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午夜劫囚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时，秦元豹也因为在屋中坐着，尤其是觉得冷，还不如活动着好，正向屋外走来。张元凯一进屋门，向秦元豹道：“师弟，多小心些，方才我从北屋出来，恍惚地似乎看到房头上有黑影晃动，可是我追得紧，竟没有一些形迹。这驿馆的房子也太糟了，大约是天太冷，屋面上经过大雪，有冻结的地方，屋顶不坚固，自行振动。师弟，你若是从高处去可留神，这种屋面可太不保险！”秦元豹点点头，跟着也走出屋内，先在院中转了一周，那捕快崔勇却从北房的东房山旁夹道内出来，驿馆的厕所在北房东墙后，秦元豹和他一同走进屋中。这时，听得里屋说话之声，那陈起泰带着十分愤怒，秦元豹和崔勇二人恐怕有事，赶紧到了北房的里间。只见那聂济川已在和陈起泰讲着话，秦元豹忙问什么事，陈起泰道：“这深更半夜的，他非要走动不可，这不是成心捣乱么？”那聂济川脸上神色也是十分难看，满面怒容，向陈起泰瞪着眼说道：“怎么，老爷子犯了死罪，那是国家的王法，难道这些事也犯着律条么？不要把老爷子看轻了，我也是好朋友，个大的事，犯不上和你们讲，咱们从起身时，全讲明白，谁别难为谁，我肚腹不好，难道叫我装在裤子里么？你们若是这样对待我老头子，咱就走着瞧了。陈头，别这么嫌麻烦，我落个披上贼皮，可是我是干干净净的人物，快着点吧！”
这种琐碎事就叫无法，本来陈起泰等管不着这些事，自有解差照料。可是一路上全这么辛辛苦苦，又同是一个衙门的人，总有些体谅之心，陈起泰遂不愿意再招呼解差，所以这么十分不快地说了两句闲话。可是聂济川此时，一些也没有惧怕这般人之意，秦元豹遂说道：“陈头，犯不上怄气，把上手给他挑了，咱们哥三个看着他。”崔勇遂过去把手铐子给挑下来，陈起泰到了外间，把一个纸灯笼点好，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秦元豹一旁监视。这个聂济川，他脚底下拖着镣子，才一下炕，眉头一皱，“嗐”地叹息一声道：“天啊，我聂济川造了什么孽，到老来，反倒落了这样结果？就是我这场逃出来，两条腿也废了，好厉害的王法！”秦元豹哼了一声，可并没答言，因为一般护差事的人，最不愿意和他们搭讪，有时候你说的话，也许惹得一肚子气，这种破岀死去的人，他什么不讲理的全能出口，你又把他怎样？这聂济川立起来身躯晃了两晃，分明是两脚很疼，脚下很迟慢，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动，不住地唉声叹气，用手来抚摸膝盖，他这么慢慢地移动着，陈起泰、崔勇、秦元豹也只得忍耐着跟随，来到院中。陈起泰举着灯笼，到北房东山墙转角等候，这聂济川走得很慢，脚上的镣子连声音全没有，在一个深更半夜间，也不便催促他，好在挂着刑具，聂济川一步一步地走到夹道前。秦元豹提着兵刃，紧在他背后跟随，陈起泰在头里，到了夹道尽头处，往旁一撤身立住，向聂济川道：“老朋友，拿出点人心来，快着点，我们哥两个就这么冻着伺候你一人，别给我们添麻烦。”那聂济川连头也不抬，一步步地向北墙下走去。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街上一阵马蹄凌乱之声，在这清牌的夜里，声音显着特别大，并且这是两三匹马的声音。陈起泰、秦元豹这时见聂济川到了北墙下，就在他俯身的一刹那，前面突然喊声起，砖地上一阵马蹄之声，跟着车把式的喊声。因为马棚里绝不能住宿，虽则驿馆门关闭，牲口也得有人照料，那个赶轿车子的是半路雇的，他不肯吃亏，挤在驿卒们一块儿去歇息，两辆大敞车的车夫，却是怀德县本城车马店常承应官差的，他两人只好避些委屈，全用大皮袄围着，躺在大敞车里，两人好在酒喝得多，一边睡觉，也可以照料着牲口。这时，忽听他们喊声，跟着大班头张元凯也在呵斥着：“大胆的贼子，你敢偷马。”跟着一阵马蹄声响，似乎有一匹牲口，已经向驿馆外跑去。这种事突如其来，陈起泰、秦元豹听得真切，一个急劲，那陈起泰就往箭道这边蹿，秦元豹赶紧招呼：“陈头别管，我们看差事要紧。”
