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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