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杨叟自焚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可怜那个杨万才此时挣扎着，被他们连摔带推，已经站不起来。柴桂也跟着下来，爷两个赶紧向前把杨万才架起，把他仍然架进屋中。杨万才此时又痛心又惭愧，自己是一个刚强的人，想不到竟养出这么个儿子来，更完全看在盟兄的眼中，真没有脸活下去，眼中不住地流着泪，看了看柴友信，把头低下。柴友信知道盟弟过分伤心，赶紧把包裹打开——凡是练武的保镖的身边永远是预备着刀伤药、七厘散，以备不虞，赶紧地叫柴桂取了热水来，先给他服下药去，又按着穴道，把他腰上全给舒展一下。老头子觉得好多了，惨然落泪道：“大哥，我现在任什么话，也不能向你们说了。天啊，我杨万才怎的遭这种报应？大哥，他们不肯甘心，爷两个还是躲避躲避好。我现在心里倒空空洞洞，我绝不愿意活在世上了，就是惹不起老龙王韩大业的势力，也不该丧心病狂，这样的欺人欺天，我杨万才还有什么脸见人？”老渔人柴友信忙说道：“盟弟，不要说这种话，我不是已然告诉你么？二贵子完全是被他们威胁利诱，任凭怎样刚强的人，也禁不住日久天长，摆着两条船叫你自己走，他不会不入圈套。比不得你们剩下的这般渔村中人，那群禽兽，只给你们留了一条死路，往死路驱逐你们，还会有二贵子这样的事么？我看得明白，现在你不必痛心。盟弟，老哥哥凭背后一口刀，囊中一槽镖，我不杀尽这般恶魔，我这口怨气难出。你好好地等着吧。”老渔人柴友信这么劝着，可是杨万才只是低头不语。柴友信也无可如何，因为自己得赶紧察看沙金港的船帮齐了没有，只好又劝慰了一番，嘱咐杨万才不必再痛心：“盟弟，你盼着我们大功告成，你不是很明白嘱咐我要为渔村一般家属着想，若不然我那个性情哪能忍耐得下去？我们爷两个暂时告辞，晚间我若有工夫，还许来看看你被摔的伤势如何？”
杨万才颤巍巍扶着桌子站起，但是腰疼得厉害，仍然又坐在那儿，那神情眼巴巴地看着柴友信，老泪只在眼眶中转，见柴友信祖孙二人实在要去了，这才嗐了一声道：“大哥，你听我的话，不必来了，我们老夫妻大约不久人世。弟兄们好了一场，你居然能来看望看望我，还叫你眼中看到这种痛心事，我这一肚子冤屈，只好向阴曹地府申诉了。大哥，咱们来世再见吧。”柴友信赶忙正色说道：“盟弟，可不许你胡思乱想，一个人一生的遭遇，不管他遇见什么，既然是男子汉，就能担当一切。你若是往死处想，可对不起这个老哥哥了。我愿意你看着我为这些个渔村雪恨，那时大快人心，你不喜欢么？”杨万才此时却仰天长笑，他这种笑可是惨极了，痛心已到极处。柴友信连忙向前握着他手道：“盟弟，你这是怎么？咱们全是这般年岁的人，有什么推不开撂不下的事，由它去吧。”杨万才此时把笑声一敛，瞪着眼向柴友信道：“为我们家乡一般受尽了欺凌压迫的人出气，报仇雪恨，大快人心。老大哥，我杨万才敢看么？我看谁报仇雪恨，大快人心的有我么？天啊，我杨万才可屈死了。”说到这，把头一低，连连挥手，催促着柴友信、柴桂爷两个走。柴友信知道自己话说错了，勾起盟弟最痛心的事，这种事还无法劝解，不能再往下说了。柴友信怀着满怀愤慨，推着风门先往外看了看，经过那一般恶魔搜索扰乱，此时柴家坞大晴白天，反倒死气沉沉，村子里连走路的全没有了。柴桂跟随身后，爷两个一同出了屋门。柴桂也看着这盟爷遭遇可怜，回头还招呼了声：“盟爷，我们走了，再来看你。”那杨万才只是低着头，连连挥手，连头也不抬。柴桂只好把屋门给掩好。
老渔人柴友信转向草房后，张望了一下，后面没有人，一耸身，蹿出篱笆外，柴桂也是跟踪蹿出来，爷两个脚下不停，一连几个纵身，已经离开柴家坞。看了看四面旷野无人，爷两个一下腰，施展开轻身术的功夫，纵跃如飞，闯过这一片没有遮拦的旷野，蹿进一片苇塘中，从荒凉的小道绕越着。知道沙金港的船帮，就是混过琅琊岛的口门子，这两队船只，绝不敢在附近停留。顺着琅琊岛后一处处的沙滩苇塘，一直地向西走出二十多里路来。这里离开琅琊岛已远，因为自己那只破渔船已被他们发现，就不再去找它。爷两个顺着海滩边，往西走下来，到了巳时左右，出来足有三十里，远远地见苇塘一带，停着四五只船。柴友信在苇塘中仔细察看之后，向柴桂招呼了声：“桂儿，我们的船帮到了。”穿着苇塘一路紧纵身，到了水边，远远地先招呼了声：“这里可是金家的船户么？顺风顺水的我们跟一程，管船的多借光了。”说话间，可不等答话，一个箭步，蹿上头一只船。这些船全是客船情形，有人推着舱门口的竹帘，招呼了声：“老客才到么？