这句话没落声，突然听得聂济川那里嘎巴一响，跟着嗖嗖的两块砖向陈起泰、秦元豹打来。相隔太近，砖打的力量又大，秦元豹和陈起泰一低头，秦元豹的左额角竟被砖扫了一下，已经皮破血流。跟着那聂济川竟自纵身而起，翻上墙头，这一下子可把秦元豹和陈起泰吓着了，秦元豹顾不得额角伤痕，喊声“你哪里走？”一纵身，竟向墙头上猛扑去，刀随着身形也递出去，秦元豹更是一个急劲，落脚处，只离那聂济川翻上去的地方相隔不过二三尺，刀往下一剁，可是这个聂济川，他把脚下的铁镣炸开，颈上还挂着一排铁链，猛然把这条铁链甩起，哗啷一声，竟砸在秦元豹的刀上，并且他这种拼命的动手，力量尤其用得足，秦元豹险些被铁链子尾端打在头上。那捕快陈起泰，他把灯笼往地上一掷，口中可在高喊：“差事跑了，弟兄们拉家伙，看守屋中人。”在喊声中身形也纵起，可是这聂济川在把秦元豹一挡之下，他身形已经翻下墙头，一连两次纵身，竟自被他逃到驿馆旁这个小巷外。陈起泰、秦元豹是跟踪追赶。可是这个聂济川逃出小巷，从街南如飞地跑过两骑马来，这两匹牲口好像是早约会好，一匹空着，一匹骑着人，这两匹牲口到这里，一打旋，圈过来，吱地打起一声呼哨，那聂济川竟自一纵身，蹿上了马匹。秦元豹和陈起泰追得不算不紧，可是外面的情形居然比他们还快。
那大班头张元凯，因为在屋中听得街上有马蹄的声音，这已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听着格外惊心，自己赶紧把刀抓起来往外走，一推风门，那车把式的喊声已到。张元凯的眼中，已望到驿馆的大门已开，正有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向门外走去，因为街上马蹄的声音扰乱着，这匹牲口走在院中，竟没有被屋中人听清。张元凯喊了声：“大胆贼子，你敢偷马？”一纵身，已经窜向驿馆门前，屋中的捕快张振甲、邱忠，也全惊醒，两人睡眼迷离地齐往外闯来，手中也没拿兵刃。这个偷马的，牲口一牵到驿馆门外，已经飞身上马，叭叭地一连就是两下，着着实实地打在牲口的胯上，牲口惊窜着向北边跑下去。张元凯十分愤怒，认为这也太栽跟头现世了，一般捕盗拿贼的班头们，被人偷了马去，也太栽跟头了，张元凯安心非把这个盗马人追上不可，紧纵身从后面追赶，那邱忠、张振甲也赶到驿馆门前，张元凯这时已经追岀去五六丈远。这时，街南边一片马蹄声冲过来，这两个捕快，更听到陈起泰的喊声，这两人此时被冷风一吹，已经是醒得清楚，可是手中没有兵刃。
张振甲赶忙高声招呼：“大班头，你快回来，这是调虎离山，差事可出事了。”张振甲、邱忠虽则赤手空拳，勇气可不减，那邱忠顺着驿馆门前反扑回来，他是从街道这边往墙头上扑，为是里边有人逃出正好堵截，因为来的是黑夜间，就始终没注意到旁边那条小巷。这邱忠一纵身已经蹿上墙头，可是那边而马到，蹄声急促，一阵盘旋，在这种紧急下，无法辨别这两匹牲口的用意，可是聂济川这时已经逃出来。敢情这个老贼在屋中那种做作、装着腿疼，完全为的不让脚镣出响声。此时，他带着两个镣圈口和折断的铁环，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身形依然和平时一样快，翻上马背，牲口已经如飞向南飞跑。邱忠此时已经辨别出，随手从墙头上拆下一块砖来，抖手砸去，可是马走得那么快，哪里砸得着？