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乔装探山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并且对于史湘老人的儿子天童，和司徒静晚年得的爱子金牛，跟自己的侄女师姑，他全把他们聚到一处，昼夜督励他们下苦心锻炼功夫。在夜静更深之时，不时地对这三个孩子述说当年史家圩、柳塘村、百花乡那种惨事，叫他们这姐弟三人，要刻苦用功，好好地练本领。在白天更随着司徒静练习书字，为是我们造就出有用之身，和极大的力量来，为我们史家圩、柳塘村、百花乡恢复旧业。任凭苗山中怎么好，我们不能长久住下去。当初三个村庄在我们手中覆灭的，我们还要把它重行恢复起来，也好稍慰当年遇难的地下冤魂。这个柳冲不时地拿话告诫着这姐弟三个，他们倒还明白事，知道这般人流落苗山情非得已，一旦到了时候，还要重回史家圩、柳塘村、百花乡。所以师姑、天童、金牛，在柳冲教诲之下，武功本领全是突飞猛进。更兼这三个孩子天赋全好，他们经过柳冲稍一指点，就能体会到锻炼之法。在苗山中这五年的光景，柳冲的心力可没有白费，这三个孩子，已经练就一身本领。尤其是所住的这个地方，环绕着三个苗墟的四周，尽是高山大岭，幽谷深涧，更适合于锻炼他们轻身纵跃的功夫。内中尤其是司徒静这个爱子金牛，以他年岁最小，相貌更长得奇怪，他天生来的身轻体健，就是没有柳冲这种好武功本领传授他，只凭他天生那种异秉，就胜过平常人，再有这种名门正宗的武功传授他，这孩子比师姑天童本领全高得多。尤其是他纵跃的功夫，轻如狸猫，快似猿猴，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只是非常淘气，不过他只是顽皮，好玩笑，对于师姑天童全是亲如手足，整天的谁也离不开谁。这些天来，苗山中虽则略行安定，但是在这里战败之下，各处有清兵驻守监视。更有那管飞天岭一带的土司达木安，他个人本是苗族出身，论起来应当维护苗人，哪知这个达木安却是凶狠暴戾，贪婪无餍，这种时候反倒给他造了机会，借着清兵的势力，剥削压迫，对于各苗墟尽情敲诈。苗民们虽则不甘心忍受，但是在这种时候，无可如何，苗山上一切的规矩，完全地破坏了。洞主更是为了和清营争执苗疆归化的办法，哪里还顾得到再管理各苗疆，幸亏这三位墟主，还有些不畏强梁势力，实在看不过眼的事，也敢和他据理抗争。这土司达木安还稍微地收领些，不敢尽情放肆，可是这个东西，既贪财又好色，他早看上了虎牙墟墟主的女儿师姑，他这次才突然地露出本来面目。可是他实惧着柳天培一人，所以他不敢直接着去找柳天培去讲，却找到紫花墟墟主史湘老人，要叫史湘老人做成了他这件痴心妄想的事。史湘老人当时不便和他过分发作，因为自信尚有保护之力，何况师姑也不是好惹的，当时为得先把他打发走，再定对付之法；并且此时也在打算着离开苗山，不过一时间还不能走，先把这个土司达木安支吾走了，想去和拜弟柳天培商量办法。此时柳冲却赶回来，史湘老人才问他此行得到信息的经过。
柳冲道：“我离开苗山，越过苗山岭之后，一路探访下去，没有得到确实的信息，我顺便回到史家圩一带察看了一番，那一带这些年来还在荒凉着，更兼这二年来，苗疆之乱，仍然是民不聊生，我们故乡那一片地方，仍然是满目荒凉，倒是看到附近一带，聚集了几十户人家，大约多半还是当年我们三村的百姓，也没有多少少壮人了，只有老幼妇女，种些没有主儿的荒地，在那里苟延偷生，没有人注意他们，并且他们所住的地方也不成村落，完全像逃荒的难民一般，我因为我们的事没有预备充足，也不敢向他们过于接近，只好转回来，一路上尽拣着有驻军的地方走。赶到归途中，无意间竟得到了扎玉堂的信息，他从那次匪乱之后，一直地调到内地里，数年的工夫，哪知他如今竟隶属在扬威将军哈元善的部下。现在也是寄名提督，仍然是总镇，可是手下的兵，比较从前多了，已经扩充到六营，这次他随着哈元善将军平定苗疆，那哈元善倚靠为心腹，把总领后方粮草的事，完全交付他执掌，苗疆平定之后，更派他驻防在苗山岭，总领着驻防苗山的各营兵马，此人的威权日大，更得哈元善的信任，我也曾到苗山岭一带暗地察看，这扎玉堂，他把苗山岭一带布置得严厉异常，沿着苗山岭下所住的居民，完全被驱逐净，他驻兵的地方，附近一二里内，不准有人行走，防范得十分周密，无法近前。这扎玉堂，他这些年来，带兵所到之处没有不招扰的地方，他曾经两次鲜被人刺杀，现在他身边，竟收容着好几个江湖能手，更养着久于办案的退职捕快，做他的护卫，我夜入苗山岭，为的是仔细地看一下，可是他大营所在地，布置得严密就无法贴近。我因为我们在飞天岭这一带这些年虽没露出本来面目，可是附近一带全知道飞天岭有我们弟兄三人。这扎玉堂统率大兵驻防苗山镇，开入苗疆的队伍又全受他节制，所以小弟越发不敢冒昧了。他身边不出事还可以把我们忘掉，我倘若一露行迹，我们飞天岭就在他近前，很容易被他查出来，他知道我们是他对头人，焉能不再下毒手，所以小弟为得防备将来，怕影响了我们现在的局面，只好悄悄退出大营，连夜赶回来报告墟主。事情紧急，我们不得不赶紧商量下手之法，不然这里恐怕也不是我们安居之所了。”
