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暴压苗民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天黑下来司徒静向柳天培、柳冲等招呼:“全停住脚步,计议一下,因为所经过之处,看到下面情形,清军的大兵开进苗山的数目可不少了,一路上所望到的已经有四十余座营帐,每隔开一箭地远必有一大队官兵,扎营驻守,虽则隔断开,也和连营差不多,足可以互相呼应,我们再往里面淌下去,若想深入苗山,恐怕没有那么长的时间耽搁,离着万花山尚相隔着数十里。清军扎营的情形,虽则不容易辨别,究竟那一处是扎玉堂的直辖队伍,反正所开入苗山的,这大部的前锋营,完全是他的军兵,因为他所统辖的兵马,离着苗山最近,现在绝不是他一人的兵马,可是别人的队伍还在后面。天色已经黑下来,我们正好下手,拣那营帐较多之处,暗中侦察一下,总可以探听出扎玉堂他是否已经督兵入苗山。因为按眼前的形势和所办的事,绝不能把我们对付他的情形一概而论,镇压苗山变乱,是有军令的,扎玉堂他绝不会行踪隐蔽,这是绝没有的事。他对付我们究是他伤天害理的私事,何况这一带苗人已经完全退去,并且清军是战胜之师,尤其没把苗人放在心上,虽则眼看着要造成大乱,可是这种战胜之师,自认还能镇压苗族,这没有什么机遇可言,我们越过前面这段宽大的横山道,大约靠在南角那片山头,就是大队军兵驻扎之所,你们看那不是号灯一盏一盏地全升起。这情形是营帐很多,我们小心些,不要集合一处,分散开,只要不相隔太远,互相能够照顾到。我们各拣着军兵驻扎的营帐中暗地探查一下,谁得着信息,就赶紧通知大家往外退。”柳天培、柳冲点头答应,司徒静嘱咐金牛:“务必要小心谨慎,我们要时时防备扎玉堂手下那几个恶魔。”金牛到此时也知道事情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死,他哪还敢再有顽皮的行动,连连答应着:“爹爹放心,我绝不会给你误事。”说话间各自分开往这一片乱山头上翻下来。
好在这一带到处是山林密草,容易找隐身之处,爷四个分散开横越这段山道,好在天已经黑了,这几个人手脚上又十分轻快,赶到扑到东南角这段山坡,往上走没多远,因为上面是一段平坦山头,正好是扎营之所。此时大家一到了高处,再往山道上一看,清兵的威力也真叫人惊心,处处营帐的号灯点起,这条入苗山的大山道,是以人力开辟的。除非是被山形阻挡的地方,不得不弯转下去,从入苗山的大路口,往里边差不多二十余里完全是一条直道,眼中所看到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号灯,军势威壮,附近一带眼中所看到的,刀矛在号灯下闪烁着寒光,一队的烈马奔驰,从各处营帐前穿过,口中不住喊着号令,也有来的也有去的,非常忙碌。司徒静等翻上山头,见这边矮山头上一共是沿着山边一字横排就是十座大帐篷,靠着里边,又是一排五座大帐,这一座小山头就有数百清兵驻守。大约这营帐是扎营不久,一处处冒起烟来,正在做着晚饭。虽则这种伙夫们为军兵造饭,全是躲开大帐,就着山头,架起大石块来,用木材烧饭,烟气弥漫。司徒静和柳天培、柳冲、金牛此时全分散开,各找各的隐身之处。相度形势下,这后面并排的五座大帐篷,定是统兵官所住的地方。金牛他的身形矮小,尤其是轻快,他早已翻到后面,先把这般伙夫们造饭之所察看一下,见他们忙乱异常。这种地方,因为入苗山这一段大道,已经完全是清军势力之地。他们说话虽不敢高声,可是毫无禁忌。后面是一排架着四口大铁锅,十几名伙夫在烧着火。
