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荒林怪骑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一来,张元凯、秦元豹也不分前后夜了,师兄弟二人各提着兵刃,不住地在小院前来回地盘查,可是绝不再往东面客房那边走。那边的人,这夜间还是不断地在两屋中走动着,可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举动。这四位捕快,虽则没听秦元豹、张元凯说什么,他们可看出情形不好来,前后夜也合在一般,加紧防护犯人,巡查跨院一带,各人守着各人这一带住房,虽则不断地翻上墙头,倒不怕有什么人看着可疑了,就这样出入盘查着。

  东方已然破晓,张元凯和秦元豹等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一夜疲乏,全在天亮时歇息了一刻。石玉璞在早晨起来,只觉得身体没有力量,可是病好了大半,他说什么不在红旗堡住下去,跟张元凯、秦元豹说着,非要立时起身不可。师兄弟二人早晨起来,注意着东面客房那般人动静,可是天亮后声息寂然,也不见有人出入。张元凯、秦元豹一商量,已经在红旗堡耽搁了两天,石玉璞的情形,病势大减,已经可以勉强支持,他既然坚持着非走不可,弟兄二人认为赶紧地离开这里,也倒是个办法。在镇甸上单找了一辆轿车,叫石玉璞坐着轿车,有暖帘总比骑着牲口强得多了,遂吩咐店家算清了店饭账,解差们忙着叫车把式把两辆大车预备好,立刻起身,把四名犯人从屋中押解着出来,全是脚镣手铐锁链三大件的刑具,捕快们各把兵刃亮出来监视着,在当中的大院中去上车,张元凯、秦元豹和石玉璞在后面跟随着。

  赶到一出小跨院,走到院当中的时候,东面客房靠北边的屋门一开,里面走出一人,站在台阶上停身不动,倒背着手,看着这边起解犯人,别的客房中没走的客人,也全出来看。张元凯、秦元豹十分注意着北边的那个客人,张元凯认出他,就是昨夜最后来的,全称他萧四爷的,张元凯知道袖箭就是他打出来的,不过自己没和他正式对面。此时,反倒不便带出什么神色来,只低声向秦元豹告诉:“对于此人的面貌注意些,动手的就是他。”秦元豹未免多注意他,仔细记住了这人的面貌,此人的神色上,一些看不出什么来,和别的客人一样,刹那间已经全走过来。张元凯在拐过角时,眼角中更看了他一下,并且靠南头这边也没有人出来,那个姓萧的也没跟出来,到了前院中,监视着犯人,上了带篷子的大敞车,石玉璞也上了轿车子,张振甲、陈起泰、邱忠、崔勇紧护着这两辆敞车,牲口也全牵岀来,多了石玉璞所骑的一匹马。好在原本解差们就是跨着车,他们没有牲口,解差中有一名能骑牲口的,骑着石玉璞的牲口,随在敞车后,车马出了天成客栈,顺着大街往西拐下来。

  将将地走出没有两三丈远,张元凯、秦元豹将将地上了牲口,突然听得由东街那边一阵铁蹄翻腾,牲口走得很快。在这种街道上,牲口这么疾走,极容易出事,大班头张元凯、秦元豹等,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处处惊心。回头看了一下,只见两匹白马,马上骑定两个壮汉,全穿着老羊皮的披风,戴着皮帽子,一个脸全隐在皮帽子内,看不出面貌来,这两匹牲口,到了天成客栈门前一勒丝缰,翻身下马,身手矫健异常。张元凯、秦元豹看着这两名壮汉,牲口骑得好,手脚也真利落,眼中越是望到这种人,越起疑心。这两人到了店门前,下了马后,内中一人也在一抬头,向西边看了一眼,可是跟着赶紧一低头,这两人牵着牲口,一直地走进店门。秦元豹觉得这两人中,似乎有一个很面熟,无奈他帽子把脸遮得仅露出两眼和鼻尖来,太不容易辨别了,当时不能过分停留,并且人家已经进了店,只好押着这两辆大敞车,一直地出了红旗堡的西镇口。转上大路,在路上走着,不住地留神着后面所下来的行路人,提防着或许有跟缀的,可是整走岀四五十里路来,绝没有一记意外的动静。张元凯、秦元豹等大家在互相猜议下,认为天成客栈的人或许和自己这件事情无关,不过是一时误会而已。