史湘老人点点头道：“贤弟，你说得极是，我这就要找他们哥两个，商量一下，我们眼前还有是非。”便把那土司达木安的一切行为说与柳冲，柳冲愤然作色道：“这种形同禽兽的东西，在苗疆变乱之下，苗族几乎整个地覆灭，他竟勾结外人残害自己骨肉，更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墟主只管安心商量我们的事，要是能拖延下去固然好，达木安倘若敢过分逼迫，小弟我要伸手收拾他了。”史湘老人说道：“柳贤弟，我们不要因小失大，现在眼前的局面已经是得拿出整个力量来应付，更是我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并且苗族本身现在死活两条路还没决定，恐怕苗疆上还有一场大乱，我们只有赶紧设法消灭这个恶魔，为全村死亡的人复仇。更得预备我们还乡的事，此时遽然动了这个土司恐怕于我们十分不利，贤弟你要谨慎些才好。”这时天童已经奉命去请虎牙墟火谷墟两位墟主，到紫花墟来议事，柳冲因为沿途过于劳乏，遂先向史湘老人告辞，回去更换衣服歇息一下。
史湘老人把柳冲送走之后，过了没有一个时辰，那天童已然赶进来报告说是司徒老伯和柳三叔已经到来，史湘老人走到外面迎接，这老弟兄二人已从木桥上走下来，互相点点头，史湘老人在前面引领着，一同到了屋中。落座之后，史湘老人把柳冲已然回来所有的经过完全告诉了司徒静柳天培，这弟兄二人听了十分高兴，柳天培道：“这真是上天护佑，这恶贼居然这些年来没死，还活在世上，等待着我们亲手来奸除他，这件事我认为不易迟缓下去，得早下手，我想到苗山岭走一遭。”史湘老人微微一笑道：“柳三弟，你总是这种暴躁的脾气，这不是轻举妄动的事，你到苗山岭动手，不论他手下是否有防范，就让你真个动手，这扎玉堂现在威权比当年大得多了，他更得杨威将军哈元善的信任，这种人被刺之后官方焉能善罢甘休，何况他手下颇有亲信人，因闻他近二三年来，已经连番遇到了想下手刺他的人，只是他曾经结过深仇大怨的事，大约他一般亲信人尽知，我们离着苗山岭这么近，只要一出了事，就许有人想到我们弟兄身上，那时飞天岭一带，还容我们再立足么？我们必须从长计议一番，这恶贼是必须下手，可是我们离开苗山的事也刻不容缓，也得从长计议一下，我们只要想回故乡，就得有通盘计划，此番既然重回汉地，就得把我们史家圩、柳塘村、百花乡重行建立起来，要是没有力量，还不如暂时忍耐下去。”
柳天培很着急地说道：“墟主，我不问此行成败势在必行，二哥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岁月，本族和一般亲友，全遭到恶魔的屠杀，我们弟兄被逼迫得流为乞丐逃到苗山，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时一刻把这件事忘下，好容易探出了恶魔的下落，我柳天培再容他活下去，我真是匹夫之辈了！”司徒静道：“柳三弟，你先不要动火性，动火性的日子在后头哩，我们在苗山暂时寄迹，终非久局，此时苗山也正在多事之时，倘若你只顾下手对付这个贪官，倘若此时苗山再生变故，我们再休想重返故园了，柳三弟，你先忍耐一下，我们还是先行计划一下，复仇还乡两件事同时入手，那件事也不能迟缓下去。”柳天培被司徒静这番话说得果然觉得自己冒昧从事，遂扑哧一笑道：“二位老哥，你们多担待我这鲁莽人，这个性子是一辈子改不了了，有时候，师姑那丫头她也嫌我性情暴，我还认为这孩子是故意撒娇，随便在我面前放肆，敢情我实有这个短处。好，我一切事听凭你们哥两个的吩咐就是了。”司徒静和史湘老人全微微一笑，史湘老人向柳天培道：“你提起师姑，我倒想起一点事来，达木安这个暴徒，他竟生心要算计。”柳天培霍然站起，瞪着眼说道：“他敢计算谁？”史湘老人冷笑一声道：“我的话还没说明，你又这么暴躁起来，不过事情告诉你，只叫你谨防，可不许你对付，你若不听我的话，往后什么事也不和你商量了。”柳天培这才重行坐下，史湘老人这才把土司达木安忽生妄想要娶师姑为妻室的话说与柳天培。柳天培因为一连遭到盟兄两次的责备，此时他倒是不敢那么发作了，可是急得他脸涨得发紫，眼瞪得极圆，握着拳头道：“按着二哥你这么说，岂不便宜了这个恶魔，难道我们就白白地受他侮辱不成。”