内中听得一个似乎头目人不住地向一般伙夫们招呼着:“我们别看命令没到,还是快着一点,叫弟兄们将就着吃一顿饱饭吧,没有准,这顿饭也许是给人吃,也许是喂狼,第三镇开进来的人说,将军那里已经连续发出命令,要在亥时前所调动的军兵完全要开入苗山,并且这回事情不定怎么样了。各处的山道口全行阻断,可是从高处探查过,这一带是绝没有苗兵了,所有的苗兵全集合在万花山一带,大约到青狼崖那是最前哨。可是这群野苗们,也真要命,他们竟全想拼命了,不过我们看来死得可怜些,他们也只好把命交给我们,这次大约非弄个血洗苗山不可,苗人们就是能拼命,禁不住他们把六镇所有的火器营完全调进来,大约扎总镇这次事情完了,非高升不可,要不然将军也不能把六镇的火器营交他一人统带,这是完全信任他一人,也知道他真有点智谋,真能调动,大帐那边来的人还没走,关防很严,一点信息得不到,来人咱们一个也不认识,不是咱们第二镇的人,这也许是将军行辕下来的了,所以我说快着一点,说不定这碗饭就许不能吃,立时开拨。”他们讲话时,司徒金牛在暗影中听得真真切切。这一来,金牛年岁虽小,他可也知道苗山所有的苗人,可全要毁了,现在最厉害的是清军所用的火器营,何况听他们所说,简直官兵是安心下毒手屠杀苗民。苗人们虽然具必死之心,但是哪里禁得住六镇所统辖的火器营数百杆抬枪全进了苗山,苗人有什么力量抵挡,恐怕只有死完了算数。这扎玉堂成了屠戮苗人的刽子手了。司徒金牛离开后面这一队伙夫隐蔽着行藏往这一排五座大帐篷扑过来。这种地方是临时扎营,虽有灯火,也只是帐门前一带略微地亮些,别的地方依然是昏沉沉,黑暗暗。司徒金牛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已经到了当中的这座大帐后,紧贴着帐篷边,往前转了半周,察看帐前有军兵守卫,不过他们仅把守帐门两旁并不移动,并排的几座帐篷相隔稍远些,隐身在帐篷后面,后面的伙夫们就是从这里经过,也是绕着大帐篷走。
司徒金牛悄悄地把日月轮掣下一支来,先侧耳贴在帐篷下听了听,里面已有一个嗓音很洪亮的人说着话,不过离开帐篷似乎有六七尺远,司徒金牛用左手扯紧了帐篷的后面,把日月轮的刀子,按在帐篷上,轻轻一割,一点一点地竟给割开了四寸长一个裂口。司徒金牛一边注意后面的人,一边往里察看,只见这座大帐内,除了当中支架的一个木案子和四个能折叠的马扎(行军用的椅子),在这木案上点着两支牛油灯,放着几件简单的文具,空空洞洞,再也看不到什么物件。木案两旁坐定两人,靠左边坐定一个载蓝顶戴的武官,看情形身份不小,右边却是一个记名提督的品级,左边那人已在说着话,似乎他们说的一件事,已经说到半载,所谈的全是军务事。
左边那人道:“封大人,这件事看着办得过分严厉,据兄弟我的见解,这样一来,倒许把这场事压下去,将军那里认定了这般苗人是知法不知恩,一再地好言好语和他们商量,一个败兵之将,反倒强硬起来,这不是成心激事么。将军这么调动起来,也有他的难处,现在不知什么散播出去风言风语。这件事如若是能够镇压下去,万事皆休,一切谣言尽熄,将军也总算为国家尽了力,这场汗马功劳,总算是高了。只要苗疆再有变故,将军非弄个前功尽弃不可,这里好在没有走漏风声的。大约有和将军不对头的人,有御史们已经预备提参,你说这种事叫将军寒心不寒心,尤其是朝廷里又派了四省经略张广泗,并且他这次的权太大,提督四省军务,简直就短一口上方剑,可不知道事情准不准。据说有人在经略面前,给将军说了坏话,将军已经预备去面对经略,详陈办理苗疆的一切事,不愿意落个劳而无功,反遭怨言,可是据我们私下里听得信息,将军大约还不知道经略已经提兵赶到,大约要会同将军办理苗疆的事,这种事是真是假现在还不敢定。