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侦奸涉险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秦元豹略一思索,却带着笑向陈起泰道:“陈头,咱们一见如故,并且我们全是不惯拘束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我看陈头你那么看不大对,他们若真个知道我们是北京城顺天府下来的官差,这四名犯人全身刑具,进店时谁也看得见,方才那个壮汉,逞凶打人不法的情形,真有强盗的行为,先前还许说是他不知道我们的来历,既知道和他斗殴的人不是好惹的,官私两面,全没有他的便宜,这里好几家店房,他焉能再投奔这里?若说是已然怕我们,就这么低头进低头岀,就凭他先前那种狂暴蛮横的情形,绝不是他所能做的。陈头,你想想是不是?他们这种行动,不近人情。”陈起泰点点头道:“秦师傅,你所说的一点不差,那么这般人这种行径,难道真还为我们来的么?一个官站驿路上,真要是敢动我们什么念头,那可真有些要造反了。”秦元豹微笑着说道:“但盼是我们多疑心了这般人,路上但凡能够没有是非,那不是我们之幸么?”说话间,饭已吃完,伙计进来收拾去碗盏。差不多这时已经快到起更时候,张元凯、秦元豹等无形中对前面的人全留了意。

  可是这伙客人和别的客人不一样,十分安静,虽则他们这四间客房分在厢房的两边,他们自己人也不断地出入着,可是院中太黑,张元凯等也曾到跨院小门前张望了一下,辨不清这般人的面貌。这时,张元凯故意地走出跨院中,倒背着手,慢慢地够奔前院,贴近这客人所住的房间门前,脚底下特别慢,想听听他们有什么话,只有不时地听到屋中一阵阵的笑声,至于说的什么话,听不见了。张元凯往前面转了一周,店门已然关闭,张元凯从前面大院中转回来,仍然从他们所在的房间门前走过时,只听得屋中有一人嗓音尖锐,似乎向他同伴说:“蒋老三这种情形真要不得,一个买卖商人,总做出那种保镖护院走江湖卖艺的神色来,手底下会个三手两手的,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总怕人不知道他练过武,早晚他要吃大亏,我们搭这种伙计,真容易被累。”跟着风门一开,里面有人走出来。

  张元凯仍然是不带一点慌张的神色,慢慢地够奔跨院门口,自己此时觉得个人眼中居然看走了,“这可真够栽跟头的,若只是秦师弟,跟这小矿主还没有什么,自己堂堂顺天府的大班头,在四位外县朋友的面前,这不太觉丢人么?人家情实是买卖客商,我怎么把人看作匪人?我这份捕头,真有些丢尽人了!”张元凯个人觉得万分惭愧,悄悄地走进屋中,低头不语,仔细思索,越想这件事,认为这件事自己干了这么些年差事,难道连这么点眼力全没有么?张元凯此时真有些自寻烦恼,其实他就是看走了眼,谁也不会讥诮他。他这种性情,自己跟自己,就觉得办错了事,交代不下去。

  在一路上住在店中,全是定规好了的,分班看护犯人,尤其是到了晚间,对于聂济川等一动一静,全十分留意。这四个犯人,倒也叫人省事,好像四个哑巴一般,全是一句话没有。夜间张振甲、陈起泰等四人是分两班,张元凯、秦元豹也是照样分两班,另外的四名解差,白天不用他们。晚间也分为前后夜,不时地到院中转一周,张元凯今夜是该着守前半夜,他叫秦元豹早早地歇息,叫秦元豹只管安心地去睡,到时候自会招呼他。他们住的三间房子是东西暗间,四名犯人全在西面里间内,一铺大炕,屋子十分宽大,除了他们饮食便溺的时候,捕快们全是提刀监视,一步不离开。所住的屋子,倒还叫人放心,两个暗间内,虽则全有后窗,可全装的是死窗扇,不能启开。在落店时,张元凯等全验看过,后窗十分坚固,不是用器械怔往下拆后窗这里绝走不了人,所以对于防卫上,还省了许多担心之处。到了三更交过,店中已到了最安静的时候,客人们全早早地安歇,大班头张元凯到这连房的西间看了看,是张振甲、邱忠守前夜,四名犯人已然歇息下。张元凯从里间走出来,到了院中,听得迎着门的西屋中,两名解差尚在说着话,大班头张元凯也不惊动他们,到了这跨院门前,耸身一纵,蹿上房头,伏下身去,向前面院中张望了一下。

