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逼投驿馆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秦元豹究竟因为有这四名犯人,只要不出意外的事情,绝不愿过分对付别人,所以绝不敢骑牲口再追赶他去,任凭这人从一片荒凉的野地,往远远一个小村子后面转去。那个解差,不住地抱怨着自己倒运,一连被摔了这两次,两手全破了,并且右腿也被摔得很重,走路全有些跷了。捕快陈起泰、张振甲等,始终是紧保护着两辆敞车,不敢离开左右,这时见人已逃走,因为解差是自己的人,这两位头儿全过来,好言安慰着他。大班头张元凯不住地向这四周一带,仔细地察看着,遂向大家道:“这个匪徒突如其来地和我们纠缠,把我们人摔了一下好的,这一片旷野荒郊间,绝不见他的同党,只他一人一马,若是他存心而来,他在秦师弟手下,也没讨了好去,若说是无心,又有些说不下去。这么荒凉的路上,哪有撞在一处的道理?这两天所遇的事,怎的这样离奇?”秦元豹道:“师兄也不必猜测了,现在遇上什么算什么,咱们赶紧赶路吧。师兄你看,被这个浑账东西一耽搁,天可快黑了。”大班头张元凯也十分着急,遂督催着车把式立即赶着牲口,顺着树林前,一直地向前走来。此时,大家全是十分戒备着,手中各持着兵刃,以防意外,一路疾行,紧往前赶来。

  天渐渐地黑下来,赶车的车把式比较着还熟识些,辨查着眼前情形,大约赶到秋林驿,总约还有七八里路,就是紧着走,也得起更时赶到,这种情形是没办法的,只有严加戒备,注意着附近一带的情形。幸而道路上还没有阻隔,远远地望到不断地有小村庄,这总比断绝人烟的地方强多了,又走出二三里地,天色完全黑暗。两辆大车和轿车,全把纸灯笼点上,陈起泰等全是紧贴着车走,秦元豹和张元凯一前一后,这六个人算是把车辆围起来,又走出一段长路来,赶轿车子的把式指着前面道:“还不错,大约没有多远了,你们看,偏西南那边,不是星星点点的像是灯火之光么?”秦元豹等在头里,也看到这远远的有几点星星之火,乍隐乍现,众人精神振作,前呼后应的,助着声势,一直地扑奔秋林驿。

  离着驿镇已经不远,忽然听得背后远远地一阵马蹄声起,大班头张元凯在后面,忙向前面打招呼道:“你们听,后面又有骑牲口的到了,大家小心着点。”不过眼前已到驿镇,比较着安心了许多,强徒们想下手,路上尽有荒凉之地,哪能在这里动手劫犯人?可是大家全是十分警戒着,招呼着车把式,三辆车往道边上贴一贴。张元凯、秦元豹等全把牲口排成一行,挡在车辆的右边,把这条土道的上道,让开了数人宽的道,反正这来的牲口不能往车上撞。刹那间,一片蹄声入耳,竟有四匹马如飞而至,可是到了车辆的附近,丝毫没有别的举动,全把牲口向外带了带,躲避着这边人。刹那间,这四匹马已然冲过去,黑沉沉的野地中,牲口走得又快,马上人的形状,一些也没看岀来,所来的这四匹马,马上人对于这边的车马一般人,似乎没什么注意。刹那间,见他们已经冲进秋林驿的镇甸口,张元凯、秦元豹等见这情形,像是过路的客人,遂招呼着车辆,把牲口紧赶着,也一同来到驿镇前。