并且连接报告,苗疆的洞主已经预备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要暴动,所以将军那里也要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索性先下手。情形虽则严重,手段看着厉害,将军的意思,他认定这般苗人们虽是凶悍,也不能不怕死。把六镇的火器营集合一处,只要命令一下,立时动手,把万花山周围数十里完全封锁。这几百杆抬枪,就是可以把苗人镇住,叫他们不敢再抵抗,那一来风平浪静,也就许把事情镇压下去。你们这第二镇也是将军信任的队伍,并且和扎大人又很处得来,所以将军现在严厉地嘱咐大家,暂时统归第三镇扎大人统率,将军那里认为全是为国家效力,在这种时候可不能再争执权限,我们全是要好的朋友,将军已经授第三镇扎大人以特权,就恐怕有不服调遣,违抗命令的。哪一个不知轻重,可要吃他的大亏。一来是我传达将军的命令请封大人遵照命令,在酉时前把第二镇所有的火器营要秘密地输送到青狼口,千万不要误了时限。所派的营官,全要听从第三镇的指挥,在事前若是走漏风声,泄露机密,苗洞的洞主,他知道六镇的火器营全进了苗山,他就许暂时逃窜,那一来苗疆的事,可就无法收拾,将军也恐怕非被参不可了。”
司徒金牛在帐后窥听,已然知道这帐中所坐的两人,一个是哈元善将军行辕所派来的官员,传达密令。右边的是第二镇总镇封大人。这种情形分明是事情无法挽回了。司徒金牛刚要离开这里,突然听得那个封总镇向那位官员问道:“扎大人怎么在这时还不进山,军令如山,我们焉敢抵抗,可是指挥命令,全得听他一人的,事情又这么紧急,我们队伍守在这里有什么用?他耗到很晚的时候入山,难道我们队伍能飞进去不成?”
这时那位官员却答道:“他不会误事,他不敢误事,大约他马上也就到了,因为我方才进山时,他的亲信队伍已然移动,我已经看到第三镇第一营的营官,在山口那里指挥军兵。刘得胜是我们老弟兄了,他说扎总镇这就到,不过扎总镇除了为国为民之外,还为自己办着许多要命事,简直他要忙死,我问刘得胜是什么事,他笑着不肯说。”这时那第二镇的封大人哼了一声道:“扎大人真是忠心为国为民,在我们做武将的里头,真得属他算头一号,别的全比不了,官运旺不过,不过将来看吧,也许能够登台拜师,我们全仗着他提拔呢。”这时这位武官站起道:“我不能耽搁,还得到第四镇、第五镇关照一声,老兄好好地干,这次事完了,足可以换换顶带吧,咱们大营里见了。”说话间两人一同往外走,这个第二镇已经送那位武官出帐。司徒金牛赶紧撤身离开帐后,黑影中柳冲已经过来,一拍司徒金牛的肩头,不敢出声,用手指了指,司徒金牛知道叫赶紧离开这里。随着柳冲身后,纵跃如飞,一直地离开了这一排大帐,直到了这片山头的边上。司徒静、柳天培全在那里等候,已然早撤出来,司徒静见金牛安然无恙,此处是不便讲话。这四人顺着山头边,仍然越过横山道,翻上对面山头,在林木中隐蔽住身形,司徒金牛赶紧地向爹爹报告大帐中所听得的情形。
可是此次这爷四个入山头探查,竟自得了这信息,司徒静已然探听出金牛所说的火器营秘密输送进山,到现在第六镇的完全进了苗山。扎玉堂亲信队伍已经开进苗山来,可是因为大帐中全各有第二镇留在苗山外的探马,赶进山来报告,被前面营帐中的营官留住,他们探听的四省经略张广泗,带着几营精兵从贵阳赶到苗山,并且所来的道路,跟扬威将军哈元善隔离得很远,绝没有和他接近,所来的完全是马队,人还不少,大约有十营左右,沿着苗山以东青狼口一带,突然出现,突然列阵,已经扎营在那里。不过这边的队伍已经奉有哈元善将军的命令,已经全数开拨入苗山,似乎没理会这许事,也许他们未得着信息,这就不得而知了。