  所有的客房中,大半的全把灯光熄灭,已然入睡。那伙可疑的客人所住的四间客房,靠北头的两间,门窗上的灯光很暗,也听不到什么声息。再从这厢房南尽头看去,那两间客房,门窗上灯光很亮,张元凯轻身提气,从小院角门的墙头翻到外院的正房屋顶绕过来。张元凯此时拿定主意,任凭自己眼力看得对不对,也加着十二分的小心,脚下不敢带出一点声息来,轻着身躯往前移动。到了东厢房的南头,往檐头上一伏身,窃听下面的声息,只听得屋中似乎有许多人互相讲着话,不过声音可很低,那情形也似乎防着被外面听见。张元凯在檐头上面,越发地听不出讲些什么了,张元凯安心要看看屋中人的相貌,可是自己方才想要往房下飘身,突然这下面屋门,闪岀一片灯光,张元凯赶紧把身形缩回,可是房檐下这片灯光立刻又消逝,风门开闭没有一点声音。

  张元凯心中正在惊疑之下,突然觉得身左侧肩头上似乎被什么打了一下,更有一点东西落在房头,声音也极小,估量这情形,或许是灰片一类轻微之物。这一来,张元凯赶紧地往回一拧身,已经蹿到了房后坡,可是就在自己身形退下来的一刹那,从这厢房的西南角,往前院去的那个夹道内,凭空拔起一条黑影,竟落在房山边的房坡上,脚底下只轻轻地响了下,身手十分轻灵。张元凯若不是退得早,自己形迹非落在他眼内不可。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也很险,这分明是屋中人悄悄从里面出来,不动声色要蹿上房顶,是否自己的形迹已被屋中人觉察,不得而知。此人若是再往房坡这边一欺过来,虽则在黑沉的屋顶上,自己的形迹也逃不出夜行人的眼中。张元凯好在是本身有顺天府的公事,又是捕盗拿贼的大班头,纵然这种举动上有些讲不下去,倒还不至于落在别人手内。

  就在这时,这人身形似乎刚要往这边移动时,突然听得店门那边吧吧地一阵响,有人在叫门,这叫的情形,分明是用什么器械往门上猛砸,声音很大。翻到房山上面这人,他突然一翻身,竟自蹿下房去,他已经落到这两间客房前,只见他一拉风门,向里面招呼:“蒋老三,外面大约又是咱第二拨人也赶到了,我听着声音很像。”此人这一忽然翻下房去,倒给大班头张元凯留了躲闪的余地,自己也悄悄地忙把身形移动,赶紧离开房后坡,往前纵身形,到了前院的西厢房屋顶。

  此时,见店门那里灯光闪动,跟着有两个店伙把店门大开,从外面进来两人,全牵着牲口,一进店门过道,已经有店伙把牲口给接去,往东边一片夹道牵去。那来人在店门过道内,只和店伙说了一两句话,店伙竟把灯笼插在过道墙上,领着这两个客人往里边走来。张元凯一看这种情形就明白,店家这种举动,显然是被这客人买嘱,所以在晚饭时问话,他全不好好地答对,颇有给这伙客人隐瞒之意,所以这时往后面领,也不用灯笼领导。

  张元凯伏身房头张望。所来的这两人,一个年在三旬左右,一个只有二十许,全是剽悍矫健,那个少年更提着一个长包裹,随着店伙从夹道这边转过来,转向西院中。张元凯认为自己终归算是看出破绽,这伙客人,就是真个与自己事无关,也绝不是好人,他们这情形离当地没有多远,虽则全骑着牲口,也不过是相离着几十里左右。这个天成客栈开设在驿镇上,绝不会是黑店,这种官站驿路上没有这么大胆,并且店房也很大,字号也有年头了。只可恨伙计们真个地结交匪类,非要惩治他们不可了。张元凯这时仍从屋面上暗看着下面的举动,一点不差,来人正是和那伙客人是一路的,西院中已有人迎着来人,更不叫店伙再跟进来,把两人迎进屋中。