  往前又走出十几里路来,正赶上一个镇甸,因为时候已经过了正午,正好在这里打尖歇息,耽搁一个时辰,好在车马走得快,赶到下一站,天也就是刚黑。眼前这个小镇甸名叫桃林镇,因为正是个腰站,所以这里地方虽小,买卖倒也齐全,凡是走长路的,全要在这里打尖歇息。因为自己的人马太多,小房铺中太不方便,找到一个三元店,跟店家说明是在这里打尖,并不住宿,有大房间我们落一落,歇一个时辰,我们还要赶下一站,临走时我们多给酒钱。店家一看这是官面上的人,哪敢不好好招待?店家并且也真欢迎打尖的客人,房间不过略占一个时辰,误不了他们留客人,还可以多赚钱。

  人马落店之后,连犯人全下了车,大家全聚在三间上房内,因为在寒冷的时候,只要到了店中,立刻可以缓和一下,这拨人连人带车马,立刻显得这店中人仰马翻,非常忙碌。小店房只有两个伙计,所以解差们全得帮着动手,在一路忙乱之下,饮食齐备。石玉璞在这半天途程中,因为坐在轿车中很暖,也不过精神微感疲劳。大家可不敢过分耽搁,在吃着饭的工夫,彼此说话间,仍然又提起红旗堡的事。

  大班头张元凯笑着向四位捕快说道:“我们办这份差事真叫不易,像我好歹也在公门中混了一二十年,你们哥几个在关外,不也一样么?平时办理着平常事情,处处总觉着自己眼力高、经验多,个人的力量混这份差事应付有余,可是我张元凯这次一下关东,不怕你们哥几个笑话,一出手就碰上钉子,事情办得十分扎手,若不是有朋友相助,恐怕不容易再回北京城了,你们看昨天红旗堡又险些闹了笑话。看起来活到老学到老,多碰一回钉子,多长一回阅历,所以乍出手的弟兄们,最容易栽跟头了,连我们这种把式,有时也一样不成呢!”张元凯此时自认眼力不够,事情看错了,不过心情现在舒展得多。以眼前的情形看,或许不致有差错,所以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容。陈起泰也含笑说道:“我们这次跟张老师走这趟公事,我们也为的是在你这种老公事手下,多学点本领,多长些阅历,挨冷受冻,多受些辛苦也值得。”大班头张元凯哈哈大笑道:“陈头,你跟我学什么?你多学栽跟头现眼吧,我够难堪的了。”说话间哈哈一笑。

  这时,店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折折的字帖,向张元凯等问道:“哪位老爷姓秦?”秦元豹道:“什么事?我姓秦。”店家道:“门外有一个人骑着牲口,大约有要紧事不能停留,交给我一个字帖,叫赶紧交与你老一看便知。”秦元豹一听这可是怪事,这桃林镇,临来时全没走这里,这一带更没有认识人。一边接着字帖一边问道:“这人现在哪里?”店家道:“这人大约现在出去有一里地了。”秦元豹赶紧把字帖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写得非常难看,寥寥几个字,只写着“路过纪家营一带,千万加紧防卫”,就这几个字,并且是张很粗的纸,笔头也是秃的,墨也不浓,这人更不会写什么字,大致地辨认着能看出来。秦元豹向店家一挥手道:“不错,是我们的朋友,没有什么事,你出去吧!”店家退出屋去。这三间上房,是两间明敞着,一间暗间,秦元豹把这字帖扔给张元凯,用手向里间指了指,因为里间也正在给犯人进饮食,解差们服侍着,把手铐子全给挑开,可是捕快邱忠,提刀站在里间监视着。要按说手铐子挑开,也没有意外,因为下面全砸着镣,脖项上也挂着铁链,只是犯人个个全有一身本领,不能不严加防范。秦元豹更跟着站起,把里间的门帘微挂开些,往里张望一下,立刻低声招呼邱忠,邱忠过来,秦元豹附耳低声,向他耳边说了两句。邱忠点了点头,他立刻回身,向里面解差们吩咐,叫犯人们赶紧地把饭吃完,把铐子给他们挂好,立刻就要起身了。其实外面的饭还没吃完,走还得等一刻,这是故意地防备意外。在解差们一阵催促声中,把犯人的手铐子照样地给铐好,这里秦元豹转来,向大班头张元凯低声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字帖究竟是何用意?”大班头张元凯把这字帖又给捕快张振甲、陈起泰、崔勇,传观了一下。