这是突如其来的情形,探马所以从山外赶进来,因为他们全有入山的口令,并且第二镇也是入苗山的主要队伍,探马所以赶来报告,并且论起来和查办苗山的事无关,只是第二镇的军兵们全知道封总镇,是经略从前的部下,这种事无形中就关了心,所以探马当作了一件重要的事报进来。他这本镇的营官们听到探马的报告,那种情形看来,似乎很重要,不准这探马再出营帐,恐怕他泄露信息。跟着就有另一位营官,和这帐内听取报告的营官,到帐角低声私语,正好是司徒静伏身之处,听他们说起这件事可不得轻视,探子幸亏一路上并没有泄露风声。现在的时候可不对,经略突然提兵至此,此处又是六镇的兵马全入苗山的时候,军心可要紧,经略虽有钦差大臣的特权,无论他来意如何,这里的军心一摇动,可容易出大乱子,千万地可要口头谨慎,不要把这种风声散布开,秘密地报告封总镇,好在和我们第二镇绝没有什么牵连。司徒静听到这种信息,赶紧呼应着柳天培等撤下来。
司徒静的打算,因为苗山的事过于严重,时候非常紧迫。看这种情形,这苗山的事,绝不能像扎玉堂哈元善所想的苗民们仍可屈服在威力下,因为他们还是没看到苗山里的详细情形,苗人们虽则是先前力量不敌,弄得一败涂地。清军那边在苗疆战乱时,虽也会消耗了极大的兵力,可是清军这边粮饷有来源,兵力能补充,认为苗民们纵然再生叛乱之心,也没有什么力量了。只要清军这边把力量用足了,布置严密,苗民们不会不屈服。哪又知道苗山所有的苗民们,没有一个再打算活下去,你就是火器营多么厉害也架不住这种不死绝了不算完的铁一般的心肠。所以入苗山的大兵只要一有举动,或是苗洞那方面,先行暴动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司徒静认为铁锅墟绝不能再停留下去,没法把史湘移挪开,今夜的事情可要看情形来。司徒静是打算,扎玉堂已经入苗山,能够趁机下手,为三村死者复仇,生死存亡,绝不再放在心头。可是倘若真个不能得手,并且他身旁还有一般扎手的人物保护他,那么自己的事不成,倒要为苗山所有的苗民拼死命地救应他一下。青狼口,离这里没多远的道路,并且早已经听到人传说过这位四省经略张广泗,是清廷一般官吏中一个奇才,精明果断,带兵多年,屡立战功,所有他经手所办的几件大事,颇为得法,暗地所听到第二镇营官们所讲说的情形,这位四省经略张广泗提兵至此,似乎专为苗山上这次变乱而来,自己倒不管他是否真为这件事而来,要冒死夜闯经略大营,把在苗山中亲眼所见的这种惨绝人寰的情形,向经略面陈。爷几个以项上这颗人头,去叩求经略开天地之恩,体念苗疆的苗族们,眼看着全行要覆灭在六镇火器营之下,清廷既然口口声声要泽及边陲,不分轸域,为什么叫哈元善这么大肆屠杀,血洗苗山,这样去做,我们弟兄就是事情办不成,同归于尽,虽死犹荣。司徒静抱定这种心念,所以也绝不再探查别的动静。因为既知道扎玉堂才入苗山,自己及早赶回来,尚可不致耽搁误事,一路仍然翻山越岭,一边走着,把自己这种打算说与了柳天培、柳冲。司徒静更格外地勉励他弟兄二人,今夜的事决定要按着这种步骤去做,柳天培、柳冲也是侠肠热骨的人物,听了司徒静的话,全是慨然答应,一路避着官兵驻防之下,赶到了青麻墟山口边。
柳冲先行从林木间飞纵过去,好在这个小山口已经堵塞,越是后到的队伍越不注意这里了,向守伏在山口上面的老苗打过招呼,免得骤然现身,误会动手。老苗们全知道是龙沙的老友回来。司徒静赶紧地向他们问:“苗墟中可有什么动静?”这老苗人在报告着:“方才有一对官兵险些个没索进山来,好在我们全隐藏起来,天色又行黑暗下来,他们竟派两名兵爬上来,带着火把往墟中察看。才往里面看了几个石洞,吓得他们,乱叫着狂奔跑回来,好在后面铁锅墟离得尚远,有山峰挡着,虽有灯火也看不见,他们认定了这是一片死墟,到处有血淋淋的尸体,哪还敢在这里停留?立刻把队伍开进山去。龙沙是刚刚地由这里走回去,只是那位史墟主情形不大好,伤势很重,我们守在这里,也不便回去,你们快回去看看吧。”司徒静、柳天培、柳冲听到老苗人的报告,对于史湘手足情殷,立刻觉得心慌意乱,招呼着司徒金牛,赶紧往回走。