司徒静道：“柳三弟，我们焉能任凭这种恶魔欺凌侮辱，毁他不过举手之劳，无奈现在不是时候，我们应该从大处着想，现在眼前的事，若是因为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奸人误了我们大事，岂不冤枉，这件事告诉了你叫你做个提防，我们现在得赶紧预备我们应做的事情，这达木安他若知道些进退，不过分相逼，我们可以对于他先置之不理，好在孩子们全有一身本领足以自卫，尚不用我们担心，万一这个恶魔真个过分相逼找上头来时，我看我们明着真动了他，现在他要借着清兵势力，我们必要吃他大亏，三弟，难道我们不能暗中收拾他么？”一句话提醒了柳天培，哈哈大笑，鼓掌说道：“老大哥，我真是个废物，是个莽夫，我们收拾这种东西还费事么？看这小子的命运如何，这两天他只要不找了我来，便宜了他，我绝不找他，他只要敢找上门来，那就是他遭报的日子到了，我不把他收拾个淋漓痛快，我就不是柳天培。”
史湘老人道：“三弟，一切事总要慎重才好，我们现在赶紧通告所有我们同乡的弟兄们，叫他们暗中预备，各自打点收拾。到了时候，我们想大帮的人离苗山还不容易，因为各要紧的地方，全有清兵把手。现在苗疆尚没办理完善后之时，驻防着官兵，时时在监视着各苗墟。我们虽则是汉人，在这种时候，大队出山，也怕受到阻挡，临时还得另觅出山之地，避开驻防清军，人也得分散开走，结队成群，容易引人疑心，并且还提防土司达木安的破坏，叫我们一般同乡们全要谨慎严密，万不可走漏风声，这是最要紧的事。我们把大家安置好了之后，叫他们完全预备好了，那时我们的命令一到，立刻出发，越出苗山，可是我们得先走一趟，据柳冲探查所得扎玉堂他身边颇有能人保护，此番下手动他，我想我们弟兄三人全得走一趟，以防意外，可是苗墟中按现在的情形必须留人主持一切，现在只好把所有的事交与柳冲，替我们掌管着苗墟中一切，更叫他应付那土司达木安，我想柳冲尚还精明干练，不过他那疾恶如仇的性情，也和三弟你差不多，必须在他面前痛陈厉害，那他就不会惹事了。”柳天培听到史湘老人叫他跟随一同入苗山岭找寻仇人，为当年屈死的乡里数百名冤魂报仇雪恨，他立刻眉飞色舞，十分高兴，史湘老人看到柳天培的情形，知道这个拜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本不愿意带他前去苗山岭，只为这里又有达木安这个恶魔在扰乱，把他留在苗墟中，非要惹出极大的事来，好在和拜兄司徒静一同监视着他，他那一身武功本领实在惊人，倒足可以应付强敌，所以史湘老人决定带着他一路同行，当时决定先分头召集个人所管辖的苗墟，暗中集合起来，交代一切，然后再计划起行的日期，司徒静柳天培，立时站起来告辞，史湘老人也一同走出来。
才走出屋门，忽然听得远远一阵哗楞哗楞串铃之声，司徒静咦了一声，看着史湘老人发怔，不住地摇了摇头，向史湘老人道：“二弟，这治病的郎中，这时竟会出现在紫花墟，苗山里在战阵中这种人全不准出入了，莫非他是困在了苗山中，这时才逃出来，凡是干这一行的全是汉人。”司徒静遂向史湘老人道：“我们看看这个人，也是流落异乡的人，我们应该尽力帮他些忙才好。”说话间老弟兄三人一同走到栅门前，只见顺着小桥那边走过一人来，此人也在五旬左右，身穿着半长的蓝长衫大黄铜钮子，下面白袜青鞋，光着头顶，头发半脱，稀疏的一条小辫拖在脑后，生得中等身材，瘦削的脸面，两道细眉毛，眉梢往下微垂，一双三角眼，尖鼻梁，高颧骨，唇上留着短髭，显着十分精神。用一根布带子，系着一只小药箱，跨在左肋下，右手握着一支铁串铃，走几步摇一阵。一直地走上小桥，柳天培扭头向司徒静笑了笑道：“老大哥，这是你的同行。”司徒静哼了一声道：“同行又怎么样，难道这不是正当的行业么？”柳天培道：“我没说不好，老大哥，应该多照顾他。”司徒静道：“你不要小看了这般人，他入一次苗山，有时候一年的收获真比那拿着血本做买卖的强得多呐。”这时这个郎中，已经走上木桥，直向史湘老人所居的地方走过来，一直来到木栅门前，这个郎中站住了脚步。
此时史湘老人、柳天培、司徒静全作苗装，更因为老弟兄们全怀着满腹隐痛，入苗山后全是刻苦自励，不敢图一些安逸，终日在山边野地里过活着，皮肤全晒得黑紫，不开口说话，简直看不出是汉人来。这个郎中赶到近前，脸上带着笑容，向史湘老人们点点头道：“借问一声，哪位是墟主？”他说的可是墟主，司徒静扑哧一笑道：“老弟兄，你拿我们当作苗人么？我们也是汉人，在这落户了，老先生可是口渴了么？可以进来歇一歇，吃一杯山茶，人不亲水火亲，咱们在这一带全算是异乡朋友了。”
这个郎中哦了声道：“原来老兄是汉人，我真看不出，我倒不是口渴，只为苗山这一带路径不熟，虽则有人给我开了路单子，不过是大致的情形，赶到真走起来，依然是到处瞎撞，我不过学了几句眼前的苗语，真叫我和苗人说下去，我还说不来呢。老兄们，既然久居此地，一定得知苗山的情形，请求详细指示一下，我在内地里是一个落魄的文人，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略会些医术，所以想到苗疆上找一找，好歹的找个后半生的过活。”司徒静听他说着话，他的口音带着是湖南一带的人，可是他说出并不是由苗山里出来，并且口口声声说是困顿江湖的文人。