这一砖没打着逃犯，反惹出祸来，秦元豹跟陈起泰，已经追出小巷，就在这时，突然在街道对面的屋顶上，有人喝声：“下去吧！”嗖嗖地一连就是两支钢镖，一支袖箭，向秦元豹、陈起泰、邱忠打到，所发的暗器，劲疾异常，十分有力，秦元豹和陈起泰用兵刃全把暗器磕出去，奔捕快邱忠的是一支亮银镖，邱忠往墙头上一俯身，一低头，这支镖竟从他右肩头上穿着衣服打过去，后面全被打破，身形一闪，险些栽下墙去，幸亏那张振甲也跟踪翻上来，一把将邱忠抓住。这时，大班头张元凯听得喊声，才知又中了调虎离山计，在十分悔恨下，脚底下力量用足了，纵跃如飞，反扑回来。可是还没到驿馆前，突然听得民房上面有人在低声呵斥：“拦他！”张元凯就知有人暗算，随着这声音，唰唰地就是两支镖、几块飞蝗石，向张元凯身上攒击，张元凯已在戒备着，把掌中刀舞动，上下翻飞，把镖和飞蝗石全磕出去，因为已经辨别出，两边的民房上，全有人潜伏暗算。张元凯往前紧纵身形，连蹿出数丈远，猛往起一耸身，蹿上东面民房。
此时，秦元豹、陈起泰已经如飞地向秋林驿的驿镇南口追去，哪里追得上？两匹牲口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大班头张元凯翻到屋顶上时，用刀护住身，往回下搜索匪徒，可是隐约地望到几条黑影，在远远的屋面上，晃动了几下，已经各自隐身退去。张元凯此时怒火万丈，想不到终个落在人家手内。这时张振甲、邱忠因为险些遭到人家暗算，自己手中又没有兵刃，更因为不知究竟逃走了几股差事，赶紧翻身回驿馆内。此时石玉璞也提着剑站在上房门口，驿卒们也起来，连车把式各把灯笼点起，那捕快崔勇始终守着三个犯人，解差们也惊醒，各提着单刀铁尺，帮着崔勇看住犯人。这时，张振甲、邱忠闯进屋中，各把兵刃抄在手内，先往北屋中看了一下，见只逃走了聂济川一人，那崔勇提着刀，恶狠狠地看着三名犯人，已经在向他们交代话。哪一个只要敢生一点别的心，他破出担罪名，把三个人懒筋挑了，叫他们作终身残废，自己就是弄场官司，也算着了。张振甲、邱忠立刻提刀又岀来。
可是秦元豹、陈起泰已经从镇口翻回来，跟张元凯会合一处。认为那聂济川已然逃出去，当时无法把他追回，驿馆这里还有三名犯人，石玉璞的病刚好，若是跟踪探迹，辨着方向追下去，驿馆这里太危险了。就在齐扑回来的一刹那，驿馆后屋面上似有低声呵斥和暗器打落之声。张元凯等赶紧齐从屋面扑向驿馆后搜索，可是上面人声已寂，只脚底下见到一支镖、几块飞蝗石、几片碎瓦，张元凯等越不敢远离了，按匪徒们动手的情形，来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反倒不敢过于搜索。翻下房来，张元凯此时已经问明秦元豹和陈起泰出事的情形，一同回到屋中，到北屋看了看，这三个犯人好像没事人一样，他们也不再装睡着，瞪着眼看着众人，一句话没有。张元凯只向他们冷笑一声，也不向他们追问，仍然令崔勇看着，把陈起泰、张振甲、邱忠、秦元豹全叫出来，到马棚那里察看一下。车把式们十分不安，可是大班头张元凯绝不责难他们，因为这不是他们疏于防守，“漫说是车把式，连自己又该如何？事情已到了这步，何况还是未了之局？敌人既放开手这么做，恐怕未必就算完”。把大家请到上房，大班头张元凯把刀放在桌上，向大家说道：“今夜的事情，好在早在意料之中。不过，匪党们下手的情形，真叫令人难测，胆子也真大，这种情形看来，已经跟缀我们多时，所以才从容布置，这般人手段可够厉害的。聂济川这个老贼逃走，可真是个后患，我们不能把老贼捞回来，我们就得失败到底！恐怕不易进关。这种情形，我们可得想善后的办法，好好地应付，再说我们若就这么毁在敌人手内，我们事情无法交代，跟斗也栽得太厉害了，不问可知，这就是送字柬告警所指的，纪家营匪党们所为了。