舱里请。”柴桂此时也跃上船来，见正是石忠在舱中等候。老渔人柴友信大喜，赶忙走进舱中，吩咐弟兄留神着岸上和水面。柴友信把兵刃包裹放下，赶忙问：“现在我们的船帮到齐了没有？事已紧急，不容迟缓了。”石忠忙答道：“我们大队船帮分成四队，第一队、第二队顺着琅琊岛以东，所有各海边上港汊很多，容易隐匿。只有我率领着第三队、第四队，分成了十几拨走，一路上很费了些手脚。咱们本船帮的弟兄暗中探查之下，已知道岛内，已经发生了事故，这情形小龙已然失陷在琅琊岛内了。”老渔人柴友信点了点头，嗐了一声道：“想不到事情弄到这样扎手。不错，小龙已失陷在琅琊岛内，不过性命尚不致有危险。因为我们现在行迹已露，老龙王韩大业他不得不稍存顾忌。只是我们的来路他还没有探查清楚，现在我们只有赶紧下手和他拼一下，一决生死存亡。并且搭救秦小龙也是一件要紧的事，这孩子倘有危险，我们爷两个有何面目再见秦大嫂、石老弟？你这几年来，辛苦教诲，费了心机，我把这孩子看成至亲骨肉一般，入岛探查的情形，若是不身临其境，见到当时情况，恐怕就不容易谅解我柴友信了。”石忠点了点头道：“柴大哥，无须抱什么不安之意，只问我们眼前办的是什么事？我石忠虽是个粗人，尚有些血性，何况小龙的妈，也是一个明白人。我们现在固然一半是为私仇，一半也是为沿海渔民削除大患。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两句话的意思我还懂。所以这次我们发动起这点力量来，我们率领的船帮弟兄们，和我们非亲非故，可是他们竟愿意共成义举，除此恶魔。我们全是这场是非内的主要人，为了和这老龙王韩大业分生死争存亡，危险二字，我们就不必再挂念在心头。不过今夜想大举进攻琅琊岛，恐怕来不及。我们的船帮，完全开到黄海湾一带。并且我们预备动手时，先要挑选出一队得力的弟兄们，总要在黄昏左右一齐下手，先把他琅琊岛放哨的巡船所有他的卡子完全收拾下来，我们大队的船帮好同时地集合，最远的也只能离他琅琊岛三四里，那时入岛动手方不致误事。”老渔人柴友信点点头道：“石老弟，海面的事，完全交给你了，那么也好。我想看看，入琅琊岛，先把小龙救出来，免得我们攻进琅琊岛时，遭到他的毒手。”更把柴家坞那个盟弟杨万才遇的经过，全向石忠说了一番。又说：“我们爷两个走时，对于这个盟弟太不放心了。看他情形，因为羞见乡人，有求死意。我柴友信大事未成，不能先把我这个盟弟害了，我也得再看望看望他才好。”石忠点点头，向柴友信道：“这种老朋友，我们也应该看顾他，有办法可以把他接到船帮来，比较安全。”柴友信略微歇息一会儿，和石忠坐着一条小船，沿着黄海湾把自己沙金港第三队、第四队的船全察看了一下，暗中佩服这个老朋友石忠，颇有调度。可是往返间因为不下三十里的水路，赶回到停船处，天色已经晚了。
这一带荒凉隐秘异常，到了黄昏后，老渔人柴友信已经歇息得精神恢复过来，向柴桂道：“咱们爷两个还是走一遭吧。今夜入琅琊岛，我们爷两个行踪可要十分严密，任何情况下，只能暗地隐藏，不可露面。那琅琊岛是一个罪恶渊薮，我们看到什么不平的事，也要忍耐一二。”柴桂心里十分悬念着小龙弟弟，听到爷爷带自己二入琅琊岛，搭救秦小龙，柴桂精神振奋，立刻收拾好一切。这爷两个立刻离船，穿着荒凉小路，在一片水滩上越过来，各自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疾走如飞，一直地扑奔琅琊岛后。
老渔人柴友信实在还是担心着那个盟弟杨万才，因为他被摔伤之后，现在落了个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向柴桂说了声：“顺便先去看顾一下。”这爷两个遂从琅琊岛后一带，用了一个更头的工夫，才到了渔村的附近，相隔着还有数里多地，好在这一带的道路在白天已经全牢牢地记住。因为这一带除了琅琊岛那里，天空中有灯火之光，现场一片红雾，像这一带的渔村，任什么看不到了。穿过一大片树林，柴友信猛然停身止步，向柴桂招呼：“桂儿，你快来看，那边怎么一片浓烟夹着火星往天空涌起？这几座渔村，一到晚间，好像埋在沉沉夜景中，任什么没有，怎的现在烟气腾腾，并且好像就从柴家坞这一带发出来的？桂儿赶紧走，难道又是琅琊岛那般恶魔，二次搜索渔村，杀人放火不成？我们赶紧走。”说话间一下腰，顺着一条小道，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似箭离弦。