好在这一带到处是山林密草,容易找隐身之处,爷四个分散开横越这段山道,好在天已经黑了,这几个人手脚上又十分轻快,赶到扑到东南角这段山坡,往上走没多远,因为上面是一段平坦山头,正好是扎营之所。此时大家一到了高处,再往山道上一看,清兵的威力也真叫人惊心,处处营帐的号灯点起,这条入苗山的大山道,是以人力开辟的。除非是被山形阻挡的地方,不得不弯转下去,从入苗山的大路口,往里边差不多二十余里完全是一条直道,眼中所看到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号灯,军势威壮,附近一带眼中所看到的,刀矛在号灯下闪烁着寒光,一队的烈马奔驰,从各处营帐前穿过,口中不住喊着号令,也有来的也有去的,非常忙碌。司徒静等翻上山头,见这边矮山头上一共是沿着山边一字横排就是十座大帐篷,靠着里边,又是一排五座大帐,这一座小山头就有数百清兵驻守。大约这营帐是扎营不久,一处处冒起烟来,正在做着晚饭。虽则这种伙夫们为军兵造饭,全是躲开大帐,就着山头,架起大石块来,用木材烧饭,烟气弥漫。司徒静和柳天培、柳冲、金牛此时全分散开,各找各的隐身之处。相度形势下,这后面并排的五座大帐篷,定是统兵官所住的地方。金牛他的身形矮小,尤其是轻快,他早已翻到后面,先把这般伙夫们造饭之所察看一下,见他们忙乱异常。这种地方,因为入苗山这一段大道,已经完全是清军势力之地。他们说话虽不敢高声,可是毫无禁忌。后面是一排架着四口大铁锅,十几名伙夫在烧着火。
内中听得一个似乎头目人不住地向一般伙夫们招呼着:“我们别看命令没到,还是快着一点,叫弟兄们将就着吃一顿饱饭吧,没有准,这顿饭也许是给人吃,也许是喂狼,第三镇开进来的人说,将军那里已经连续发出命令,要在亥时前所调动的军兵完全要开入苗山,并且这回事情不定怎么样了。各处的山道口全行阻断,可是从高处探查过,这一带是绝没有苗兵了,所有的苗兵全集合在万花山一带,大约到青狼崖那是最前哨。可是这群野苗们,也真要命,他们竟全想拼命了,不过我们看来死得可怜些,他们也只好把命交给我们,这次大约非弄个血洗苗山不可,苗人们就是能拼命,禁不住他们把六镇所有的火器营完全调进来,大约扎总镇这次事情完了,非高升不可,要不然将军也不能把六镇的火器营交他一人统带,这是完全信任他一人,也知道他真有点智谋,真能调动,大帐那边来的人还没走,关防很严,一点信息得不到,来人咱们一个也不认识,不是咱们第二镇的人,这也许是将军行辕下来的了,所以我说快着一点,说不定这碗饭就许不能吃,立时开拨。”他们讲话时,司徒金牛在暗影中听得真真切切。这一来,金牛年岁虽小,他可也知道苗山所有的苗人,可全要毁了,现在最厉害的是清军所用的火器营,何况听他们所说,简直官兵是安心下毒手屠杀苗民。苗人们虽然具必死之心,但是哪里禁得住六镇所统辖的火器营数百杆抬枪全进了苗山,苗人有什么力量抵挡,恐怕只有死完了算数。这扎玉堂成了屠戮苗人的刽子手了。司徒金牛离开后面这一队伙夫隐蔽着行藏往这一排五座大帐篷扑过来。这种地方是临时扎营,虽有灯火,也只是帐门前一带略微地亮些,别的地方依然是昏沉沉,黑暗暗。司徒金牛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已经到了当中的这座大帐后,紧贴着帐篷边,往前转了半周,察看帐前有军兵守卫,不过他们仅把守帐门两旁并不移动,并排的几座帐篷相隔稍远些,隐身在帐篷后面,后面的伙夫们就是从这里经过,也是绕着大帐篷走。