我想这秋林驿，我们绝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办理这件事，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不找到安全落脚之地，我们不能动身。这纪家营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有什么扎手的人物，到现在我们落个茫然不知，就这么叫人家把正点儿弄走，咱们吃这碗捕快的饭，可太丢人了。你们哥几个可不要多心，我张元凯是带着海捕公文来，这群对头，完全是朝着我一个人下手，要把我较量到底。这回的事，我也把他看固执了，不弄个水落石出，我绝不走，情愿留在这里，倒也甘心。”
石玉璞见大班头张元凯急得面红耳赤，遂忙在一旁劝着道：“师伯，这种匪党暗中图谋，防不胜防。我们人地生疏，动手的人，必是当地一带绿林道上人物，最好是先离开秋林驿，我们照旧地往前赶下去，看匪徒们下手的情形，似乎还有些顾忌，不敢明着露面。这种情形，还比较着好些，看这样子，大致不是这关东道上拉大帮一流的人物，若是那种人，恐怕他们就要明着动手，劫留犯人了。好在我们现在还有这三名犯人，足可以将就着交案，就是聂济川不能获案，也不至于就要了我们的命。张师伯，你为这件事已经受尽了辛苦，只要我们平安地再走出两站去，他们只要不再下手劫这三名人犯。依小侄看，很可以先放过这个老贼，我们回京之后，倘若这件案子不能算完，那时请求官家多派些人，访拿缉捕他归案，也不至于就交代不下去大班头张元凯微摇了摇头道：“玉璞，你的病还没好完全，你只安心养病，不用管，我自有办法。”这时，已经差不多五更交过，那个老驿丞王守常也被闹得早早起来，不过他抱定了，“天塌了，没有他的事”。他是连问也不问，躲在一旁，大班头张元凯遂向驿丞王守常招呼道：“驿丞大老爷，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下一站是什么地方，这里属哪里管？”驿丞王守常慢吞吞地答道：“下一站是三里屯，这里属黑山县管，县城离这里并没有多远，往西南也不过是在十里左右。”大班头张元凯点点头，遂向秦元豹等说道：“路上但凡地能够不麻烦地方官，我是绝不愿意给别人多添事。现在有些讲不起，我们只有投到黑山县，拿公事求他添派干练的能手，帮着我们押解犯人入关了。”
秦元豹对于张元凯这种办法，不以为然，遂说道：“师兄，咱们既然破出这股差事不要了，何必再行耽搁？还不如紧赶两站，只要一入山海关，也就没事了。我认为聂济川所有的力量，只能在关外，到黑山县一耽搁，又是一两天的工夫，我们何必多找这种麻烦？与我们的事没有多大益处。”张元凯微微一笑道：“师弟，到现在咱们应该度德量力，已经被人家伸量短了，不找些帮手走得开么？师弟，你认了命吧，该着吃一月的劳，二十九天到不了家。”秦元豹一看张元凯这种神色，已然醒悟。那捕快陈起泰却也向大班头张元凯点点头，张振甲一旁说：“秦老师，还依着头儿的话办理，咱们投奔黑山县很对。”秦元豹也不再言语，已然看出来，不止于张元凯不认头，怀德其的捕快们也认为帮同押解差事，愣绝了人，就让是受不到责难，他们也觉着跟斗栽不起。这时，已经全安心非把这股差事弄回来才甘心。大班头张元凯这时吩咐车把式们赶紧帮同着喂牲口烧水，煮了一锅粥，大家略进饮食，东方发晓，立刻从驿馆这里起身。