相隔已不甚远，越往前走，看得越真切了，柴友信惊呼道：“怎么这片烟火竟在村边？好像是你盟爷住的地方，你看那棵树。”跟着在村边人影乱窜，刹那间一片哗噪之声。柴友信和柴桂纵跃如飞，直扑过来，果然浓烟起处，正是那柴家坞的后面。柴友信哎哟一声道：“这可毁了，我盟弟家中火起！”柴友信一连几个纵身，已经蹿到村口边，只见杨万才所住的那院内，已经有一二十名老少闯进去，他们只是乱喊着，有的到井边去汲水，有的持着器具想扑救。但是这村中，全村也找不上一个少壮的人来，只有老幼妇女，他们哪能够扑救这片浓烟扑面的三间草房？柴友信和柴桂飞纵进篱笆院中，吓得一般老少，四散躲藏，柴友信略一张望，高声招呼道：“乡亲们不用害怕。杨万才夫妇可曾出来？老弟兄们，柴友信回来了，快快告诉我。”
几个年老的，全是这柴家坞的旧人，村中出事的情形，他们全知道了，更遭到这帮恶魔们的无理骚扰，这一天个个的心中存着旧的首领，柴友信能够重返故乡，定能够有办法。此时突然现身，一般父老在惊惶之下，他们看了看柴友信，精神矍铄，背上背着一口利刃，内中有人竟招呼：“老村长，你快想法子救他们夫妇吧，这靠两边两间屋全是从门口烧起，人堵在里面了。”柴友信此时听到这种话，立刻热血沸腾，正好有十几个人正抬着两三桶水，闯入篱笆门内。柴友信分开众人，向前略一张望，就知道杨万才是安心求死，不愿意苟活人间。这两间屋门前，全是被两堆柴草堵着门烧起，门窗全被烧着。柴友信咬牙切齿，招呼声：“桂儿，我们无论如何要把老夫妇救出来。”说话间，赶紧地从村童手中抢过一桶水来，扑奔到左边这间屋门首，这桶水猛向窗上泼去，窗上的火焰往下一熄，柴友信这个木桶，已经砸在窗上，哗啦地，整个的窗扇已被砸散。柴桂也在同时动手，他竟把蛇头蟹爪鞭撤出来，抡起这条鞭来，噼啪几下，把当中这间门窗全砸散，这就仗着力气大手底下快，把蛇头鞭往腰间一圈，抄起一桶水来，哗啦地泼向窗口一带。这柴桂别看年岁小，应付事倒还有些见解，估量着屋中情形，把门前未烧完的干草带着火焰抓起一堆，往窗内扑进去，跟着一个箭步，蹿进窗内，借着这一点火光闪烁之下，见一个老妇人已经摔倒炕前，还在挣扎起立。可是屋中浓烟布满，呛得喘不出气来。柴桂闭着气，蹿到炕上，往地上一蹲，伸手把这老婆婆抓住，一转身，竟把老婆婆背在身上，一手抓住了老婆婆的双腿膝盖下，一手倒过去，摆过老婆婆的后背，一连两个纵身，竟是蹿出窗外。你看这种草房尽是泥土，若是好一点房子，可也不易救了。这时，老渔人柴友信也把那盟弟救出屋来。老渔人柴友信倘若再晚到一步，这个老朋友也就完了。
他是安心求死，自己把火点着以后，本是躺在炕上等着烧死，但是门窗一烧起，浓烟满了屋中，敢情这种就死太不容易，他竟从炕上爬起，向门旁的火上扑去。也是杨万才不该遭这种惨报，盟兄竟在这时赶到，把他从门前抓起来背出屋中。此时一般老少全围过来，柴友信已知这位盟弟不会有危险了，他并不把杨万才放下，柴桂却把老婆婆放在地上，连连呼唤着。柴友信可知道此地不能停留，这一带风声那么紧，琅琊岛巡查瞭望的人多，他们望到这边起火，定有人赶来。柴友信竟向面前一堆老少人等用沉着的声音说道：“现在事情紧急，我可不便向大家叙谈，琅琊岛已经十分注意到柴家坞，现在的事情大家也很了然，我这个盟弟，完全是因为他那个忤逆的儿子，觉得对不住乡邻父老、弟兄子侄，这才放火自焚，甘心就死。我柴友信离家十余年，今日回来，我是决意为被压迫的渔村报仇雪恨。父老兄弟们，若还念到我柴友信一番血心，帮我个忙吧，并且也为你们自身免去危险，你们赶紧再弄些柴草来，把这三间草房，完全给它毁烧，越快越好。琅琊岛不会没有人来，到那时，你们只答对他们，村中全是老幼无能的人，无法扑救，杨万才夫妇已经葬身火窟中。想他那个儿子早已变了心，他绝不肯再来查找他父母的尸骨，你们更可作为不敢多管闲事。这样只要有一两天的工夫，我们也该动手了。他老夫妇二人，暂且由我柴友信带走，大约和父老兄弟相见，也就在近前。老弟兄们肯帮这个忙么？”一般乡邻对柴友信起了一番感激之心，并且听得不久就要为这些渔村报仇雪恨，谁不欢欣？几个有年岁的人连连答道：“柴村长，你只管放心，一定这么办了。”说话间，他们先行打发几个村童向村头张望，各家各有现成的柴草，老少一齐动手，刹那间，草房前堆起一堆干柴干草，原有未熄灭火焰再加上这些引火之物，立刻烈焰腾空。