  敢情这秋林驿,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地方,没有那红旗堡地方大。进了镇口,见这一带十分冷落,虽有几个铺户,此时全收拾着闭门歇息。解差们赶紧跳下车去,向驿镇内刚在收拾的铺户问,“这驿镇中可有较大的店房?”当地人回答:“这秋林驿只有两家店,一个是三元店,一个是福来店,三元店的店房大,房间也多,有车辆马匹的,还是投奔三元店好。”更指点并告诉往里走出去也就是十几丈外,路东里,就是三元店。解差们招呼着大家,一直顺了街道,向前走去,果然远远看见这三元店的门外纸灯笼,两扇大店门,已经关上了一扇,里面灯火很亮。车马到了近前,解差们招呼店家岀来迎接,可是两个伙计赔了笑脸向解差说:“可实在对不起,别说是大房间没有,连一两间的小单间,全住满了客人,其实平时我们这里总有几间空房,今天的客人太多了,不信请里面看一看,我们绝不能拿了老主顾往外推。”张元凯等全下了马,向前问明了这种情形,店家因为已经看出全是官面上人,更有一个把店簿子全捧出来,还有人不住地往里让张元凯,为是叫他看一下是否实情。张元凯这种人最不愿意在外面招摇的情形,看店家的情形,也绝不会无故地拒绝,遂向他问:“这趟街上,可还有较大的店房?我们人多,又有车马,小店里绝住不开。”伙食计们赔了笑脸道:“这秋林驿只有两家店房,除了我们三元店,就是镇甸边上那家福来店,再没有别的店房了,他那里或许有空余的房间。其实福来店也不甚小,绝不是那种鸡毛小店,院子比我们这里还大,不过房间少,屋子没有我们这里干净,客人们将就些也一样地住。”秦元豹知道多和店家麻烦没用,又不便用势力非要他把客房给腾岀来,只好招呼了车辆往秋林驿的镇尾走来。

  一到了镇甸边上,远远地倒是看到白粉墙上的字,写的福来老店,不过从店门这里就看岀,这个店房,绝不是大客栈,一片土墙,只有靠门两边刷的白粉,写的黑字,不过无论店房大小,反正得有安身之处,解差们向前招呼店家。店伙们出来,一看这么多车马,他倒吓怔了,本来他这个店房,从来没有大客商来住,只住些小贩和走长路的乡下人,有大炕的统间,一个房间能住十位八位,就没有一连几间的客房,解差们赶到跟他一问店中的情形,就堵了心。他这店房中也是客人全住满了,不过他的房间太少,现在尽量地能够找得三个单间,还分在三处,秦元豹、张元凯一看这种情形,遂招呼车把式不要忙,我们得先进内看看,遂招呼店家打了纸灯笼引领了,看了这三间客房。因为这种地方,所有护差事的官人们,全可以将就,走在这种道上,不能找舒服,并且也不是常住在这儿,不过一夜的工夫,可是要紧的,是否容得下这些人?更要紧的,还是安置犯人的地方,及至这师兄弟二人进内一看,简直是不能住,也没有马棚,这么些马匹,这么冷的天,只有丈余长的一段草棚子,这一夜,非把牲口全冻坏了。他所说的三间客房,非常狭小,并且东头一间,西头一间,自己的人,也全得分散开,房间的门窗,全是破旧不堪,虽则冬天糊得很严,可是禁不住一脚踹。张元凯一看这种情形,向秦元豹道:“别费事,赶紧跟我走,咱们还不如另找别的地方呢!”秦元豹道:“师兄,不在这里将就,咱往哪里住?天可不早了!”张元凯道:“师弟,你大约没留神,这无有别的,咱得拿出公事来,给地面上添点麻烦,我看那驿馆地方很大,我们与其在这儿,还不如往他那凑合一夜呢!不管他伺候得着,伺候不着,反正咱们不是办个人家里的事,我们自己掏钱,不过分扰他还不成么?”一句话提醒了秦元豹,其实他也从驿馆前走过来,因为急于奔这个福来店,未注意,听张元凯这一说,倒真是一个极好的办法。驿馆里房间是接待官差之地,总比较这个小店中强,虽则他管不了什么事,总算是官家势力之地,总也比住在小店中安全,连答说,“很好!”一同走出店门,招呼了车辆马匹转过来,直奔这秋林驿的当中驿馆门前。