石玉璞对于这件事，好生怀疑，“昨日送字柬的人，虽猜不岀是谁，是否是暗中相助，可是事情已经发作，把一个重要犯人，被人劫走，可是这个送信告警的一点动静没有，难道救聂济川的人，有什么势力？实在难惹么？真要是那样，恐怕连这三个犯人也保不住，自己身为事主，还得尽力地敷衍着别人”。这倒不是石玉璞应付圆滑，老于处世的经验，他对这件事，总存着抱愧之心。此时所以振起精神来，拿定了主意：“任凭事情毁到什么地步，只要自己不存怕死之心，有什么罪名，领什么罪名，能够不多连累别人，也就是了。”在够奔黑山县的行程中，石玉璞变着法子和张元凯、秦元豹等说些旁的事，张元凯等何尝看不出来？石玉璞越是这样，他们反觉得这件案子不能圆满地办个结果出来，太对不起小矿主了。此时，是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一路紧赶，中午时也没打尖，到了未末申初，竟赶到了黑山县的县城。
这种琐碎事就叫无法，本来陈起泰等管不着这些事，自有解差照料。可是一路上全这么辛辛苦苦，又同是一个衙门的人，总有些体谅之心，陈起泰遂不愿意再招呼解差，所以这么十分不快地说了两句闲话。可是聂济川此时，一些也没有惧怕这般人之意，秦元豹遂说道：“陈头，犯不上怄气，把上手给他挑了，咱们哥三个看着他。”崔勇遂过去把手铐子给挑下来，陈起泰到了外间，把一个纸灯笼点好，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秦元豹一旁监视。这个聂济川，他脚底下拖着镣子，才一下炕，眉头一皱，“嗐”地叹息一声道：“天啊，我聂济川造了什么孽，到老来，反倒落了这样结果？就是我这场逃出来，两条腿也废了，好厉害的王法！”秦元豹哼了一声，可并没答言，因为一般护差事的人，最不愿意和他们搭讪，有时候你说的话，也许惹得一肚子气，这种破岀死去的人，他什么不讲理的全能出口，你又把他怎样？这聂济川立起来身躯晃了两晃，分明是两脚很疼，脚下很迟慢，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动，不住地唉声叹气，用手来抚摸膝盖，他这么慢慢地移动着，陈起泰、崔勇、秦元豹也只得忍耐着跟随，来到院中。陈起泰举着灯笼，到北房东山墙转角等候，这聂济川走得很慢，脚上的镣子连声音全没有，在一个深更半夜间，也不便催促他，好在挂着刑具，聂济川一步一步地走到夹道前。秦元豹提着兵刃，紧在他背后跟随，陈起泰在头里，到了夹道尽头处，往旁一撤身立住，向聂济川道：“老朋友，拿出点人心来，快着点，我们哥两个就这么冻着伺候你一人，别给我们添麻烦。”那聂济川连头也不抬，一步步地向北墙下走去。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街上一阵马蹄凌乱之声，在这清牌的夜里，声音显着特别大，并且这是两三匹马的声音。陈起泰、秦元豹这时见聂济川到了北墙下，就在他俯身的一刹那，前面突然喊声起，砖地上一阵马蹄之声，跟着车把式的喊声。因为马棚里绝不能住宿，虽则驿馆门关闭，牲口也得有人照料，那个赶轿车子的是半路雇的，他不肯吃亏，挤在驿卒们一块儿去歇息，两辆大敞车的车夫，却是怀德县本城车马店常承应官差的，他两人只好避些委屈，全用大皮袄围着，躺在大敞车里，两人好在酒喝得多，一边睡觉，也可以照料着牲口。这时，忽听他们喊声，跟着大班头张元凯也在呵斥着：“大胆的贼子，你敢偷马。”跟着一阵马蹄声响，似乎有一匹牲口，已经向驿馆外跑去。这种事突如其来，陈起泰、秦元豹听得真切，一个急劲，那陈起泰就往箭道这边蹿，秦元豹赶紧招呼：“陈头别管，我们看差事要紧。”