柴友信向柴桂说道：“好孙儿卖卖力气吧，背着老奶奶走。”柴桂答应了声：“好。”把老婆婆仍然背在背上。柴友信说声：“父老弟兄们再会了。”赶紧闯出篱笆门，直奔村尾，走入荒郊，离开柴家坞。回头看了看，火光冲天。那柴友信还担心着柴桂的力气小，可是柴桂依然是健步如飞，顺着荒郊小径赶走下来，这可完全凭着一股子义勇之气，这柴桂还是脚不停步，在这荒凉的旷野，沿着一片片的水滩，穿着苇塘小径，又翻了回来，道路可并不近了，足有二十多里。中途间，祖孙二人略微歇息一下，杨万才已经缓醒过来，那老婆婆却仍然是昏沉沉。杨万才张眼一看，才辨别出竟是盟兄把自己救出火窟，老头子越发觉得惭愧，对不住盟兄，不住地痛哭着。更看到柴桂小小的年纪，背声老妻，想不到盟兄祖孙二人，竟是这么顾念旧交，绝不因为自己灰个万恶的儿子，轻视了自己，连着向柴友信招呼，叫他放下。柴友信一边紧走着道：“盟弟，请你什么话不必讲了，事情紧急，到了地方，再向你细说吧。”这爷两个荒郊紧走，直到了三更三点方到了停船处。柴友信因为回来的时间不对，恐怕船上人惊疑动手，远远地打着招呼，石忠敢情迎下船来。他们船只停在这里，外面可一点灯火没有。这位老渔夫石忠赶到看出这爷两个所背的人，惊讶十分，迎接着上船。进了舱中，那柴桂赶紧把老婆婆放在迎面的木炕上，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吁吁直喘。柴友信此时把杨万才放到船窗前一张小凳上，自己也赶紧坐下歇息，草草地向石忠说了杨万才放火自焚的事情。
可是柴友信跟着站起，向石忠道：“老弟，天色已经将近三更，我们不便耽搁，还是得往琅琊岛走走。”石忠道：“相隔这么远，老大哥，你们爷两个也太累了，还是等到明晚再去吧。”柴友信摇了摇头道：“我实难等待下去，你知道我口虽不言，心似刀扎，小龙的生死，就是我柴友信的生死，无论如何，我也得把这个孙子救出虎口。”石忠道：“要不要我也和大哥走一遭？也可以多一个帮手。”柴友信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要暗中搭救，人多了，恐怕更倒容易误事。老弟，你替我照顾他老夫妇，先用一只船，把他老夫妇送到隐蔽的地方，我们能够把琅琊岛攻下来之后，我们一同重入故里。”说到这柴友信，哪还顾得劳累？向柴桂招呼道：“好孙儿，你要多受些辛苦，随爷爷再走一遭吧。”柴桂微微一笑道：“爷爷，这算得什么？只要把我小龙弟弟救出来，我累死也甘心。”柴友信也面现笑容，点点头道：“好小子，这才是我柴友信的好孙儿。”石忠看到祖孙二人这种情形，十分感动，只凭他祖孙二人这种血心赤胆，大事可成，莫怪沙金港所统率的渔户们只相处一年多的工夫，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肯卖命，像这种侠肝义胆的人物，走到哪里也受人敬爱。柴友信和柴桂，向杨万才说了声：“这是我新结识的一个好兄弟，他姓石名忠，是秦三立家小秦大嫂的义父。盟弟，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在这里静养你的伤势和弟妹的病体，一切事全放在老哥哥身上了。天不亮我就赶回来，回头再见。”这爷两个带着满怀愤慨，一片勇气，走出了舱外。杨万才不住点头叹息。老渔人柴友信和柴桂纵下船头，仍然从岸边一直地斜奔东南绕着沙滩上一片片的苇塘草径，直扑琅琊岛。
这时满天的星斗，一钩斜月，已经向西偏下去，天色可不早了，大约已到三更。老渔人柴友信和柴桂，脚底下丝毫不肯停留，因为无论如何，在天亮前总得从琅琊岛退出来，时候上太紧迫了。这爷两个一阵疾走如飞，一气儿，就是十几里，略微地缓息了一下，约莫到了四更，才到了琅琊岛附近，这是从琅琊岛的后面绕过来。可是一贴近琅琊岛，不时隐约地听见似有哗噪的人声，并且琅琊岛附近防守的匪党们，到处皆有。爷两个时时掩蔽着身形，贴近一处处的悬崖乱石下，可是侥幸走出多远来，并没遇到暗中潜伏的人，已经快到了岛口边。因为无论如何，总得从岛口附近闯进去。这里水旱两面虽全有把守之人，可是贴近岛口一带，两边的地势略矮，可以少费许多气力，就可以闯进岛内。离着岛口还有十余丈远，老渔人柴友信赶忙向身后的柴桂招呼了声：“不要往前闯。”爷两个赶紧身形贴近山壁间，借着山树和苇草掩蔽住身形。老渔人柴友信此时急得十分失望，因为走过这一段路来，耳中听得里面一声声呼哨连鸣，时起杀声。更在这时有一队渔船，约有十余只，撞出岛口后，上面全是年轻力壮的党羽们，掌着灯笼火把，持着刀枪棍棒，上了岛口，立刻四散分开，从水面搜寻下去。老渔人柴友信一看这种情形，分明是岛口中发生了事故，这可把老头子急死了。