司徒金牛悄悄地把日月轮掣下一支来,先侧耳贴在帐篷下听了听,里面已有一个嗓音很洪亮的人说着话,不过离开帐篷似乎有六七尺远,司徒金牛用左手扯紧了帐篷的后面,把日月轮的刀子,按在帐篷上,轻轻一割,一点一点地竟给割开了四寸长一个裂口。司徒金牛一边注意后面的人,一边往里察看,只见这座大帐内,除了当中支架的一个木案子和四个能折叠的马扎(行军用的椅子),在这木案上点着两支牛油灯,放着几件简单的文具,空空洞洞,再也看不到什么物件。木案两旁坐定两人,靠左边坐定一个载蓝顶戴的武官,看情形身份不小,右边却是一个记名提督的品级,左边那人已在说着话,似乎他们说的一件事,已经说到半载,所谈的全是军务事。
左边那人道:“封大人,这件事看着办得过分严厉,据兄弟我的见解,这样一来,倒许把这场事压下去,将军那里认定了这般苗人是知法不知恩,一再地好言好语和他们商量,一个败兵之将,反倒强硬起来,这不是成心激事么。将军这么调动起来,也有他的难处,现在不知什么散播出去风言风语。这件事如若是能够镇压下去,万事皆休,一切谣言尽熄,将军也总算为国家尽了力,这场汗马功劳,总算是高了。只要苗疆再有变故,将军非弄个前功尽弃不可,这里好在没有走漏风声的。大约有和将军不对头的人,有御史们已经预备提参,你说这种事叫将军寒心不寒心,尤其是朝廷里又派了四省经略张广泗,并且他这次的权太大,提督四省军务,简直就短一口上方剑,可不知道事情准不准。据说有人在经略面前,给将军说了坏话,将军已经预备去面对经略,详陈办理苗疆的一切事,不愿意落个劳而无功,反遭怨言,可是据我们私下里听得信息,将军大约还不知道经略已经提兵赶到,大约要会同将军办理苗疆的事,这种事是真是假现在还不敢定。并且连接报告,苗疆的洞主已经预备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要暴动,所以将军那里也要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索性先下手。情形虽则严重,手段看着厉害,将军的意思,他认定这般苗人们虽是凶悍,也不能不怕死。把六镇的火器营集合一处,只要命令一下,立时动手,把万花山周围数十里完全封锁。这几百杆抬枪,就是可以把苗人镇住,叫他们不敢再抵抗,那一来风平浪静,也就许把事情镇压下去。你们这第二镇也是将军信任的队伍,并且和扎大人又很处得来,所以将军现在严厉地嘱咐大家,暂时统归第三镇扎大人统率,将军那里认为全是为国家效力,在这种时候可不能再争执权限,我们全是要好的朋友,将军已经授第三镇扎大人以特权,就恐怕有不服调遣,违抗命令的。哪一个不知轻重,可要吃他的大亏。一来是我传达将军的命令请封大人遵照命令,在酉时前把第二镇所有的火器营要秘密地输送到青狼口,千万不要误了时限。所派的营官,全要听从第三镇的指挥,在事前若是走漏风声,泄露机密,苗洞的洞主,他知道六镇的火器营全进了苗山,他就许暂时逃窜,那一来苗疆的事,可就无法收拾,将军也恐怕非被参不可了。”
司徒金牛在帐后窥听,已然知道这帐中所坐的两人,一个是哈元善将军行辕所派来的官员,传达密令。右边的是第二镇总镇封大人。这种情形分明是事情无法挽回了。司徒金牛刚要离开这里,突然听得那个封总镇向那位官员问道:“扎大人怎么在这时还不进山,军令如山,我们焉敢抵抗,可是指挥命令,全得听他一人的,事情又这么紧急,我们队伍守在这里有什么用?他耗到很晚的时候入山,难道我们队伍能飞进去不成?”