  大班头张元凯眉头紧皱,低声说道:“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人来路不明,送这个字帖,这人的情形,对于文墨上不大通,绝不是龙江侠女所送来的,可是我所认识的人,还有何人?金刚掌谷伦老前辈,更用不着这种举动,可是既已示警我们,只好严加防范,赶紧起身。师弟,你去向店家问问这一带的路径,纪家营是个什么所在?我们下一站是秋林驿,这纪家营是否我们经过之地?可是这一站,我在起身时已然问过,再往下走连五十里地全不到了,我们只要紧赶一下,天不黑就可以到,难道真个就有拉大帮的敢劫掠官差,抢夺犯人?他们真敢这么做,也是无法了,只好弄到就算到了。”秦元豹匆匆出去探问了一番,回来向大家仔细地一说:“这纪家营,不是什么大地方,也不大出名,我们并且也走不着这里,离着下一站秋林驿,倒是不远,据店家说,大约离着驿镇,也就是三四里路,紧靠着一个山边,我们这一站若是早早地赶到,还在白天。正如师兄所说,难道真有这种胆大妄为的劫掠犯人么?任凭他怎样,反正我们也不能留在桃林镇,我们赶到秋林驿再说。”这弟兄们说话声音极小,恐怕被里屋的犯人们听见。这一来,大家立刻有些慌乱起来,招呼店家算清店饭钱,立即张罗着起身,从这桃林镇匆匆地上路,更告诉车把式们,手底下要快一点,好在全是双套车,驾车的骡子也真健壮。离开桃林镇,车走得很快,人马护卫着,这一气就走出二十多里,路上安安静静,不过众人心中,全悬系着,既然有人这么告警,必有是非,一个个全把兵刃压在手底下,以防意外,尤其是四位捕快,骑着牲口,全紧贴在两辆大敞车旁,一些不敢放松,严厉监视着。

  车往前行,这一带还不断地有村庄,不过在严冬时候,野地里没有什么人,道路上的客人也不多。又往前岀来有七八里路,这一行人马,正经过一片荒林前,大班头张元凯和秦元豹等遇见这种地方,尤其是十分戒备,令这名骑马的解差先向头里走一下子,把树林一带全察看一下,提防着有人潜伏,可是冷清清一片树林,绝无人迹,车马疾驰,到了树林前。这时,忽然从斜刺的庄稼地内,一片坎坷不平的土道上,冲过一骑马来,这匹马走得太快了,风驰电掣一般地向官道上冲,因为所看到的只有这一人一骑,大家全没作理会。可是在刹那间竟听得这解差哎哟一声,从牲口上摔下来,他这匹马也向路旁窜去,所来的这个马上人,也在紧勒丝缰,把牲口停住,可没有跑。

  这时,大班头张元凯和秦元豹,向捕快陈起泰等招呼了声:“看住了差事,把式们勒住牲口停车。”大班头张元凯和秦元豹全是用足踵一磕马腹、一抖丝缰,牲口往前蹿过来,相隔没有多远,这两匹牲口到了近前,同时翻身下马。那个解差已经爬起来,口中喊着:“别叫这小子走了,我把牲口追回来。”他一路狂奔,已把那匹牲口追上,拉着缰绳,往回下走着。这一下子大约把他摔得不轻,仗着衣服厚,可是右手面已被擦破了一片,往外流着血。这时,张元凯、秦元豹各牵着牲口往前一凑,这个纵马疾驰的人,也拢着缰绳,昂然地走到张元凯、秦元豹近前。这人年纪就在三旬左右,一张乌黑的脸,两道扫帚眉,一双大环眼,塌鼻梁,四方口,也是一脸的江湖气,他在撞人之后,毫没有畏惧的情形。张元凯沉着面色,向他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么空旷的地方,你的牲口竟会往我们人上撞?你是何居心!”