此来爷两个只能暗入，不能明闯，现在岛内岛外，全这么十分地警戒着，只要往岛里一闯，行迹定被发觉，任凭你有多大本领，也终觉得人单势孤。老渔人柴友信在这种时候，哪肯甘心？只有试探着往前闯。但是离着岛口还有六七丈远，就不能再往前进了。岛口边的水面上，八只船停在那里，刀枪弓箭，预备得十分严厉。就在老渔人柴友信迟疑张望之间，忽然听得岛口那几艘巡船上面有人高喊：“水里头有人，我们赶紧下水堵截！”在一阵哗乱中，扑通扑通，连续着跳下十几名精通水性的弟兄。就在这一阵凌乱间，两边耸立的山壁上，连续着有两人哎哟一声，那上面所长的乱草荆棘，唰啦唰啦一阵爆响，砰地一阵，摔下两人去，全落入水中。老渔人柴友信向柴桂说了声：“亮家伙，闯。”可是在这爷两个兵器刚抓到手中，突然觉得头顶上，飕的一股子风声，老渔人柴友信惊慌之下，用刀向上一捺，可是跟着身后七八丈外，竟有人在低声招呼：“柴爷爷，你们赶快退下来。”
杨万才颤巍巍扶着桌子站起，但是腰疼得厉害，仍然又坐在那儿，那神情眼巴巴地看着柴友信，老泪只在眼眶中转，见柴友信祖孙二人实在要去了，这才嗐了一声道：“大哥，你听我的话，不必来了，我们老夫妻大约不久人世。弟兄们好了一场，你居然能来看望看望我，还叫你眼中看到这种痛心事，我这一肚子冤屈，只好向阴曹地府申诉了。大哥，咱们来世再见吧。”柴友信赶忙正色说道：“盟弟，可不许你胡思乱想，一个人一生的遭遇，不管他遇见什么，既然是男子汉，就能担当一切。你若是往死处想，可对不起这个老哥哥了。我愿意你看着我为这些个渔村雪恨，那时大快人心，你不喜欢么？”杨万才此时却仰天长笑，他这种笑可是惨极了，痛心已到极处。柴友信连忙向前握着他手道：“盟弟，你这是怎么？咱们全是这般年岁的人，有什么推不开撂不下的事，由它去吧。”杨万才此时把笑声一敛，瞪着眼向柴友信道：“为我们家乡一般受尽了欺凌压迫的人出气，报仇雪恨，大快人心。老大哥，我杨万才敢看么？我看谁报仇雪恨，大快人心的有我么？天啊，我杨万才可屈死了。”说到这，把头一低，连连挥手，催促着柴友信、柴桂爷两个走。柴友信知道自己话说错了，勾起盟弟最痛心的事，这种事还无法劝解，不能再往下说了。柴友信怀着满怀愤慨，推着风门先往外看了看，经过那一般恶魔搜索扰乱，此时柴家坞大晴白天，反倒死气沉沉，村子里连走路的全没有了。柴桂跟随身后，爷两个一同出了屋门。柴桂也看着这盟爷遭遇可怜，回头还招呼了声：“盟爷，我们走了，再来看你。”那杨万才只是低着头，连连挥手，连头也不抬。柴桂只好把屋门给掩好。
老渔人柴友信转向草房后，张望了一下，后面没有人，一耸身，蹿出篱笆外，柴桂也是跟踪蹿出来，爷两个脚下不停，一连几个纵身，已经离开柴家坞。看了看四面旷野无人，爷两个一下腰，施展开轻身术的功夫，纵跃如飞，闯过这一片没有遮拦的旷野，蹿进一片苇塘中，从荒凉的小道绕越着。知道沙金港的船帮，就是混过琅琊岛的口门子，这两队船只，绝不敢在附近停留。顺着琅琊岛后一处处的沙滩苇塘，一直地向西走出二十多里路来。这里离开琅琊岛已远，因为自己那只破渔船已被他们发现，就不再去找它。爷两个顺着海滩边，往西走下来，到了巳时左右，出来足有三十里，远远地见苇塘一带，停着四五只船。柴友信在苇塘中仔细察看之后，向柴桂招呼了声：“桂儿，我们的船帮到了。”穿着苇塘一路紧纵身，到了水边，远远地先招呼了声：“这里可是金家的船户么？顺风顺水的我们跟一程，管船的多借光了。”说话间，可不等答话，一个箭步，蹿上头一只船。这些船全是客船情形，有人推着舱门口的竹帘，招呼了声：“老客才到么？舱里请。”柴桂此时也跃上船来，见正是石忠在舱中等候。老渔人柴友信大喜，赶忙走进舱中，吩咐弟兄留神着岸上和水面。柴友信把兵刃包裹放下，赶忙问：“现在我们的船帮到齐了没有？事已紧急，不容迟缓了。”石忠忙答道：“我们大队船帮分成四队，第一队、第二队顺着琅琊岛以东，所有各海边上港汊很多，容易隐匿。只有我率领着第三队、第四队，分成了十几拨走，一路上很费了些手脚。咱们本船帮的弟兄暗中探查之下，已知道岛内，已经发生了事故，这情形小龙已然失陷在琅琊岛内了。”老渔人柴友信点了点头，嗐了一声道：“想不到事情弄到这样扎手。不错，小龙已失陷在琅琊岛内，不过性命尚不致有危险。因为我们现在行迹已露，老龙王韩大业他不得不稍存顾忌。只是我们的来路他还没有探查清楚，现在我们只有赶紧下手和他拼一下，一决生死存亡。并且搭救秦小龙也是一件要紧的事，这孩子倘有危险，我们爷两个有何面目再见秦大嫂、石老弟？你这几年来，辛苦教诲，费了心机，我把这孩子看成至亲骨肉一般，入岛探查的情形，若是不身临其境，见到当时情况，恐怕就不容易谅解我柴友信了。”