史湘老人在旁，未免注了意，此时悄悄地用胳膊碰了司徒静一下，跟着答道：“这点小事，自当尽力，大哥，到里边坐，难得地见了我们内地的人，咱们到里边谈谈，我给老兄开个详细的路单，走着就方便了。”这个郎中点点头道：“那么我就依实招扰了。”史湘老人等陪着这个郎中一同走进栅门，司徒静略后了一步，却把柳天培衣角扯了一下，向柳天培摇了摇头，柳天培可是看不出什么来，看到司徒静这种神色，知道其中定有缘故。自己拿定了主意，以少说话为是，天童这时从后院出来，见爹爹和伯父叔父陪进一个陌生的人来，他看着十分惊疑，不敢过问，史湘老人把这郎中让进了屋中，招呼着天童给烧茶来。
落座之后，史湘老人这才向这郎中问道：“老兄贵姓，原籍是哪里人？”这郎中含笑道：“在下姓萧单名一个伦字，我原籍是江南人已经在这一带多年了，老哥们全是汉人，现在竟随了苗族，在苗山已住了很久吧，还没领教三位老兄的尊姓？”司徒静一旁抢着答道：“我们弟兄全是猎户出身，在内地里因为连年兵荒马乱，打得了野兽剥了皮，也没处换钱去，这才流落到苗山内，好在这里是汉苗杂居的地方，种几亩山田，帮着他们打猎，倒也能将就过活下去，我们全是粗人，没有名字，我叫赵老大。”指着史湘道：“他姓周排行第二，这个是我们的伙伴，全部叫他老柳，请问萧老兄，既然没入过苗山，此番入苗疆时候可不大对，道路上还不大好走，但不知老兄从哪条路来的，沿途上可安定么？我们很久没出苗山了，对于内地里一切，全十分隔膜。”司徒静说到这，把话顿住，这个郎中萧伦，却点点头道：“不是老兄提起我倒忘了，好在像我这种人，留在内地里，也无法过活下去，苗山里不安定，我倒没有什么害怕，听天由命，往前走着看，走到哪里算哪里就是了，这个苗墟可叫紫花墟么？”司徒静点点头，可是他好像对于司徒静所问他的话，没十分听清似的，这时史湘老人道：“我赵大哥，问萧老兄你从哪条路来的，沿途上可好走？”
这个萧伦道：“现在路上已经十分安静了，到处全有官兵驻扎着，何况我们这种走江湖的人，身边也没有什么财物，倒不会出什么事，我是从飞天岭以东那条山道走进来的。”史湘老人看了看司徒静，这时郎中萧伦两眼不住地向屋中打量着，天童已经给泡上茶来，这郎中却向柳天培道：“这位柳老兄我看着好像面熟似的，只是一时记不起，也许是我认识人中，相貌相似吧。”说到这，他更问这紫花墟中有多少住户，苗人中可有生病的人家，他愿意在这苗墟中尽些力，不图什么钱财，只要供给食宿就行，柳天培因为自己始终一语不发，未免叫人疑心，遂也含笑说道：“这苗墟中，倒还平安，因为现在苗民们打猎的器具不足，所有苗墟中兵刃，多半被官家收去，暂时不入山，苗民们轻易不会生病，老先生若是愿意在这里住，只管住下去，粗茶淡饭，未免还供应得起。”这个郎中萧伦，含笑说道：“我这个行当越是深入苗山荒僻的地方，越有买卖，我还想着紧赶一程路呢，请老兄们开个路单，我就感谢不尽。”史湘老人叫天童找来纸墨笔砚，给他写了一张路单，递与这郎中道：“老兄只要按着这个路程走，大致不差。”这郎中萧伦接过去看了看说道：“这位周老哥，你倒是文武全才呢。”史湘听了一惊，忙说道：“老兄这个话我可不敢当，不过我在内地时念过几年书，也不过略认识几个字而已，至于武我是根本没练过。”这个郎中道：“我看看老兄们全是体格健壮，想着必是文武全才，隐居在苗山中实在可惜，好，我不打扰了，多蒙指引道路，我从苗山回来，定然要重到紫花墟拜访。”司徒静道：“萧老兄，天色可不早了，又何妨在我们这墟中住一夜再走？”这郎中道：“我现在好像发财心盛，我愿意早早地到苗山里，能够多做些买卖，也不枉我辛苦了一场，我还是多赶些路的好。”说话间他已然站起，把小药箱已然跨在肩头，向史湘老人等拱拱手道：“咱们就这么办，再会了。”史湘老人随着往外送出来，这个郎中口中还不住问着附近一带的居民，哪里住的是汉人哪里是苗人。史湘老人随口答应，走到栅门前，这个郎中回身说道：“这飞天岭一带的路径我还熟，老兄们不要相送了，咱们再见。”说话间转身顺着斜坡走下去，直奔那道小桥，史湘老人等绝不再看着他，赶紧回身一同到了屋中。
那天童尚站在院中，司徒静轻声招呼：“天童快进来！”天童赶紧到了屋中，忙问：“老伯伯有什么事？”司徒静道：“这个卖野药的情形十分可疑，你从后面绕上去，因为他已经看见你，不要过于欺近他，你倒要看看他走向哪里，他若是向苗山里大路走下去，你跟他三五里，只要没有别的情形，赶紧回来，因为天色已晚，你不要走得太远了。”天童答应了声：“老伯伯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办！”天童出了屋，立刻转向屋后，从后面木栅墙越出去，绕着苗墟中各处的房屋和林木，更不从小桥那里走，仗着身形轻快，纵跃过那道小溪，此时隐蔽在树林中察看那卖野药的郎中。