  张元凯一看,一不做二不休,就让形迹败露,也得算着,我倒要看个真切。悄悄从房山转角这里一飘身,落在下面,来到拐角这里,蹑足轻步,往外看了看,院中没有人,这两间房是紧挨着转角,张元凯从房山角一转,已经到了窗前。屋中人正在一阵地低声打招呼,听得他们似乎在招呼着,萧四爷萧四爷的,跟着稍微地寂静一下,听得一人在低声说:“怎么样?跨院中的情形如何,可有什么举动么?”

  张元凯因为屋中人多,自己索性大着胆子,贴着窗户边用指甲蘸着唾液,把纸窗点破了一小孔,眇一目往里偷窥。这两间屋,是一通连明敞着,靠张元凯停身的这边,是一铺暖炕,其余的地方,全陈设着桌椅,屋中很是整洁,靠暖炕这边,有一盏油灯,靠北边桌上,还点着一支蜡烛,这屋中竟有九个人,高矮不等,内中就有白天闹事的那个。这伙人中年岁最大的不过四旬左右,刚进来这两人,那个年岁大一点的,在这般人中似乎有些身份,全在垂手侍立地迎接着,此人这时已经在迎面八仙桌旁落座,更向大家一摆手,这些人全分向窗前和迎面以及北山墙落座。大班头张元凯看着这些人的情形,太觉可疑了,“这种大地方,难道一般匪类竟想做不法的事么?”

  此时,刚来的这人却向屋中的人说道:“你们大家对于行动上,千万地要收敛些,我们又不是犯法的人,倘若被人疑心起来,未免不值,我们又没抢人家又没夺人家,一般好朋友们聚在一处,叫那不开眼的人物看着,就有些扎眼了。你们不信我的话,眼前就是凭据。”张元凯正在注目看着里面,自己可时时地也在注意着屋内外其他人的情形。可是猛然就觉得身后的衣服被人猛扯了一下,身躯向后一晃,在一声冷笑中,屋中纸窗上叭地一下,一支袖箭打出来。张元凯不是衣服被人一拉,身躯往后一晃,这一箭,准得被人把眼打瞎。这支袖箭直打向南面的后房山,砖墙上面叭地一下,上面的砖被打下许多碎片来,纷纷下落,张元凯知道自己形迹败露,一缩身,退进夹道内。这时,那客房内已经嗖嗖地连蹿出几个人,大班头张元凯耳中更听得兵刃碰在门上之声,知道他们已经全亮了家伙,这种地方一个弄不好是当场吃亏。因为自己暗地窥查,这般人虽则形迹可疑,可是没有犯法的事实,个人身上虽则带着公事,可是过路的官差,在当地就没有权柄来管这些事。张元凯所以身形疾纵,赶紧地从西院中绕到店房当中这大院内,身形赶忙往西厢房的檐下暗影中一贴,这就是张元凯临机应变的聪明,越往远处逃,越不易脱身。

  这个客房中一连闯出五个人来。他的情形可也是有所顾忌,绝没一个开口说话的,并且脚底下全轻,除了袖箭打在墙上之声,和他们往外闯得太疾,兵刃碰在门上带的起了响声之外,此时只有几条黑影。有的蹿上房头,有的顺着夹道追过来,有的已经飞登两边厢房,向小跨院这边搜索过来,一条条的黑影乱响。张元凯这一停身不动,算是对了,从西院夹道中蹿过来两个人,一个提着一口刀,一个是空着手,两人脚下很快,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在这院中转了一周,提刀的蹿到店房过道的顶子上,那个空手的翻上正面客房,大班头张元凯贴在檐下,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他们,这二人转了一周凑在一处,互相地商量一下,竟自退回西院。