石忠点了点头道：“柴大哥，无须抱什么不安之意，只问我们眼前办的是什么事？我石忠虽是个粗人，尚有些血性，何况小龙的妈，也是一个明白人。我们现在固然一半是为私仇，一半也是为沿海渔民削除大患。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两句话的意思我还懂。所以这次我们发动起这点力量来，我们率领的船帮弟兄们，和我们非亲非故，可是他们竟愿意共成义举，除此恶魔。我们全是这场是非内的主要人，为了和这老龙王韩大业分生死争存亡，危险二字，我们就不必再挂念在心头。不过今夜想大举进攻琅琊岛，恐怕来不及。我们的船帮，完全开到黄海湾一带。并且我们预备动手时，先要挑选出一队得力的弟兄们，总要在黄昏左右一齐下手，先把他琅琊岛放哨的巡船所有他的卡子完全收拾下来，我们大队的船帮好同时地集合，最远的也只能离他琅琊岛三四里，那时入岛动手方不致误事。”老渔人柴友信点点头道：“石老弟，海面的事，完全交给你了，那么也好。我想看看，入琅琊岛，先把小龙救出来，免得我们攻进琅琊岛时，遭到他的毒手。”更把柴家坞那个盟弟杨万才遇的经过，全向石忠说了一番。又说：“我们爷两个走时，对于这个盟弟太不放心了。看他情形，因为羞见乡人，有求死意。我柴友信大事未成，不能先把我这个盟弟害了，我也得再看望看望他才好。”石忠点点头，向柴友信道：“这种老朋友，我们也应该看顾他，有办法可以把他接到船帮来，比较安全。”柴友信略微歇息一会儿，和石忠坐着一条小船，沿着黄海湾把自己沙金港第三队、第四队的船全察看了一下，暗中佩服这个老朋友石忠，颇有调度。可是往返间因为不下三十里的水路，赶回到停船处，天色已经晚了。
这一带荒凉隐秘异常，到了黄昏后，老渔人柴友信已经歇息得精神恢复过来，向柴桂道：“咱们爷两个还是走一遭吧。今夜入琅琊岛，我们爷两个行踪可要十分严密，任何情况下，只能暗地隐藏，不可露面。那琅琊岛是一个罪恶渊薮，我们看到什么不平的事，也要忍耐一二。”柴桂心里十分悬念着小龙弟弟，听到爷爷带自己二入琅琊岛，搭救秦小龙，柴桂精神振奋，立刻收拾好一切。这爷两个立刻离船，穿着荒凉小路，在一片水滩上越过来，各自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疾走如飞，一直地扑奔琅琊岛后。
老渔人柴友信实在还是担心着那个盟弟杨万才，因为他被摔伤之后，现在落了个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向柴桂说了声：“顺便先去看顾一下。”这爷两个遂从琅琊岛后一带，用了一个更头的工夫，才到了渔村的附近，相隔着还有数里多地，好在这一带的道路在白天已经全牢牢地记住。因为这一带除了琅琊岛那里，天空中有灯火之光，现场一片红雾，像这一带的渔村，任什么看不到了。穿过一大片树林，柴友信猛然停身止步，向柴桂招呼：“桂儿，你快来看，那边怎么一片浓烟夹着火星往天空涌起？这几座渔村，一到晚间，好像埋在沉沉夜景中，任什么没有，怎的现在烟气腾腾，并且好像就从柴家坞这一带发出来的？桂儿赶紧走，难道又是琅琊岛那般恶魔，二次搜索渔村，杀人放火不成？我们赶紧走。”说话间一下腰，顺着一条小道，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似箭离弦。相隔已不甚远，越往前走，看得越真切了，柴友信惊呼道：“怎么这片烟火竟在村边？好像是你盟爷住的地方，你看那棵树。”跟着在村边人影乱窜，刹那间一片哗噪之声。柴友信和柴桂纵跃如飞，直扑过来，果然浓烟起处，正是那柴家坞的后面。柴友信哎哟一声道：“这可毁了，我盟弟家中火起！”柴友信一连几个纵身，已经蹿到村口边，只见杨万才所住的那院内，已经有一二十名老少闯进去，他们只是乱喊着，有的到井边去汲水，有的持着器具想扑救。但是这村中，全村也找不上一个少壮的人来，只有老幼妇女，他们哪能够扑救这片浓烟扑面的三间草房？柴友信和柴桂飞纵进篱笆院中，吓得一般老少，四散躲藏，柴友信略一张望，高声招呼道：“乡亲们不用害怕。杨万才夫妇可曾出来？老弟兄们，柴友信回来了，快快告诉我。”