只见他此时已经走到火谷墟前，却没什么停留，一直顺着一段山坡前，往前走去，天童不时地察看他踪迹，跟着走了一程，已然觉察出此人脚底下很快，不像先前在紫花墟中那么大摇大摆的情形了，他所走的道路倒是直奔苗墟外一段山埂子，天童暗中跟缀离着他总有五六丈远，见他走上前面一段山坡，忽然向离开他身边七八丈远的一片树林中一挥手，天童仔细察看之下，也看不出什么形迹来，认为是自己多疑心了，可是司徒老伯吩咐得极严重，天童却不敢放松，依然跟踪往前走，这时天色已晚，太阳已经沉下去，天童心想司徒老伯大概疑心错了，并且也从来没听说内地里歹人敢到苗山里作案来，自己心中虽则这么想着，依然紧缀不舍，这个郎中越过了前面一段山埂子，再往前走，有半里地，就是出火谷墟的横山口了，可是这郎中竟顺着山坡斜往南边一段狭山道走去，天童不由暗中诧异，心想这个卖野药的这是向哪里去，这条道直通着前面一段山腰，上面是那土司达木安所住的地方，并没有别的人家，他一直向上面走去，这时天童也赶紧跟缀，穿着一片树林中，一直地绕向这一段山坡上面，天童可不敢再往上走了，因为眼中已然见到那土司达木安的住所，上面盖着四五间木屋，那达木安手下尚有两名苗兵，他们常川分守在山道口，只要往上一走，定被他们发觉，天童遂隐蔽在内阁暗影中，好在能看得到上面，只见这郎中走向山坡，他竟向上面的驻守苗兵打起招呼，相隔略远，也听不出他说什么话，可是他停身在山道旁等候着，不大的工夫，一名苗兵带着一支火把，引领着土司达木安从屋中出来，直到了那个郎中停身的山道上，他们见面之后，说了几句话，那个郎中似乎从身上取出一件东西，给达木安看了，那达木安好像很亲热地竟拉着这个卖药的郎中走上山腰，天童一看这种情形，准知道有了事，自己因为司徒老伯尚在等候着，如飞地翻下山道，赶紧回紫花墟。
柳冲道：“我离开苗山，越过苗山岭之后，一路探访下去，没有得到确实的信息，我顺便回到史家圩一带察看了一番，那一带这些年来还在荒凉着，更兼这二年来，苗疆之乱，仍然是民不聊生，我们故乡那一片地方，仍然是满目荒凉，倒是看到附近一带，聚集了几十户人家，大约多半还是当年我们三村的百姓，也没有多少少壮人了，只有老幼妇女，种些没有主儿的荒地，在那里苟延偷生，没有人注意他们，并且他们所住的地方也不成村落，完全像逃荒的难民一般，我因为我们的事没有预备充足，也不敢向他们过于接近，只好转回来，一路上尽拣着有驻军的地方走。赶到归途中，无意间竟得到了扎玉堂的信息，他从那次匪乱之后，一直地调到内地里，数年的工夫，哪知他如今竟隶属在扬威将军哈元善的部下。现在也是寄名提督，仍然是总镇，可是手下的兵，比较从前多了，已经扩充到六营，这次他随着哈元善将军平定苗疆，那哈元善倚靠为心腹，把总领后方粮草的事，完全交付他执掌，苗疆平定之后，更派他驻防在苗山岭，总领着驻防苗山的各营兵马，此人的威权日大，更得哈元善的信任，我也曾到苗山岭一带暗地察看，这扎玉堂，他把苗山岭一带布置得严厉异常，沿着苗山岭下所住的居民，完全被驱逐净，他驻兵的地方，附近一二里内，不准有人行走，防范得十分周密，无法近前。这扎玉堂，他这些年来，带兵所到之处没有不招扰的地方，他曾经两次鲜被人刺杀，现在他身边，竟收容着好几个江湖能手，更养着久于办案的退职捕快，做他的护卫，我夜入苗山岭，为的是仔细地看一下，可是他大营所在地，布置得严密就无法贴近。我因为我们在飞天岭这一带这些年虽没露出本来面目，可是附近一带全知道飞天岭有我们弟兄三人。这扎玉堂统率大兵驻防苗山镇，开入苗疆的队伍又全受他节制，所以小弟越发不敢冒昧了。他身边不出事还可以把我们忘掉，我倘若一露行迹，我们飞天岭就在他近前，很容易被他查出来，他知道我们是他对头人，焉能不再下毒手，所以小弟为得防备将来，怕影响了我们现在的局面，只好悄悄退出大营，连夜赶回来报告墟主。事情紧急，我们不得不赶紧商量下手之法，不然这里恐怕也不是我们安居之所了。”
史湘老人点点头道：“贤弟，你说得极是，我这就要找他们哥两个，商量一下，我们眼前还有是非。”便把那土司达木安的一切行为说与柳冲，柳冲愤然作色道：“这种形同禽兽的东西，在苗疆变乱之下，苗族几乎整个地覆灭，他竟勾结外人残害自己骨肉，更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墟主只管安心商量我们的事，要是能拖延下去固然好，达木安倘若敢过分逼迫，小弟我要伸手收拾他了。”史湘老人说道：“柳贤弟，我们不要因小失大，现在眼前的局面已经是得拿出整个力量来应付，更是我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并且苗族本身现在死活两条路还没决定，恐怕苗疆上还有一场大乱，我们只有赶紧设法消灭这个恶魔，为全村死亡的人复仇。更得预备我们还乡的事，此时遽然动了这个土司恐怕于我们十分不利，贤弟你要谨慎些才好。”这时天童已经奉命去请虎牙墟火谷墟两位墟主，到紫花墟来议事，柳冲因为沿途过于劳乏，遂先向史湘老人告辞，回去更换衣服歇息一下。