  张元凯虽则是久经大敌的人物,今夜的情形,也真险到万分。想到方才的情形,分明是有人暗中相助,自己才逃开这一箭,见四下里已然静悄悄再没有人,大班头张元凯这才一直地够奔这当中大院的正房前,向上面张望了一下,见附近并没有这伙匪人的踪迹,从后面转过来,捡着那黑暗之处,又翻回西院内。刚到了西偏院北边正房的后坡,见从自己所住的小跨院墙头那里,纵起一条黑影,往西房上一落时,隐约地看到,在这条黑影的后面,似乎有一人潜伏。前面这人竟自吭了一声,脚下的瓦嘎巴一响,他的身形往前一晃,这人回手就是一刀,可是背后那条黑影不知退向哪里。张元凯赶紧把身形伏下去,紧贴在正房的后坡小跨院中。这时已经有人呵斥道:“什么人?”张元凯听出声音是师弟秦元豹,在口中喝问中,已经腾身纵起,蹿到小院的门头上。此时那条黑影已经紧纵身形翻下房去,因为离着他们所住北头那两间屋近,这人赶快地逃进屋中。张元凯这时才一长身,恐怕秦元豹遽然动手,低声招呼:“秦师弟,没有什么事,我们下去。”弟兄二人飘身落在小院内,一同走进屋中。

  先到了西里间看了看,所有的犯人全已经睡着,两位捕快弄了一盘象棋在那下着棋,桌子上全放着兵刃。这两位捕快忙向秦元豹问:“秦老师,可是有什么惊动么?”秦元豹道:“没有什么事,大约是我听错了。”张元凯和秦元豹退出西间回到东间内,秦元豹一看大班头张元凯的神色,就知道大约是岀了事,就低声问:“师兄,你出去好半晌了,怎么样?前面可曾发现什么?”张元凯落座,眉头紧皱,把前面的情形说与秦元豹,秦元豹听到这种情形,也自惊心,“他们这一拨就聚了九个江湖道中人,难道他们真敢在这驿镇上动手么?就让他人多势众,把差事真个劫去,我们就叫他走得脱么?”大班头张元凯道:“这件事到现在还不能够实在断定。这般人究竟是怎么个路道,看他们这种情形,防备得十分严厉,可是江湖路上,什么人物全有,这店房中,尤其是这般人常来常往的地方,所以我处处地谨慎着,不敢过分冒昧了。这般人的形迹虽则可疑,倘若和我们无关,我们这么暗中侦察他们,真是自找麻烦了。现在我们只有严加防范,玉璞的病只要好了,赶紧离开红旗堡。”

  这时,石玉璞已然醒转,大约秦元豹、张元凯的话,已然全听清。他的病势大减,精神很好,欠身坐起,向张元凯、秦元豹道:“你们二位的话,我全听清了。我们此番费尽千辛万苦,仗着大家热心相助,把这件案办下来,意想不到的人赃并获,只盼着能够到了关里,到处里有驻防的军兵,和地方官的保护,我们方可安心进京,真要是在这一带出了事,我们真是前功尽弃,太叫人悔恨了。小侄太不争气,中途竟生起病来,带累大家不能安心,太叫我惭愧了,我觉着我没有什么大病了,在这种担惊冒险的道路上,实不能老自耽搁下去,我们明天还是早早启程,离开红旗堡后,也就可以见出真实情况来,这般人是否真个为犯人来的,也就看出来。”大班头张元凯道:“玉璞,你不要这么强自挣扎,有病有什么法子?也是我们所办的事情太重,不能不多加小心,你只管安心在这里再养两天。我觉着红旗堡这个大镇甸上,总比走在道路上还安稳,我们不得不防备,谅不会有什么意外。”石玉璞可是坚决地非要第二天起身上路不可,绝不肯在这里耽搁下来,因为自己一人误了大事,秦元豹也在竭力地劝着他,可是石玉璞是非走不可。大班头张元凯道:“现在也不必争论,天亮后我们看看情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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