几个年老的，全是这柴家坞的旧人，村中出事的情形，他们全知道了，更遭到这帮恶魔们的无理骚扰，这一天个个的心中存着旧的首领，柴友信能够重返故乡，定能够有办法。此时突然现身，一般父老在惊惶之下，他们看了看柴友信，精神矍铄，背上背着一口利刃，内中有人竟招呼：“老村长，你快想法子救他们夫妇吧，这靠两边两间屋全是从门口烧起，人堵在里面了。”柴友信此时听到这种话，立刻热血沸腾，正好有十几个人正抬着两三桶水，闯入篱笆门内。柴友信分开众人，向前略一张望，就知道杨万才是安心求死，不愿意苟活人间。这两间屋门前，全是被两堆柴草堵着门烧起，门窗全被烧着。柴友信咬牙切齿，招呼声：“桂儿，我们无论如何要把老夫妇救出来。”说话间，赶紧地从村童手中抢过一桶水来，扑奔到左边这间屋门首，这桶水猛向窗上泼去，窗上的火焰往下一熄，柴友信这个木桶，已经砸在窗上，哗啦地，整个的窗扇已被砸散。柴桂也在同时动手，他竟把蛇头蟹爪鞭撤出来，抡起这条鞭来，噼啪几下，把当中这间门窗全砸散，这就仗着力气大手底下快，把蛇头鞭往腰间一圈，抄起一桶水来，哗啦地泼向窗口一带。这柴桂别看年岁小，应付事倒还有些见解，估量着屋中情形，把门前未烧完的干草带着火焰抓起一堆，往窗内扑进去，跟着一个箭步，蹿进窗内，借着这一点火光闪烁之下，见一个老妇人已经摔倒炕前，还在挣扎起立。可是屋中浓烟布满，呛得喘不出气来。柴桂闭着气，蹿到炕上，往地上一蹲，伸手把这老婆婆抓住，一转身，竟把老婆婆背在身上，一手抓住了老婆婆的双腿膝盖下，一手倒过去，摆过老婆婆的后背，一连两个纵身，竟是蹿出窗外。你看这种草房尽是泥土，若是好一点房子，可也不易救了。这时，老渔人柴友信也把那盟弟救出屋来。老渔人柴友信倘若再晚到一步，这个老朋友也就完了。
他是安心求死，自己把火点着以后，本是躺在炕上等着烧死，但是门窗一烧起，浓烟满了屋中，敢情这种就死太不容易，他竟从炕上爬起，向门旁的火上扑去。也是杨万才不该遭这种惨报，盟兄竟在这时赶到，把他从门前抓起来背出屋中。此时一般老少全围过来，柴友信已知这位盟弟不会有危险了，他并不把杨万才放下，柴桂却把老婆婆放在地上，连连呼唤着。柴友信可知道此地不能停留，这一带风声那么紧，琅琊岛巡查瞭望的人多，他们望到这边起火，定有人赶来。柴友信竟向面前一堆老少人等用沉着的声音说道：“现在事情紧急，我可不便向大家叙谈，琅琊岛已经十分注意到柴家坞，现在的事情大家也很了然，我这个盟弟，完全是因为他那个忤逆的儿子，觉得对不住乡邻父老、弟兄子侄，这才放火自焚，甘心就死。我柴友信离家十余年，今日回来，我是决意为被压迫的渔村报仇雪恨。父老兄弟们，若还念到我柴友信一番血心，帮我个忙吧，并且也为你们自身免去危险，你们赶紧再弄些柴草来，把这三间草房，完全给它毁烧，越快越好。琅琊岛不会没有人来，到那时，你们只答对他们，村中全是老幼无能的人，无法扑救，杨万才夫妇已经葬身火窟中。想他那个儿子早已变了心，他绝不肯再来查找他父母的尸骨，你们更可作为不敢多管闲事。这样只要有一两天的工夫，我们也该动手了。他老夫妇二人，暂且由我柴友信带走，大约和父老兄弟相见，也就在近前。老弟兄们肯帮这个忙么？”一般乡邻对柴友信起了一番感激之心，并且听得不久就要为这些渔村报仇雪恨，谁不欢欣？几个有年岁的人连连答道：“柴村长，你只管放心，一定这么办了。”说话间，他们先行打发几个村童向村头张望，各家各有现成的柴草，老少一齐动手，刹那间，草房前堆起一堆干柴干草，原有未熄灭火焰再加上这些引火之物，立刻烈焰腾空。
柴友信向柴桂说道：“好孙儿卖卖力气吧，背着老奶奶走。”柴桂答应了声：“好。”把老婆婆仍然背在背上。柴友信说声：“父老弟兄们再会了。”赶紧闯出篱笆门，直奔村尾，走入荒郊，离开柴家坞。回头看了看，火光冲天。那柴友信还担心着柴桂的力气小，可是柴桂依然是健步如飞，顺着荒郊小径赶走下来，这可完全凭着一股子义勇之气，这柴桂还是脚不停步，在这荒凉的旷野，沿着一片片的水滩，穿着苇塘小径，又翻了回来，道路可并不近了，足有二十多里。中途间，祖孙二人略微歇息一下，杨万才已经缓醒过来，那老婆婆却仍然是昏沉沉。杨万才张眼一看，才辨别出竟是盟兄把自己救出火窟，老头子越发觉得惭愧，对不住盟兄，不住地痛哭着。更看到柴桂小小的年纪，背声老妻，想不到盟兄祖孙二人，竟是这么顾念旧交，绝不因为自己灰个万恶的儿子，轻视了自己，连着向柴友信招呼，叫他放下。柴友信一边紧走着道：“盟弟，请你什么话不必讲了，事情紧急，到了地方，再向你细说吧。”这爷两个荒郊紧走，直到了三更三点方到了停船处。柴友信因为回来的时间不对，恐怕船上人惊疑动手，远远地打着招呼，石忠敢情迎下船来。他们船只停在这里，外面可一点灯火没有。这位老渔夫石忠赶到看出这爷两个所背的人，惊讶十分，迎接着上船。进了舱中，那柴桂赶紧把老婆婆放在迎面的木炕上，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吁吁直喘。柴友信此时把杨万才放到船窗前一张小凳上，自己也赶紧坐下歇息，草草地向石忠说了杨万才放火自焚的事情。