史湘老人把柳冲送走之后，过了没有一个时辰，那天童已然赶进来报告说是司徒老伯和柳三叔已经到来，史湘老人走到外面迎接，这老弟兄二人已从木桥上走下来，互相点点头，史湘老人在前面引领着，一同到了屋中。落座之后，史湘老人把柳冲已然回来所有的经过完全告诉了司徒静柳天培，这弟兄二人听了十分高兴，柳天培道：“这真是上天护佑，这恶贼居然这些年来没死，还活在世上，等待着我们亲手来奸除他，这件事我认为不易迟缓下去，得早下手，我想到苗山岭走一遭。”史湘老人微微一笑道：“柳三弟，你总是这种暴躁的脾气，这不是轻举妄动的事，你到苗山岭动手，不论他手下是否有防范，就让你真个动手，这扎玉堂现在威权比当年大得多了，他更得杨威将军哈元善的信任，这种人被刺之后官方焉能善罢甘休，何况他手下颇有亲信人，因闻他近二三年来，已经连番遇到了想下手刺他的人，只是他曾经结过深仇大怨的事，大约他一般亲信人尽知，我们离着苗山岭这么近，只要一出了事，就许有人想到我们弟兄身上，那时飞天岭一带，还容我们再立足么？我们必须从长计议一番，这恶贼是必须下手，可是我们离开苗山的事也刻不容缓，也得从长计议一下，我们只要想回故乡，就得有通盘计划，此番既然重回汉地，就得把我们史家圩、柳塘村、百花乡重行建立起来，要是没有力量，还不如暂时忍耐下去。”
柳天培很着急地说道：“墟主，我不问此行成败势在必行，二哥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岁月，本族和一般亲友，全遭到恶魔的屠杀，我们弟兄被逼迫得流为乞丐逃到苗山，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时一刻把这件事忘下，好容易探出了恶魔的下落，我柳天培再容他活下去，我真是匹夫之辈了！”司徒静道：“柳三弟，你先不要动火性，动火性的日子在后头哩，我们在苗山暂时寄迹，终非久局，此时苗山也正在多事之时，倘若你只顾下手对付这个贪官，倘若此时苗山再生变故，我们再休想重返故园了，柳三弟，你先忍耐一下，我们还是先行计划一下，复仇还乡两件事同时入手，那件事也不能迟缓下去。”柳天培被司徒静这番话说得果然觉得自己冒昧从事，遂扑哧一笑道：“二位老哥，你们多担待我这鲁莽人，这个性子是一辈子改不了了，有时候，师姑那丫头她也嫌我性情暴，我还认为这孩子是故意撒娇，随便在我面前放肆，敢情我实有这个短处。好，我一切事听凭你们哥两个的吩咐就是了。”司徒静和史湘老人全微微一笑，史湘老人向柳天培道：“你提起师姑，我倒想起一点事来，达木安这个暴徒，他竟生心要算计。”柳天培霍然站起，瞪着眼说道：“他敢计算谁？”史湘老人冷笑一声道：“我的话还没说明，你又这么暴躁起来，不过事情告诉你，只叫你谨防，可不许你对付，你若不听我的话，往后什么事也不和你商量了。”柳天培这才重行坐下，史湘老人这才把土司达木安忽生妄想要娶师姑为妻室的话说与柳天培。柳天培因为一连遭到盟兄两次的责备，此时他倒是不敢那么发作了，可是急得他脸涨得发紫，眼瞪得极圆，握着拳头道：“按着二哥你这么说，岂不便宜了这个恶魔，难道我们就白白地受他侮辱不成。”
司徒静道：“柳三弟，我们焉能任凭这种恶魔欺凌侮辱，毁他不过举手之劳，无奈现在不是时候，我们应该从大处着想，现在眼前的事，若是因为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奸人误了我们大事，岂不冤枉，这件事告诉了你叫你做个提防，我们现在得赶紧预备我们应做的事情，这达木安他若知道些进退，不过分相逼，我们可以对于他先置之不理，好在孩子们全有一身本领足以自卫，尚不用我们担心，万一这个恶魔真个过分相逼找上头来时，我看我们明着真动了他，现在他要借着清兵势力，我们必要吃他大亏，三弟，难道我们不能暗中收拾他么？”一句话提醒了柳天培，哈哈大笑，鼓掌说道：“老大哥，我真是个废物，是个莽夫，我们收拾这种东西还费事么？看这小子的命运如何，这两天他只要不找了我来，便宜了他，我绝不找他，他只要敢找上门来，那就是他遭报的日子到了，我不把他收拾个淋漓痛快，我就不是柳天培。”
史湘老人道：“三弟，一切事总要慎重才好，我们现在赶紧通告所有我们同乡的弟兄们，叫他们暗中预备，各自打点收拾。到了时候，我们想大帮的人离苗山还不容易，因为各要紧的地方，全有清兵把手。现在苗疆尚没办理完善后之时，驻防着官兵，时时在监视着各苗墟。我们虽则是汉人，在这种时候，大队出山，也怕受到阻挡，临时还得另觅出山之地，避开驻防清军，人也得分散开走，结队成群，容易引人疑心，并且还提防土司达木安的破坏，叫我们一般同乡们全要谨慎严密，万不可走漏风声，这是最要紧的事。我们把大家安置好了之后，叫他们完全预备好了，那时我们的命令一到，立刻出发，越出苗山，可是我们得先走一趟，据柳冲探查所得扎玉堂他身边颇有能人保护，此番下手动他，我想我们弟兄三人全得走一趟，以防意外，可是苗墟中按现在的情形必须留人主持一切，现在只好把所有的事交与柳冲，替我们掌管着苗墟中一切，更叫他应付那土司达木安，我想柳冲尚还精明干练，不过他那疾恶如仇的性情，也和三弟你差不多，必须在他面前痛陈厉害，那他就不会惹事了。”柳天培听到史湘老人叫他跟随一同入苗山岭找寻仇人，为当年屈死的乡里数百名冤魂报仇雪恨，他立刻眉飞色舞，十分高兴，史湘老人看到柳天培的情形，知道这个拜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本不愿意带他前去苗山岭，只为这里又有达木安这个恶魔在扰乱，把他留在苗墟中，非要惹出极大的事来，好在和拜兄司徒静一同监视着他，他那一身武功本领实在惊人，倒足可以应付强敌，所以史湘老人决定带着他一路同行，当时决定先分头召集个人所管辖的苗墟，暗中集合起来，交代一切，然后再计划起行的日期，司徒静柳天培，立时站起来告辞，史湘老人也一同走出来。