  驿馆这种地方,在官家中,就属他的地位小,这不过是接应来往走公事办官差之地,是一个最清苦的地方。门前冷清清的,那盏灯笼已经半明不灭,门口还挂着两个虎头牌,年代已久,风吹日晒,上面任什么也不见了,驿馆的门也是紧闭着,解差们向前喊开门。不大工夫,有驿卒出来,一看在门外这么些车马,吓了他一跳,因为事前一些信息没有,他赶忙地在问是哪里来的。张元凯因为时候已经不早,不能尽自耽搁,立时命他们带着见了驿丞,说明奉顺天府的公事,在关外办了案,路经此处,没有住宿之地,只好借驿馆暂宿一宵。这个驿丞年岁已老,有六旬左右,一派寒酸之气,是个失意名场潦倒的人,名叫王守常,干了这个驿丞,也不过是苟延偷生而已,所以他精神非常颓唐,说话也是无精打采,还带着酸溜溜的。大班头张元凯等全是豪放不羁的人,最看不惯这种样子,可是这个驿丞王守常,一派不愿意的神色,并且一开口就告穷,他知道来的人车马很多,他痛快地说出,他驿馆中不能供应,无法报销。大班头张元凯不愿意和他意气,冷笑着告诉他:“我们只为店房没有房间,无可如何,来到这里打搅,给尊驾你添麻烦,不过我们办的也是公事,好在全是在官应役的人,谁也知道谁的甘苦。我们的人,绝用不着你照管,牲口的草料,自己预备,驿卒们愿意帮忙,伸手帮帮忙,不愿意伺候,也不勉强,尊驾看我这个当八班大头的总够朋友吧!”

  这个驿丞,一看大班头张元凯的话锋不对,神色不好看,他本来芝麻的官儿,任谁也惹不起,更听得张元凯一切不用他供应,他赶忙换出笑脸来,招呼两名驿卒,接应人马车辆,全进了驿馆。平常是衙门朝南开,他这驿馆,说不上什么衙门,并且也得凑合着这条街道,路西的大门,迎面是三间上房,北边也是三间,南边一座很宽敞的马棚,单有一小间。车马全进了驿馆,车把式把车上的灯全摘下来,驿卒们也点起灯笼照应着。张元凯看了看情形,和秦元豹一商量,把犯人全安置在北厢房,倒觉便利,因为正房中还有驿丞,犯人搁在上房,有许多不方便,我们人多,倒可以和他住在一处,把聂济川师徒四人送进了北厢房内。这一路忙乱,好大的工夫,才一切就绪。秦元豹又张罗着,叫解差到街上,备办饮食。驿卒们见这伙官差,反倒有些油水可沾,他们倒也跟着一阵的帮忙,上街买东西,找柴草,烧暖炕,很卖力气的。四位捕快,看到这驿馆中一切败坏的情形,实不如大店房好,只是店房无法容身,住在这里,真有些担心,这北厢房是两明一暗,并且只有里间一铺炕,炕也不大,绝不能把犯人们搁在明间内,叫他们坐着,并且驿馆中油灯也少,解差买了蜡烛来,里外全点起灯火。张元凯和秦元豹把正厢房全看完了,并且这北房的里间明间,全有后窗,还全是活窗扇,上面的纸,还有许多坏洞,秦元豹招呼着驿卒们把漏洞的地方,现糊了一下,这冷清清的驿馆,被这般人一来,倒显得火炽起来。

  幸而在本街还找到一家小饭铺,可是时候已经晚了,解差们在这种地方,无法再规矩,威胁着他们,更帮着他们备办这十几个人的饮食。石玉璞安置在上房,这上房中还没有炕,连那驿丞,全是搭的一个板铺,小饭铺中把饮食全送来,大家分两处饮食,赶到吃完饭。

  已经二更过后,差不多已到三更。因为有白天中途接到警告,路途上虽则没出事,可是人人提心吊胆,仍然是要加以警戒。大家商量着,只要把这两处走过去,所接到的字帖上面所写的纪家营,恐防有意外的情形,这秋林驿离着它可不远。在晚饭后,大家分派好,仍然是分两拨守卫,张元凯、秦元豹全是切身的事,提不到辛苦了,这师兄弟二人就不敢歇息。人太多,两个驿卒挤到马棚旁那个小间内,那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大家也无法正式地睡眠,不但暖炕没有,连板铺全不现成,实在觉得过分疲乏的,只好将就着睡一时;四个解差,全在北厢房内外面两明间歇息,里间那暖炕上也就是四个犯人,再躺别的人,也没有富余地方了;连张振甲、邱忠也全在驿馆的正房找到了几个椅凳,将就歇息,好在各人全有御寒的皮衣服;捕快陈起泰、崔勇,在里间监视犯人,一个靠前窗,一个靠后窗;大班头张元凯和秦元豹,论理也应该分前后夜的换班守卫,既没有歇息的地方,这哥两个也不放心,这北厢房里外间的椅凳也被解差们占了,连个坐的地方全没有。张元凯、秦元豹只好在上房歇息,可是哥两个轮着班地到北厢房来察看,更在驿馆的院内不断地盘查着,这么严加警卫,只要一有警动,这般人可以立时动手。