这句话没落声，突然听得聂济川那里嘎巴一响，跟着嗖嗖的两块砖向陈起泰、秦元豹打来。相隔太近，砖打的力量又大，秦元豹和陈起泰一低头，秦元豹的左额角竟被砖扫了一下，已经皮破血流。跟着那聂济川竟自纵身而起，翻上墙头，这一下子可把秦元豹和陈起泰吓着了，秦元豹顾不得额角伤痕，喊声“你哪里走？”一纵身，竟向墙头上猛扑去，刀随着身形也递出去，秦元豹更是一个急劲，落脚处，只离那聂济川翻上去的地方相隔不过二三尺，刀往下一剁，可是这个聂济川，他把脚下的铁镣炸开，颈上还挂着一排铁链，猛然把这条铁链甩起，哗啷一声，竟砸在秦元豹的刀上，并且他这种拼命的动手，力量尤其用得足，秦元豹险些被铁链子尾端打在头上。那捕快陈起泰，他把灯笼往地上一掷，口中可在高喊：“差事跑了，弟兄们拉家伙，看守屋中人。”在喊声中身形也纵起，可是这聂济川在把秦元豹一挡之下，他身形已经翻下墙头，一连两次纵身，竟自被他逃到驿馆旁这个小巷外。陈起泰、秦元豹是跟踪追赶。可是这个聂济川逃出小巷，从街南如飞地跑过两骑马来，这两匹牲口好像是早约会好，一匹空着，一匹骑着人，这两匹牲口到这里，一打旋，圈过来，吱地打起一声呼哨，那聂济川竟自一纵身，蹿上了马匹。秦元豹和陈起泰追得不算不紧，可是外面的情形居然比他们还快。
那大班头张元凯，因为在屋中听得街上有马蹄的声音，这已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听着格外惊心，自己赶紧把刀抓起来往外走，一推风门，那车把式的喊声已到。张元凯的眼中，已望到驿馆的大门已开，正有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向门外走去，因为街上马蹄的声音扰乱着，这匹牲口走在院中，竟没有被屋中人听清。张元凯喊了声：“大胆贼子，你敢偷马？”一纵身，已经窜向驿馆门前，屋中的捕快张振甲、邱忠，也全惊醒，两人睡眼迷离地齐往外闯来，手中也没拿兵刃。这个偷马的，牲口一牵到驿馆门外，已经飞身上马，叭叭地一连就是两下，着着实实地打在牲口的胯上，牲口惊窜着向北边跑下去。张元凯十分愤怒，认为这也太栽跟头现世了，一般捕盗拿贼的班头们，被人偷了马去，也太栽跟头了，张元凯安心非把这个盗马人追上不可，紧纵身从后面追赶，那邱忠、张振甲也赶到驿馆门前，张元凯这时已经追岀去五六丈远。这时，街南边一片马蹄声冲过来，这两个捕快，更听到陈起泰的喊声，这两人此时被冷风一吹，已经是醒得清楚，可是手中没有兵刃。
张振甲赶忙高声招呼：“大班头，你快回来，这是调虎离山，差事可出事了。”张振甲、邱忠虽则赤手空拳，勇气可不减，那邱忠顺着驿馆门前反扑回来，他是从街道这边往墙头上扑，为是里边有人逃出正好堵截，因为来的是黑夜间，就始终没注意到旁边那条小巷。这邱忠一纵身已经蹿上墙头，可是那边而马到，蹄声急促，一阵盘旋，在这种紧急下，无法辨别这两匹牲口的用意，可是聂济川这时已经逃出来。敢情这个老贼在屋中那种做作、装着腿疼，完全为的不让脚镣出响声。此时，他带着两个镣圈口和折断的铁环，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身形依然和平时一样快，翻上马背，牲口已经如飞向南飞跑。邱忠此时已经辨别出，随手从墙头上拆下一块砖来，抖手砸去，可是马走得那么快，哪里砸得着？这一砖没打着逃犯，反惹出祸来，秦元豹跟陈起泰，已经追出小巷，就在这时，突然在街道对面的屋顶上，有人喝声：“下去吧！”嗖嗖地一连就是两支钢镖，一支袖箭，向秦元豹、陈起泰、邱忠打到，所发的暗器，劲疾异常，十分有力，秦元豹和陈起泰用兵刃全把暗器磕出去，奔捕快邱忠的是一支亮银镖，邱忠往墙头上一俯身，一低头，这支镖竟从他右肩头上穿着衣服打过去，后面全被打破，身形一闪，险些栽下墙去，幸亏那张振甲也跟踪翻上来，一把将邱忠抓住。这时，大班头张元凯听得喊声，才知又中了调虎离山计，在十分悔恨下，脚底下力量用足了，纵跃如飞，反扑回来。可是还没到驿馆前，突然听得民房上面有人在低声呵斥：“拦他！”张元凯就知有人暗算，随着这声音，唰唰地就是两支镖、几块飞蝗石，向张元凯身上攒击，张元凯已在戒备着，把掌中刀舞动，上下翻飞，把镖和飞蝗石全磕出去，因为已经辨别出，两边的民房上，全有人潜伏暗算。张元凯往前紧纵身形，连蹿出数丈远，猛往起一耸身，蹿上东面民房。