才走出屋门，忽然听得远远一阵哗楞哗楞串铃之声，司徒静咦了一声，看着史湘老人发怔，不住地摇了摇头，向史湘老人道：“二弟，这治病的郎中，这时竟会出现在紫花墟，苗山里在战阵中这种人全不准出入了，莫非他是困在了苗山中，这时才逃出来，凡是干这一行的全是汉人。”司徒静遂向史湘老人道：“我们看看这个人，也是流落异乡的人，我们应该尽力帮他些忙才好。”说话间老弟兄三人一同走到栅门前，只见顺着小桥那边走过一人来，此人也在五旬左右，身穿着半长的蓝长衫大黄铜钮子，下面白袜青鞋，光着头顶，头发半脱，稀疏的一条小辫拖在脑后，生得中等身材，瘦削的脸面，两道细眉毛，眉梢往下微垂，一双三角眼，尖鼻梁，高颧骨，唇上留着短髭，显着十分精神。用一根布带子，系着一只小药箱，跨在左肋下，右手握着一支铁串铃，走几步摇一阵。一直地走上小桥，柳天培扭头向司徒静笑了笑道：“老大哥，这是你的同行。”司徒静哼了一声道：“同行又怎么样，难道这不是正当的行业么？”柳天培道：“我没说不好，老大哥，应该多照顾他。”司徒静道：“你不要小看了这般人，他入一次苗山，有时候一年的收获真比那拿着血本做买卖的强得多呐。”这时这个郎中，已经走上木桥，直向史湘老人所居的地方走过来，一直来到木栅门前，这个郎中站住了脚步。
此时史湘老人、柳天培、司徒静全作苗装，更因为老弟兄们全怀着满腹隐痛，入苗山后全是刻苦自励，不敢图一些安逸，终日在山边野地里过活着，皮肤全晒得黑紫，不开口说话，简直看不出是汉人来。这个郎中赶到近前，脸上带着笑容，向史湘老人们点点头道：“借问一声，哪位是墟主？”他说的可是墟主，司徒静扑哧一笑道：“老弟兄，你拿我们当作苗人么？我们也是汉人，在这落户了，老先生可是口渴了么？可以进来歇一歇，吃一杯山茶，人不亲水火亲，咱们在这一带全算是异乡朋友了。”
这个郎中哦了声道：“原来老兄是汉人，我真看不出，我倒不是口渴，只为苗山这一带路径不熟，虽则有人给我开了路单子，不过是大致的情形，赶到真走起来，依然是到处瞎撞，我不过学了几句眼前的苗语，真叫我和苗人说下去，我还说不来呢。老兄们，既然久居此地，一定得知苗山的情形，请求详细指示一下，我在内地里是一个落魄的文人，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略会些医术，所以想到苗疆上找一找，好歹的找个后半生的过活。”司徒静听他说着话，他的口音带着是湖南一带的人，可是他说出并不是由苗山里出来，并且口口声声说是困顿江湖的文人。
史湘老人在旁，未免注了意，此时悄悄地用胳膊碰了司徒静一下，跟着答道：“这点小事，自当尽力，大哥，到里边坐，难得地见了我们内地的人，咱们到里边谈谈，我给老兄开个详细的路单，走着就方便了。”这个郎中点点头道：“那么我就依实招扰了。”史湘老人等陪着这个郎中一同走进栅门，司徒静略后了一步，却把柳天培衣角扯了一下，向柳天培摇了摇头，柳天培可是看不出什么来，看到司徒静这种神色，知道其中定有缘故。自己拿定了主意，以少说话为是，天童这时从后院出来，见爹爹和伯父叔父陪进一个陌生的人来，他看着十分惊疑，不敢过问，史湘老人把这郎中让进了屋中，招呼着天童给烧茶来。
落座之后，史湘老人这才向这郎中问道：“老兄贵姓，原籍是哪里人？”这郎中含笑道：“在下姓萧单名一个伦字，我原籍是江南人已经在这一带多年了，老哥们全是汉人，现在竟随了苗族，在苗山已住了很久吧，还没领教三位老兄的尊姓？”司徒静一旁抢着答道：“我们弟兄全是猎户出身，在内地里因为连年兵荒马乱，打得了野兽剥了皮，也没处换钱去，这才流落到苗山内，好在这里是汉苗杂居的地方，种几亩山田，帮着他们打猎，倒也能将就过活下去，我们全是粗人，没有名字，我叫赵老大。”指着史湘道：“他姓周排行第二，这个是我们的伙伴，全部叫他老柳，请问萧老兄，既然没入过苗山，此番入苗疆时候可不大对，道路上还不大好走，但不知老兄从哪条路来的，沿途上可安定么？我们很久没出苗山了，对于内地里一切，全十分隔膜。”司徒静说到这，把话顿住，这个郎中萧伦，却点点头道：“不是老兄提起我倒忘了，好在像我这种人，留在内地里，也无法过活下去，苗山里不安定，我倒没有什么害怕，听天由命，往前走着看，走到哪里算哪里就是了，这个苗墟可叫紫花墟么？”司徒静点点头，可是他好像对于司徒静所问他的话，没十分听清似的，这时史湘老人道：“我赵大哥，问萧老兄你从哪条路来的，沿途上可好走？”