这时那位官员却答道:“他不会误事,他不敢误事,大约他马上也就到了,因为我方才进山时,他的亲信队伍已然移动,我已经看到第三镇第一营的营官,在山口那里指挥军兵。刘得胜是我们老弟兄了,他说扎总镇这就到,不过扎总镇除了为国为民之外,还为自己办着许多要命事,简直他要忙死,我问刘得胜是什么事,他笑着不肯说。”这时那第二镇的封大人哼了一声道:“扎大人真是忠心为国为民,在我们做武将的里头,真得属他算头一号,别的全比不了,官运旺不过,不过将来看吧,也许能够登台拜师,我们全仗着他提拔呢。”这时这位武官站起道:“我不能耽搁,还得到第四镇、第五镇关照一声,老兄好好地干,这次事完了,足可以换换顶带吧,咱们大营里见了。”说话间两人一同往外走,这个第二镇已经送那位武官出帐。司徒金牛赶紧撤身离开帐后,黑影中柳冲已经过来,一拍司徒金牛的肩头,不敢出声,用手指了指,司徒金牛知道叫赶紧离开这里。随着柳冲身后,纵跃如飞,一直地离开了这一排大帐,直到了这片山头的边上。司徒静、柳天培全在那里等候,已然早撤出来,司徒静见金牛安然无恙,此处是不便讲话。这四人顺着山头边,仍然越过横山道,翻上对面山头,在林木中隐蔽住身形,司徒金牛赶紧地向爹爹报告大帐中所听得的情形。
可是此次这爷四个入山头探查,竟自得了这信息,司徒静已然探听出金牛所说的火器营秘密输送进山,到现在第六镇的完全进了苗山。扎玉堂亲信队伍已经开进苗山来,可是因为大帐中全各有第二镇留在苗山外的探马,赶进山来报告,被前面营帐中的营官留住,他们探听的四省经略张广泗,带着几营精兵从贵阳赶到苗山,并且所来的道路,跟扬威将军哈元善隔离得很远,绝没有和他接近,所来的完全是马队,人还不少,大约有十营左右,沿着苗山以东青狼口一带,突然出现,突然列阵,已经扎营在那里。不过这边的队伍已经奉有哈元善将军的命令,已经全数开拨入苗山,似乎没理会这许事,也许他们未得着信息,这就不得而知了。这是突如其来的情形,探马所以从山外赶进来,因为他们全有入山的口令,并且第二镇也是入苗山的主要队伍,探马所以赶来报告,并且论起来和查办苗山的事无关,只是第二镇的军兵们全知道封总镇,是经略从前的部下,这种事无形中就关了心,所以探马当作了一件重要的事报进来。他这本镇的营官们听到探马的报告,那种情形看来,似乎很重要,不准这探马再出营帐,恐怕他泄露信息。跟着就有另一位营官,和这帐内听取报告的营官,到帐角低声私语,正好是司徒静伏身之处,听他们说起这件事可不得轻视,探子幸亏一路上并没有泄露风声。现在的时候可不对,经略突然提兵至此,此处又是六镇的兵马全入苗山的时候,军心可要紧,经略虽有钦差大臣的特权,无论他来意如何,这里的军心一摇动,可容易出大乱子,千万地可要口头谨慎,不要把这种风声散布开,秘密地报告封总镇,好在和我们第二镇绝没有什么牵连。司徒静听到这种信息,赶紧呼应着柳天培等撤下来。