此时，秦元豹、陈起泰已经如飞地向秋林驿的驿镇南口追去，哪里追得上？两匹牲口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大班头张元凯翻到屋顶上时，用刀护住身，往回下搜索匪徒，可是隐约地望到几条黑影，在远远的屋面上，晃动了几下，已经各自隐身退去。张元凯此时怒火万丈，想不到终个落在人家手内。这时张振甲、邱忠因为险些遭到人家暗算，自己手中又没有兵刃，更因为不知究竟逃走了几股差事，赶紧翻身回驿馆内。此时石玉璞也提着剑站在上房门口，驿卒们也起来，连车把式各把灯笼点起，那捕快崔勇始终守着三个犯人，解差们也惊醒，各提着单刀铁尺，帮着崔勇看住犯人。这时，张振甲、邱忠闯进屋中，各把兵刃抄在手内，先往北屋中看了一下，见只逃走了聂济川一人，那崔勇提着刀，恶狠狠地看着三名犯人，已经在向他们交代话。哪一个只要敢生一点别的心，他破出担罪名，把三个人懒筋挑了，叫他们作终身残废，自己就是弄场官司，也算着了。张振甲、邱忠立刻提刀又岀来。
可是秦元豹、陈起泰已经从镇口翻回来，跟张元凯会合一处。认为那聂济川已然逃出去，当时无法把他追回，驿馆这里还有三名犯人，石玉璞的病刚好，若是跟踪探迹，辨着方向追下去，驿馆这里太危险了。就在齐扑回来的一刹那，驿馆后屋面上似有低声呵斥和暗器打落之声。张元凯等赶紧齐从屋面扑向驿馆后搜索，可是上面人声已寂，只脚底下见到一支镖、几块飞蝗石、几片碎瓦，张元凯等越不敢远离了，按匪徒们动手的情形，来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反倒不敢过于搜索。翻下房来，张元凯此时已经问明秦元豹和陈起泰出事的情形，一同回到屋中，到北屋看了看，这三个犯人好像没事人一样，他们也不再装睡着，瞪着眼看着众人，一句话没有。张元凯只向他们冷笑一声，也不向他们追问，仍然令崔勇看着，把陈起泰、张振甲、邱忠、秦元豹全叫出来，到马棚那里察看一下。车把式们十分不安，可是大班头张元凯绝不责难他们，因为这不是他们疏于防守，“漫说是车把式，连自己又该如何？事情已到了这步，何况还是未了之局？敌人既放开手这么做，恐怕未必就算完”。把大家请到上房，大班头张元凯把刀放在桌上，向大家说道：“今夜的事情，好在早在意料之中。不过，匪党们下手的情形，真叫令人难测，胆子也真大，这种情形看来，已经跟缀我们多时，所以才从容布置，这般人手段可够厉害的。聂济川这个老贼逃走，可真是个后患，我们不能把老贼捞回来，我们就得失败到底！恐怕不易进关。这种情形，我们可得想善后的办法，好好地应付，再说我们若就这么毁在敌人手内，我们事情无法交代，跟斗也栽得太厉害了，不问可知，这就是送字柬告警所指的，纪家营匪党们所为了。我想这秋林驿，我们绝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办理这件事，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不找到安全落脚之地，我们不能动身。这纪家营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有什么扎手的人物，到现在我们落个茫然不知，就这么叫人家把正点儿弄走，咱们吃这碗捕快的饭，可太丢人了。你们哥几个可不要多心，我张元凯是带着海捕公文来，这群对头，完全是朝着我一个人下手，要把我较量到底。这回的事，我也把他看固执了，不弄个水落石出，我绝不走，情愿留在这里，倒也甘心。”