这个萧伦道：“现在路上已经十分安静了，到处全有官兵驻扎着，何况我们这种走江湖的人，身边也没有什么财物，倒不会出什么事，我是从飞天岭以东那条山道走进来的。”史湘老人看了看司徒静，这时郎中萧伦两眼不住地向屋中打量着，天童已经给泡上茶来，这郎中却向柳天培道：“这位柳老兄我看着好像面熟似的，只是一时记不起，也许是我认识人中，相貌相似吧。”说到这，他更问这紫花墟中有多少住户，苗人中可有生病的人家，他愿意在这苗墟中尽些力，不图什么钱财，只要供给食宿就行，柳天培因为自己始终一语不发，未免叫人疑心，遂也含笑说道：“这苗墟中，倒还平安，因为现在苗民们打猎的器具不足，所有苗墟中兵刃，多半被官家收去，暂时不入山，苗民们轻易不会生病，老先生若是愿意在这里住，只管住下去，粗茶淡饭，未免还供应得起。”这个郎中萧伦，含笑说道：“我这个行当越是深入苗山荒僻的地方，越有买卖，我还想着紧赶一程路呢，请老兄们开个路单，我就感谢不尽。”史湘老人叫天童找来纸墨笔砚，给他写了一张路单，递与这郎中道：“老兄只要按着这个路程走，大致不差。”这郎中萧伦接过去看了看说道：“这位周老哥，你倒是文武全才呢。”史湘听了一惊，忙说道：“老兄这个话我可不敢当，不过我在内地时念过几年书，也不过略认识几个字而已，至于武我是根本没练过。”这个郎中道：“我看看老兄们全是体格健壮，想着必是文武全才，隐居在苗山中实在可惜，好，我不打扰了，多蒙指引道路，我从苗山回来，定然要重到紫花墟拜访。”司徒静道：“萧老兄，天色可不早了，又何妨在我们这墟中住一夜再走？”这郎中道：“我现在好像发财心盛，我愿意早早地到苗山里，能够多做些买卖，也不枉我辛苦了一场，我还是多赶些路的好。”说话间他已然站起，把小药箱已然跨在肩头，向史湘老人等拱拱手道：“咱们就这么办，再会了。”史湘老人随着往外送出来，这个郎中口中还不住问着附近一带的居民，哪里住的是汉人哪里是苗人。史湘老人随口答应，走到栅门前，这个郎中回身说道：“这飞天岭一带的路径我还熟，老兄们不要相送了，咱们再见。”说话间转身顺着斜坡走下去，直奔那道小桥，史湘老人等绝不再看着他，赶紧回身一同到了屋中。
那天童尚站在院中，司徒静轻声招呼：“天童快进来！”天童赶紧到了屋中，忙问：“老伯伯有什么事？”司徒静道：“这个卖野药的情形十分可疑，你从后面绕上去，因为他已经看见你，不要过于欺近他，你倒要看看他走向哪里，他若是向苗山里大路走下去，你跟他三五里，只要没有别的情形，赶紧回来，因为天色已晚，你不要走得太远了。”天童答应了声：“老伯伯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办！”天童出了屋，立刻转向屋后，从后面木栅墙越出去，绕着苗墟中各处的房屋和林木，更不从小桥那里走，仗着身形轻快，纵跃过那道小溪，此时隐蔽在树林中察看那卖野药的郎中。只见他此时已经走到火谷墟前，却没什么停留，一直顺着一段山坡前，往前走去，天童不时地察看他踪迹，跟着走了一程，已然觉察出此人脚底下很快，不像先前在紫花墟中那么大摇大摆的情形了，他所走的道路倒是直奔苗墟外一段山埂子，天童暗中跟缀离着他总有五六丈远，见他走上前面一段山坡，忽然向离开他身边七八丈远的一片树林中一挥手，天童仔细察看之下，也看不出什么形迹来，认为是自己多疑心了，可是司徒老伯吩咐得极严重，天童却不敢放松，依然跟踪往前走，这时天色已晚，太阳已经沉下去，天童心想司徒老伯大概疑心错了，并且也从来没听说内地里歹人敢到苗山里作案来，自己心中虽则这么想着，依然紧缀不舍，这个郎中越过了前面一段山埂子，再往前走，有半里地，就是出火谷墟的横山口了，可是这郎中竟顺着山坡斜往南边一段狭山道走去，天童不由暗中诧异，心想这个卖野药的这是向哪里去，这条道直通着前面一段山腰，上面是那土司达木安所住的地方，并没有别的人家，他一直向上面走去，这时天童也赶紧跟缀，穿着一片树林中，一直地绕向这一段山坡上面，天童可不敢再往上走了，因为眼中已然见到那土司达木安的住所，上面盖着四五间木屋，那达木安手下尚有两名苗兵，他们常川分守在山道口，只要往上一走，定被他们发觉，天童遂隐蔽在内阁暗影中，好在能看得到上面，只见这郎中走向山坡，他竟向上面的驻守苗兵打起招呼，相隔略远，也听不出他说什么话，可是他停身在山道旁等候着，不大的工夫，一名苗兵带着一支火把，引领着土司达木安从屋中出来，直到了那个郎中停身的山道上，他们见面之后，说了几句话，那个郎中似乎从身上取出一件东西，给达木安看了，那达木安好像很亲热地竟拉着这个卖药的郎中走上山腰，天童一看这种情形，准知道有了事，自己因为司徒老伯尚在等候着，如飞地翻下山道，赶紧回紫花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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