  因为吃完饭的时间已经就不早了,所有的人安静下来,已经是三更过后,街上是静悄悄,只有在这驿镇上两名更夫,从街道上敲着梆锣不时地走过,夹杂着凌乱的犬吠声。张元凯、秦元豹看到这种情形,只要把后半夜度过,绝不耽搁,立时上路。可是越到后半夜,越觉得冷了,大班头张元凯听了听街上已经交过四更,自己提着刀,从上房走出来,抬头看了看。

  天空黑沉沉,连个星斗全没有,冷风飕飕,奇寒彻骨。在院中转了一周,走进北厢房内,见四名解差,也真个疲乏了,不过睡得可是活受罪,有的趴在桌上;有的连皮帽子戴上,倚在墙角,坐在凳子上,可是他们倒睡得挺实,更有两个打着呼噜。明间里点着一支蜡烛,烧得已经剩了残余的一点,烛泪流了一桌案,张元凯轻着脚步走进里间。

  见陈起泰、崔勇,一个坐在窗前,一个在地上来回地走着,这哥两个公事倒是十分认真。张元凯向陈起泰、崔勇道:“四更已经交过了,你们哥两个应该换一般,多少也得歇息一会儿,天亮还得赶路呢!”陈起泰道:“反正也没有睡觉的地方,北屋、西屋还不是一样么?我们张头、邱头全是最好睡觉的,好在至多不过有两个时辰,天也就亮了,我们不想招呼他哥两个了。”张元凯道:“真对不起,大冷的天,这趟苦差事,叫你们弟兄跟着担惊冒险,挨饿受冻,叫我于心不安,你们哥两个,这趟差事落不着什么,不过交了朋友,咱们往后还要多亲近些。”陈起泰道:“你太客气了,官差由不了自己,在哪全是一样,我们怀德县地面,也不是什么平定的地方,我们在县衙门里,也是一样不能安定,这趟差事虽吃些辛苦,但是交了几个朋友,也是值得了。”张元凯道:“咱们只要到了北京城,好好地聚会几天,把北京城几个名胜的地方,叫你们哥几个全走到了,这点小东道,我还说得起。”陈起泰、崔勇全十分高兴,全笑着说:“到北京城一定多搅扰,也叫我们开开眼。”

  大班头张元凯又看了看犯人,见一个个好像一点心思没有,吃得饱,睡得着,大约他们全想开了。自己提刀转身走出屋内,见解差们还是睡着,也不惊动他们,轻轻推开门,来到院中。刚一下北房的台阶,突听得西房上屋瓦咯吱吱地响了一下,张元凯赶紧把身形停住,侧耳一听,恍惚地见屋脊后有黑影一晃,跟着嘎巴一下,是屋瓦折断的声音,张元凯从台阶上一纵身,蹿向正房的北山墙旁一段夹道后。因为再往后就是驿馆的后墙,屋面上如果有人,自己到后墙一带,正好堵截。张元凯身形很轻,脚下很快,一连两个箭步,已经蹿上后墙头,手中压着刀,因为没看准,不能出声发话,恐怕自己无故地闹毛包,被人笑话。在墙头上向西房后坡一带看去,静静的黑沉沉任什么没有,更往后墙外察看,后面是一条很窄的街道,靠西面也是一片民房,屋面上也不见动静,任什么没有。自己跟着又蹿到正房的后坡,提着气,脚下仔细着,因为这种房子已经年代很多,脚底下稍一重,就带出声音来。向前面张望一下,也不见一点动静,可是脚下就这么轻着,脚底下已经簌簌地直响,张元凯竟不敢尽自在屋面上停留了,从房山这边飘身下来,刚从夹道走出来,那捕快崔勇出来小解,见大班头张元凯,从夹道中出来,遂说了声:“张老师,还没进屋么?”张元凯也没有说房头上的情形,慢答了声,回转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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