司徒静的打算,因为苗山的事过于严重,时候非常紧迫。看这种情形,这苗山的事,绝不能像扎玉堂哈元善所想的苗民们仍可屈服在威力下,因为他们还是没看到苗山里的详细情形,苗人们虽则是先前力量不敌,弄得一败涂地。清军那边在苗疆战乱时,虽也会消耗了极大的兵力,可是清军这边粮饷有来源,兵力能补充,认为苗民们纵然再生叛乱之心,也没有什么力量了。只要清军这边把力量用足了,布置严密,苗民们不会不屈服。哪又知道苗山所有的苗民们,没有一个再打算活下去,你就是火器营多么厉害也架不住这种不死绝了不算完的铁一般的心肠。所以入苗山的大兵只要一有举动,或是苗洞那方面,先行暴动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司徒静认为铁锅墟绝不能再停留下去,没法把史湘移挪开,今夜的事情可要看情形来。司徒静是打算,扎玉堂已经入苗山,能够趁机下手,为三村死者复仇,生死存亡,绝不再放在心头。可是倘若真个不能得手,并且他身旁还有一般扎手的人物保护他,那么自己的事不成,倒要为苗山所有的苗民拼死命地救应他一下。青狼口,离这里没多远的道路,并且早已经听到人传说过这位四省经略张广泗,是清廷一般官吏中一个奇才,精明果断,带兵多年,屡立战功,所有他经手所办的几件大事,颇为得法,暗地所听到第二镇营官们所讲说的情形,这位四省经略张广泗提兵至此,似乎专为苗山上这次变乱而来,自己倒不管他是否真为这件事而来,要冒死夜闯经略大营,把在苗山中亲眼所见的这种惨绝人寰的情形,向经略面陈。爷几个以项上这颗人头,去叩求经略开天地之恩,体念苗疆的苗族们,眼看着全行要覆灭在六镇火器营之下,清廷既然口口声声要泽及边陲,不分轸域,为什么叫哈元善这么大肆屠杀,血洗苗山,这样去做,我们弟兄就是事情办不成,同归于尽,虽死犹荣。司徒静抱定这种心念,所以也绝不再探查别的动静。因为既知道扎玉堂才入苗山,自己及早赶回来,尚可不致耽搁误事,一路仍然翻山越岭,一边走着,把自己这种打算说与了柳天培、柳冲。司徒静更格外地勉励他弟兄二人,今夜的事决定要按着这种步骤去做,柳天培、柳冲也是侠肠热骨的人物,听了司徒静的话,全是慨然答应,一路避着官兵驻防之下,赶到了青麻墟山口边。
柳冲先行从林木间飞纵过去,好在这个小山口已经堵塞,越是后到的队伍越不注意这里了,向守伏在山口上面的老苗打过招呼,免得骤然现身,误会动手。老苗们全知道是龙沙的老友回来。司徒静赶紧地向他们问:“苗墟中可有什么动静?”这老苗人在报告着:“方才有一对官兵险些个没索进山来,好在我们全隐藏起来,天色又行黑暗下来,他们竟派两名兵爬上来,带着火把往墟中察看。才往里面看了几个石洞,吓得他们,乱叫着狂奔跑回来,好在后面铁锅墟离得尚远,有山峰挡着,虽有灯火也看不见,他们认定了这是一片死墟,到处有血淋淋的尸体,哪还敢在这里停留?立刻把队伍开进山去。龙沙是刚刚地由这里走回去,只是那位史墟主情形不大好,伤势很重,我们守在这里,也不便回去,你们快回去看看吧。”司徒静、柳天培、柳冲听到老苗人的报告,对于史湘手足情殷,立刻觉得心慌意乱,招呼着司徒金牛,赶紧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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