可是柴友信跟着站起，向石忠道：“老弟，天色已经将近三更，我们不便耽搁，还是得往琅琊岛走走。”石忠道：“相隔这么远，老大哥，你们爷两个也太累了，还是等到明晚再去吧。”柴友信摇了摇头道：“我实难等待下去，你知道我口虽不言，心似刀扎，小龙的生死，就是我柴友信的生死，无论如何，我也得把这个孙子救出虎口。”石忠道：“要不要我也和大哥走一遭？也可以多一个帮手。”柴友信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要暗中搭救，人多了，恐怕更倒容易误事。老弟，你替我照顾他老夫妇，先用一只船，把他老夫妇送到隐蔽的地方，我们能够把琅琊岛攻下来之后，我们一同重入故里。”说到这柴友信，哪还顾得劳累？向柴桂招呼道：“好孙儿，你要多受些辛苦，随爷爷再走一遭吧。”柴桂微微一笑道：“爷爷，这算得什么？只要把我小龙弟弟救出来，我累死也甘心。”柴友信也面现笑容，点点头道：“好小子，这才是我柴友信的好孙儿。”石忠看到祖孙二人这种情形，十分感动，只凭他祖孙二人这种血心赤胆，大事可成，莫怪沙金港所统率的渔户们只相处一年多的工夫，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肯卖命，像这种侠肝义胆的人物，走到哪里也受人敬爱。柴友信和柴桂，向杨万才说了声：“这是我新结识的一个好兄弟，他姓石名忠，是秦三立家小秦大嫂的义父。盟弟，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在这里静养你的伤势和弟妹的病体，一切事全放在老哥哥身上了。天不亮我就赶回来，回头再见。”这爷两个带着满怀愤慨，一片勇气，走出了舱外。杨万才不住点头叹息。老渔人柴友信和柴桂纵下船头，仍然从岸边一直地斜奔东南绕着沙滩上一片片的苇塘草径，直扑琅琊岛。
这时满天的星斗，一钩斜月，已经向西偏下去，天色可不早了，大约已到三更。老渔人柴友信和柴桂，脚底下丝毫不肯停留，因为无论如何，在天亮前总得从琅琊岛退出来，时候上太紧迫了。这爷两个一阵疾走如飞，一气儿，就是十几里，略微地缓息了一下，约莫到了四更，才到了琅琊岛附近，这是从琅琊岛的后面绕过来。可是一贴近琅琊岛，不时隐约地听见似有哗噪的人声，并且琅琊岛附近防守的匪党们，到处皆有。爷两个时时掩蔽着身形，贴近一处处的悬崖乱石下，可是侥幸走出多远来，并没遇到暗中潜伏的人，已经快到了岛口边。因为无论如何，总得从岛口附近闯进去。这里水旱两面虽全有把守之人，可是贴近岛口一带，两边的地势略矮，可以少费许多气力，就可以闯进岛内。离着岛口还有十余丈远，老渔人柴友信赶忙向身后的柴桂招呼了声：“不要往前闯。”爷两个赶紧身形贴近山壁间，借着山树和苇草掩蔽住身形。老渔人柴友信此时急得十分失望，因为走过这一段路来，耳中听得里面一声声呼哨连鸣，时起杀声。更在这时有一队渔船，约有十余只，撞出岛口后，上面全是年轻力壮的党羽们，掌着灯笼火把，持着刀枪棍棒，上了岛口，立刻四散分开，从水面搜寻下去。老渔人柴友信一看这种情形，分明是岛口中发生了事故，这可把老头子急死了。此来爷两个只能暗入，不能明闯，现在岛内岛外，全这么十分地警戒着，只要往岛里一闯，行迹定被发觉，任凭你有多大本领，也终觉得人单势孤。老渔人柴友信在这种时候，哪肯甘心？只有试探着往前闯。但是离着岛口还有六七丈远，就不能再往前进了。岛口边的水面上，八只船停在那里，刀枪弓箭，预备得十分严厉。就在老渔人柴友信迟疑张望之间，忽然听得岛口那几艘巡船上面有人高喊：“水里头有人，我们赶紧下水堵截！”在一阵哗乱中，扑通扑通，连续着跳下十几名精通水性的弟兄。就在这一阵凌乱间，两边耸立的山壁上，连续着有两人哎哟一声，那上面所长的乱草荆棘，唰啦唰啦一阵爆响，砰地一阵，摔下两人去，全落入水中。老渔人柴友信向柴桂说了声：“亮家伙，闯。”可是在这爷两个兵器刚抓到手中，突然觉得头顶上，飕的一股子风声，老渔人柴友信惊慌之下，用刀向上一捺，可是跟着身后七八丈外，竟有人在低声招呼：“柴爷爷，你们赶快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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