石玉璞见大班头张元凯急得面红耳赤，遂忙在一旁劝着道：“师伯，这种匪党暗中图谋，防不胜防。我们人地生疏，动手的人，必是当地一带绿林道上人物，最好是先离开秋林驿，我们照旧地往前赶下去，看匪徒们下手的情形，似乎还有些顾忌，不敢明着露面。这种情形，还比较着好些，看这样子，大致不是这关东道上拉大帮一流的人物，若是那种人，恐怕他们就要明着动手，劫留犯人了。好在我们现在还有这三名犯人，足可以将就着交案，就是聂济川不能获案，也不至于就要了我们的命。张师伯，你为这件事已经受尽了辛苦，只要我们平安地再走出两站去，他们只要不再下手劫这三名人犯。依小侄看，很可以先放过这个老贼，我们回京之后，倘若这件案子不能算完，那时请求官家多派些人，访拿缉捕他归案，也不至于就交代不下去大班头张元凯微摇了摇头道：“玉璞，你的病还没好完全，你只安心养病，不用管，我自有办法。”这时，已经差不多五更交过，那个老驿丞王守常也被闹得早早起来，不过他抱定了，“天塌了，没有他的事”。他是连问也不问，躲在一旁，大班头张元凯遂向驿丞王守常招呼道：“驿丞大老爷，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下一站是什么地方，这里属哪里管？”驿丞王守常慢吞吞地答道：“下一站是三里屯，这里属黑山县管，县城离这里并没有多远，往西南也不过是在十里左右。”大班头张元凯点点头，遂向秦元豹等说道：“路上但凡地能够不麻烦地方官，我是绝不愿意给别人多添事。现在有些讲不起，我们只有投到黑山县，拿公事求他添派干练的能手，帮着我们押解犯人入关了。”
秦元豹对于张元凯这种办法，不以为然，遂说道：“师兄，咱们既然破出这股差事不要了，何必再行耽搁？还不如紧赶两站，只要一入山海关，也就没事了。我认为聂济川所有的力量，只能在关外，到黑山县一耽搁，又是一两天的工夫，我们何必多找这种麻烦？与我们的事没有多大益处。”张元凯微微一笑道：“师弟，到现在咱们应该度德量力，已经被人家伸量短了，不找些帮手走得开么？师弟，你认了命吧，该着吃一月的劳，二十九天到不了家。”秦元豹一看张元凯这种神色，已然醒悟。那捕快陈起泰却也向大班头张元凯点点头，张振甲一旁说：“秦老师，还依着头儿的话办理，咱们投奔黑山县很对。”秦元豹也不再言语，已然看出来，不止于张元凯不认头，怀德其的捕快们也认为帮同押解差事，愣绝了人，就让是受不到责难，他们也觉着跟斗栽不起。这时，已经全安心非把这股差事弄回来才甘心。大班头张元凯这时吩咐车把式们赶紧帮同着喂牲口烧水，煮了一锅粥，大家略进饮食，东方发晓，立刻从驿馆这里起身。
石玉璞对于这件事，好生怀疑，“昨日送字柬的人，虽猜不岀是谁，是否是暗中相助，可是事情已经发作，把一个重要犯人，被人劫走，可是这个送信告警的一点动静没有，难道救聂济川的人，有什么势力？实在难惹么？真要是那样，恐怕连这三个犯人也保不住，自己身为事主，还得尽力地敷衍着别人”。这倒不是石玉璞应付圆滑，老于处世的经验，他对这件事，总存着抱愧之心。此时所以振起精神来，拿定了主意：“任凭事情毁到什么地步，只要自己不存怕死之心，有什么罪名，领什么罪名，能够不多连累别人，也就是了。”在够奔黑山县的行程中，石玉璞变着法子和张元凯、秦元豹等说些旁的事，张元凯等何尝看不出来？石玉璞越是这样，他们反觉得这件案子不能圆满地办个结果出来，太对不起小矿主了。此时，是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一路紧赶，中午时也没打尖，到了未末申初，竟赶到了黑山县的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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