  咨时,那解差也拉着牲口过来,因为被摔这一下,十分愤怒,开口就骂着,这人浓眉一挑,眼一瞪向那解差道:“相好的,嘴里干净些,干什么张口骂人?摔了你,你不是照样地活着么?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这么不容人!”秦元豹也在厉声说道:“你这人好不讲理,若是把人摔死,你走得了么?人命官司够你打一辈子的,一个在外面跑的人,这么不通情理,摔着人还不说好话,看情形你许有点势力。”

  这人却嘻嘻一声笑道:“你们的人真不少,干什么七嘴八舌?不错,是我牲口跑得太疾了,勒不住缰绳,把他撞下马来,这也是岀于无心,怨我慌张些,不过这一开口骂人,我没有那些好话和他讲,我撞了他难道还定个什么罪么?”秦元豹一看这小子有些存心找碴儿,遂往前欺了一步道:“相好的,你眼睛可放亮些,把人从马上摔下来,你说句好话不完了么?你还这么瞪着眼叫字号,难道朋友你是成心等我们么?很好,你就别走了!”这人哈哈一笑,他往起一退,口中说道:“好厉害的话,大水淹死人,我没见过唾沫能淹死人,干什么这么倚官仗势的?你们仗着人多想欺负人,我还是不听这一套,你想怎么样?自管招呼,绝不会含糊了。”那个被摔的解差原本就一腔怒火,此时见这人蛮横的情形,非常可恶,他更听到昨天天成客栈秦元豹所遇见的那狂徒无礼的情形。这解差遂骂道:“这小子跟店里遇见那个,大约是一个窑烧岀来的,没有那么些好话和他说。”这解差一扬手,照着壮汉的脸上打去,这个解差手方往下一落,这个壮汉说了声:“你叫找死。”他一翻腕子,竟把解差的脉门抓住,一个顺手牵羊,脚底下一拨,竟把解差摔岀去。秦元豹、张元凯一见这人居然敢动手打人,回头向后面的车把式招呼了声:“看着牲口。”秦元豹头一个就扑过来,“黑虎掏心”,向这壮汉腰上打去,这壮汉他竟把手中的缰绳往马背一扔,顺手向马身上拍了一下,口中喝了声:“躲开!”这匹牲口居然是训练熟了的,竟自跑岀五六丈去,停在道边。这壮汉已经身形一闪,把秦元豹这一招避开,居然也施展开拳术,两下里动上手,秦元见这人往外一撒招,就知不是个平常人物,手底下很快,秦元豹一连三招,全被他封闭开。这位秦武师,对于此人的情形,已经起了疑心,手底下已经越发地加快,认为这种东西,不能放走他,要追问他的缘由,手底下是一招跟一招,一式跟一式,秦元豹用的是劈挂掌。这个壮汉,赶到一施展开招数,竟是少林门所有的石头拳,拳术上很见出功夫来,手底下是劲疾有力。秦元豹暗暗吃惊,手底下也越发地加了几成力,奋力进攻,刹那间就是六七个照面。

  大班头张元凯在一旁看着,可不肯过来双战一人,因为此人情形,不是平常的庄稼汉,越是遇到有出身来历,不管他是邪是正,自己也留着尺寸,站住脚步,这两下动手,脚下移动着,已经往南退下一两丈远。此时,这壮汉正用了“冲拳”,向秦元豹猛攻过来,身手很快,招数也变得快。秦元豹赶紧一个“跨虎登山”式,,身形斜着向右一长,左脚也向起一提,把他的拳风让过,身形跟着往下一沉,左掌猛然向他面门上一劈,这壮汉一拳打空,赶紧一晃头。秦元豹这一掌打出去,身形已经随着矮下来,招数用的是虚实莫测,身躯往下一沉时,左脚已经点地,左掌跟着向回一撤,身形微微地向左一横,右掌已然穿出去,双臂一分,一个“大鹏展翅”式,右掌打在了这壮汉的肩头上,这壮汉身形踉跄,向后退了两步,一晃身,拿桩站稳。秦元豹往下一矮身,向前再扑下去,这个壮汉一声狂笑,也腾身纵起,秦元豹已经扑空,他已经窜出丈余远,赶到他二次再一腾身,竟自蹿上了马背,一抖丝缰,双足一磕马腹,牲口已经向前窜去。他扭着头向这边招呼道:“相好的,不用卖狂,咱们前途再会,我非要看你们这群倚官仗势的东西,有多大本事。”秦元豹也在喝骂着:“小辈,是好朋友别走,你哪等着全是一样,早晚收拾你!”可是这匪徒,牲口上的功夫,颇为娴熟,在他发话声中,牲口已经窜出五六丈远。赶到秦元豹喝骂间,他头也不回,一直地往南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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